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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暴君末日》全小虎译(更新完毕) [打印本页]

作者: zy429202    时间: 2008-3-26 10:45
标题: 《暴君末日》全小虎译(更新完毕)
资料来自52ebook,感谢老马OCR。
校对:本人,如有错误望请指正

书名=暴君末日
作者=(法)大仲马著 全小虎译
页数=216
尺寸=19厘米
出版社=广西人民出版社
主题词=历史小说(地点: 法国 年代: 近代)长篇小说(地点: 法国 年代: 近代)
ISBN号=7-219-00311-0
出版日期=1987
原书定价=1.55
中图法分类号=I565.44
参考文件格式=(法)大仲马著 全小虎译.暴君末日.广西人民出版社,1987.
内容提要=本书是大仲马的名著。小说描写阿克黛爱上了斗虎勇士、竞技和歌唱优胜者琉喜阿斯,随他返回罗马城,谁知琉喜阿斯就是荒淫无耻、暴虐无道的皇帝尼禄。阿克黛只身逃走,历尽九死一生。尼禄的倒行逆施,激起了人民的反抗,暴君的末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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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zy429202    时间: 2008-3-26 10:46
  一
  公元五十七年,也就是罗马建城八百一十年的五月七日,希腊人称之为收割节。这一天天朗气清,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个头高高的,婀娜窈窕,宛如猎神狄安娜似地疾步如飞,打西门出了科林斯城,朝海滩奔去。到了一片绿茵茵的小草地,她收住脚步,开始寻觅野花。草地的一边是茂密的油橄榄树林,另一边是被夹竹桃和桔树覆盖着的小河。密涅瓦①的绿树浓荫里,盛开着紫罗兰和菖兰花,香气四溢,小河畔丛生着一簇簇水仙和睡莲,随波荡漾。她犹豫了片刻,看中了水仙和睡莲.小鹿般蹦跳着跑向河畔。

  ①密涅瓦:罗马神话中的智慧女神。

    到了岸边,她站住了。她跑得太快,长长的秀发松散开来。她在水边跪了下去,面对流水顾影自赏。少女凝视着水波里的倒影,脸上露出了迷人的笑靥。她确实是阿哈伊亚②最美丽的处女之一,销魂的黑眼睛,爱奥尼亚人的高鼻梁,朱唇玉齿,大理石般坚实、芦苇样柔软的身体好象由普罗米修斯赋于生命的菲狄亚斯③的雕像。她的双脚小巧玲珑,似乎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同她的个子显得不匀称。倘若有人吹毛求疵,有意挑剔,那她的脚就是一个缺陷了。默默凝视了一会儿后,少女将乌发分成三股,把顺太阳穴垂下来的头发编成两根辫子,盘到头顶上,用刚刚编织的夹竹桃和桔花冠卡住发辫。背上一绺飘动的头发颇象帕拉斯①盔上的饰鬣。她到这片草地时,口干舌燥,一见河水清澈见底,便急不可耐地俯下身子,打算痛痛快快地喝它几口。可是一个更迫切的需要使她暂时忘记了口渴,她要先证实自己仍旧是科林斯城最漂亮的姑娘。对此深信不疑以后,她才慢慢凑近迎面而来的水中倒影。她俩一个美若天仙,一个灿若水神,甜密的拥抱仿佛快使这姐妹俩融为一体了,湿润的嘴唇热烈地吻在一起。河水潺潺流淌,天空掠过一丝爽人的微风,芬芳的玫瑰雪一样纷纷降落水面,流水把它们冲向了大海。

    ②阿哈伊亚:希腊地名。
  ③菲狄亚斯:古希腊雕塑家。
  ①帕拉斯:被雅典娜无意中杀死,后来雅典娜自称帕拉斯。

    少女重新挺起身来,举目眺望海湾。顷刻,她惊奇得一动不动了:一艘船身涂金、张着绛红色风帆的双排桨战船,在提洛岛②吹来的海风推动下朝海滩驶来。它远离海滩还有四分之一海浬,就已经听得见水手们为尼普顿③唱着合唱曲。少女听出这是早就用来演唱宗教圣歌的弗里吉亚调式。不过,这不是凯法利尼亚④或卡利敦的航海人那种难听的嗓音,传到她耳朵里的歌声,经和风驱散后减弱了,却仍同阿波罗的女祭师们唱得一样娴熟、悦耳。受了这个曲调的吸引,这位科林斯少女起身折断几根桔树和夹竹桃树枝,准备再编一个花冠,打算回去时把它搁在福罗拉⑤的神殿里。因为五月是献给花神的。随后,她带着有些不安的好奇心,一边缓步走向海边,一边编结着她在河边折来的芳香树枝。

    ②提洛岛:爱琴海上的岛屿。
  ③尼普顿:罗马神话中的海神,即希腊神话中的波塞冬。
    ④凯法利尼亚:希腊的州名。
  ⑤福罗拉:(罗)花神。

  双排桨战船已经靠近岸边了。现在,少女不但能听见歌声,还能辨别出乐师们的面孔来。用向海神祈祷的词谱写成的这首歌曲,由一个人领唱,合唱队用非常柔和、极其平稳的节拍跟着反复,连她也模仿起正在弯腰荡桨的水手的和谐音律来。
  领唱的人,似乎是这只船的主人。他站在船首,弹拨着跟雕塑家放在和谐诗神欧忒耳珀①手里一样的三弦齐特拉琴,为自己伴奏。一个身穿不分男女服装的奴隶,罩着一件长长的亚洲长衫,伏卧在他的脚下,使少女辨认不出他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的长凳旁边,站着音调优美的桨手,有节奏地拍着手,正在因顺风得到的休息向尼普顿致谢。
    就是在两个世纪以前,这个场面也难引起在大海沙地中间寻找贝壳的孩子的注意,而它却激起了少女的极大的好奇心。这时的科林斯不再是自由繁荣的西拉时代了。罗马六百零八年,科林斯城被罗马执政官麦密阿斯所攻取,她目睹了市民们死于刀剑之下,女人和孩子被当成奴隶卖掉,房屋遭焚烧,城墙被捣毁,雕像运往罗马,而图画却被罗马士兵当作地毯,其中一幅画阿达勒曾出价一百万银币,波里比阿还发现罗马士兵在阿里斯蒂德的杰作上玩骰子。八十年后,朱利亚·凯撒重建了科林斯城,筑起了城墙,并且把罗马移民送到这里,科林斯又有了生气,可还是远远没有恢复她昔日的繁华。当时为了恢复她的一些影响,罗马地方总督宣布在五月十日和以后的几天里,举行百花诗赛、地峡竞技会②卿和涅

  ①欧忒耳珀:希腊缪斯之一,主管音乐、诗歌。
    ②古希腊竞技会之一,指科林斯地峡竞技会。

墨亚竞技会。总督必须给竞技会上最勇敢的竞技者、最灵活的马车夫和最娴熟的歌手戴冠。几天来,许多各种民族的外国人涌向了阿哈伊亚的首府。他们要么是受好奇心的驱使,要么是想来获奖。这个因失去财富、流血而仍无生气的城市,一时又恢复了昔日的喧闹和嘈杂。一些人是乘双轮马车来的,另一些人是骑马来的,不过,也有另一些人是乘他们雇来或让人建造的海船来的,但是,这些驶进海港的船只,没有一艘比得过这只如此豪华的海船,这时候,它靠拢海滩了,据说阿波罗和尼普顿在恋爱中曾争夺过这个海滩呢。
    双排桨战船刚刚拖上沙滩,水手就将一个镶嵌着白银和青铜的柠檬树木梯靠在船首,然后这位歌手把齐特拉琴往肩上一架,靠在我们刚才看见躺在他脚下的奴隶身上,走了下来。走在头里的这个英俊青年约摸三十七、八岁,碧眼金发,胡须金黄。他身穿一件绛红色的长衫,外罩缀金的蓝色短披风,脖子上套着一条前面打结的披巾,飘动的末端直垂到腰部。跟在他身后的人,差不多显得比他年轻十岁,正值青春年少。他步履缓慢,神色忧伤而痛苦,可是他那鲜润的面颊已经使一个女人面有愧色了,他白里透红的肌肤,细腻得完全可以同这位头戴花冠令人赏心悦目的姑娘相媲美。他的手又白又胖,似乎用来织布绣花、穿针引线,倒比作为军人和男子汉标志的舞刀弄剑要合适得多。如同我们刚才交待过的,他穿一件过膝的白色长衫,上面镶着金黄色的棕榈叶,飘动的头发披在他裸露的肩膀上,脖子上挂着一面用金链托护周围嵌有珍珠的小镜子。
  少年的脚刚要落地,年长的同伴赶紧阻止。这个少年战栗了一下。
  “什么事?主人,”他用柔和、惶恐的嗓音说道。
  “要是你用左脚上岸,就有危险使我的全盘计划因为这个疵漏而付之东流,亏得我深谋远虑,我们才在第七天到了这里,五月的第七天真是个好兆头呀。”
  “主人言之有理,”少年说,于是,他用右脚先踩在海滩上,他的同伴也如法炮制。
  少女听见他们用爱奥尼亚方言说话,便向两个游客中年长的一个说道:“外乡人,希腊的乐土近在咫尺,她保佑任何一个带着友好愿望上岸的人。这是一个谈情说爱、吟诗竞技的乐土,她有花冠奉献给情侣、诗人和军人。外乡人,不管你是谁,请接受你所期望的这个花冠吧,一点儿没错,你就是来寻求花冠的。”
  年青人急切地接过科林斯姑娘呈献的花冠,把它戴在头上。
  “诸神保佑我们,”他大声说道,“瞧呀,斯波吕,这棵赫斯珀里得斯①看守的苹果树——阿塔兰忒②因为捡拾金苹果放慢了竞走速度,输给了希波墨涅斯③。桔树、夹竹桃和名贵的树属于阿波罗。预言幸福的姑娘,请问尊姓大名?”
  “我叫阿克黛,”少女红着脸回答。
  “阿克黛!”这个游客中最年长的人喊叫道。“听见了

  ①赫斯珀里得斯:希腊神话中,夜神赫斯珀洛斯的四个女儿,负责看守该亚作为结婚礼物送给赫拉的金苹果树。
  ②、③阿塔兰忒、希波墨涅斯:希腊神话中,阿塔兰忒和希波墨涅斯为夫妇,阿塔兰忒善疾走,向她求婚者必须与她竞走,失败者被杀,胜利者和她结婚,希波墨涅斯在和她比赛的途中,丢下女神给的三个金苹果,阿塔兰忒因捡苹果在竞赛中失利,与希波墨涅斯结为夫妇。

吗,斯波吕,又是个新预兆,阿克黛,就是海岸的意思。这么说来,科林斯的乐土早就盼着给我戴冠啦。”
  “这有什么可惊奇的?琉喜阿斯,你本来命运就不平凡嘛。”少年答道。
  “假如我没有弄错的话,”少女羞怯地问,“你是来争夺总督送给优胜者的奖品的吧!”
  “你不但天生丽质,同时还具备了预见的才能。”琉喜阿斯说。
  “大概你有亲戚在城里吧?”
  “我的全家都在罗马。”
  “也许有几个朋友吧?”
  “我唯一的朋友就是你见到的这个人,跟我一样,在科林斯他也是外乡人。”
  “那熟人呢?”
  “一个也没有。”
  “我们的住宅很豪华,家父殷勤好客,”少女接着说:“琉喜阿斯,你肯屈尊大驾,惠顾敝舍吗?我们会请求找卡斯托耳①和波吕丢刻斯②助你一臂之力,包你马到成功。”
  “你不会是他们的海伦③妹妹吧?年青姑娘,”琉喜阿斯微笑着打断她的话头。“听说她喜欢在离这儿不太远的泉水里洗澡。这神泉水一定有延年益寿、保持红颜的功能。这个

  ①卡斯托耳:希腊神话,廷达瑞俄斯和勒达的儿子,波吕丢刻斯和海伦的异父兄弟。
  ②波吕丢刻斯:希腊英雄。他和兄弟卡斯托耳同称狄俄斯库里。
  ③海伦:希腊著名的美女。

秘密是维纳斯泄露给帕里斯①的,而帕里斯向你吐露了隐情。如果是这样的话,带我到这个水泉去,美丽的阿克黛:因为既然我已碰见你了,我想长生不老,永远目睹你的芳容。”
  “哎呀!我可不是什么女神,”阿克黛回答:“海伦的泉水也没有这种奇功异能呀。你没有弄错她的位置,她就在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从峭壁顶上直泻下来的泉水流到海里去了。”
  “那么,耸立在泉水旁的神殿是尼普顿的啰?”
  “是的,这条边上种着松树的林荫道就通向运动场。听说在过去,每棵树的对面都立着一尊雕像,可麦密阿斯把她们抢到你们国家去了,她们永远离开了我的祖国。琉喜阿斯,希望你走这条小路,它通往我父亲的住房。”少女微笑着继续说。
  “斯波吕,你认为这个提议怎么样?”年青人讲起拉丁语来:
  “你眼下的境遇,使你没权力怀疑她的诚意。”
  “那好,这次我们还是相信她。谁叫她的模样生来就那么迷人、那么招人喜欢呢。”他换成方言,又讲起非常纯正的爱奥尼亚土话:“年轻姑娘,给我们带路吧,我们准备跟你走,你,斯波吕,去吩咐利比居照看好菲贝。”琉喜阿斯说。
  阿克黛走在头里。而那个孩子上船执行他主子的命令去了。到了运动场后,她站下来对琉喜阿斯说道:“看,这是体育学校,已经铺上了沙子,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后天就举行竞技赛,从摔角开始。右边,从小河的另一侧到这条松树林荫道的尽头,是战车竞赛场。正如你所知道的,第二天全用来赛车。最后,再过去一点,在城堡方向的山岗的半道上,是争夺赛歌奖品的剧场。琉喜阿斯,你打算夺取三顶花冠中的那一顶呢?”

①帕里斯:希腊特洛伊王子。

  “三顶都要,阿克黛。”
  “你真是雄心勃勃,年青人。”
  “诸神喜欢三的数目。”刚刚追上他同伴的斯波吕说。于是,由美丽的女主人当响导,游客们继续赶路。
  走近城区时,琉喜阿斯停下来说道:“这是什么水泉,这些破碎的浅浮雕又是谁?我看象是希腊太平盛世的东西。”
  “这是皮瑞涅仙女的水泉,”阿克黛说道:“她的女儿就是在这儿被狄安娜杀害的。女神发现了母亲的痛苦,就在她为之悲伤的孩子的尸体上,把她悲痛的泪水变成了水泉。至于浅浮雕嘛,则是菲狄亚斯替利西普塑的像的一部分。”
  “瞧呀,斯波吕,”带着里拉①的年青人兴奋地叫道:“瞧,塑造得多好呵!很有表现力!这是乌利西斯②在同妻子珀涅罗珀③的情人们格斗,不是吗?看看这个受伤的人死得多体面,瞧他怎样扭曲着身子,他多么痛苦啊!他心脏下面中了一箭,面部轮廓上竟没有一点垂死的神情。啊!雕塑家真是个心灵手巧的行家老手。我要叫人把这个大理石雕像运往罗马或那不勒斯,打算安置在我的中庭④里。我还从来没见过毫无痛苦就死掉了的人呢。”

  ①里拉:古希腊的一种竖琴。
  ②乌利西斯:即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奥德修斯。
    ③珀涅罗珀:希腊神话中,奥德修斯忠实的妻子,也即乌利西斯之妻。  
  ④中庭:罗马式的建筑。

  “这是我们古代荣耀的遗迹之一,”阿克黛说:“这个城市为此而骄傲,并且视如家珍,这好比失去了最漂亮的孩子的母亲,很爱惜剩下的孩子一样。琉喜阿斯,我不相信你就这么富有,买得起这个残缺不堪的浅浮雕。”
  “买?”琉喜阿斯带着难以形容的轻蔑表情回答,“在我能够夺取的情况下,何必要买呢?如果我想要这个大理石雕像,哪怕整个科林斯城都不答应,我也会把它弄到手的。”——斯波吕紧捏了一下他主人的手——琉喜阿斯接着说:“但除非阿克黛告诉我,她希望这个大理石雕像继续留在她的祖国。”
  “琉喜阿斯,我明白你我同样没有多大的能耐,可我照样因此感谢你。别再谈残骸、罗马了,你们祖先干的那种缺德事,你可不要再干下去了。他们,是作为战胜者来的,你呢,是作为朋友来的,他们带来了野蛮,而你又要来亵渎圣物。”
  “你放心,年轻姑娘,”琉喜阿斯说道:“因为我意识到,在科林斯还有比利西普浅浮雕更珍贵的东西可取,浅浮雕毕竟只是大理石像罢了。帕里斯来到拉栖第梦①时,带走的并不是狄安娜或密涅瓦的雕像,而是斯巴达人中最标致的姑娘海伦。”
  阿克黛被琉喜阿斯火辣辣的眼光盯得垂下了眼睛,于是,她继续走她的路,两个罗马人跟着她进了城。

①拉栖第梦:古希腊城市名,即斯巴达。

    科林斯恢复了昔日的盎然生机。多亏在这里举行竞技赛的公告,吸引了无数竞赛者。他们不仅来自希腊的各个地区,而且来自西西里岛、埃及和亚洲。每幢房屋都是宾客盈门,住上了客人。假如旅行者之神墨丘利①没有把他们带到这位好客的阿克黛跟前的话,这两个新到的人要想下榻,非得踏破铁鞋不可。他们一直由阿克黛作响导,穿过了城里的市场。市场上乱七八糟地摊放着埃及的纸莎草纸、亚麻织物、利比亚的象牙制品、克兰尼⑧的皮革、叙利亚的乳香、没药、迦太基的地毯、腓尼基的海枣、提尔③的紫红颜料、弗里吉亚④的奴隶、塞利农特的骏马、克尔特伊比利亚的剑、高卢的珊瑚、深红色的宝石。然后,他们继续往前走,穿过了耸立着菲狄亚斯的杰作密涅瓦雕像的广场。出于对古代大师的崇敬心情,人们才保留着这座雕像。他们走上一直通到阿克黛家的一条马路,走了没多远,在一个立在他房屋门槛上的老者跟前站住了。
  “爸爸,这是朱庇特③为您送来的客人,我是在他上岸时遇见他的,而且殷勤接待了他。”阿克黛说道。
  “欢迎你,年青人。”阿米克莱回答道。于是,他一只手推开房门,另一只手伸给了琉喜阿斯。

  ①墨丘利:古罗马商业神,即希腊神话中的赫耳墨斯。
    ②克兰尼:利比亚的古城名。
  ③提尔:又译推罗,古代腓尼基城邦,今为黎巴嫩南部港口苏尔。
  ④弗里吉亚:小亚细亚古地区名。
  ⑤朱庇特:古罗马主神,即希腊神话中的宙斯。
作者: zy429202    时间: 2008-3-26 10:46
  二
  阿米克莱家的大门向琉喜阿斯敞开的第二天,在餐桌三面置有斜榻的餐厅里,年青的罗马人、阿克黛和她的父亲围聚在餐桌旁,准备在筵席上开怀畅饮。老人和少女曾经想奖赏这个外乡人,但他们的客人,说他认死理也好,好面子也罢,高矮谢绝了奖赏。因此,家奴交给老人一个摇掷骰子的皮杯。老人掷出了海格立斯①的骰子。轮到阿克黛抛骰子,她的组合摆出了战车骰子,最后她把皮杯递给年轻的罗马人。他分明有些不安地接过皮杯,摇了很长时间,颤抖着把它倒扣在桌子上,一看到摆出来的结果,高兴得叫了一声。原来,他掷出了维纳斯的骰子,这个骰子胜过了所有其它的骰子。
    “看,斯波吕,”他用拉丁方言嚷道:“很明显,诸神是向着我们的,朱庇特没忘记他是我的民族的始祖。对一个前来争夺摔角、赛车和赛歌奖的人来说,海格立斯骰子、战车骰子和维纳斯骰子,还有比这更吉利的组合吗?在临战的紧要关头,这最后一个骰子难道不是向我预示一个双重意义的胜利吗?”
  “你是福星高照,生来命好,这次你将一如既往地战胜所有的对手。”少年说道。

  ①海格立斯:或译赫拉克勒斯,古希腊神话中的英雄,以非凡的力气和勇武的功绩著称。

  “唉!有个时期,”老人叹息着用外乡人讲的语言回答,“希腊会派出劲敌跟你争夺胜利的,可是我们再也不是米隆时代了,那会儿,不是克洛吞人在特尔斐竞技会①上六次夺冠,就是西亚比得的雅典人派遣七辆战车参加奥林匹亚竞技,赢得四项赛奖。希腊失去了自由,她的艺术和实力也随着丧失了。而罗马呢,从西塞罗算起,把它所有的孩子都派到我们这儿抢夺我们的全部荣誉。年青人,你夸耀自己是朱庇特的后裔,那就让他保护你吧!因为,在有幸看到我们同胞中有人赢得胜利后,我能体验到的最大乐趣,就是要看到胜利对我们的客人有些好处。在等待桂冠的时候,我的女儿,去把花冠拿来吧。”
  阿克黛走出门去,转眼间又带着花冠进来了。藏红花、香桃木花冠是给琉喜阿斯的,常青藤、野芹菜花冠是给她父亲的,而百合花和蔷薇花环给她自己。除去这些花冠外,一个年青奴隶还拿来了几个更大的花环,宾主们把它们套在脖子上。这时,阿克黛坐在右边的斜榻上,琉喜阿斯躺在首席上,老人站在女儿和客人中间,洒酒祭神,向诸神祈祷。随后,他也躺了下去,对年青的罗马人说道:“你都看见了?孩子,如果大家相信我们的一个诗人的话,我们是处在规定的条件下,宾主的人数不少于美惠三女神②的数目,也没有超过缪斯③的人数。奴隶们,上第一道菜!”
  
