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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错误的旅行 [打印本页]

作者: 那时花开 时间: 2007-10-14 20:57
标题: 错误的旅行
真是不可思议，当列车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站临时停车时，我居然阴差阳错地下了车。我本来是要去一个我们国家最美丽的城市，那里有我可爱的家人和一份比较体面的工作，鬼知道我怎么会这样没有头脑！

这显然是个年久失修的小站，四周围显得荒芜并且颓败；唯一的水泥站台已经七零八落、凹凸不平，两头还堆满了联结着水泥的砖块和钢精。尽管雪已经积得很厚了，却仍然掩饰不住站台的杂乱和和远近的荒凉。

天气阴沉沉的，北风也一阵比一阵紧，还夹杂着雪花扑到我的脸上和脖子里。我赶紧扣好衣服的扣子，并且将领子也竖立起来。看来一时半会是没有火车会经过的了。我抬起头，看见四周是白雪茫茫的山峦连着山峦，好不容易在站台陡坡的下方找到一间灰蒙蒙的茅房——天哪，这里除了那间厕所以外，竟没有其他任何建筑物。它孤零零的矗立在那里，墙上的石灰已经开始剥落。

真是的，我怎么会来到这样一个毫无生气的地方！难道是坐在我对面的老鼠眼想要陷害我，或者是靠里面坐的四眼催眠了我？哦，也许是我太盼望回家了，以至于使我失去了应有的判断力，我真该死！

我步履趴跚地走进那间破败的厕所，双脚都快要冻麻了；我只有来回的踱步，才能使身子渐渐暖和起来。但是，只过了一会我就感到疲乏了。我把旅行包放在地上，然后靠墙坐下来。我努力驱赶睡意，怕万一睡去就永远也赶不上下一班列车了；但瞌睡虫还是缠上了我，就这样迷迷糊糊睡着了。“吱——”，忽然传来一阵门被猝然打开的声音，我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这才发现我刚才倚靠着的墙实际上是一扇被白色油漆掩盖起来的门。在门的左上角写着一行字：“火车站询问处”。我兴奋极了，立即推开门侧身挤了进去。门很快就合上了，一股暖流完全包围了我。屋子里漆黑一片，我一时什么也看不见。

“你是谁？”一个微弱的声音冷不防的飘了过来。“是，是我……”我慌不择言。这时我已经适应了屋子里的黑暗，循着声音飘来的方向，看到屋子的角落里放着一张老式的木头床；床上躺着一个似乎十分虚弱的老人，他恰恰从高高隆起的被子里露出瘦小的脑袋与地面保持着直角。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似乎是鼓励我说下去。于是，我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绪，镇定地说道：“不好意思，我是一名旅客；我原本应该在遥远的S市下车，不知怎么阴差阳错到了这里。我想我是迷路了，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帮助我。”我说完后，他眼神呆滞地看了我好一会；仿佛说话在他而言是一次拼尽全力的对决，必须重新蓄积能量以后才能投入新的战斗。“那么，你是要去S市啦。”他有些答非所问。“当然，”我认真的说：“那里有我生活的全部。”我的回答就像一块小石头丢进了幽深的山谷，很久才有了回响：“我认识那里，我可以叫我的孙女带你去。青青——。”他的喊叫声仍然是十分微弱的——如果那也可以称之为喊叫的话。“可是，那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我必须在小站上等到那班开往S市的车。”我焦急的说，认为他一定是误解了我的意思。“我知道，”他似乎是有些恼怒了，语气也比刚刚坚决了一些：“青青可以带你去那里。”他的坚定使我将信将疑，但是好歹找到了帮助和依靠，我总可以放心一点了。于是，我找了一把椅子准备坐下来；我实在是太累了，就好像一个软骨病患者，一下子瘫坐在椅子里。这时候，床外侧的一扇门就被打开了，射进一道耀眼的光来；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跟着进了屋。映入眼帘的雪光使我觉得她到来就仿佛是白雪公主的降临。她穿着浅蓝色的棉袄，脖子里围着一条灰色的围巾；她有一张匀称、标致的脸，高高翘起的马尾辫使她显得十分可爱。“爷爷，有什么事情吗？”她的声音清脆、快活，似乎一下子就扫去了屋内沉滞的气氛。“青青，你过来……”老人的声音愈来愈微弱了。她低下头俯在床边，轻轻的点着头，那样子活像一只乞食的小鸟。这使我觉得有些好笑，但没等我笑出声来她就转身对我说：“爷爷让我带你去。”我本该热情一点来回应他们的好意，但劳顿还是使我显得漫不经心，我只是点了点头。也许她是能够理解我的，她走上前来很温柔的对我说：“你最好穿上爷爷的套鞋，戴上他的皮帽；因为外面风很大，积雪也很厚。”她俯下身子，从藤椅底下拿出了套鞋和帽子一起递给我；这时候我发现她美丽的瓜子脸红通通的；她离我是这么近以至于她的呼吸能吹拂到我的脸上，她的眼神是那样亲切却又十分遥远。当我换上行装来到床外侧的门旁时，我为着是否应该同他爷爷告别而有些矛盾。我看到老人的脑袋仍然朝着我刚刚进来的方向观望呢，于是我跟上走在前面的青青出了门，心中却充满了疑惑。