  ①特尔斐竞技会:为纪念阿波罗每四年举行一次,传说阿波罗曾在特尔斐城附近杀死巨蟒。
  ②美惠三女神:希腊神话中妩媚、优雅和美丽三位女神的总称,她们都喜爱诗歌、音乐和舞蹈。
  ③缪斯:希腊神话中九位文艺和科学女神的通称。
  
  满满一盘菜端上了餐桌。仆人们垂立待命,斯波吕伏在他主人的脚下,用剪子剪下自己的一绺头发,献给琉喜阿斯擦手。
  上第二道菜时,宾主们的食欲已没有那么旺盛了,老人家定睛看着客人,他带着老年人那种和蔼的神情端详了一阵琉喜阿斯英俊的面庞,他的金发和金黄色胡须使老人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你从罗马来的?”他对他说。
  “是的,老爹!”年青人回答道。
  “直接来的吗?”
  “我在奥斯提①港口上的船。”
  “诸神依然在关照神圣的皇帝吗?”
  “一直在关照。”
  “凯撒又在准备一次征战吗?”
  “眼下没有一个百姓暴动。凯撒,是世界的主人,他给百姓带来了和平,在这个和平时期,各种技艺如花似锦,盛行于世。他关闭了伊阿诺斯神殿,随后,拿起他的竖琴来感谢诸神。”
  “在他唱歌期间,难道他就不怕别人改朝换代?”
  “啊?希腊也有人说凯撒是个孩子吗?”琉喜阿斯皱着眉头说。
  “没有。可是担心他一时还不能羽毛丰满。”
  “我想在布里塔尼库斯②完蛋时,他就穿上了有男子气概的长衫吧?”

  ①奥斯提:台伯河口一城市。
  ②布里塔尼库斯:尼禄的异母异父兄弟。
  
  “阿格丽庇娜①早已给布里塔尼库斯定了罪。”
  “不错,但,是凯撤杀了他,我向你打包票,我,是不是,斯波吕?”
  少年抬头笑了笑。
  “他暗杀了他弟弟!”阿克黛嚷叫道。
  “母亲想把他置于死地,他就在她儿子身上报复,把儿子杀了。年轻姑娘,问问你父亲,这类事儿,他见多识广。难道你不知道,美莎莉娜②派了一个士兵去杀摇篮里的尼禄,士兵正要下毒手,孩子床上溜出两条蛇来,那个百人队长吓得撒腿就溜走了。……不,不,放心吧,老爹,尼禄并不象克劳德③一样的傻瓜,卡利古拉般的疯子,也不是提比略似的懦夫,更不是奥古斯都④那样的蹩足演员。”
  “孩子,你注意到你是在辱骂偶像吗?”老人很害怕地说。
  “在海格立斯看来,偶像都可笑。”琉喜阿斯道:“奥克塔夫怕冷怕热,畏惧雷鸣电闪,他从阿波罗尼亚来到凯撒的老资格的军团,伏尔甘⑤似地狂喝滥饮,难道不是可笑的偶像?这个可笑的偶像,手无缚鸡之力,连一支羽毛笔都拿不起,活在世上就不敢奢望当一次皇帝,死到临头才询问别人,他是否尽了职责!提比略拥有喀普瑞的奥林匹斯山,但他没胆量离开它半步,象海盗立在抛锚的船上似的站在山上,他右边有特拉西勒引导他的灵魂,左边有查理克利照拂

  ①阿格丽庇娜:尼禄的生母。
  ②美莎莉娜:克劳德之妻,布里塔尼库斯的母亲。
    ③克劳德:罗马帝国皇帝。
  ④奥古斯都:古罗马皇帝。
  ⑤伏尔甘:古罗马火神,即希腊神话中的赫淮斯托斯。

  他的身体。他主宰世界时,本来可以雄鹰般展开双翅,在世界上任意翱翔,却偏要象猫头鹰似地隐居在悬岩缝隙中,他难道不是可笑的偶像?卡利古拉也是个可笑的偶像。他喝得晕头转向,忘乎所以,在培宜架设了布左莱斯桥,就自以为跟泽尔士一样伟大,他驾着青铜战车驶过铜桥时,模仿了霹雳的声音,就自以为跟朱庇特一样威风凛凛。他自诩是月亮的未婚夫,切娃和萨比纳斯赏了他二十剑,打发他上西天结百年之好!克劳德也很可笑。有人到御座上去找他,却在一张壁毯后面把他找到了,这个被三妻四妾玩弄的奴隶,竟然在他老婆美莎莉娜和解放奴隶西乌斯的婚约上签了字!这个可笑的偶像走起路来一步一瘸,说起话来唾沫横飞,结结巴巴,摇头晃脑!他活在世上受人蔑视,就不懂得让人怕他。阿格丽庇娜把哈罗蒂采的蘑菇削了皮,再由罗居斯泰①加上调料,克劳德吃了蘑菇一命呜呼。啊!再说一遍,这些偶像真是太可笑了,在奥林匹斯山上,他们紧靠在守狼牙门的海格立斯、驾战车的卡斯托耳和竖琴大师阿波罗身旁,想必地位非常显赫、高贵吧!”
  在这个粗暴、裘读圣灵的攻击过去后,大家有好一阵默不作声。阿米克莱和阿克黛惊讶地注视着他们的客人。中断的谈话还没有恢复过来,一个奴仆就进了屋,禀报从地方总督克勒斯·郎都鲁斯那儿来的使者求见。老人问他使者找谁讲话。奴仆回答说他不知道。于是总督的侍从官被引进屋来了。
  他是来找这个外乡人的。总督得知港口到了一只船,了解到这艘船的主人打算夺奖,就派人来传令,要他去元老院的宫里签名登记,申报三顶花冠中他所渴求的那顶。老人和阿克黛起身接受总督的命令。琉喜阿斯躺在床榻上侧耳细听。

    ①罗居斯泰:巫婆。

  侍从官宣读完毕时,琉喜阿斯从胸口里掏出涂蜡象牙板,用尖刀在一块薄片上写了几行字,把戒指的底盘在下面紧按了一下,然后将回信递给侍从官,命令他带给郎都鲁斯。侍从官有些吃惊,不免踌躇起来。琉喜阿斯作了个命令的手势,这个士兵鞠了一躬后就走了出去。接着,琉喜阿斯打起响指,唤奴隶斟酒,他举起满斟的酒杯,祝主人和他女儿诸事如意,饮了几口后,他把剩下的酒递给斯波吕。
  “年轻人,”老人打破沉默说:“你说自己是罗马人,可我实在难以相信。假如你过去在神圣罗马帝国的城市居住过,就该懂得更好地服从凯撒的代理人的命令。跟在罗马的克劳狄·尼禄一样,地方总督在这儿,也是受人尊敬的绝对主宰。”
  “你忘了开始就餐时,诸神让我暂时跟皇帝平起平坐,选我做宴会之王吗?你什么时候见过国王走下御座,去听从一个地方总督的命令?”
  ‘那你拒绝啦?”阿克黛恐惧地说。
  “没有,不过我写信告诉郎都鲁斯要是他想打听清楚我的名字,我来科林斯的目的何在,那得要他自己动腿来问才行。”
  “你以为他会来吗?”老人问道。
  “一定会的。”琉喜阿斯回答。
  “这儿?在我的屋里?”
  “听,”琉喜阿斯说。
  “什么?”
  “他来敲门了。我听出了束棒①的声音。叫人开门,老爹,让我们单独在一起。”
  老人和女儿惊诧地站了起来,亲自走去开门。琉喜阿斯仍躺在斜榻上。
  果然不出他所料:来人正是郎都鲁斯本人。他额头上挂满了汗珠,表明他是多么迅速地依从了这位外乡人的约请。他用干巴、急促的嗓音询问高贵的琉喜阿斯在哪儿。有人刚把房间指给他看了,他就放下了宽外袍,走进餐厅,随手把门掩上了,他的侍从官们立刻守卫在门前。
  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会晤的内幕。执政官刚好在一刻钟后就出来了,而琉喜阿斯也出来跟在列柱廊下散步的阿米克莱、阿克黛重新碰头。琉喜阿斯脸色平静,面带微笑。
    “老爹,”他对他说:“夜色这么美,你就不愿陪客人去城堡吗?听说在那里可以把壮丽的景色尽收眼底。再说,我渴望了解人们是否执行凯撒的命令。他知道竞技赛不得不在科林斯举行时,便送来了维纳斯的古老雕像,让她保佑前来同你们争夺花冠的罗马人。”
  “唉,孩子,我老朽无用了,不能在山上当导游啦,不过,阿克黛在这儿,她轻盈得象个仙女,她陪你去吧。”阿米克莱回答道。
  “谢谢,老爹,我怕维纳斯嫉妒,向你女儿报复,才没有希冀这个恩惠。既然你如此厚意,我就斗胆接受了。”
    阿克黛红着脸笑了,按照他父亲的示意,她跑开找面纱去了,回来时跟罗马妇人一样蒙着纯洁的面纱。

  ①古罗马高级执法官的权力标志,束棒中捆有一柄突出的斧头。

  “令媛总该许过几个愿吧?或者说,我还不知道她是想当密涅瓦的女祭司呢,还是狄安娜或者维斯太①的女祭司?”
  “不,孩子,”老人说着挽起这个罗马人的胳膊,把他拉到一旁,“科林斯城不乏多情才女。你知道,为了纪念因她们说情而把城市从泽尔士的侵略中拯救出来的伟绩,我们叫人把她们绘在画上,就象马拉松战役后雅典人给统帅们画的肖像一样。从此,我们非常担心这些画散失,就派人去拜占庭、阿基佩勒群岛,甚至西西里岛购买。人们从她们的袒胸和面孔上认出了她们。你放心好啦,阿克黛不会是维纳斯、狄安娜或者维斯太的女祭司的,可她怕被人看作是维纳斯的崇拜者。”随后,他提高嗓门说:“去吧,孩子们,走吧,我的女儿,”老人又接着说:“还有,从山顶上把保藏画像的房屋指给他看,唤起客人对希腊的古老回忆:给奴隶留下的、连他的主子们也没法夺走的唯一好处,就是她在自由时期的记忆。”
  琉喜阿斯和阿克黛上路了。转眼间,罗马人和少女就到了北门,走上通往城堡的小径。虽然城堡到城市的直线距离才五百步远,可小路蜿蜒曲折,崎岖难行,他们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走完这条路。阿克黛在路上停留了两次。第一次,她把美狄亚②孩子们的坟墓指给琉喜阿斯看,第二次,她提醒他注意柏勒洛丰①从密涅瓦手中接过神马珀伽奈斯④的位置。最后,他们到了城堡。在一个与它毗邻的神殿入口处,

  ①维斯太:古罗马灶神,即希腊神话中的赫斯提。
    ②美狄亚:希腊神话中科尔喀斯王埃厄忒斯的女儿,精通巫术,曾杀死三个自己的亲生儿子。
  ③柏勒洛丰:科伯托斯英雄。
  ④珀伽奈斯:生有双翼的神马。

琉喜阿斯认出了刀光剑影护卫下的维纳斯雕像。她的右边是爱神的雕像,左边为太阳神的雕像。人们在科林斯崇拜的第一位神要算维纳斯了,琉喜阿斯拜倒在地念念有词地祈祷。做完
    这个虔诚的动作后,两个年青人走上圣路,往山顶爬去。天空澄净如洗,大海风平浪静,夜色委实迷人。科林斯姑娘宛如维纳斯领着埃涅阿斯①去迦太基的路上似地走在前面,琉喜阿斯跟在她身后。他朝前走着,迎面拂来了少女头发散发出的馥郁芳香。少女不时回过头来。她在出城时,就把面纱翻到肩膀上了,她的步态使她的头楚楚动人,罗马人那炽热的眼睛贪婪地盯着这个富有诱惑力的脑袋。透过她裹着的轻薄长裙,他看见她乳房在急剧起伏。他们越往高处走,全景也渐渐尽收眼底。终于,他们到了小山的峰巅。阿克黛在一株桑树下站住了,她倚靠在树上歇气:“我们已经到了。你喜欢这儿的景色吗?难道它不如那不勒斯①的风景吗?”
  罗马人没有回答她的话,他走近少女,把胳膊伸出来靠在一棵树枝上,可他并没有欣赏风景,而是用燃烧着爱情的眼睛死死盯住阿克黛。少女感到脸色绯红,为了掩饰自己的局促不安,连忙发话:
  “你往东边看,”她说道:“虽然夜幕已开始降临了,这儿的雅典的城堡,仍然象一个小白点,而苏尼昂岬角却在万顷碧波中枪尖般清晰地显出轮廓来,离我们稍近的地方,你看见萨罗尼海湾中间那个呈马蹄铁形的岛屿,就是萨拉米

  ①埃涅阿斯:希猎神话中的特洛伊英雄。
    ②那不勒斯:意大利地名。

尼,埃斯库罗斯①曾在岛上作战,泽尔士也是在岛上被打败的,下面,顺着科林斯方向朝南看,大约离这儿三万六千米的地方,你能望见尼迈欧和一座森林。海格立斯曾在这座森林里杀死一头狮子,把狮子皮当做战利品一直穿在身上。再远些,在这座盘亘绵延到地平线的山脉脚下,是归埃斯科拉庇俄斯②所有的厄庇多特里,她的后面是王中王阿尔戈斯③的故乡,在西方,西斯俄那的富饶平原沐浴在夕阳金辉的波光中,大海在平原尽头那边构成了蔚蓝的轮廓,好象天空飘浮的云雾,你望见萨摩斯岛和伊达喀岛没有?现在,你向科林斯转过身来,朝北方眺望:在我们右边,这就是希岱隆山,俄狄甫斯④曾被遗弃在上面,我们的左边,是伊巴密浓达击败拉栖第梦人的林克特斯山,我们的对面,是亚里斯泰德和波桑尼阿斯战胜波斯人的普拉提亚山。再看中间,在从阿提喀延伸到埃多瓦勒的这个山脉的末端,是覆盖着松树、香桃木和月桂树的赫利孔山⑤,而巴那斯⑥山的两个峰峦则白雪皑皑,卡斯塔利亚泉水从中间流淌下来,谁喝了它的水,她就把诗的灵感给他,这是她从缪斯那儿得到的天赋。”
  “不错,”琉喜阿斯说:“你的故乡的确是个有大量回忆的乐土;不幸,他所有的孩子都没有象你一样,年轻姑

  ①埃斯库罗斯:古希腊的悲剧大师。
  ②埃斯科拉庇俄斯:古罗马医神,即希腊神话中的阿斯克勒庇俄斯。
  ③阿尔戈斯:希腊神话中的百眼巨人。
  ④俄狄甫斯:希腊神话中,底比斯王拉伊俄斯和伊俄卡斯式的儿子,杀父娶母。
  ⑤赫利孔山:希腊神话中缪斯所居住的地方。
    ⑥巴那斯:古希腊神话阿波罗及缪斯诸神居住地。

娘,虔诚地保留这些回忆吧。但是你要往宽处想,如果希腊再也不是权力的主宰,她也仍旧是美丽的皇后,而且这个优势是最温柔、最强大的。”
  阿克黛把手伸向她的面纱,但琉喜阿斯捉住她的手。科林斯姑娘哆嗦了一下,又没有勇气缩回去;她眼前一阵发黑,顿时感到双腿发软,便紧紧靠在桑树的树干上。
    这时候,白昼已经消失,黑夜尚未降临,正是迷人的时刻:在地平线的整个西部蔓延的暮色,笼罩了阿基佩勒群岛和阿提喀;在相反的方向,摇曳着模糊火光的爱奥尼亚海和云彩金黄的天空水天相连,似乎太阳才可以把她们相互分隔开来。太阳象一面在锻炉里烧得通红的盾牌,她的下端开始在水里熄灭了。人们还听得见这座城市蜂箱似地嗡嗡直叫。但是,平原山岗上的所有嘈杂声都相继消失了,只是在希岱隆山那边,不时回荡着牧人那尖声尖气的歌声,或者从萨罗尼海湾或克利塞海湾上发出来一声水手拖船上海滩的叫声。夜里的昆虫在树下噪叫开了,无以数计的黄萤在温馨的夜空里上下翻飞,宛如隐形的火炉中的火星闪闪发亮。人们感到劳累了一天的自然界渐渐进入了梦乡。为了不打搅它酣畅的睡眠,不多一会儿就万籁俱寂了。
  年轻人自己也完全陶醉在这个静穆的氛围中,保持着沉默。他们听到列切港那边传来的奇怪叫声时,阿克黛不由战栗了一下。站在一旁的罗马人迅速掉过头,径直向他的双排桨战船瞥了一眼。海滩上的双排桨战船看上去象一个金黄色的贝壳。出于感觉上的害怕的本能,少女动弹了一下,意欲走上回城的小路。可琉喜阿斯把她拦住了。她一言不发地屈从了,好象被一种超人的力量所征服似的,重新紧靠在树干上,或者不如说倚偎在琉喜阿斯伸过来的手臂里,还没觉察到他的手已经揽住了她的腰。她微张着嘴唇,眼睛半睁半闭地仰望夜空。琉喜阿斯多情地凝视着她这种妩媚的姿态。她感觉到了他凝视自己那火辣辣的眼光,却无力避开。当第二次更迫近、更可怕的叫声透过这温馨、静谧的夜空时,阿克黛才从心醉神迷中清醒过来。
  “我们逃吧,琉喜阿斯,”她恐怖地叫道,“逃吧!有个什么野兽在山上游荡,逃吧,只要穿过圣树林,我们就到了维纳斯神庙或城堡里。来吧,琉喜阿斯,来呀!”
    琉喜阿斯笑了笑,说道:
  “阿克黛跟我在一块儿,还怕什么呢?对我来说,为了阿克黛,忒修斯①、海格立斯和卡德摩斯②降服的所有妖怪都不在我眼里。”
  “可你知道这是什么声音吗?”少女颤抖着说。
    “知道,知道,这是老虎的吼声。”琉喜阿斯微笑着回答。
  “朱庇特呵!朱庇特,保护保护我们吧!”阿克黛一面投进罗马人的怀抱,一面叫道。
  原来,透过树隙传来了第三次叫声,比前两次的叫声更近、更吓人了。琉喜阿斯用差不多一模一样的叫声回应了一下。几乎与此同时,从圣树林里窜出来一只雌虎,它站住了,象拿不定主意走哪条路似地竖立起身子,琉喜阿斯让它听了一声很特别的哨声,雌虎高高耸起身子,如同一只狗逾越欧石南似地跳过桑树、圣栎和夹竹桃,快活地吼叫着走向琉喜阿斯。突然,罗马人觉得科林斯少女重重地压在自己的手臂里;她已仰面朝天,吓得昏死过去了。

  ①忒修斯:希腊斩妖除怪的英雄。
  ②卡德摩斯:希腊底比斯王。

  阿克黛苏醒过来时,已经在琉喜阿斯怀抱里了。雌虎卧在他脚下,那可怕的脑袋温存地伸放在主人的膝盖上,眼睛红宝石似地炯炯发光。一看到这情景,少女又重新扑进情人的怀里,半恐惧、半羞愧地伸手想捡起扔在几步远的被解下的腰带。琉喜阿斯发现了这个害臊的拙劣企图,便解开围在雌虎脖子上的实心金颈圈,上面还悬着一个早已弄破裂了的链环,他把这个链环扣在年轻女友那柔软的纤细腰间,接着,又捡起他暗中解下的腰带,把带子一端系在雌虎脖子上,另一端放到阿克黛直哆嗦的手指中间,然后,两人起身默默地朝城市走下来。阿克黛一只手搭在琉喜阿斯肩头上,另一只手牵着曾使她魂飞魄散而现在被拴住的、驯从的雄虎。
    在城门口,他们遇到了负责照管菲贝①的努比亚奴隶,他本来在原野上尾随着雌虎,可就在菲贝发现了主人的踪迹,往城堡那边奔去时失去了视线。一瞧见琉喜阿斯,他就垂头跪了下去,等着他认为应得的惩罚,琉喜阿斯正陶醉在这幸福的时刻,是不可能发作的,再说,阿克黛正双手合掌地注视着他。
  “起来吧,利比居,”罗马人说道:“我饶你这一次,但今后要照看好菲贝,你惹得这位美丽的仙女如此害怕,险些死过去了。来,我的阿里亚娜,把你的母老虎交给它的看守,我会把两只虎套在镶嵌着象牙和金子的战车上的,让你从把你当成女神一样崇拜的市民中间穿过……好啦,菲贝,去吧,再见……”

  ①菲贝:即指这只雌虎。

  可是,这只雌虎不愿就这么走开,它站在琉喜阿斯跟前,立起身来靠住他,把前爪搭在他的肩上,用舌头亲昵地舔他,发出爱恋的轻声吼叫。
  “是的,是的,”琉喜阿斯轻声说道:“是的,你是一只高贵的畜牲,等我们回到罗马,我会把一个漂亮的基督徒女奴和她的两个孩子给你吃。走吧,菲贝,走吧。”
    雌虎好象明白了这个血腥的许诺似地服从了,它跟着利比居走了,然而三番五次地向它主人这边转过身来,直到他和面色苍白、颤抖不已的阿克黛消失在城门后面,它才终于头也不回地重新回到船边它住的涂金笼子里去。
  在主人的门厅下,琉喜阿斯碰到居比居莱尔的奴隶:他等候着领他去他的房间。年青的罗马人紧紧捏了一下阿克黛的手,跟手执灯笼走在前面的奴隶走了。再说美丽的科林斯姑娘则按照她的习惯,去吻老人的额头。老人见她脸色惨白,心神不安,就询问是什么忧虑使她烦扰不安。
  她向父亲叙述了菲贝给她带来的恐惧,以及这头动物怎样服从琉喜阿斯最微小的手势。
  老人沉思了片刻,然后不安地说道:
  “这个玩耍老虎、指挥地方总督、亵渎众神的人,究竟是个什么人呢?”
  阿克黛把没有血色、冰冷的嘴唇凑近父亲的额头,刚想大胆地吻老人的白发,却又抽身回她闺房去了。她已完全昏了头,弄不清这发生的一切是梦幻,还是现实,她用手摸摸自己,以便确信是非常清醒的。她感到手指下摸到了一个代替了她的处女腰带的金圆圈,于是她凑近灯笼,辨认出颈圈上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的几个字;我属于琉喜阿斯。
作者: zy429202    时间: 2008-3-26 10:46


  夜晚在献祭中过去了。神庙象天国的盛大节日似地装饰上花彩,祝圣仪式结束时,才凌晨一点钟。人群马上涌向了体育学校,他们多么急于想再看看能唤起对希腊鼎盛时期和古代的回忆的竞技赛啊!
  阿米克莱是选出来的八名裁判员之一:以这个资格,罗马地方总督座位的对面为他保留了一个座。因此,在竞技赛快要开始时,他才赶到。他在门口碰到了前来同主人会合的斯波吕。门卫拒绝斯波吕入场,因为他面色白哲、双手细嫩、举止慵懒,他们把他当作了一个妇人。此时,仍在生效的旧法令规定,凡是出场观看竞技者裸身比赛摔角、赛跑的体育项目的女人,一律处以从悬崖上扔下去的死刑。老人为斯波吕作保,这个被阻拦了一会儿的孩子才重新同他主人聚在一块儿。
    体育学校如同一个蜂箱,除先到的人坐在阶梯长凳上互相拥挤外,整个看台座无虚席。圆形竞技场的出口似乎被人墙封闭了,一排互相倚靠着的观众高高站在大建筑物的顶饰上,上面唯一的支撑点是十步见方、张挂着顶篷的镀金大梁。在这个巨大的厅堂门前,还有大量的蜜蜂般的嗡嗡声,其中不仅有刚刚消声匿迹的科林斯居民,还有赶来参加这个节期全世界的使臣。至于妇女们呢,打远处看得见她们站在门前和城墙上,盼望着宣布胜利者的名字。
  阿米克莱刚刚坐下来,总督见裁判员全部到齐了,就站起身子,以世界的主宰、罗马皇帝、凯撒·尼禄的名义,宣布竞技赛开幕。他的讲话激起了振耳欲聋的叫声和雷鸣般的掌声,所有的眼睛都转向等候在柱廊的摔角运动员。七个年青人打那儿走了出来,向总督的看台走过去。摔角运动员里只有两名是科林斯人,另外五个中间有一个底比斯人、一个锡拉库萨人,一个锡巴利特人以及两个罗马人。
  两个科林斯人是孪生兄弟;他们穿着同样的长衫,叉着手臂往前走,兄弟俩的身段、个头和脸极为相象,一看到这两个酷似一人的摔角运动员,整个圆形竞技场里就暴发起一片掌声。底比斯人是个年轻的牧羊人,在靠近希岱隆山顶峰的地方放羊时,他曾看见从那儿下来一只熊,它扑到他跟前,他赤手空拳地同这可怕的对手展开了肉搏,在搏斗中,他把熊掐死了。为了纪念这个胜利,他把征服的熊皮披在肩上,作了他头盔的熊头,从洁白的牙齿那儿罩在他那被太阳晒成棕色的脸上。锡拉库萨人曾以他的力气作出了仍然是非同寻常的证明。一天,他的同胞们在朱庇特神庙献祭,一头未被祭司完全杀死的公牛跳到了头戴花冠、身饰细带的人群中间,锡拉库萨人抓住它的牛角时,它已经踩死了好几个人。他搬起一只牛角,按下另一只,将它摔倒在地,并且象获胜的竞技者一样,用身子死死压住它,直到一个士兵把剑捅进了公牛的咽喉,他才撒手。最后一个是年轻的锡巴利特人,以前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力量,同样是通过偶然的机会得以显示出来的。他和朋友们躺在一张豪华的桌子旁的绛红色床上时,他突然听到一阵叫声:一辆由两匹暴躁发狂的马拖拽的战车,眼看要在街的第一个拐角处车毁人亡,而车里有他的情妇。他从窗户上跳了出去,从后面拽住战车,突然受阻的马前蹄腾空直立起来,其中一匹马翻倒在地,于是这个年轻人抱起已经昏厥但未受伤的情妇。至于那两个罗马人,一个是职业竞技者,战绩卓著,闻名遐迩;另一个便是琉喜阿斯。
  裁判员们在投票箱里投了七张票。其中两张票用一个A标明,两张用一个B,两张用一个C,最后一张用D。结果必然组成三对,而让第七个竞技者同他们三对的获胜者进行比赛。总督自己把票混合放在一块儿,然后,七个斗士走上来,每人拿起一张,放到竞技会主席手里,主席一个个地打开配对。说来也巧,两个科林斯人各自都拿到了A,底比斯人和锡拉库萨人得到了B,锡巴利特人和竞技者是两个C,而琉喜阿斯的却是D。
  对抽签指定的竞赛顺序仍一无所知的竞技者在脱衣解带了,琉喜阿斯却无动于衷。他大概就套着披风参加竞技吧。总督点到两个A时,孪生兄弟立刻从柱廊里跳了出来,面对面地站在一块儿。惊诧得叫出声来,场上跟着响起了惊奇的交头接耳声。接着,他们呆呆地站了片刻,迟疑不决。转眼间他俩马上扑向了对方的怀里,全场暴发出一致的掌声,当一听到这个为兄弟情意表达的尊敬声音,这两个英俊的年轻人微笑着退出场去,给其他选手腾出空地来,而且象卡斯托耳和波吕丢刻斯一样,互相靠着手臂,认为他们能当表演者,还得感激观众们。
  第二组出场的人也必须站在第一组的位置上,因此轮到底比斯人和锡拉库萨走上前来,这位征服熊的人和驯牛者互相打量了一下,就彼此朝对方扑了过去。刹那间,他们那脚跟相绊,扭曲在一块的身体,显露出一种被自然任意捏弄的畸形、多结的树干、突然遭雷击似地隆隆连根拔起的样子。几秒钟里,人们在扬起的灰尘中什么也不能看清。俩人竟然平分秋色,难分胜负,他们动作也非常敏捷,时而这个竞技者占了上风,时而那个占了上风,最后,底比斯人到底把膝盖压在了锡拉库萨人的胸脯上,用铁环般的双手卡住他的咽喉。他这么强有力地紧紧抱住他,锡拉库萨人不得不举起一只手表示承认输了。向首战结束致意的掌声,证明了希腊人是怀着多么大的热情来观看这场表演呀!在三次重复出现的掌声中,胜利者来到总督的凉廊下就坐,他的对手却满面羞愧地回到柱廊下去了。最后一对由锡巴利特和职业竞技者组成的斗士立刻走出了柱廊。
  有件事儿看来很奇特,当他们脱掉衣服,奴隶给他们擦油时,这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男人,显示出是古代最俊美的那两个人,即海格立斯和安提诺俄斯:竞技者头发剪得短短的,四肢呈褐色且肌肉发达,锡巴利特人则带着线条优美的长环,身体白哲、粗壮。希腊人——这些肉体美的崇拜者、这些形式的虔诚信徒、这些尽善尽美的大师,低声赞叹不已。与此同时,他们仰慕地抬头看着两个对手。两个竞技者充满骄傲的眼光闪电般碰在一起了,彼此手脚麻利地完成了准备行动。他们摆脱开奴隶的手,彼此迎面走上前去。
    到了距离三、四步远的地方,他们重新注意地打量对方,毫无疑问,各自都认出对手是名副其实的竞争者,因为一个的眼睛流露出怀疑的表情,另一个的眼睛则带着诡诈的神情。终于,他俩做出了一个同样的、下意识的动作,彼此抓住对方的胳膊,如同两头扭打在一块儿的公牛,额头相顶,互相试探虚实,尝试着逼退对手。但两个人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僵持不下,就象用逐渐鼓胀似乎就要破裂的肌肉象征生命的雕像一样。僵持了一分钟后,两个人都往后一闪,摇摇浸渍着汗珠的脑袋,如同潜水员浮出水面似地呼呼喘息。
    过了片刻,两个敌人又重新交手了,不过这次他们紧紧抱住了对方的身子,但是,要么不懂这类竞赛,要么坚信自己的力量,锡巴利特人的小臂被牢牢地擒住了,把优势让给了他的对手;竞技者立刻将他举起,使他两脚悬空。然而,竞技者被压得直不起腰,他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三步,锡巴利特人趁机成功地踩在地面上,恢复了他所有的力气,于是,摇摇晃晃的竞技者倒在下面了,只见他刚触到地面,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敏捷性和神奇的力量重新站了起来,锡巴利特人也跟着挺身而起。
  他俩中间无所谓胜利者,也没有战败者,所以,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两个对手又重新开始更加激烈的摔角。三万观众好象他们坐在台阶上的石头,屏息敛神,凝目观望。仅仅在形势对其中一个有利时,才不时可以听到胸腔里急剧发出来的沉闷的低语声,而且一个轻微的动作会使整个人群躁动不安,宛如一股微风掠过穗尖似的波动摇曳。终于,摔角运动员第二次两脚悬空,滚倒在沙土里,这次竞技者占了上风。如果他把所有技巧的原则灵活运用到力量上的话,就不仅仅是微弱的优势了。多亏了这些原则,他才把锡巴利特人牢牢摁住在他自己曾一跃而起的位置上。跟一条蛇吞噬捕获物以前先把它窒息和捣碎一样,他极其灵活地用手脚缠住对手的四肢,以致于成功地阻止了他动弹;这时,他把额头紧紧压在他的额头上,迫使他后脑触地:对裁判员来说,这就等于承认战败了。场上喊声震天,掌声雷动。但是,尽管是战败者,锡巴利特人仍然可以分享胜利的欢乐。他功亏一篑,也就没有丝毫为此感到丢脸的想法。他失去了花冠后,既没有脸红,也没有尴尬,便慢慢地离开了柱廊,不过就是那么回事罢了。
  因此,剩下了两个战胜者,而还不曾摔角的琉喜阿斯必须同他们两人摔角。他们把眼睛转向这个罗马人。在前几次竞赛期间,他裹着披风倚在一根圆柱上,镇静自若,表情漠然,冷眼旁观。只是在这时,人们才注意到他神态温文尔雅,举止柔弱无力,金发浓密,轻飘的黄色胡须恰好遮掩住脸颊的下端。一看到这个冒失前来同强健的底比斯人和敏捷的竞技者争夺荣誉的弱小对手,人们不禁哑然失笑。琉喜阿斯在传遍全场的交头接耳声中意识到这种普遍的感觉,但他没有因此而感到不安,也不屑理睬。他往前走了几步,扔掉外套。这时,人们才发现托住这个阿波罗似的头颅的脖子刚劲有力,臂膀结实强壮;还有更稀奇的事,他那肌肤白皙得使切尔克斯①的少女都自觉形秽的身体上,竟布满了如同覆盖在豹子浅黄褐色毛皮上的那种斑点。底比斯人漫不经心地望了望他新的敌人,而那个竞技者则显然吃惊地退缩了几步。这功夫,斯波吕出现了,他往主人的肩上倒了一小瓶香油,用一块紫红色的布,把他浑身上下都涂遍香油。
    第一个摔角的是底比斯人,他朝琉喜阿斯跟前迈了一步,对他拖得太久的准备活动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琉喜阿斯伸出一只手,以命令的态度表明他还未准备完毕,总督立刻说道:“等一等。”其实年轻的罗马人已经涂上了油,剩下的只消在圆形竞技场的尘土里打个滚,这么做是出于习惯,可是他并没有打滚,却将一只膝盖跪在地上,斯波吕把在赫里索阿斯河畔搜集来的、掺杂着碎金的满满一袋沙子倾倒在他肩上。这个最后的准备活动一结束,琉喜阿斯便站起来,伸开双臂,表示他已准备好了。

  ①切尔克斯:高加索北部地区的名字。
  
  底比斯人充满信心地走上前来。琉喜阿斯镇静自若地等候着他。对手那粗糙的双手只轻轻擦了他肩膀一下,他眼里就冒出了怕人的火光,发出一声虎啸似的叫声。与此同时,他跪下一只膝盖,用结实的胳膊抱住牧羊人髋部以上、肋骨以下的胁部,接着,他一面牢牢拽住对手的后背,一面用胸脯压住他的腹部,突然,他两臂抓着巨人立了起来。这个动作进行得如此之快、如此敏捷,底比斯人根本来不及抵抗,就被举过对手的头顶之上,同时,找不到什么可抓的胳膊在空中拍打着。这时,希腊人看见海格立斯和安泰俄斯①的格斗又重演了。底比斯人把手按在琉喜阿斯的的肩上,用尽双臂的力量死死顶住,试图砸碎使他透不过气来的可怕锁链,但所有的努力都徒劳无功,他又白费心机地用盘缠的蛇一般的两只小腿夹住对手的腰,这次可是拉奥孔把蛇制服了,底比斯人越是用劲儿,琉喜阿斯似乎就越是夹紧捆住他的锁链。他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一个明显的动作,把头顶进敌人的胸脯好象要听听他困难的呼吸。他越顶越紧,犹如他增长的力量必须达到超人的程度似的,他就这么保持了几分钟。在这几分钟里,人们看见底比斯人作了几个咽气前的连续、明显的手势。起初,难以忍受的汗水从他额头上淌到身上,洗净了满身灰尘,随后他的脸变成了猪肝色,胸腔发出嘶哑的喘息声,小腿松开了对手的身体,胳膊和脑袋往后一仰,最后,一股鲜血从他鼻腔和嘴里喷溅出来。这时,琉喜阿斯张开手臂,昏迷的底比斯人大铁锤般跌落在他脚下。

  ①安泰俄斯:希腊神话中的利比亚巨人,一译安泰。海格立斯与他格斗时,在半空中用双臂把他扼死。

  既没有任何快活的叫喊声,也无任何鼓掌来欢呼这个胜利,沉闷的人群哑然无语,寂静无声。其实没啥可说的,一切都是按照摔角规则进行的,没有给予任何打击,琉喜阿斯就毫不手软地正大光明地战胜了对手。由于没有出现一点喝采声,说明目击者对这个场面的兴趣已不是那么浓厚了。因此,当奴隶们抬起仍旧昏迷不醒的战败者时,注视他的目光立刻转向在前一场竞赛中显示出了灵敏和力量的竞技者,他曾向琉喜阿斯许诺自己是令人生畏的对手。没想到大失所望,因为就在琉喜阿斯准备第二次摔角时,他带着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走向琉喜阿斯,一只膝盖跪在地上,举手表示承认自己是战败者。琉喜阿斯仿佛在考虑这个行动,毫无诧异地观察着这个敬意,他没有伸出手去,也没有扶他起来,而是环顾四周,仿佛在询问这群惊讶的人,这个家伙是否够资格敢来怀疑他的胜利。然而,没有一个人做手势,也没有一个人说出一句话来,在这深沉的静寂中,琉喜阿斯朝总督的看台走上前去。总督把花冠递给他了。只是在这时,才响起一阵阵稀稀拉拉的掌声,不过,很容易看得出来,这些掌声是那些把琉喜阿斯运来的海船上的水手作出的赞扬表示。其实,就跟在这个集会上传播了迷信的恐惧一样,控制了这群人的感觉并非就对年轻的罗马人不利。这种聚集了旺盛的青春活力的力量,使人勾起对英雄时代的奇人的回忆,忒修斯和庇里托俄斯①的名字脍炙人口,妇孺皆知,但,并非没有一个人流露出他的想法,每个人就要相信半神半人降临了。最后,这个公众的敬意,这个提前承认的败北以及奴隶在主子面前那种屈从,到底使这种想法完全稳定下来。所以,当战胜者一只手靠着阿米克莱的胳膊,另一只搭在斯波吕的肩上走出圆形竞技场时,这群人受好奇心驱受,人人都匆匆地、但却默不作声、诚惶诚恐地尾随着琉喜阿斯,直到他进了房东的大门为止。的确可以这么认为,与其说这是凯旋而归的盛大仪式,倒不如说是送葬的队列。