门外，漫山遍野都覆盖着厚厚的白雪，映射的雪光使我觉得有些刺眼。我跟随着青青径直地穿过门外的院子，推开掩着的柴扉，扶着枯藤爬下了房屋所在的山坡；群山立即横亘在我们的面前。山脚下原本高耸的竹林已经被积雪压弯了，大雪使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大同小异，我已经分辨不出：哪里是上山的路，哪里是沟壑了。于是我对前面的青青说：“我们要翻过这座山吗，这恐怕会很困难吧，而且……”本来我很想告诉她我心中到现在还留存着的不知所措和忐忑不安，但这样是不是会使我显得有些幼稚和胆怯了呢？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笑着和我说：“不要紧的，我们很快就能到达那里。你感到累了吗？”我摇了摇头却隐隐约约有些后悔——或许她本来打算来扶着我的，能和她手挽着手该是多么美好啊；我总算能找到一些依靠。我从翩翩幻想中醒悟过来时，她已经走出很远了。山路曲曲折折坑坑洼洼，总是叫我很艰难的积雪中跋涉。每当她拐弯的时候，我都仿佛迷失了方向，心里感到阵阵发虚，然后我就拼命的向她跑过去，直到能见到她清晰的身影才感到塌实一些。但每次奔跑都会花费我的许多精力，使我有一种虚脱的感觉。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了许久，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她停住脚步转过身，眨着美丽的眼睛对我说：“我们到了。”她的声音里包含着多少善意和爱怜啊，她是那样的关心我。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山脚下闪烁着依稀的灯光以及灯光所能显示的小镇的轮廓。我想也许那里有到S市的火车吧。从山坡通往小镇的路上堆砌着一个个稻草垛，它们迷宫似的分布在四周；白雪将每一个稻草垛都封盖了，使它们看起来像童话中冰雪王国的宫殿。也许是我不熟悉这里的路况，也许是我没有足够坚强的意志；很快我就跟不上她了——我想要喊住她和她并肩走在一起，可是我的喊叫也像是被冰雪凝固了，根本就追不上她的脚步。这时候有一个肥胖的女人从一个稻草垛后闪出来，她的鞋子粘满了烂泥，眼前的白雪被她践踏的一塌糊涂。她摇摇摆摆的向我冲过来，活像一只刚刚上岸的鸭子。她一把拉住我的手，用她粗壮的胳膊搂过我瘦弱的肩膀说：“哎呀，你怎么才来啊，我们都等你很久了。”她咧嘴笑着，两条长长的鼻涕一直延伸到她的嘴边，差一点就能吃下去了。她使劲把两条鼻涕吸了回去，又“哈”地一声将它们吐在雪地上。也许是太疲倦了，我就那样迷迷糊糊的被她夹着离开了那片雪白雪白的围场。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来到了一家人家的院门口。院门两边的石柱上贴着一对“喜喜”字，连通着院子的小巷雪都融化在烂泥里；这时有两个老太太抬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饭桶“町町堂堂”地从巷子里径直走来绕过我们踱进了屋子。胖女人掰开了我死死抱着她臂膀的手呼哧呼哧的奔进屋里去了。我又困又累，倚靠着院墙懒得动弹一下，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当一阵风吹过使我打了个寒战后我才猛然惊醒地看到院内到处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人声鼎沸。院子里的雪早已被打扫到角落里堆在一起，几个临时用红砖垒成的灶台搭建在场上，灶台里燃烧着的柴火时不时发出劈啪的响声；每个灶台上层层叠放着的蒸笼吐着蒸汽向四周飞散。有一个穿着打了补丁的衣服的白胡子老头悠闲地照看着场上的灶台，炉火映得他红光满面。我蹒跚地走近他身旁蹲在灶台前取暖，我用恢复知觉的右手碰了碰他的后背说：“请问这是谁家办喜事，是青青家里吗？你看到她在哪里了吗。”他呆呆地看了我一会摇摇头说：“不是。”我以为自己听差了，吊起嗓门说：“青青没有来这里啊，可是那个胖……胖阿姨带我来这里的啊。”他又一次机械地回答我说：“我不知道，我是个看柴火的。”于是我站起来只管大模大样地走进屋子里。我打算以坚实的行动来进行一次出色的反驳——我将找到那个胖女人，然后找到青青。我跨过高高的门槛，看到前屋中宾客满堂，一幅福禄寿喜画悬挂在屋子的正中，两边挂着对联。我借着灯光扫视了每一桌上的宾客，又去西房和厨房找了找，却没有胖女人的身影。“新娘怎么还没有来。”一个声音从东房传了出来。东房的门虚掩着，我轻轻地推开门把脑袋伸了进去。几个老太太正在折叠纸元宝，她们看到我似乎是吓了一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匆匆忙忙将房间扫视了一遍，失望地缩回了脑袋。房门“砰”的一声被里面的哪只手给推上了。这是怎么啦，我现在该去找谁呢。“喂，撞了撞了。”一个警告从我身后传来，我转过身左手无意中扫到了托盘，碗打翻在托盘里热水四溅汤圆散了一地。“你怎么不注意一点。”托盘者愤怒地斥责我说。看来他的手被烫着了，他放下托盘把大拇指含在嘴里抿了几下。我发现自己真是饿极了，一边忙不迭地的说对不起一边看着地上的汤圆咽着口水。在人们的一片惊诧声中，我失魂落魄的来到院子里。这时西房中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哈，他不就是那个火车上坐在我对面的“老鼠眼”吗，他怎么会在这儿？“请问你找谁”他客气地说。“你不认识我了”我不加考虑地说。