  ①庇里托俄斯:希腊的伊克西翁。
  
  到了城门,没能观看到竞赛的年轻姑娘和妇女们,手拿月桂枝等候着战胜者。琉喜阿斯用眼睛在阿克黛的伙伴中间寻找她,可是,要么出于害羞,要么胆怯,阿克黛不在场,而他却枉费心机地寻找她。他加快了步子,希望科林斯少女在昨夜她为他打开的房门门槛上等候他,他穿过了他曾同她一块儿经过的广场,走上她曾为他带路的街道,但好客的门上没有装饰任何花彩和花冠。琉喜阿斯急步跨过门槛,冲进门厅,把跟在身后的老人撇得远远的。门厅里阒无一人,从开向花坛的厅门看出去,他瞧见少女跪在狄安娜的雕像前,宛如她拥抱着的大理石雕像般浑身洁白,纹丝不动。他轻手轻脚地走向她身后,把刚刚赢来的花冠放在她头上。阿克黛叫了一声,猛地朝琉喜阿斯转过身来,年轻的罗马人那骄傲、炽热的眼睛向她表明了比滚落在她脚下的花冠——客人获得的前来希腊争夺的三项荣誉奖的第一项——还要更令人满意的东西。
作者: zy429202    时间: 2008-3-26 10:47
  四
  第二天,从清晨起,科林斯全城就好象披上了节日的盛装。马车竞赛虽说不上是最有古代风格的竞技,也堪称蔚为隆重壮观的了。赛车仪式已经在诸神的雕像前举行过了,战车在夜里就聚集到矗立在靠近城东的列切门旁的朱庇特神庙里,祝圣的雕像必须横贯城市首尾,分别延伸到耸立在背面山坡上的圆形竞技场和克利塞港。上午十点钟,按照罗马的标度线也就是天亮快四个钟头,仪仗队浩浩荡荡上路了。身穿凯旋服的郎都鲁斯总督乘着双轮马车,行进在最前面。继他之后,来了一队骑着马、约摸十五六岁的少年。那一些漂亮的马饰有金箔,套着猩红色的马衣,骑手们全都是骑士的儿子。少年后面是白天参加有奖竞赛的竞赛者。领头的是头一天的战胜者琉喜阿斯。他身穿一件绿色的长袍,乘着一辆镶嵌有黄金与象牙、由四匹套着紫红色缰绳的白骏马拉动的双轮马车。他的头上没有摔角的花冠,却戴着一个光芒四射的金箍。为了同太阳神更加相象,他的胡须撒上了金粉。他的后面,走着一个塞萨利亚①的希腊青年,穿着一件黄色长袍,驾着一辆套有四匹黑马的青铜马车,神情傲慢,英俊魁

  ①塞萨利亚:希腊的一个地区。

梧,颇似阿喀琉斯①。最末的两个人,一个是硬说从西亚比得山②下来的雅典人,另一个是皮肤给太阳晒得黑黝黝的叙利亚人。第一个人罩着一件蓝色长袍,他往前走动时,喷香的乌发随风摆动;第二个穿一件用湖绿色腰带系腰的乳白长衫,跟以实玛利③的儿子们一样,他的头上束有一条跟西奈④峰巅闪亮的雪同样晶莹的白色头巾。
  接着,以诸神雕像为前导,走来了化装成森林之神和绳子草属植物的竖琴演奏者、长笛吹奏者的队伍,十二个重要神像的副司祭也混在队伍里,他们抬着箱子、插满鲜花的花瓶和金铸银制的香炉。香炉青烟袅袅,燃着最名贵的香料,最后,由一些骑士和贵族簇拥着骏马拉的驮轿殿后。驮轿里的神像姿势各异:有的站着,有的躺着,还有的坐着。这个几乎要跑遍全城的仪仗队,在两排布满画像、装饰着雕塑和张挂有壁毯的房屋之间成纵队行进。到了阿米克莱门前时,琉喜阿斯回头寻找阿克黛,在房屋正面前边挂着绛红色帘子的一角下,他望见了面色绯红、怯生生的阿克黛的脑袋,她头上戴着前一天他弄落在她脚下的那顶花冠。阿克黛突然发现了他,连忙放下帷馒。透过遮蔽她的帘子,她听见了年轻的罗马人的说话声:“来接我回来吧,啊,美丽的女主人!我要用黄金花冠换掉你的橄榄枝花冠。”
  快到中午时,仪仗队到了圆形竞技场门前。这是个长两千、宽八百法尺的巨大建筑物,被一道高六法尺的围墙隔开

  ①阿喀琉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
    ②西亚比得山:希腊地名。
  ③以实玛利:《圣经·旧约》亚伯拉罕和妻子的使女夏甲所生的儿子。
  ④西奈:埃及的省。

着,把它拉长的话,每一头至少可以过四辆二轮马车。这个赛场内圈四周遍布着祭坛、神庙和空着的雕像底座。这些雕像的底座是特地为这个盛大节日腾出来,等着置放诸神雕像的。圆形竞技场的一端被栅栏拦成马厩占用了,另一端是阶梯长凳,在围墙的每个尽头,置放着三个三角形的路程碑,马车必须七次绕过它,才能完成规定的赛程。
  正如大家所见到的那样,赛车运动员们早已披挂上了颜色各异的缎带,而且,如同提前就下好了大赌注似的,赌客们根据他们的健康气色、马种或者昔日的胜利史,来选定给了他们自信心和使其激动的这些人的缎带。圆形竞技场的阶梯长凳上几乎是座无虚席,这类竞技赛常常合观众们狂热崇拜的口味,他们把个人兴趣同对被保护人的兴趣连在一起了。女人们自己则选定了不同的对手,从她们的腰带和跟四个战车竞赛者穿的号衣相协调的面纱上,就能辨认出她们选中的人。因此,听到仪仗队走过来时,人群兴奋得仿佛遭电触似地骚动起来,顿时,人海沸腾,万头攒动,宛如汹涌、喧嚣的浪涛。门才打开,刚来到的观众人流,犹如拍击巨石围墙的潮水,涌进了竞技场,空旷的场里一会儿就水泄不通了。跟随仪仗队看热闹的一部分人也想进去,结果被总督的卫队赶开了。这群人不死心,又寻找可以俯看竞技场全场的高地。他们有的攀着树枝,有的悬吊在围墙的雉堞上,还有的手拿鲜花站在临近的屋顶平台上。
  大家刚刚坐下来,正门就开了。在圆形竞技场的进口处出现了郎都鲁斯,等待他的喧闹激动一下子平息下来,继而全场鸦雀无声。总督为自己属于在罗马受克劳狄·尼禄庇护的绿衣集团的一员深感荣幸,他要么对琉喜阿斯抱着信心,要么出于对奉为神明的克劳狄·尼禄皇帝的讨好,他没有穿绛红色的长袍,而是穿着绿色的长衫。他在圆形竞技场缓慢地绕场一周,为身后的诸神雕像带路,乐师们一直跟在后面,不停地演奏着,在鼓乐声中,雕像一个个被横置、竖立在底座上了。
  这时,郎都鲁斯把一片白色羊毛扔在竞技场中间,发出了信号。立刻,一个身着墨丘利服装的传令官,骑着一匹光溜溜的、连马嚼子都没有的马,拍马冲到了场地中间。他没有飞身下马,就用赫尔墨斯①神杖的一翼挑走了罩布,一边摇旗似地挥动罩布,一边在栅栏内疾驰了一圈,随后,到了栅栏时,他把赫尔墨斯神杖和罩布从墙上扔过去,车马随从在墙后等待这个信号。
  一接到这个信号,栅栏的门都打开了,四个比赛者出场了。
  与此同时,他们的名字被扔进了一个篓子里,他们的次序全靠运气来安排了,这么一来,离内圈最远的人,就没法抱怨自己运气不佳,非得按规定跑完最大的一个圆圈了。名字按顺序抽出来以后,这个顺序就将指定每个人所占的位置。
  总督把写有名字的纸团混在一起,然后抽出来,依次将它们打开:他宣读的第一个是缠头巾的叙利亚人,叙利亚人立刻离开他的座位,站到围墙边去了,以便把他的马车轴移到跟沙地上的白粉相平行的线上。第二个是身穿蓝色长衫的雅典人,他走过去站在他对手的旁边。第三个是身着黄色服装的色萨利②人。最后一个是琉喜阿斯,好象嫉妒他前一天

  ①赫尔墨斯:即古罗马神话中的墨丘利商业之神。
    ②色萨利:希腊地区名。

的胜利似的,命运存心把他安排在于他最不利的位置上。这最后两个叫到名字的人,立刻走到他们对手旁边去了。这时,一些年轻奴隶穿过二轮马车,用自己主人的彩色缎带把马尾巴编成辫子,同时,为了增强它们的勇气,还在这些高贵的动物眼前挥动小旗子,而排成行的竞技者,拿起拴在圆环上的链条,把四马二轮战车分毫不差地带到平行线上。
    在这等待的片刻里,喧闹声骤然四起,打赌的人翻了一番,叫出和接受了新的赌金,乱七八糟的话搅在一起,不绝于耳。突然,响起了军号声,全场顿时鸦雀无声,站着的观众们坐了下来。这个刚才还喧嚣、嘈杂、波涛汹涌的大海,骤然风平浪静,显得象一块色彩缤纷、姹紫嫣红的斜坡上的草地。一听到乐器奏出了最后一个音符,链条就放了下来,马儿以全速拉动的四辆战车出发了。头两圈跑完了。在这两圈中,对手们几乎都保持了各自的位置,其实,有经验的观众开始看出了马儿的素质。叙利亚人吃力地驾驭着他的骏马。他的马是些脑袋结实、腿细长、惯于在荒野上到处奔驰的烈马,他仗着自己灵活、懂窍门,才使它们习惯了听人使唤;他使它们无拘无束时,人们就觉得它们会跟西蒙风一样迅疾地把他带走。据说,在这些从尤达①顶峰脚下,延伸到阿斯伐尔特②湖畔的广阔的沙漠平原上,它们曾常常跑在西蒙风的前面呢。这个雅典人的马是从色雷斯③弄来的,因此傲慢得象神人一样,还吹嘘自己是神人的后裔,他让他的奴隶去照管马的训练,使人觉得他一只手驾驭、并且用罕有的

  ①尤达:叙利亚地名。
    ②阿斯伐尔特:叙利亚地名。
    ③色雷斯:希腊地名。

声音刺激的套车,在危急关头跑得更加费劲。相反,色萨利人好象是他埃利德骏马的灵魂,驾轻就熟。因为他曾亲手饲养它们,在阿喀琉斯在皮莱乌斯和伊尼佩之间训马的地方,亲自把它们训练了一百次。至于琉喜阿斯,当然早就找到了维吉尔所讲的迈西亚马种,它们的母畜由于餐风露宿,繁殖力极强,尽管他跑的距离最大,也没有用任何劲儿,没有抑制它们,更没有催马加鞭,而是让它们用平素的速度跑得轻松自如,保持着不变的位置。说他输了,甚至倒不如说他已经稳操胜券了。
  第三圈时,优势是真还是假,就比较清楚地显露出来了。雅典人已超过了色萨利人,跑在了他对手的最前面,把他们撇下了两支长枪远,叙利亚人使尽吃奶的力气拉住他的阿拉伯马,让别人超过去,他对重新占优势满有把握。最后,神一般镇定自若、自己似乎也是神的雕像的琉喜阿斯,仿佛参加一项陌生的竞赛,兴趣不大似的,脸上总是带着笑意,动作是按照优美的滑稽剧中最严格的规定做的。
    第四圈时,一个小事故把三个竞赛者的注意力轻移到了琉喜阿斯身上。他那用犀牛皮做的镶嵌着金子的鞭子,脱手滑落在地。琉喜阿斯马上镇静地停住四马二轮战车,纵身跳到场地里,捡起那根可以认为当时已是废物的鞭子。待他爬上战车时,对手们已超过他大约有三十步远了。在这极其短暂的片刻里,他给了满怀希望和兴趣的绿衣集团当头一棒,但他们的担忧跟一道闪电的亮光同样迅疾地消失了:琉喜阿斯朝马躬下身去,既没用鞭子,也没有用动作去刺激马儿,只是打了一声奇特的口哨;它们立刻象插上了珀伽索斯①的


  ①珀伽奈斯:希猎神话中生有双翼的神马。

双翼似地跑开了。第四圈结束之前,在一片掌声、叫声中,琉喜阿斯重新占据了原来的车道。
  第五圈中,雅典人不再是他那些狂奔疾驰的马儿的主宰了;他虽把对手们远远摔在身后,但这个强作的优势骗不了任何人,无疑是自欺欺人。只见他时刻不安地转过身来,由于使尽了这种境况中的浑身解数,他不是尽力抑制已经疲惫的马儿,反而还用三根皮带做的鞭子猛抽它们,同时呼唤它们的名字,希望在它们精疲力竭之前,他能够再次取得优势,使得落后的人不能追上来。再说,他清楚地感到,虽然他可以接近内圈,但他使用在套车上的力量已所剩无几了,加上他担心撞碎路程碑,所以不尽力缩小全程的距离,依然奔驰在出发时抽签为他规定的车道上。
  只剩下两圈了,从观众和竞争者的激动里,人们感到就要见分晓了。以雅典人为代表的蓝衣打赌人,明显地对他的暂时的胜利流露出不安,大声叫他减低马的速度,可这些畜牲误把叫嚷声当作了刺激,反而把速度加快了一倍,跑得汗水淋漓,表明它们顷刻就要筋疲力尽了。
  这会儿,叙利亚人松开了战马的缰绳,沙漠的儿子纵情驰骋起来,开始占据了车道。色萨利人为这种驱赶马儿的速度吃了一惊,马上吆喝他的忠实伙伴,旋风般冲了上去。至于琉喜阿斯只是吹着口哨,这已经刺激了他的战马,而且,他似乎也没有炫耀他的全部力量,仍循序渐进。
  其实,雅典人早看见了命运安插在他左右的两个竞争者暴风般向他猛袭过来,他明白如果他在内圈和他之间让出了马车道,那就全完了。因此,他非常及时地靠近了围墙,阻挡了叙利亚人和他并驾齐驱。这时,叙利亚人策马走到右边,试图从雅典人和色萨利人中间穿过去,可是车道太窄了。他一眼瞥见了色萨利人的马车比他的轻便,但不及他的牢固,便当机立断,打斜刺里向他驶过去。他用车轮挤车轮,弄断了对手的车轴,挤翻了他的马车,马车夫被摔在场地里。
  这个手段耍得太高超了,迅雷不及掩耳的撞车造成了人仰马翻。同样地,叙利亚人也暂时耽搁了一下,可他立刻又重新占了优势。雅典人发现一直被他摔在后面的两个竞争者,几乎与他同时跑到了第六圈。在完成这最后的环跑的第六次竞争之前,他被别人赶上、超过了。从这时起,在白衣马车夫和绿衣马车夫之间,在阿拉伯人和罗马人之间胜负就悬而未决了。
  这时,人们看见了一个壮观的场面:八匹马跑得如此之快,不相上下,真可以说是并驾齐驱了,一大片灰尘狂风暴雨般笼罩着它们,使人仿佛耳闻轻微的雷声,仿佛目睹闪电划破云层,但照样听得见车轮辚辚,在奔马扬起的滚滚尘土中照样辨认得出火星。竞技场上的人都站起身子,打赌的人挥动着纱巾和白色、绿色外套。由于选定雅典的儿子和色萨利人的黄、蓝号衣而输了的这些人,忘了新近的失败,又用叫声和掌声激励两个对手。最后,似乎叙利亚人快要占了上风,因为他的马已超过了对手的一个马头,但与此同时,好象就在等着这个信号似的,琉喜阿斯挥了一下鞭子,在驷马屁股上抽出血淋淋的条痕,高贵的畜牲痛得惊叫;接着,趋势如鹰似箭,闪电般冲了上去,超过了斗输的叙利亚人,跑完了规定的全程,把他撇在后面五十多步远的地方,来到终点停下了,完成了规定的赛程。这就是说围绕竞技场地跑了七圈。
  立刻,崇拜得近乎狂热的振耳叫声响了起来。这个陌生的罗马年轻人,头一天摔角的胜利者,又成了今天的赛车冠军,这是忒修斯,这是卡斯托耳,也许是复又降世的阿波罗,但这一定是诸神的宠儿。这时候,对这种胜利好象习以为常的琉喜阿斯,从他的二轮马车上轻盈地跳下来,登上把他引向一个雕像台座的几级台阶,把自己置于众目睽睽之下。当一个传令官宣布他的名字和胜利时,郎都鲁斯总督离席走下来,将一枚伊都密亚的棕搁叶状勋章放在他手里,把一顶用绛红色细带子编结的金银箔花冠戴在他头上。至于硬币奖,有人给他端来了盛在青铜器皿里的金币,琉喜何斯把金币还给总督,要他代自己散发给孤儿老人。
  然后,他立即向斯波吕打了个手势,后者飞快地跑到他面前,手里捧着一只他早晨从阿克黛的大鸟笼里捉来的白鸽。琉喜阿斯把系有两片花冠的金箔的绛红色带子,绕在维纳斯的鸟儿的脖子周围,放了这个胜利的信使。白鸽迅速展翅朝耸立着阿米克莱府邸的城区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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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琉喜阿斯接连夺取的两个胜利和比赛中伴随着胜利出现的一些令人费解的情况,如同我们说过的那样,在观众的脑海里产生了深刻的印象。以前,希腊曾经是诸神爱恋的乡土。阿波罗被逐出天国后,变成了牧羊人,守护着色萨利国王阿德墨托斯①的羊群;在流水中诞生的维纳斯,由特里同②把她推向了邻近的海滩,在靠近埃洛斯的地方上了岸,自由地为自己选择了祭礼的场所。在世界上所有的其他地区中,她更喜欢格尼德、帕福斯③、意大利和基西拉岛④。最后,同克里特岛人争夺诸神之王同乡的荣誉的阿卡迪亚人⑤,让朱庇特诞生在利舍峰上,这种说法没有根据,当他必须选择一个帝国时,他把皇冠搁在奥林匹斯顶峰,至少可以肯定这是虔诚的记忆的产物。怎么,靠了琉喜阿斯,靠了这个被罗马人剥夺了后代继承权,但没能夺走他们历史的人民的诗意的想象,所有这些神话时代的记忆才重新再现了。因此,

  ①阿德墨托斯:希腊的弗赖国王,阿耳戈英雄。
  ②特里同:希腊神话中的海神,波塞冬和安菲特里特的儿子。
    ③帕福斯:希腊地区,首府。
  ④基西拉岛:希腊的岛屿。
  ⑥阿卡迪亚:希腊的洲名。

这些到场跟琉喜阿斯争夺赛歌奖的竞赛者,看到了那些跟他争夺赛车和摔角荣誉的人的恶运,便抽身引退了。他们想起了同阿波罗竞赛的玛息阿①的不幸,以及向缪斯挑战的庇厄里得斯②的命运。因此,五个报了名的竞争者中只剩下了琉喜阿斯一个人。但是总督仍然决定了在约定的日子和时间举行庆祝会。
  琉喜阿斯选的音乐主题引起了科林斯人的强烈兴趣:这是一首献给凯撒·尼禄皇帝本人的写美狄亚①的诗,人们知道伊阿宋抢走了美狄亚这个巫师后,把她带到了科林斯,扔在了这座城市里,将她安置在他两个儿子的祭坛脚下,使他们受诸神的保护。然而,她用一件跟涅索斯染有毒血的长袍一样的婚服,毒死了她的情敌。科林斯人对美狄亚的罪行恐惧万分,他们把她孩子的塑像从神殿里弄出来,用石头砸得粉碎。这个渎神行为根本没有受到制裁;不过诸神们替他们受凌辱的尊严报了仇,让科林斯所有的孩子都染上了流行病。这个时代已过去十五个世纪了,杀人犯的子孙们矢口否认他们父辈们的罪行。但两个牺牲品遇害的每年这一天,被规定为节日。在这个节日里,孩子们穿上了黑裙子,剃光头一直剃到五岁,表示赎罪祭礼,这个节日和习惯就是明显的证据,矢口否认掩盖不了这个可怕的实事真相。因此,要明

  ①玛息阿:希腊神话中自然界的神,喜欢吹笛子。他和太阳神阿波罗比赛,他吹笛子,阿波罗弹竖琴。弥达斯判玛息阿获胜。阿波罗恼羞成怒,把玛息阿活剥了皮。
  ②庇厄里得斯,希腊神话中庇厄里亚的女神。
  ③美狄亚:希腊神话中科尔喀斯王埃厄忒斯的女儿,精通巫术,与伊阿宋为夫妇。

白这个情况是多么大的增加了观众们的好奇心,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由于许多人潮水郁涌向科林斯,不可能把他们全部安置在这个远比体育场和赛车场小得多的剧场里,这个剧场只能容纳两万观众。人们在象牙板上刻上与阶梯长凳数字相一致的号数,把它们发给科林斯的达官显贵以及有身分的外国人。指定专人负责招呼每一个人入座,监督着不准任何人僭越指定的座位,所以,尽管人群在外面拥挤,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为了减弱五月太阳光线的幅射,剧场覆盖了一块巨大的帷幔。这是一块天蓝色薄纱,用缀满金星的丝织物织成。在薄纱中央的一个熠熠闪光的圆圈里,看得见身着凯旋服、乘着驷马战车的尼禄。尽管这种天篷的阴影遮住了剧场,还是热得要命,许多年轻人手里拿着硕大的孔雀羽毛扇,给一些与其说坐在绛红色垫子或波斯地毯上,不如说卧在上面的女人摇扇驱热,连奴隶们也提前坐到了留给他们的阶梯上、凳上。阿克黛也在这些女人中间,她只敢戴着胜利者奉献给她的花冠,头上夹着白鸽捎给她的两片金箔。不过,她的身边却没有献殷勤的快活年青人,跟大多数来看表演的妇女的身旁一样,她旁边坐着脸色平静、严肃的父亲,可是,他脸上的微笑表明了他对客人的胜利很感兴趣,就象他为之感到骄傲一样。他完全相信琉喜阿斯的运气,已确定了她女儿的未来,可以肯定,他们这次仍是来观看胜利的。
  快到宣布演出的时间了。正当人人都怀着好奇心,焦急地等待着时,响起了一声雷鸣般的吼叫声,一阵细雨降落在观众身上,充满香气的空气顿时变得清新了。所有的观众都鼓起掌来。这个响雷是两个男人在幕后制造出来的,他们滚动装有石块的克劳狄·蒲尔彻的青铜器皿①,宣布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至于这股雨水,无非是用西里西亚的藏红花粉泡制成的玫瑰香水,从环绕剧场四周的雕像的喷嘴里喷射出来的。不一会儿,幕布徐徐落下,琉喜阿斯手拿竖琴出场了,他的左边是笑剧演员珀里斯,在他演唱时负责打手势,他的后面,是出钱雇来的合唱队,由笛子吹奏者领奏,滑稽剧演员担任指挥。
  一听到这位年轻的罗马人唱出的音符,就知道演唱者技巧娴熟,深谙此道。他不是同时就开始表现主题,而是先用一种包括两个八度音和一个五度音的音阶作引子。这就是说,自从提摩太②以来,这是人们听到过的人的最宽广的音域。这个流畅、准确的前奏曲结束了,他转入了主题音乐的演唱。
  如同我们前面交待过的一样,他唱的是美狄亚的奇遇。美狄亚是个美貌迷人的女人,善施可怖的魔法的女巫师。克劳狄·凯撒·尼禄精通戏剧艺术,这支歌曲是他根据伊阿宋的神话故事取材的。伊阿宋乘坐阿耳戈号大船在科尔西德海岸登陆时,遇到了在岸边采撷鲜花的埃尼忒斯王的女儿美狄亚。一听到这第一支歌,阿克黛颤抖了一下,这跟她看见琉喜阿斯到达时的情景一样;两侧涂金的双桅战船靠拢科林斯海滩时,她也在采集野花,而且,她从伊阿宋的请求和美狄亚的回答里,听出了她和年轻的罗马人之间交谈时各自说的话。

  ①克劳狄·蒲尔彻创造了这种方法,以他的名字命名。
  ②提摩太:《圣经·新约》:使徒保罗的门徒,曾随保罗外出传道。

  这时,好象要得到非常柔和的感觉,就得有独特的和声似的,斯波吕利用合唱队的间断,拿着一把爱奥尼亚式的竖琴走上前来。所谓爱奥尼亚式,就是指十一根弦的竖琴。它很象提摩太在拉栖第梦人耳边演奏的那种乐器,而斯巴达的监察官却认为这种乐器的声音软绵绵的,危害极大,声称演唱者损伤了古代音乐的庄重,企图腐蚀斯巴达年轻人。拉栖第梦人把这个政令严守到厄科斯——波塔摩斯战役时代,这个时代使他们成了雅典的主宰。
  打这以后,现在已过去四个世纪了;斯巴达正处于发育期,雅典已沦为罗马的奴隶,希腊缩小成为一个省,欧里比得斯的预言实现了,不但没有让公共条令的执行者减去四根弦,琉喜阿斯反而得到了近乎狂热的热烈喝采声。至于阿克黛呢,她屏息敛神地倾听着,觉得他的情人才开始叙述的故事就是她的亲身经历。
  确实象伊阿宋一样,琉喜阿斯是来夺取令人赞叹的奖品的,已经如愿以偿的两次成功,预示着他会象伊阿宋一样成为优胜者,可是为了庆祝胜利,需要另一种竖琴来代替他歌唱过爱情的这把竖琴。自从在赫卡忒①神庙遇到美狄亚后,他就从美丽的情妇那儿得到了无边魔法的帮助,以及将帮助他克服阻挡夺取金羊毛的可怕障碍的三个法宝,靠了一把吕底亚竖琴——一种声调时而低沉、时而刺耳的竖琴,他引诱起被诱惑的人。这时的阿克黛浑身颤抖,脑子里怎么也不能把伊阿宋跟琉喜阿斯分开。她注意倾听着这个英雄的故事。伊阿宋身上涂抹了一种不会使他受伤的魔汁,走入第一道围

  ①赫卡忒:希腊神话中夜和下界的女神,也是幽灵和魔法的女神。

墙时,两头伏尔甘的公牛出现在他跟前。它们腰身粗壮,青铜角蹄,嘴里喷火;伊阿宋刚刚用魔鞭抽着它们时,它们就静静地让自己被拴在了钻石犁头上,英勇的耕耘者开垦了献给玛斯的一百多公亩的土地。阿克黛跟着听下去:他就从那儿经过第二道围墙,刚到那里,一条巨蟒在它藏身的夹竹桃和油橄榄树从中竖起了脑袋,咝咝叫着向英雄窜过来。这时,一场恶斗展开了。由于伊阿宋不会受任何伤害,这条巨蟒咬了一些没有危害的伤口,枉费心机地紧紧缠住他,累得筋疲力尽。相反,伊阿宋的每一剑都给它捅了一个深深的伤口,这头怪物因伤重而退却了。伊阿宋转入攻势,巨蟒仓皇逃命,英雄紧追不舍。它逃进一个狭窄、阴森的洞穴,伊阿宋象它一样跟在后面爬了进去。然后手里拎着对手的头马上出来了,这时他返回到他耕耘过的田地里,在犁铧开辟出来的犁沟里撒下巨兽的牙齿。神奇的犁沟里马上长出了一帮活生生的好战家伙,他们全副武装地向他冲来。伊阿宋只不过把美狄亚给他的一块小卵石扔在了他们中间,这伙人就掉转武器,自相残杀起来。趁他们忙着杀自伙人,伊阿宋进入到第三道围墙。围墙中间挺拔着一株大树,银树干,绿宝石树叶,红宝石果实,树枝上悬挂着金羊毛,郎佛里克索斯①剥下的公羊皮。但是还有最后一个敌人,它比跟伊阿宋交过手的任何一个敌人都更为可怕、更难制服:这就是两翼庞大的巨龙,它裹着一层钻石鳞甲,跟向它进攻的这人一样,也是刀枪不入。所以,同最后这个对手相搏,武器也有区别,伊

  ①郎佛里克索斯:希腊神话,郎佛里克奈斯曾宰杀公羊祭献宙斯,并把羊皮、即金羊毛,送给国王埃厄忒斯,国王又把金羊毛转给阿瑞斯,由毒龙看守。

阿宋把一个盛满奶水的金杯搁在地上,巨兽来喝了这种催确饮料,致使它酣睡不醒。趁巨龙安息时,这位冒险家、埃宋的儿子取走了金羊毛。
  这时,琉喜阿斯又拿起爱奥尼亚竖琴。美狄亚在等待着胜利者,准是伊阿宋说了些感情强烈的情话,他的情妇才决定离开她的父亲和祖国,跟随他飘洋过海。美狄亚内心斗争了很久,痛苦不堪,可爱情到底占了上风。她半裸着身子,颤抖着离别了熟睡中的父亲,到了宫殿门口,她想最后一次再看看这个赐给了她生命的人:她转过身来,双脚战战兢兢,屏住呼吸,进了老人的卧室。她走近床榻,向他的额头俯下身去,在他的苍苍白发上印了一个永别的吻,抽泣了一声,老人还以为是梦呓呢。然后,她出来投进在门口等她的情人的怀抱,他把昏迷的美狄亚带上了这只由密涅瓦亲自在伊俄科斯工地上制造的神异大船,波浪在龙骨下温顺地起伏。当苏醒过来时,美狄亚看见慈爱的海岸在地平线上变得模模糊糊了,她离开亚洲去了欧洲,丢下了父亲,跟丈夫远走高飞,告别了过去,去迎接未来。
  琉喜阿斯充满激情,昂扬地唱完了诗歌的第二部分。所有的妇女都非常感动地倾听着。尤其是阿克黛,象美狄亚一样,被爱情的强烈震颤攫取住了,她两眼勾勾的,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屏息聆听,相信听到了她自己的故事,目睹了神异的艺术给她介绍的她一生中的过去与未来。所以,在美狄亚把嘴唇放到埃厄忒斯的白发上、心如刀绞地发出了子女对弥留之际的人的最后一声啜泣时,阿克黛紧紧靠住阿米克莱,面色苍白,头脑昏晕,她把头靠在老人肩上。至于琉喜阿斯,已经大功告成了。在诗歌的第一次间隙里,观众就拚命地向他鼓掌;这次是又喊又叫,捶胸顿足,他开始演唱歌剧的第三部分时,才使他自己激起来的兴奋的叫喊声得以平息下去。
  这次他还是用竖琴演唱,因为这不再是他描述过的纯洁或肉欲的爱情;也不再是战士和情人的胜利,这是演唱男人的忘恩负义,女人的嫉妒怒火;表现狂热、兴奋和疯癫的爱情。当时,只有多利亚调式能表现爱的所有痛苦和疯狂。
    美狄亚乘着神奇的大船航行,她在菲阿西亚上了岸,走上伊俄科斯向伊阿宋的父亲报答养育之恩,竟使他返老还童。后来,她在科林斯上了岸,她的情人为了娶克瑞翁国王的女儿格劳刻,将她遗弃在这儿。从这时起,这个忠贞不渝的情妇就变成了一个妒火中烧的女人。她把一件用毒药浸泡过的衣袍,送给伊阿宋的新娘,新娘毫无疑心地把它裹在身上。美狄亚在痛不欲生的期间,负心人伊阿宋发现她变得狂暴、绝望。为了使母亲不保存对情人的记忆,她亲手杀害了她的两个儿子,然后坐着龙车腾空而去。
  听到诗歌的这个段落,由于迎合了科林斯人象欧里庇得斯已经做过的那样,把谋杀孩子的罪名推卸到他们母亲头上的自豪感,鼓掌声和喝采声变成了嚷叫声和顿足声,其中还爆发出杂乱的响板声,这种响板是一种用来表达剧场的兴奋程度达到顶点的乐器。这时候,不再只是总督准备授给优秀的演唱者的油橄榄花冠了,这是妇女们从头上摘下来,狂热地抛向剧场上空的花饰和鲜花的阵雨。一会儿,就有人担心琉喜阿斯跟塔耳珀伊亚①给压在萨宾的盾牌下一样,在花冠

  ①塔耳珀伊亚:罗马城防官塔耳珀伊俄斯的女儿。她以索要敌军臂上配带的金环为代价为敌人打开城门。敌军进城后,向她头上投掷金环和盾牌,结果把她压死了。

下透不过气来,何况他纹丝不动,表面上对这个空前的胜利无动于衷,漠然视之。他用眼睛在这些女人中间寻觅那位以为他巴不得别人喝采的少女。终于,他望见她半死不活地靠在老人的胳膊上,并且,在这些风姿绰约的科林斯女人中间,唯有她头上仍然戴着花饰。他用非常温柔的眼睛注视着她,向她伸开了万般恳求的胳膊,阿克黛只好伸手从额头上摘下她的花冠,却没有力气把它抛到情人跟前,结果,花冠跌落在乐队席中间,于是她哭着扑进父亲的怀里。翌日
    拂晓,金色双排桨战船漂浮在科林斯湾湛蓝的水面上,轻捷、神异得象阿耳戈号船似的,跟它一样,带走了另一个背叛了父亲和国家的美狄亚。琉喜阿斯扶着面色苍白的阿克黛立在船尾的顶饰上。她透过面纱,眺望着渐渐缩小的希岱隆山峦,科林斯城就座落在它的山下。只要她能看见这座环绕山岗的城市和控制全城的城堡,她就目不转睛、嘴巴徽微张开地呆呆站着,纹丝不动。随后,城市首先消失在浪涌后,城堡宛如小白点隐没在罅隙里,又在浪尖上晃动了一会,才象一头扎进海里的翠鸟消失了。阿克黛心衰力竭,深深叹息一声,双膝一软,晕倒在琉喜阿斯脚下。
作者: zy429202    时间: 2008-3-26 10:47
  六

  年轻的逃亡者重新睁开眼睛时,已躺在了船上最华丽的房舱里;琉喜阿斯坐在她床边,托着她那面色苍白、头发蓬乱的脑袋。角落里雌虎蜷缩在绣金的绛红色地毯上,羚羊般平静、温顺地打着盹儿。天已黑了,透过天花板的洞口,望得见爱奥尼亚群星闪烁、美丽的天弯。双桅战船轻轻飘荡,简直象一只大海殷勤摇动的巨大摇篮,在给襁褓中的孩子喂奶似的。整个昏昏入睡的大自然,是那么宁静、那么纯净,有一会儿阿克黛竟以为她是在做梦,还睡在她童年时代的洁白无瑕的薄纱下面;留意着她最细微的动作的琉喜阿斯,一见她苏醒了,便打起响指。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奴应声进来了。她手里举着一根燃着的蜡棍,用它点亮立在床脚下的青铜枝形大烛台支撑住的金灯。打从年轻姑娘走进来起,阿克黛的眼睛就死死盯住她了,用一种越来越大的注意力打量她,这个她第一次见到的女奴,她似曾相见过;她的面部轮廓特征同样唤起了她脑际中最近的记忆。然而,她没法给这个年轻和忧郁的面孔安一个名字。这个可怜的孩子思绪混乱,脑子里象塞了一团乱麻,由于承受不住这个重压,她闭上了眼睛,让额头垂落在床上的靠垫上。琉喜阿斯以为她想睡了,便示意这个女奴照管她休息,然后离开了房间。同阿克黛单独留下来的这个女奴,用一种难以表达的忧伤表情注视了她一会儿,最后,她在直伸伸躺着菲贝的绛红色地毯上躺了下去,把雌虎的肩膀做了靠垫。从睡梦中惊醒的菲贝,半睁着闪亮凶猛的眼睛,一认出是朋友,没有惩罚她如此大胆无礼,反而用血红的舌尖去拂了几下那细嫩的手,尔后,又懒洋洋地睡了,发出了一声跟咆哮声相仿的叹息。
    这时,船的两侧出现了一种美妙悦耳的声音,这正是双排桨战船在科林斯下锚时阿克黛已经听到过的那支合唱曲;可这次的孤独感和夜的沉静使它感染力更强,神秘色彩更浓。继合唱声过后,跟着响起了独唱的歌声。琉喜阿斯为尼普顿唱起了祷词,阿克黛听出这些震撼人心的歌声,正是昨晚在剧场唤醒了她心灵中最隐秘的弦的声音。音调如此响亮明快,如此悦耳动听,简直可以认为巴利纳尔海岬的美人鱼来到了乌利西斯①跟前。阿克黛对这个令人陶醉的音乐力量完全心悦诚服了。她睁开困涩的眼皮,定睛望着天上的繁星,渐渐忘了她的内疚和痛苦,心里只想着她的爱情。竖琴的震颤余音过去好一会了,歌声的最后的节奏也慢慢变弱了,空中精灵的翅膀把它们带走了。阿克黛沉浸在这个优美的曲调里,还在聆听着,终于,她垂下眼睑,但她的目光第二次同这个少女的目光相遇了。跟她的女主人一样,女奴仿佛也着了魔。两个女人的目光到底交织在一起了。阿克黛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确信,这双忧郁的眼睛把迅速而明亮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已不是第一次了。阿克黛打了个手势,女奴站起身来。两人沉默了片刻,还是阿克黛先打破了沉默。
    “你叫什么名字,年轻姑娘?”她对她说。
  “莎庇娜,”女奴回答说。这名字使询问者战栗了一

    ①乌利西斯:即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奥德修斯。

下,因为,如同她的脸庞一样,这种声音并不使阿克黛觉得奇怪;其实,女奴报出的名字在她身上没有唤醒任何记忆。
    “你的故乡叫什么?”阿克黛接着问。
  “我很小就离开她了,我没有故乡。”
  “谁是你的主人?”
  “昨天我属于琉喜阿斯,今天我为阿克黛效劳。”
    “你属于他很久了吗?”
  “打从我认识了自己起。”
  “你一定对他忠心耿耿啰?”
  “象女儿对待父亲一样。”
    “那么,过来坐在我旁边,我们谈谈他。”
    莎庇娜服从了,但显而易见地怀着一种反感。阿克黛把这种犹豫归结为害怕,她拿起她的手来使她放心。女奴的手大理石般冰冷,由于她顺从了女主人那有吸引力的动作,与其说她坐在女主人指定的扶手椅里,还不如说她倒在里面。
    “我不是已经见过你了吗?”阿克黛接着说。
  “我不以为是这样,”女奴结结巴巴地说。
  “在体育场,在竞技场,在剧场?”
  “我从没离开过双排桨战船。”
  “难道你没有参加琉喜阿斯的凯旋仪式?”
  “我习惯这样。”
  在这样一方怀着越来越大的好奇心询问,而另一方流露出反感的回答的交谈以后,继而重新陷入了沉默。这种情绪太明显了,阿克黛心里当然明白。
  “听着,莎庇娜,”她对她说,我看得出你对换了主人很为难,我要告诉琉喜阿斯你不愿离开他。”
  “什么也别说,琉喜阿斯下了命令,就得服从。”女奴颤抖着叫道。
  “这么说他发怒很叫人害怕啰?”阿克黛笑着说下去。
    “可怕极了!”女奴带着非常惶恐的表情回答,阿克黛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
  “可是,”她继续说,“他周围的人仿佛都爱他,尤其是那个年轻的斯波吕!”
  “斯波吕!”女奴喃喃道。
  这会儿阿克黛缄默无话,她又恢复了记忆。莎庇娜很象斯波吕,简直一模一样,没有早些发现她,实在令人惊讶,她抓紧少女的双手,同时直视着她。
  “你认识斯波吕?”她对女奴说。
  “他是我弟弟,”孩子结结巴巴地说……
  “他在哪儿?”
  “留在科林斯了。”
  此刻,房门开了。年轻的罗马人出现了。仍然捉住莎庇娜双手的阿克黛,感觉到她的新女奴全身都在哆嗦。琉喜阿斯那蓝色的眸子炯炯有神,他定睛看着这呈现在眼前的奇怪聚会,沉默片刻后,他对阿克黛说:
  “亲爱的阿克黛,你不想趁曙光初照的时候,去透透早晨的清新空气吗?”
  这种声音,表面上听起来柔和、平静,阿克黛却头一次觉察到里面包含有一种落地有声、令人发怵的东西。一种类似恐惧的本能感觉深深地渗入她的内心里,以致于她把问话看作是一个命令,就没有回答,只好从命。可是力不从心,要不是琉喜阿斯扑过来扶住她的话,她早就摔倒了。她感到情人象老鹰捕捉鸽子那样敏捷地抱住了自己。她惊惶不安,弄不明白恐惧的原因从何而米,恰同跑到悬崖绝顶上一样,走投无路,只好默不作声,闭上眼睛任人带走了。
    到了船甲板上,由于和风纯净,香气四溢,阿克黛感到体力恢复了。再说,她离开了琉喜阿斯的怀抱,便鼓起劲睁开眼睛。其实,她躺在了船尾顶饰上的金环网里。这张网一头固定在桅杆上,另一头固定在似乎用来作支架的小巧玲珑的雕柱上。琉喜阿斯背靠桅杆,站在她身旁。
  夜里,大船一帆风顺地驶出了科林斯湾,绕过了伊利亚①海角,从萨星修斯和凯伐利尼亚中间驶了过去。太阳仿佛是从这两座岛屿后升起来的,曙光照亮了一分为二的山脊,因而西面山坡仍然笼罩在阴影里。阿克黛懵懵懂懂,完全不知道身在何处,便转过身问琉喜阿斯:“还在希腊吗?”
  “对,”琉喜阿斯说,“我闻到的香味算是最后的诀别,这是萨梅的蔷薇花和萨星修斯的桔树的芳香。对这孪生姊妹来说,没有冬天,她们在阳光下象一篮鲜花似地盛开怒放。美丽的阿克黛,愿意我在每一座岛上给你修建一座宫殿吗?”
  “琉喜阿斯,”阿克黛说,“在给我许一些只有神才能兑现的诺言时,你有时使我害怕:你究竟是谁?你对我隐瞒了什么?你是雷神朱庇特吗?向我炫耀富丽堂皇,就不怕你的霹雳象劈死塞墨勒②一样地把我毁了吗?”
  “你错了,”琉喜阿斯笑着回答道:“我只不过是一个蹩脚的歌手罢了。一个叔叔要我用他的名字便把全部财产遗