当他走到我面前时我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他虽然和“老鼠眼”长得十分相象，但已经满脸皱纹银发斑斑，而“老鼠眼”还是个小伙子呢。“奥，可我不记得你了，请问你是谁，是小伟的同学吗？”他仍然十分礼貌。我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说：“对不起，我想知道青青在哪里，请问你认识青青吗？”“对不起，我想你找错地方了。我不认识她。”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哦，那么你知道有个胖阿姨在哪里吗？”我渐渐发慌起来，一面盘算着是不是该在这里混一顿饭吃，一路上我根本就没有发现饭馆。“胖阿姨……哦，我想你一定是找错地方了。”他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他点起一支烟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大民，快去给客人发香烟啊。”走廊上有个女人大声向这边喊道。他急忙转过身，向屋里奔去。这是怎么搞的，我又饥又饿，辛辛苦苦的来到了一个什么鬼地方啊。不，我一定要找到青青，让她带着我马上离开这里。我勉强地鼓起勇气，走出了院门。天已经黑了，家家户户的门都关上了。门缝里渗出来的微光依稀地照耀着灰白色的道路。屋顶上的雪反映在星空里，使整个天地都浑然一色了。小村的房子建造的毫无规律，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巷以及小巷的拐角；我只能满无目的的在小巷中绕来绕去。但是，我太疲惫了，从下了火车以后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吃东西，我几乎是筋疲力尽了。我被一块潜伏在雪中的大石头突然绊倒了，双膝跪在雪地里，手掌被小石子给划破了。“哈哈哈哈”一阵狂笑在我耳边肆无忌惮的响起来。他是在笑我吗？这个人居然还幸灾乐祸呢。我愤慨地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雪向他走去。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看见有一个老头坐在屋檐下的廊子里，他右手拿着一把镊子，左手按住大腿内侧；他的裤子的破败处裸露着干瘪的大腿，那里有一片溃烂的伤口；他用镊子在伤口里面搅动着，血水从伤口中溢出来渗透到裤子中去；他似乎正专心致志的寻找什么，对我根本就无暇一顾。“老伯，你在做什么，你不痛吗？”我凑过去问，恰巧看到他身旁矮凳上的盆子里有几条蠕动着的红蛆。“我刚才捉到一条大的。”他高兴的说着头也不抬一下。“你认识青青吗？”我感到恶心极了，觉得无论如何都必须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摇摇头。“那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浅蓝色的棉袄，围着一条灰色的围巾，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呢。”也许我能从这个绝望的人口中得到一些希望。“在河对面窑场上。”他说完就不在搭理我，继续着他不可思议的工作。我拖着两条麻木的腿茫然的向他指示的方向走着，月亮被乌云遮掩了使得夜空更加的寒冷。河对面果然有一个高耸的窑，窑的底部被白雪遮住了，只有一个大烟冲突兀的竖在那里，好像是一个孤独的人正仰望星空。窑场有足球场大小，铺满了白雪。有一群孩子在雪地里又叫又跳。他们欢快地把一个个雪球扔进一个紧挨着窑的狗窝里，狗反抗的吠叫着，从喉咙里发出愤怒。我走近了他们，无意间瞥见在狗窝的草垛里蜷缩着一个身影，毫无疑问狗是在保护她。我听到她“喑喑”的哭声，仿佛是我所熟悉的声音——再也熟悉不过了：浅蓝色的棉袄、灰色的围巾，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那不是青青吗？我感到愤怒无比，口中叫骂着拾起一根细竹向孩子们冲过去。孩子门见状一哄而散，只有一个跑得很慢的小不点被我逮住了。他吓坏了，大声的哭着。“你们在干什么呢，为什么要欺负人？”他开始抽泣，使劲地摇着头。“我不打你，你说你们为什么要欺负她啊？”我平和了口气，或者说是疲乏又一次缠上了我。“她，她是傻二妹……”他断断续续的说。“谁是傻二妹？”我有些惊诧。“她啊。”他畏首畏尾的指了指青青说。我教训他说：“她叫青青，不叫傻二妹；以后不准欺负她知道吗！”我放开了孩子，转身向青青走去。狗又紧张的向我咆哮起来，我向它做了个友好的手势才使它安静了下来。我低下身子，轻轻地说：“青青，让我们离开这里吧；现在只有你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她抬起头，用疑惑地眼神看着我，突然她傻呵呵地笑了起来，说：“我不叫青青，我叫傻二妹。”我本来是应该对这一句话表示怀疑的——她和青青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她的毫无顾忌的痴笑不又证明了她不是青青而是名副其实的傻二妹吗。可是，我的青青呢？我的青青去哪里了呢？唯一给我希望甚至还十分地关爱我的青青去哪里了呢？而我又怎么会置身于一个冰天雪地的村庄里的许许多多的陌生人中间呢？难道一次旅行的失误就注定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吗？