  ①伊利亚:希腊的一个州。
  ②塞墨勒:希腊神话中的大地女神。宙斯曾许诺她,允许她可以提任何要求,但她要求看一眼宙斯,结果被宙斯用闪电击死。

留给我了。我唯一的力量在爱情里,阿克黛,可我觉得有了他的支持,我会干赫血利①的十二种活。”
  “那你爱我吗了”少女问道。
  “是的,亲爱的!”琉喜阿斯说。
  罗马人说这些话时,语气是那么铿锵有力、真实可信,使得他的情妇把双手伸向天空,为她的幸福感谢上天。此情此景,她什么都忘了。懊悔和内疚已荡然无存,她眼里的故乡已消失在地平线上。
  他们就这样在蓝天下、碧海上航行了六天。第七天,他们朝船首看去,望见了埃阿斯②的士兵建筑的科克瑞城。这时候,他们绕过了赫丘利的岬角,驶进西西里岛海峡,把墨西拿城(也就是从前的矰克利),抛在了左边,它的堤岸弯弯曲曲,差不多是歪斜的;右边是利吉姆城。僭主德尼斯向她讨一个女人,她把一个刽子手的女儿送给他。随后,他们向爱奥尼亚的浪涛致了最后一次告别礼,径直在沸腾的大漩涡和喧嚣的岩礁中间破浪航行,驶入被地中海上永恒的灯塔、斯特龙基利的火山照亮的第勒尼安海。他们时而张帆借汛,时而荡桨划船地又航行了五天,同时看见锡拉、波斯塔姆和它的三座神庙、喀普瑞和它的十二座宫殿相继涌现出来。靠近锡拉的旁边,人们仍然辨认得出波利纳尔墓地的遗址。最后,他们驶进了一个优美的海湾。海湾深处矗立着尼亚玻利城,这个美丽的希腊姑娘,被罗马解放的女奴,懒洋洋地躺在冒烟的维苏威火山脚下,她的右边是赫丘利纳姆、庞培和斯泰比阿。二十年后,它们大概都葬身在熔岩的墓穴

  ①赫血刊:英雄。即希腊神话中的赫拉克勒斯。
    ②埃阿斯:特洛伊战争中的希腊英雄。

里了;她的左边,是浦泰俄利和它的宏伟的大桥,培宜很害怕普罗柏斯,而波勒人呢,尼禄的杀母之罪大概不久就使它闻名遐迩了。
  琉喜阿斯一望见这座城市,就把双排桨战船的白色船帆换成了鲜红的船帆,给桅杆装饰上月桂树枝。毫无疑问,这个信号是事先约好宣告胜利的。信号刚一发出,海岸上就起了一阵骚动,市民们纷纷拥到这艘奥林匹克船跟前。顿时,鼓乐齐鸣,水手放声歌唱,人群欢呼雀跃。在这种热烈气氛中,双排桨战船徐徐驶进停泊场。一辆套着四匹白马的二轮马车在等候着琉喜阿斯,他登上了马车。他穿着绛红色长袍,身披缀满黄金的短披风,额头上戴着用油橄榄树枝编的奥林匹克花冠,手上拿着一顶用桂树枝编的特尔斐城的花冠。随后,人们在城墙处打开一个缺口,这位凯旋者俨然征服者似地走了进去。
  沿途上都是同样的庆典和同样的敬意。在芬蒂,一位六十开外的老翁,其家族和罗马一样古老。非洲之战后,他得到赏识和三个祭司职务,现在,他为琉喜阿斯准备好了壮观的竞技赛,亲自来到跟前呈献给他。这个以显赫人物的名义筹备的活动,在琉喜阿斯不时增加的随从中间引起了很大轰动。这儿是人们讲述的关于这位老人的奇闻异趣:他的祖先里有一个当了祭品。一只老鹰朝这个祖先猛扑下来,啄走了他的五脏六腑,把它们叼到一颗橡树上。那时,它对他预言说,他的子孙里有一个人将要当皇帝,有人说,这个子孙就是卡尔巴;一天,他带着几个年龄跟他相仿的年轻人来向屋大维致意,后者被一种瞬息间的超人视力所震惊,他用手在他面颊上抚摸了一下,说道:“你也一样,我的孩子,你试了一下我的力量。”丽维那样爱他,以致于她在临终前给他留下了五千万银币,但款项是数字,所以提比略把它缩减到五十万。要不是他的占星家特拉西勒事先告诉他,只是当他年老力衰、耳聋目昏时,卡尔巴才治理国家,这个懂得神谕的预示的老皇帝,他的仇恨恐怕就不能抑制了。“那就让他活着好啦!”当时他回答道:“因为我不在乎这个。”这时候,提比略已经寿终正寝了,卡利古拉和克劳德占据了王位,凯撒·尼禄当了皇帝,卡尔巴已六十五岁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参与了最高权力的活动。其实,越接近预言的时刻,卡尔巴越是不安,因为提比略的继承者们不可能安之若素。卡尔巴甚至在睡觉时脖子上也习惯地用链子挂着一把匕首。不随身携带一百万金币他是决不出门的,这是为了应付万一他必须逃避侍从官或赶在谋杀者前面的措施。
    在盛大节日和凯旋仪式的气氛中,凯旋者在卡尔巴府上度过了两天时光。这两天里,阿克黛亲眼目睹了自己从来没有见到过琉喜阿斯象现在这么谨小慎微,但她不可能意识到其中的奥秘。一些士兵来到他跟前,给他当卫士,夜里在他卧室周围的套房里警戒。更奇怪的是,就寝前他小心翼翼地把佩剑搁在床上的长枕头下面。阿克黛不敢向他提出疑问,却本能地感到有某种危险在威胁着他。因此,每天早晨她都迫切地恳求他动身。终于,他在第三天离开了芬蒂城,继续他的凯旋行程,经过了无数座他破墙而过的城市,最后,他带着一支与其说象凯旋者的普通的随从人员队伍,不如说象总督的军队似的仪仗队到了阿尔巴洛山。到了顶峰上,阿克黛惊奇得赞叹了一声,原来,在阿比埃娜大道的尽头,她发现了罗马那富丽堂皇的整个城池。
  这个希腊姑娘看见的只是罗马比较漂亮的外观。阿比埃娜大道是给公路皇后起的绰号,她从第勒尼安海延伸出来后,越过了亚平宁山脉,横跨卡拉布里亚山区,再通达亚得里亚海。从阿尔巴洛到罗马这一段,她被当作了公共散步的场所,按照死亡中才能理解安宁和寻找最常去、风景最美的地方埋骨灰的古老习俗,一个个漂亮的陵墓沿着大道两旁耸立着。其中,人们把阿斯卡尼俄斯的陵墓看作是名胜古迹,人们尊崇时序女神①的陵墓,是为了纪念英雄,人们提到塞西利阿·梅忒拉的陵墓,是为了夸耀神圣罗马帝国的豪华壮观。
  这一天,来琉喜阿斯跟前看热闹的人,把这条壮丽的大道围得水泄不通。一些人乘着配有绛红色鞍辔、套着西班牙母骡的呈光闪亮的华丽马车,一些人躺在由八个身穿漂亮服装的奴隶扛着的轿子里,一些跑步的人卷起长袍,在左右陪伴。这些人超过了努米底亚骑士,扬起一阵尘埃,分开人群穿了过去,那些人在他们前面驱赶一群戴银铃颈圈的看家狗。最前面的人刚望见凯旋者,口口相传的叫声就朝城墙口传过去。与此同时,按照策马飞奔而来的骑士的命令,闲逛的人便站到大道两旁。大道宽三十六法尺,给继续朝城市前进的凯旋而归的驷马二轮车提供了宽阔的通道。离城门约有一千法尺时,由五百名骑士组成的骑兵队在等着仪仗队,开始走在她的前头。他们还没走到五十步远,阿克黛就发现马蹄包的是银皮。蹄银没包牢实,已经脱散了,滚落在石板路上。市民们一见,贪婪地一拥而上,冒着被踩死的危险,到这些畜牲的蹄下去捡蹄银。到了城门前,胜利的战车在人群的狂热的欢呼声中,驶进了城门。阿克黛一点也不明白这种狂热劲儿,自己也卷了进去。她不时听到凯撒的名字跟琉喜

  ①时序女神:即季节女神,又称荷莱依。

阿斯的名字搅混在一块。她在撒满鲜花、乳香香味扑鼻的街道中间,穿过了凯旋门。每个十字路口,都有祭司把牺牲品献给国家的拉瑞斯①的祭台:她穿过了城里最豪华的几个区,被人推到了三个拱孔的大圆形竞技场,维拉布尔街和佛路蒙街。最后,走近圣道,仪仗队开始爬上卡皮托利山丘,面对朱庇特神庙停了下来。
  这时,琉喜阿斯走下战车,登上通向神庙的楼梯。祭司们在门口等候他,一直陪他走到雕像脚下。到了那儿,他把胜利的奖品搁在神像的膝盖上,拿起一把小尖刀,在一块大祭司呈献给他的实心金盘上,他写下了这样的题词:
  琉喜阿斯·多密提阿斯·克劳狄·尼禄,赛歌、赛车和摔角的优胜者,谨把这三顶花冠奉献给至高无上的朱庇特。
  在四面八方立刻响起的欢呼声中,有人听到了一声恐惧的叫喊。原来,阿克黛到这时候才弄清楚——她当成情人跟随的这个穷歌手,不是别人,正是凯撒皇帝本人。
  ①拉瑞斯:家庭的守护神和国家的守护神,他们是主神朱庇特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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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皇帝虽然陶醉在胜利中,也没忘记阿克黛。当她看见两个利比亚女奴走近前来,以尼禄的名义恭恭敬敬地请她跟她们走时,她还没有从情人的头衔和名字所引起的、掺杂着恐惧的惊讶中镇定下来。是可怕的印象使她心如乱麻吧,还是她成了这个从前只恐怖地听说过名字的人的情妇,反正阿克黛机械地跟着走了。她不知道人们领她去哪儿,甚至也不想问问。在卡皮托利山丘脚下的塔比利约姆神庙和康科尔德神庙之间,她发现了一辆由六名埃及奴隶抬的华丽轿子。他们的胸前缀着光亮的月牙形银牌,胳膊腿上箍有银环,坐在轿子旁等候。莎庇娜也在那儿。在凯旋仪式过程中,有一阵子阿克黛不见她的踪影,仿佛是对她的全部记忆的补充似的,阿克黛在这儿重新见到了莎庇娜。阿克黛钻进轿子,躺在丝绸垫子上,步行的莎庇娜随同她朝着帕拉丁山走去。莎庇娜走在她旁边,用扎在印度芦竹上的孔雀大羽毛扇给女主人遮阳。在大约三百步的距离中,轿子沿着圣道而行。阿克黛曾跟着凯撒的随从走过这条船。不一会儿,轿子往右一拐,从福柏①和朱庇特·斯塔多尔神庙中间穿了过去,登上几级通向帕拉丁山的阶梯,到了山顶上的漂亮的平台,沿着平台上可以俯

  ①福柏:希腊神话中的月亮女神,即阿耳忒弥斯。

视苏布拉街和维亚——洛瓦街的一边走了一会,最后,到了朱图耳那①水泉对面,在一间孤零零的小房子的门槛上停下了。两个利比亚人立刻把包着绛红色毯子的踏板放到轿子两边,以便使皇帝刚刚交给他们的女主人,不用劳神示意她想从哪边下来。
  阿克黛等待着。她走拢时门才打开。她跨过门槛时,门就在她身后自动关上了。莎庇娜一人陪伴着她。毫无疑问,她考虑到长途跋涉后疲惫不堪,女主人的第一要求是应该洗个澡,她把她带到衣帽间。这是一个用希腊话称呼的房间,意味着更衣,但是到了里面时,由于阿克黛既激动不已,又为驱使自己跟随着世界主宰的奇特命运感到忧心忡仲,便坐到伸展到大厅四周的长凳上,示意莎庇娜稍等片刻。她刚陷入沉思,就好象她自己挑选的不愿见人的主宰怕她胡思乱想似的,响起了响亮柔和的音乐声,但她却弄不清发声的确切地方。其实,乐师们分散在大厅各处,使悦耳的声音在梁柱间回旋。毫无疑问,尼禄觉察到了他的神秘行踪给希腊姑娘造成了影响。在渡海时,有好几次他能够一直保持这种神秘的效果,回来后,他又事先安排了这种娱乐活动,想冲淡她的记忆。假如这是他的想法的话,那他的希望就没有落空;少女一听到这些和音,便轻轻地抬起头来,面颊上流淌的泪水也止住了,她流出的最后一滴眼泪,宛如花蕊尖上的露水颤动了一下,也好象阳光下的露水,似乎立刻在她失去光泽的眼神里被火烘干了;与此同时,她那半张半闭、象要微笑、又象要接吻的暗淡的嘴唇上,又浮现出鲜明的深红颜色。

①朱图耳那:水中女仙,为主神朱庇特所爱恋。

  这时,莎庇娜走近女主人。阿克黛非但没有一点抵抗,反而帮她解开了自己的衣服,衣物一件件落在了她的脚下,露出了一丝不挂的晶莹玉体,她象害羞的维纳斯一样满面通红。这个裸露的美女如此洁白、如此完美,连她跟前的女奴也仿佛看得出神了。当阿克黛用手捂住赤裸的肩膀,准备走向第二个房间时,她感到自己浑身战抖,她发现莎庇娜苍白的面庞上,好象有一团火焰在烧着她似的,顿时浮起一层红晕。一见这模样,阿克黛担心己经伤害了年轻的侍女,便站住了,而后者猜到了她迟疑的原因,立刻握住她已经抬起来的手,把手重新靠在她肩上。她们一道进了温水浴室。
    这是一个宽敞的房间,四四方方的,房间正中砌着一个湖泊般的温水池;一些头顶芦苇、水仙和睡莲的年轻女奴,如同水神那样在水面嬉水逗乐,她们一望见阿克黛,就把一只镶嵌着珊瑚和螺钿的象牙贝壳推向离她最近的池边。这一连串的美妙景象使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阿克黛只好当作梦幻一样听其自然了。因此,她坐上了这只晃荡的小艇,转瞬间,她就象被海上侍女团团围住的维纳斯一样,置身于池水中了。
  这会儿,已经使她入迷的美妙音乐又重新响起来了,水神们的嗓音立刻跟这些乐曲声混杂在一起,她们讲着许拉斯①去托阿得海岸饮水的神话,如同阿斯卡尼俄斯河的水仙们用声音和手势去呼喊海格立斯的宠儿一样,她们向阿克黛伸出胳膊,一边唱着,一边邀请她下水到她们中间去。对这个希腊少女来说,戏水弄波已习已为常了,她曾无数次同伙

  ①许拉斯:希腊神话中赫拉克勒斯的朋友,英俊无比,与阿耳戈英雄一同去取金羊毛。一日在泉边饮水时被仙女们掠走。

伴们一块儿泅水横渡过科林斯海湾;所以,她毫不迟疑地扑进这个温暖的、香气四溢的海洋,女奴们把她当成皇后来迎接。
  所有这些少女都是在天姿国色的美女中选出来的;一些是从高加索抢来的,另一些是从高卢掳掠来的,有些来自印度,有些来自西班牙;不过,在这群为满足情欲而挑来的如花似玉的美女中间,阿克黛好象是一个女神。当她象美人鱼似的滑到水面上,水神般浸入水里,蛇一般优雅、柔软地泡在这个人工湖里时,过了一会,她才发现莎庇娜不在海宫里,便用眼睛搜寻她,望见她坐在一边,脑袋藏在她的面纱里。阿克黛孩子般亲热地嘻嘻笑着呼唤她。莎庇娜哆嗦了一下,卷起大衣遮住她的脸;这时,所有这些女人用疯狂的嘲笑声和表情怪诞的笑声,一齐呼叫莎庇娜。她们从水里探出半截身子,用手势邀她下水一块儿玩。刹那间,这个年轻女奴似乎准备听从召唤;她的内心里发生了某种异样的变化:眼睛炽热,脸庞滚烫发烧,泪水夺眶而出,淌到脸颊上后就烘干了,但是,她并没有向流露出来的欲望让步,仿佛要逃避这种充满肉欲的魔力似的,她向门口冲去。说时迟,那时快,阿克黛及时从水里爬上来,在女奴们的哄堂大笑中,拦住了她的去路。莎庇娜似乎快昏过去了;她的双膝颤抖不已,额头上滚下一颗冷汗,脸色明显地变得苍白。阿克黛怕她摔倒,伸出手臂把她揽到自己的裸胸上,却痛苦地轻轻叫了一声,一把推开她。原来女奴激动万分时,嘴巴在女主人肩膀上咬了一口,留下了一个火烧火燎的伤口;她马上对自已的举止感到惊恐害怕,冲出了房间。
  一听到阿克黛的叫声,女奴们便跑过来围聚在女主人身边。阿克黛担心莎庇娜受罚,先掩饰住她的疼痛,强装笑容,擦去了淌在胸脯上的宛若珊瑚液的一两滴殷红的鲜血。再说,伤也很轻,不至于给阿克黛造成另一种令人震惊的印象。她走向隔壁房间,打算在那儿洗净身子,这种沐浴叫做蒸汽浴。
  这是一个圆形的小厅,四周是一排阶梯座位,布满在墙壁的狭窄凹进处,每个墙洞里放置一把椅子;沸扬扬的水池占据了房间中央,形成了一层跟清晨在湖面升腾荡漾的蒸汽同样浓厚的水蒸汽;只不过这层热腾腾雾汽是由外面的火炉加热的,它的火焰传到用红物件包住蒸汽浴室的管道里,沿着管壁的表面蔓延,就好象常青藤攀附着城墙延伸似的。
    阿克黛走进这个房间时,一点不习惯这些只在罗马使用的、有名的蒸汽浴,她被云一样翻卷的蒸汽热浪,严严实实地罩住了。她气喘吁叮,说不出话来,便伸出双臂,想喊救命,可她只含混地叫了几声,就呜咽起来。这时,她试图朝门口冲去,但被女奴们的胳膊拽住了,她身子往后一仰,示意她透不过气来。一个女人马上拉下一根链子,盖在天花板上的一个黄金盾牌打开了,露出了一个出气洞,外面一股凉风进入了这个空气稀薄的房屋里面。这是一种活力。阿克黛觉得她的胸膊在急剧起伏,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和极度虚弱,便让人领到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振作起精神,忍受高温的薰蒸,好象她血管中流的不是血,而是液态火焰。后来,蒸汽又重新变得非常浓厚;非常灼热,有人只好再次打开黄金盾牌,外面进来的空气使洗澡人十分惬意。希腊姑娘起初把这种沐浴看作是折磨,那是不了解的缘故,这会儿,她才开始明白为什么罗马妇人对这种沐浴如此入迷。过了一会儿,蒸汽又重新弥漫了整个房间;这次没有开通风口,人们任随蒸汽聚集,阿克黛再次感到快要支持不住了;这时有两个女人走到她跟前,用一件猩红色的羊毛披巾把她全身裹起来,把半死不活的阿克黛托在她们的手臂上,搬到保持常温的房间里的躺椅上。
  在那儿又开始了一项对阿克黛来说也是不可思议的新的活动,不过已经没有蒸汽浴室的活动那么难受和出乎意料罢了。这便是按摩,这种给人快感的习惯,东方人也是从罗马人那儿摹仿来的,并且流传至今。另外两个精通此道的女奴,开始给她按摩,一直揉到她的四肢又酥又软为止。她们把她的关节依次弄得格格作响,一点不疼,也不费力。完了以后,她们在盛香精油的犀牛角瓶子里沾了沾,给她抹遍全身,先用纤细的羊毛将油擦拭,再用埃及最柔软的平纹细布擦拭,最后,用拔了羽毛、只留着绒毛的天鹅皮擦拭。后来在盥洗的整个过程中,阿克黛睐缝着眼睛,神情恍惚,慵懒无力,一声不吭,什么也不想,忍受着异样的酥软麻木的折磨,只剩下一点力气感觉到这以前身体从没感受过的酸胀。不仅她的胸脯扩张了,而且每呼吸一下,仿佛她的身上也灌进了新的活力。这种肉体的感受这么强烈,这么实在,她不仅可以忘却过去的记忆,还能消除现在的忧伤。此情此景,不可能使人相信这是不幸,出现在少女内心的这种活力,仿佛是在神奇的朦胧境界里,无形中依次产生的一连串令人欣喜、甜蜜的激动。
  在这个催人昏昏入睡,无所用心的幻境中,阿克黛听见她躺过的房间里的门打开了,可是,因为她处于奇怪的状态中,稍稍动弹一下都好象感到疲劳似的,就根本没有转过身去,心想这是某个女奴进来了;她半睁着眼睛,倾听着朝她躺椅走来的有节奏的、慢吞吞的脚步声。每一步里都出现了异样的东西。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这时,她用力抬了一下头,眼光射向发出声响的地方,看见一位神色庄重、步履缓慢的妇女,身着罗马主妇的服装,罩着一件从头上垂到脚跟的长衫,到了躺椅近旁,这种出场式就停止了。少女感到一种深邃的审视目光死死盯住自己,目光里好象有一种占卜者的眼光,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瞒得了它。陌生妇女就这么默默地注视了她一会儿,然后,压低洪亮的嗓音,每句话都象匕首那冰凉的刀片,直刺与她攀谈的人的心窝,她说:“你就是离开了故乡和父亲,来跟随皇帝的科林斯姑娘,是不是?”
  阿克黛的一生,幸福与绝望,过去与未来,都包含在这几句话里了,她一下子觉得记忆的闸门全打开了;少女在皮涅亚水泉岸边采撷鲜花的情景;竞技赛的第二天,老父徒然呼唤女儿的绝望神态;到了罗马,皇帝情人一直向她隐瞒的可怕秘密才暴露出来;所有这些,都栩栩如生地在女人用冷冰冰的手臂揭开的魔巾后面再现出来了。阿克黛叫了一声,双手捂住脸庞:“啊!是的,是的,”她呜咽着叫道,“不错,我就是这个不幸的人。”
  这一问一答之后出现了片刻沉默。这期间,阿克黛不敢睁开眼睛,她猜得出这个女人那咄咄逼人的眼光正射在自己身上。后来,她感到陌生人拿起她捂住脸的手,在她冰凉、犹豫的拥抱中,她猜出了这里面怜悯多于威胁,便大着胆子抬起浸着泪花的眼皮。这位陌生妇女仍旧凝视着她。
    “听着,”她用同样洪亮、但更加柔和的音调接着说:“命运神秘莫测,它有时把帝国的不幸或者幸福,交到一个孩子手里;既然不是惹恼了诸神才被打发来的,那就可能是得到了他们的宽恕,才选中了你。”
  “哦!”阿克黛叫了起来,“我是个罪人,但犯的是爱情的罪,就这么回事,我心里可没有恶意呀!自己不能再得到幸福,至少我想看到所有的人都幸福呀!……可我太孤独了,太软弱了,实在无能为力。告诉我能够做的事,我一定去做!……”
  “首先,你了解把你的命运托付给他的这个人吗?”
  “今天早晨,我才弄清楚琉喜阿斯和尼禄原来是同一个人,才知道我的情人是皇帝。我这个古希腊的后代,被他的英俊、灵巧和曲调迷惑住了。就这样,我跟着竞技会的优胜者走了;我一点不知道这是世界的主宰!……”
  “现在,”陌生人凝视着她,嗓音更响亮地说:“你知道这是尼禄,可你知道尼禄是什么货色吗?”
  “我一直把他看作是一个神。”阿克黛回答。
    “那又怎么样!”陌生人继续说,一边坐下来,“我这就告诉你他是什么人,因为,最起码可以使情妇了解情人,奴隶了解主人。”
  “您要告诉我什么呢?”少女喃喃说。
  “琉喜阿斯生来就没资格上御座①:他是通过姻亲关系才靠拢御座,他是靠杀人而登基的。”
  “那不是他干的!”阿克黛叫道。
  “是他利用了这个罪行,”陌生人冷冷地回答,“再说,风暴击毁了树木,但不伤害它的根部。儿子不久就赶上了父亲。布里塔尼库斯睡在克劳德的旁边,这一次,尼禄就成了凶手了。”
  “啊?谁说是他干的?”阿克黛叫道:“谁能承受住这个可怕的指控?”

  ①尼禄是阿格丽庇娜前夫的儿子。

  “你怀疑吗?姑娘,”陌生女人接着说,语气一点也没变,“你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吗?我这就告诉你。有一天,在阿格丽庇娜的宫殿的一个房间里,尼禄同一些小孩子玩耍,布里塔尼库斯也在其中。尼禄命令他到餐厅去给客人们吟唱诗歌,想吓唬吓唬孩子,逗朝臣们发笑和喝倒彩。布里塔尼库斯接受了命令,而且服从了。他穿着白衣服走进餐厅,他脸色苍白,神情忧郁地走向狂欢的酒席中间,他眼里噙着泪花,声音激动地唱起了我们古代诗人恩纽斯①的诗歌,啊,我的父亲!啊,我的故乡!啊,柏里安的房子!巍峨的宫殿!铰链声回荡的庙宇!闪耀着象牙、黄金光亮的护壁!……我看见你落到了野蛮人的手里,我看见你成了火焰的牺牲品了!突然,笑声停了,变成了眼泪,狂喝滥饮的客人们那么不知羞耻,也在这纯真、痛苦的孩子跟前感到无地自容了。这时,布里塔尼库斯把诗歌叙述完了。罗马的监狱里,有一个臭名昭著、以杀人罪出名的女投毒犯,尼禄派人叫来了负责看管她的军官波利俄·朱利乌斯,因为他是皇帝,对这种女人谈话,毕竟有些犹豫:第二天,波利俄·朱利乌斯把毒药给他带来了,由家庭教师倒进布里塔尼库斯的杯子里;可是,要么是害怕,要么出于同情,杀人犯在凶杀面前退却了。饮料并没有致人死命。这时,尼禄皇帝,你听明白了!尼禄这个神,就象你刚才叫他的那样,把投毒犯弄到他的宫里。在炉灶保护神的祭台前,就在那儿,他让人配制成了毒药,在公山羊身上做试验。公山羊挣扎了五个小时,被活活折磨致死。然后,投毒犯把药水配得浓浓的,让野猪吞下,野猪马上就断气了!……这时,尼禄洗完了澡,浑身香喷喷

  ①恩纽斯:公元前二世纪罗马诗人。

的,穿一件白长袍;他嘴唇上挂着微笑,过来坐在跟布里塔尼库斯晚餐桌挨着的桌子边上。”
  “可是,”阿克黛声音颤抖地打断说:“可是如果布里塔尼库斯真正中了毒的话,品酒奴隶怎么会没有验出毒药的效果呢?有人说,布里塔尼库斯从小就有癫痫病,也许是癫痫病发作了……”
  “是的,是的,这都是尼禄说的!……他的极端谨慎就表现在这上面。不错,布里塔尼库斯吃的酒菜以前都是叫人尝过的;但是,有人给他拿来了滚烫的饮料,奴隶当然能尝尝味,可孩子却不能这么喝呀;有人给杯子里掺进凉水,凉水里正好放了毒药。啊!精心配制的毒药药性迅速发作了,布里塔尼库斯连叫也没叫一声,也没有呻吟,就闭上了眼睛,仰面倒了下去。几个沉不住气的人见势不妙,赶快溜了!……最有头脑的人却呆着不动,他们浑身哆嗦,脸无血色,但什么都猜到了。再说尼禄,此时正在唱歌呢,他从躺椅上欠起身子,打量着布里塔尼库斯,说道:‘没什么,他一会儿就会恢复知觉、睁开眼睛的。’说完,他就又哼起歌来。其实,他事先就在该死的饮料上做了手脚。马斯·德大街上搭起了柴堆。就在那天夜里,用紫罗兰装饰成大理石花纹的尸体被抬到了柴堆上。可是,好象诸神拒绝当杀弟罪的同谋似的,下了三次倾盆大雨,浇灭了柴堆!这时,尼禄叫人在尸体上涂满树脂;第四次如愿以偿了,烧毁尸体时,火焰窜上炽热的柱子,仿佛把布里塔尼库斯怒不可遏的灵魂送上西天!”
  “那还有布乌斯,塞纳刻①呀!……”阿克黛叫道。

    ①塞纳刻:古罗马哲人。

  “别提他们了!”陌生妇女痛苦地说;“别人在他们手里塞满了金银财宝,封住了他们的嘴,他们却自杀了!……”
  “唉!唉!”阿克黛喃喃道。
  “从这天起,所有这些看来习以为常的可怕秘密,就继续隐瞒下来了。从这天起,尼禄摇身一变,成了厄罗巴尔甫斯的高贵的儿子,成了这个铅心、铁面和铜胡子家族的后代。从这天起,他把随意使唤的妻子奥克塔维休了,将她赶到坎帕尼亚严密看管起来,他自己却完全沉缅在声色犬马里,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两年来,搅得罗马人心惶惶。姑娘,你所爱的这个奥林匹克的优胜者,人人都叫他皇帝,朝臣们把他当作神来崇拜,可是一到夜里,这个人就化装成奴隶,头上戴着解放奴隶的便帽,不是去密尔乌斯桥上来回游荡,便是去苏布拉街的某个小酒店寻欢作乐。在哪儿他混在放荡鬼、挑夫、卖艺人和妓女中间,随着库柏勒①的司铎的铙钹声和歌妓的笛子声,非凡的凯撒歌唱他的赫赫战功和风流艳事;随后,带着这帮淫荡的、激动的酒鬼,在城里东奔西窜,侮辱良家妇女,殴打过往行人,抢窃民房,无恶不作,到他最后回到黄金宫殿时,脸上常常带回了耻辱的印记,那是被某个陌生的复仇者,用棍子打的。”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阿克黛嚷叫道:“你这是在诬蔑他!”
  “你错了,姑娘,我说的恰恰是实情。”
  “你揭了他的老底,他怎么不处罚你呢?”
  “肯定会有这么一天的,而且,我料到有这一天。”
  “那你为啥要招惹他报复呢?……”

  ①库柏勒:众神之母。

  “也许因为我是唯一不能躲避报复的人。”
  “你究竟是谁?”
  “他的母亲!”
  “阿格丽庇娜?”阿克黛惊叫着跳下躺椅,她双膝跪地,“阿格丽庇娜!就是那个杰尔马尼库斯的女儿!……妹妹、寡妇和皇帝的妈妈!……阿格丽庇娜就站在我跟前,可怜的希腊姑娘!……哦,你要我做什么?……讲吧,下命令吧,我会听你的……不过除了你命令我别再爱他!尽管你给我说了这么多,我仍旧爱他……可是,我除了服从你以外,至少还可以一死了之。”
  “恰恰相反,孩子,”阿格丽庇娜又说道,“继续用你对琉喜阿斯的无限忠贞的爱情,去爱凯撒吧,我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个爱情里了,因为根本不需要用一个女人的纯洁去制止另一个人的堕落。”
  “另一个人?”少女惶恐地叫道。“凯撒他竟然还爱着另一个人?”
  “你还蒙在鼓里,孩子?”
  “唉!我要知道点什么就好啦!……我跟琉喜阿斯走时,难道我去打听凯撒吗?皇帝给了我什么好处呢?我爱的是普普通通的艺人,我把生命交给他了,以为他也会把他的生命交给我呢!这个女人倒底是什么人?……”
  “一个背弃父亲的女儿,背叛丈夫的老婆!……一个生来就漂亮的女人,除了没给她良心以外,诸神把什么都给她了,这人就是萨比拉·波贝。”
  “哎呀!是的,是的,我听说过这名字。我还不知道她会变成我自己时,就听人讲过这故事。我的父亲不知道我在场,将这个故事低声叙述给另一个老头听,他们俩都羞红了脸!这个女人她不是离开了她的丈夫克里斯比留斯,去跟随她的情人奥龙吗?……他的情人在晚饭后,不是把她卖给了凯撒,以换取芦息坦尼的统治权吗?”
  “正是这样!正是这样!”阿格丽庇娜叫道。
    “而他却爱她!……他还爱着她!”阿克黛痛苦地低语道。
  “是的,”阿格丽庇娜忿恨地说,“是的,他还爱着她,对,他仍旧爱着她,这里面有某种奥秘、某种该死的春药!……”
  “正直的诸神呵!”阿克黛叫喊道,“我还被罚得不够吗?我是多么不幸呀!……”
  “你没有我不幸,也没有我受的罚多。”阿格丽庇娜又说道,“你可以不把他当成你的情人,而我呢,诸神把他强加给我当儿子。好啦!现在你明白你还有什么事要做吗?”
  “远远离开他,再也不见他了。”
  “你要多加小心,孩子。听说他爱你。”
  “他爱我?真的?你相信吗?”
  “是的。”
  “啊!感谢你!”
  “好吧!应该使这种爱情具有一种愿望、一个目的和一个结局;恶魔妖精使他堕落了,必须远远离开他,你就会把罗马、皇帝、也许还有我自己都救了。”
  “你自己,那你认为他竟敢……?”
  “尼禄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可是,我对这个计划无能为力,我!……”
  “也许你是唯一这么清白的女人,你完全可以完成计划。”
  “啊?不,不行!最好我走!……最好我永远别再见到他!”
  “神圣的皇帝召见阿克黛,”一个刚推开房门的年轻奴隶声音柔和的说。
  “斯波吕!”阿克黛惊讶地叫道。
  “斯波吕!”阿格丽庇娜喃喃地说,同时用长衫罩住她的脑袋。
  “凯撒等着呢,”奴隶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那就去吧!”阿格丽庇娜说。
  “我跟你去。”阿克黛对斯波吕说。
作者: zy429202    时间: 2008-3-26 10:48
  八
  阿克黛戴上面纱,披上外套跟斯波吕走了。她住在这座宫殿里,却无暇到处溜溜,她在宫殿里弯来拐去地走了一会儿后,引路人用金钥匙打开了一道门,然后将钥匙交给希腊姑娘,使她能独个儿回来。他们来到了金黄色房屋的花园里。
  视野那么开阔,景色如此迷人,阿克黛还以为出了城呢。穿过了树林,她望见了一个湖泊般大的池塘;湖的另一边,在青幽幽的远处,宫殿的柱廊显现在枝叶茂密的树林上方,月亮给它抹上了一层银辉。空气清新纯净;碧空如洗,没有一丝游云;湖水宛如一面宽阔的镜子,罗马那最后的嘈杂声也渐渐变弱、消逝在天空里了。斯波吕和少女两人都穿着洁白的衣服,在这壮丽的景色中默默走去,煞似香榭丽大街上游荡的两个幽灵。湖畔那边种树的草坪上,一群野羚羊象在非洲僻静处地吃着草。而在这个使他们回想起古老故乡的人工遗址上,翅膀火红,身子颀长的白鸟肃穆地呆立着,象哨兵一样纹丝不动,也象哨兵一样每隔一会儿就定时发出一声单调的刺耳叫声。到了湖边,斯波吕跳上一只小船,打手势叫阿克黛跟着他上去。接着打开了绛红色的船帆,象变幻魔术似的,他们在水里滑行起来,水面上忽闪着印度洋里最稀有的鱼儿的鳞鳞金光。这种夜间航行使阿克黛回想起在爱奥尼亚海上的旅行。她定睛看着这个奴隶,再一次对兄妹间这种不可思议的相似感到惊愕,莎庇娜已经使她忧虑不安了,斯波吕又一次给她留下了强烈印象。至于这个年轻男人,则羞怯地垂着眼睛,似乎在躲避从前的女主人的眼光;他静静地荡着船桨,一声不吭地操纵着小船。后来,还是阿克黛以她特有的那种柔和声音首先打破了沉默,使与之攀谈的人不寒而栗:
  “斯波吕,莎庇娜曾告诉我你留在了科林斯,她这不是骗了我吗?”她对他说。
  “莎庇娜给你说的是实话,主人,”奴隶回答说:“可我不能离开琉喜阿斯耽搁得太久。一只大船开往卡拉布里亚,我就上了这条船,因为没有从墨西拿海峡绕过去,而直接在布林德斯靠了岸,我就顺着阿比埃娜大道往回走,尽管比皇帝晚动身两天,我还是跟他同时到了罗马。”
  “莎庇娜看见你一定会很高兴的;你们大概非常相爱吧?”
  “是的,一点不假,我们不仅是兄妹,还是双胞胎呢。”斯波吕说。
  “好吧!告诉莎庇娜我想跟她谈谈,让她明儿早晨来找我。”
  “莎庇娜不在罗马了,”斯波吕回答道。
  “她干吗要离开呢?”
  “这是神圣的凯撒的旨意。”
  “她去哪儿啦?”
  “我一点不知道。”
  奴隶的声音完全是毕恭毕敬的,含有一种迟疑和为难的语气,使阿克黛不便再向他提出新的问题;再说,与此同时,小船靠拢湖边了。斯波吕把船拖上岸后,又看着阿克黛上了岸,才迈开了步子。希腊姑娘再一次默默跟着他走了,同时加快了步子。这时她走进了松树和无花果树林,繁茂的枝叶使夜色非常浓重,虽然她知道自己完全不指望带路人的任何帮助,一种害怕的本能的行动使她靠近了他。其实,似乎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种呜咽的声音,已传到她耳朵里好一阵子了,后来,响起了一声分明是人的清晰的叫喊声。少女哆嗦了一下,恐惧地把手放到斯波吕的肩膀上:
  “这是怎么回事?”她说。
  “没有什么。”奴隶回答道。
  “我好象听到了……”阿克黛接着说。
  “呻吟声。对了,我们正从监狱旁路过。”
  “他们是些什么犯人?”
  “留给竞技场专用的基督徒。”
  阿克黛继续赶路,同时加快了步子;经过气窗时,她确实听清了人发出的那种撕裂人心的惨叫声,尽管她从前见过什么基督教徒,每次都听说他们罪行累累、放荡不羁,似乎是大逆不道的有罪的教派,但她也体验到他们经受的这种使人同情的痛苦。不过,既然他们是罪犯,当然逃脱不了死于骇人听闻的酷刑的下场。她匆忙走出了必经之路的树林。到了树林边上,她看见了灯火辉煌的宫殿,听到了器乐的声音,光明和旋律取代了黑暗和呻吟。她放慢脚步,进了门厅。这时阿克黛有些眩目,便在门厅停留了片刻。在她的想象中,一个想象力丰富的孩子也决不可能梦见如此豪华的场面。这个闪烁着黄金、象牙和青铜光亮的门厅那么宽敞,以至三重列柱环绕着它,构成了长一千步的柱廊。它那么高,中间安放了一座芝诺多尔雕塑的高达一百二十法尺的雕像。它摆出一副神的姿势,象征着站立着的神圣的皇帝。阿克黛哆嗦着从这座雕像旁走过去。这人三次命人为自己雕刻比奥林匹斯山上的朱庇特雕像还要高大的雕像。他那赫赫权威到底是什么呢?他要散步,有宛若湖泊和森林般的池塘和园圃;要消遣、散心,人们不是把战俘扔给狮子老虎了吗?在这座宫殿里,人类的生存法则遭到肆意践踏;这个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便表明了他的全部意思:个人、家族和百姓庶民就从地球上消声匿迹了,没有一声叹息反对执行这个意志,除了这些垂死的人的惨叫声外,听不到一声怨言。在这种天经地义的秩序中,没有任何东西被撼动过,太阳没有变得黯谈无光,霹雳也没有宣布人们头上还有个苍天,皇帝头上还有诸神!
  因此,阿克黛怀着深深的恐惧和害怕的感觉登上通向琉喜阿斯房间的楼梯;这种感受刚才那么强烈,以至于到了门前,斯波吕正欲转动钥匙开门时,她站住了,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上,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心房,心脏的急遽跳动使她呼吸困难。踌躇了一会儿,她示意斯波吕开门,奴隶遵命开了门。在房间的最里面,她发现琉喜阿斯身穿素朴的白色长衫,头戴油橄榄枝花冠,半躺在躺椅上。这时,所有的忧伤的回忆都从记忆中消失了。自从她得知他是世界主宰以来,她认为在这个男人身上一定发生了某些变化;可是,她一眼就认出了琉喜阿斯,那个她领到父亲住宅去的金髯美男子,她又找到了她的奥林匹克优胜者。凯撒已经无影无踪。她想向他跑过去,可在半道上力不从心,一只膝盖跪在了地上,便朝她的情人伸出了胳膊,艰难地喃喃低语道:
    “琉喜阿斯……永远是琉喜阿斯……不是吗?……”
  “是的,是的,美丽的科林斯姑娘,镇静点!”凯撒声音柔和地回答,示意她到他跟前去:“永远是琉喜阿斯!我不是用这个名字你才爱我,爱的是我吗?而不是象所有这些我身边的人,爱的是我的皇位和皇冠……过来,我的阿克黛,站起来!世界就在我脚下,到我怀里来!”
  “啊!我心里最清楚!”阿克黛嚷着扑到情人脖子上;“说琉喜阿斯是坏人,我就知道这不是真的!……”
  “坏人?”琉喜阿斯说,“……谁对你说过这种话?……”
  “没,没人说过,”阿克黛打断说:“对不起!可是人们有时认为象你一样高贵和英勇的雄狮,象你是臣民们的皇帝一样,它是动物之王,由于瞧不起它的力气,人们有时认为它凶残,有时它用爱抚吃人。我的狮子啊,当心你的羚羊吧!……”
  “什么也别怕,阿克黛,”凯撒笑着回答:“只是对那些个想冒犯它的家伙,狮予才是不好惹的……喏,你瞧,它象绵羊一样躺在你脚下了。”
  “我倒不是怕琉喜阿斯。啊!对我来说,琉喜阿斯就是我的主人、我的情人,是他把我从故乡和父亲那儿弄走的,他夺去了我的贞操,他应该给予我爱情;可我害怕的是这个人……”她迟疑了一下。琉喜阿斯作了个鼓励的手势。“就是凯撒,他赶走了奥克塔维……就是尼禄,萨比拉·波贝未来的丈夫!……”
  “你见过我母亲?”琉喜阿斯叫道,一跃站了起来,正视着阿克黛,“你见了我母亲!”
  “是的,”少女战栗着喃喃道。
  “对了,”尼禄苦涩地接着说:“是她告诉你,我残酷无情,不是吗?是她告诉你,我在拥抱时喘不过气来,不是吗?是她告诉你,只有朱庇特的霹雳能毁掉我,是她对你谈起这个受她保护而我痛恨的奥克塔维;是她告诉你,不管我愿意不愿意,她硬要投进我怀里,我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推开!……这种枯燥无味的爱情对我来说,从来不过是迫不得已和耐着性子的爱抚!……啊!要是有人在用祈祷和威胁使我厌烦的同时,以为能从我这儿捞到什么好处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我早就想忘了这个女人,这个该死的杂种!”
    琉喜阿斯话音刚落,就被这些话产生的印象吓了一跳。阿克黛已经瘫倒在床的靠背上,嘴唇惨白,脑袋向后仰着,眼里噙着泪水,她第一次听到这忿怒的发作,不由得瑟瑟发抖。其实,这个首先触动了她最隐秘的心弦的声音,非常柔和,有一瞬间,曾有一种令人恐惧的、必然带来不幸的表现力。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看到他那双只有爱情的眼睛里,发射出吓人的光焰。
  “上帝呀!上帝!”阿克黛一边抽泣一边叫道:“上帝呵,饶恕我吧!……”
  “是的,因为阿格丽庇娜先就告诉过你,你会因你的爱情受到我的爱情的惩罚;她预先向你吐露了你爱的是什么样的禽兽;她事先向你讲述了布里塔尼库斯的死因!就是朱利亚·蒙塔留斯的死因!我还知道什么呢?可是,她却没告诉你一个想夺取我的王位,另一个曾用权杖打我的脸,她对此倒讳莫如深,守口如瓶。我母亲的一生有多么清白,我心里有数!”
  “琉喜阿斯!琉喜阿斯!别说了;看在诸神份上,别说了。”阿克黛叫喊道。
  “哦!”尼禄接着说,“她把我们家的老底抖了一半给你听。那好!再听听剩下的一半吧。这个为一个可怜虫和一个孩子的死而指责我的女人,由于放荡不羁被卡利古拉赶走了。其实,她的这个兄弟也是个品性不端的家伙!克劳德登上王位时,她从流放地被召了回来,成了家族显赫的贵族克里斯布斯·帕斯耶纳斯的老婆,他轻率地把一笔巨大的财富留给她了,可是她眼见他一年半载不会死去,便派人将他杀了。当时,她和美萨丽娜争风吃醋。美萨丽娜退避三舍,甘拜下风。克劳德便是胜利的报酬。阿格丽庇娜成了她叔叔的情妇;就在那时,她盘算着用我的名字执政。这个奥克塔维——皇帝的女儿,是西拉努斯的未婚妻。她用脚把西拉努斯从祭台上踹了下来;她找的假证人控告他乱伦。西拉努斯自杀了,奥克塔维成了寡妇。她还在嚎陶大哭,人们就把她硬推到我怀里,而我又必须娶她为妻,尽管心里另有所爱!不久,一个女人便试图从她那儿夺走她的傻子情人。曾经控告西拉努斯乱伦的证人,控告罗丽亚·波利娜犯了巫术罪。罗丽亚·波利娜被看成是当时倾城倾国的美女,卡利古拉曾经为了罗慕路和奥古斯都而娶了他,因为她向罗马人炫耀了她佩戴的唯一一套价值四千万银币的绿宝石珍珠首饰,便活活给折磨死了。那么,没有什么再把她跟王位分开了。侄女嫁给了叔父。我被克劳德收养了,元老院授予阿格丽庇娜奥古斯都的封号,等等,还不止这些……”阿克黛不想听这个儿子谴责他母亲,打算捂住耳朵,尼禄分开她的手,接着说了下去:“一天,偶然发生了一件事,克劳德把一个奸妇判处了死刑。这个判决使阿格丽庇娜和帕拉斯胆战心惊。第二天,皇帝和司祭们在卡皮托利山上共进晚餐。他的品酒人哈罗斯都给他端来一盘罗居斯特做的蘑菇;因为药量不是很大,翻倒在宴席躺椅上的皇帝还能垂死挣扎,他的医生色诺芬借口使他吐出致命的菜肴,把一根有毒的羽毛插进了他的喉咙里,于是,阿格丽庇娜第三次当了寡妇。她避口不谈她的这部分历史,不是吗?她在登上王位时就开始干这种勾当,以为用我的名字可以摄政,以为她是实权人物,而我徒有虚名,她是活生生的人,而我是幽灵;实际上这种状况没有延续多久;她有一支禁军,她主管了元老院,她作出判决,让人把解放奴隶纳尔西斯判处死刑,派人毒死地方总督朱利亚·西纳努斯。一天,我苦恼得不得了,埋怨她把我撇在一边,什么事也不让我干。她告诉我说,作为一个外来人一个养子,我还得多多忍耐才行,还说幸亏她和诸神保留了布里塔尼库斯的青春!……我向你起誓,她给我说这些话时,我想念这孩子并没有超过今天想念奥克塔维;我给他的不是毒药,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打击,他在这个打击下送了命!……因此,我的罪过不在于是杀人犯,而是想做皇帝!……从那时起,——耐心点,我快说完了,从那时起,好好听着,纯洁的姑娘,从那时起,她便企图把我抓在手里,当我的情妇,作为我的母亲,她早已不是我的尊亲了。”
  “啊!别说了!”阿克黛恐怖地叫道。
  “唉!你给我谈到过奥克塔维和波贝,可你没料到你还有第三个情敌吧。”
  “别说了,别说了!……”
  “她对我谈起这种意图,不是在静夜里,不是在被隔开来的房间那神秘僻静的阴影里;不是,那是在酒神节中间用餐时,当着我的朝臣们的面谈起的:塞纳刻①在场,布乌斯在场,帕里斯和法隆也在场;他们大家都在座。她踏着歌声,浴着灯火,头戴花冠,半裸着身子走上前来。那时大家