------------谨以本文向卡夫卡致敬

作者: kenshin 时间: 2007-10-14 21:30
呵呵
很少有人会在这里发文
位置留下
等我有时间了仔细欣赏

作者: 那时花开 时间: 2007-10-14 22:51
这是我许多年以前写的,但现在的我已经改变了很多.
　　试想有一把锋利的斧子从中间把你硬生生地切割开来，它的动作迅捷无比干净利落你并没有感到丝毫的疼痛，非但如此你甚至还感到欣喜快慰、充满感激，因为这把锋利的斧子几乎创造了一个新的生命——现在你可以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环境中了。比如，在需要社交的场合你通常嬉皮笑脸、巧言令色、迎合奉承、左右逢源，而在独处或者感知生命的时候你总是神情肃穆、不苟言笑、自责懊恼、谨小慎微；通常你能够很清醒的扮演好不同的角色。但当你感到虚弱、无助、孤独或者陷入诱惑，你终于无法掌控这种局面，他们激烈的交战想要代替对方各不相让或者终于疲乏了安静下来却感到了无法忍受的疼痛……

　　你无法拔去这把斧子，它如此牢固地深陷在你脚下坚实的土地中；这样一来你无论如何努力都是显得那样迂腐可笑和不合适宜。

　　

　　我究竟该如何做，才能让自己对自己更满意些呢？

作者: 想飞的猪 时间: 2007-11-3 02:20
有城堡和乡村医生的影子，象梦境般散乱。

作者: kenshin 时间: 2007-11-3 14:12
想飞的猪兄终于出现了
最近很忙吗？

作者: 想飞的猪 时间: 2007-11-3 19:39
是啊，为了生活而奔波，忙忙忙，忙得没有时间痛哭一场。。。。。。

作者: kenshin 时间: 2007-11-4 12:56
唉
我也马上就要步入社会
想到人世的变化和复杂
就无比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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