①塞纳刻:古罗马哲人。

都为她的美貌和企图吓得目瞪口呆,——因为她太美了!——她的敌人把波贝推到了我和她中间。怎么样?阿克黛,你认为我母亲如何?”
  “无耻!无耻!”她用手捂住羞操得通红的脸蛋喃喃道。
    “是的,跟我的家族一样,难道这不是一个奇特的家族吗?所以,没有把我们看作是人,却把我们奉为神明!我的叔叔用枕头把他的监护人和岳父大人闷死在澡堂里。我的父亲在广场上用棍子弄爆了一个骑士的一只眼睛;在阿比埃娜大道上,他的战车车轮碾死了一个来不及躲开的罗马青年;一天,他陪同年轻的凯撒到东方国家,在靠近凯撒的餐桌上,他用切肉的餐刀刺死拒绝吃喝的解放奴隶。我的母亲,我已给你说过她的所作所为。她杀了帕斯耶努斯,杀了西拉努斯,杀了罗丽亚·波利娜,杀了克劳德。而我,我是最后一个被杀的,我的名字和我就会烟消云散了,如果我是一个公正的皇帝,而不是一个孝子的话,我,我就会杀了我母亲!……”
  阿克黛发出一声可怕的叫声,双膝跪地,伸出胳膊。
    “怎么啦?你干什么?”尼禄表情奇怪地笑道,接着说:“这只是一个玩笑罢了,你把它看得太认真了;自从我最后一次歌唱俄瑞斯忒以来,留在我脑海里的诗句快跟我的散文搅在一块儿了。行啦,放心吧,你真是个疯丫头;此外,你是来祈祷的呢?还是来担忧的?我派人找你来,是要你撞伤膝盖、扭伤胳膊吗?喂,我们起来吧。难道我是凯撒不成?难道我是尼禄吗?难道阿格丽庇娜是我的母亲吗?这都是你想象的,美丽的科林斯姑娘,我是琉喜阿斯,竞技者、驾战车的人、身背金色竖琴、嗓音柔和的歌手,喏,就是上面讲这些。”
  “啊!”阿克黛一边把头靠在琉喜阿斯肩上,一边回答道:“啊!应该承认,有一阵我以为是在梦幻中的帝国里,我就要在我父亲的屋子里醒过来似的,要是我心灵深处没有感到我的爱情是现实存在的话。啊,琉喜阿斯!琉喜阿斯:你别这么愚弄我;你没看见我已被一根绳子悬吊在地狱深渊上边;可怜可怜我的软弱无能吧;别把我逼疯了。”
  “这些恐惧和苦恼是从哪儿来的?美丽的海伦,她埋怨过她的帕里斯吗?难道她住的宫殿一点不够豪华吗?那我们另给她建一座吧,圆柱用白银,柱头用黄金好吗?难道供她使唤的奴隶怠慢了她吗?她操着他们的生死大权。她想要什么呢?她需要什么呢?只要她肯开金口,一个男人的一切,一个皇帝的一切和上帝能够给予的一切,她都会得到的!”
  “是的,我知道你权势很大,无所不能;我相信你爱我,我希望我向你要求的一切,你都会给我的,一切,除了良心的安宁以外,我深信琉喜阿斯是属于我的,正如我属于琉喜阿斯一样。现在你对个人的生活、罗马帝国以及与你有关的人却回避不谈,你准是有什么秘密,有我不能分担的仇恨,有我不该了解的爱情。在我们倾诉衷情时,在我们甜蜜幽会时,在我们最亲密的时刻,一扇门开了,因为这门偏在这种时刻开了,一个表情漠然的解放奴隶给你作了个神秘的手势,从这个手势里,我不可能,大概什么也不明白。喏,这就是我开始上的最初的几课。”
  “你要什么?阿利舍都斯,”尼禄说。
  “神圣凯撤召见的人已经到了,她在等候。”
  “告诉她,我这就去,”皇帝又说。
  解放奴隶退出去了。
  “你看清楚了吧!”阿克黛忧郁地注视着他,回答道。
  “请你解释一下,”尼禄说。
  “一个女人在这儿?……”
  “没错。”
  “奴隶通报她来到时,我觉得你哆嗦了一下。”
  “难道人们只为爱情而战栗吗?”
  “这个女人,琉喜阿斯!……”
  “说呀……我等着。”
  “这个女人……”
  “怎么啦?这个女人……”
  “这女人叫波贝吗?”
  “你错了,这女人叫罗居斯特。”尼禄回答道。
作者: zy429202    时间: 2008-3-26 10:48
  九
  尼禄起身跟解放奴隶走了;在只有皇帝和他的心腹奴隶知道的秘密通道里拐了几个弯后,他们进入了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日光和空气从顶上渗透进来。洞口打开了一点,以便照亮房间,不过开得没有放走蒸汽时那么大,在某些时候,青铜炉上会散发出蒸汽来,火炉这时已冷却了,可上边备好的木炭只等一粒火星和一口气,只等生活和光明这两个巨大原动力,便会熊熊嫩烧。房间四周排列着陶瓷器具和奇形怪状的长玻璃杯,仿佛是一个工人根据说不出名字的鱼种或怪鸟的模糊记忆任意捏弄成的;用盖子细心盖起来的各种尺寸的器皿,力图显示出不属于任何语言、约定俗成的特性的孔眼,排列在圆形书板上方,围绕着这个巫术实验室,宛如紧紧裹在木乃伊身上的神秘的细带子。在这些东西上面,一些干瘪的或绿油油的植物,根据它们应当用于粉末或新鲜叶子而悬挂在金钉上;这些植物中的大部分都是在受推崇的时期由魔术家采集的,这就是说是在伏天开始时采撷的,在一年中这个短暂的确定的时期里,魔术师不能见天日。这些器皿里装有最精确、最稀有的制剂;一些器皿盛着使人无法抵御的香脂,是用蛇头蛇尾、老虎额上拔下的毛、狮子的骨髓和优胜马儿的汗水配制成的,耗资昂贵,费工不少,另一些则贮装着蜥蜴的血液也叫做萨图思①的血液,最后,有一些用钻石作代价也不可能替换的器皿,里边密封着几小块非常罕见的小香料。据说,只有朱利亚·凯撒可能曾把它弄到手过。这是人们在耐火的黄金里发现的。这就是说,它根本还未经受过火的考验。在这些植物中间,有一丛用左手连根拔出的马鞭草,人们分别把它们的叶、茎、根阴干;这些东西是用来寻欢作乐的,用泡浸过这种植物叶子的水洒在餐厅里,无论多么忧郁的宾客,多么严肃的哲学家,立刻都会转忧为喜,欣喜万分。
  这个女人穿着一身黑服,长外衣齐膝盖高的一边衬托着一颗光耀夺目的深红宝石,左手捏着一枝榛树枝,这是用来发现宝物的树。她在这间屋子里等着尼禄。她坐在那儿,沉浸在深深冥想之中,连皇帝进来都没能使她从全神贯注中摆脱出来;尼禄向她走拢过去,他渐渐走近时,脸上流露出忧虑、厌恶和蔑视的奇特表情。到了她身边后,他向阿利舍都斯作了个手势,后者用手碰碰这女人的肩膀。她慢吞吞地抬起头,摇头使头发松散,头发散垂下来,不用梳子,也不用细带子,每次她低下额头,头发便象面纱一样遮盖住她的脸部;这时,人们可以看见女巫婆的脸了:这个女人看上去有三十五到三十七岁,长得很漂亮,可是,由于失眠,放荡不羁,也许还有内疚吧,而未老先衰、形容憔悴了。
  她先向尼禄搭汕,除了动动嘴辱外,她既未起身,也未做其它动作。
  “你还想让我干什么?”她对他说。
  “首先,”尼禄对她说,“你还记得住往事吗?”

  ①萨图思:古罗马农神,即希腊神话中的克洛诺斯。

  “去问忒修斯吧,假如她记得地狱的话。”
  “你知道我把你抓进了臭气熏天的监狱。在那里,你躺在污泥中间,爬行动物爬上你的手和脸,你会慢慢死去。”
  “天太冷,我感觉不到这些。”
  “你知道我把你留在了我为你建造的房屋里,我把你当成情妇一样来打扮;有人将你的技艺叫作罪行,我却管它叫技术。有人追捕你的帮凶,我却把学生交给了你。”
    “而我呢,作为交换,我把朱庇特的力量的一半给了你……按照你的旨意,我把这个诺克斯①和索莫诺斯②的又聋又瞎的姑娘置于死地了。”
  “这很好,我明白你回忆起来了;所以我派人把你找来。”
  “到底是谁该死啦?……”
  “哦,关于这个,你应该猜得到的,我不能告诉你。这是个非常危险、很有权势的敌人,我把她的名字悄悄告诉给沉默女神本人的塑像;只是要当心点:毒性不能发作得太迟,克劳德就是一例,布里塔尼库斯身上的首次实验失败了;它必须在瞬间把人毒死,不能给被惩罚的男人或女人留下说一句话、做一个动作的时间;最后,我需要一种跟我们就在这儿配制的一样的毒药,我们用它在野猪身上做做试验。”
  “噢!”罗居斯特说,“要是问题只在于把毒性调配得更强的话,那再容易不过了;可是我把你说的东西给你时,我就知道我在为谁干活:毋庸置疑,这是替一个孩子干的,

  ①诺克斯:古罗马夜女神,即希腊神话巾的尼克斯。
    ②索莫诺斯:古罗马睡神,即希腊神话中的许普诺斯。
  
我可以对结果负责;但是,在有些人身上,比如象米特拉达梯这人,毒药没有任何效力;他们已经逐渐使胃习惯了忍受使人致命的粉末和剧毒液。如果我的手艺不幸同这些铁一般的器官之一发生冲撞的话,毒药可能失效,而你会说我骗了你。”
  “那我会把你重新投入这座黑牢,”尼禄接着说,“我会派你的老看守波利俄·儒利马斯给你当卫兵。喏,这就是我要做的,再好好想想吧。”
  “告诉我受害人的名字,我就回答你。”
  “我第二次告诉你,我既不能也不想给你透底,要发现一个陌生人,你不有的是办法吗?你不是有使蒙头盖脸的幽灵召之即来,有问必答的魔法吗?找他们问问:我实在什么都不想告诉你,但不阻挡你猜猜。”
  “我在这儿什么都不能干。”
  “你并不是犯人。”
  “两个钟头后我再回来。”
  “我愿意跟你去。”
  “去挨斯揆林峰?”
  “无论哪里。”
  “就你一个人来?”
  “一个人,如果必须这样的话。”
  “那就来吧。”
  尼禄示意阿利舍都斯离开,带着他那作为全部武器的惹人注目的佩剑,跟随罗居斯特走出金壁辉煌的宫邸;有些人曾说他昼夜穿着保护他胸脯的鳞片护胸甲,这倒是真的。他的护胸甲做得非常灵巧,经受过千锤百炼的武器和强健的胳膊的考验,仍能随着身体的运动而弯曲自如。
  没有奴隶照路,他们顺着罗马的昏暗街道一直走到维拉布宇街,罗居斯特的住宅就座落在那儿。这个巫婆在门上敲了三下,一位有时帮她施魔法的老妪便来开了门,笑呵呵的站在一边,让这个一定是来订购某些春药的年轻美男子过去;罗居斯特推开她实验室的房门,一边领先走进去,一边示意凯撒跟在她身后。
  这时,一种对比鲜明的,令人憎恶的奇异混合物映入皇帝的眼帘:顺着墙根,竖立着一些埃及木乃伊和伊特鲁立亚人的骨架;天花板上,用肉眼看不见的铁丝悬吊着一些鳄鱼和怪模怪样的鱼;台座上置放着一些相貌各异的许多要人的蜡像,心窝里插着数枚针或匕首。在这些各种器其中间,一只可怕的猫头鹰无声无息地来回翻飞,每次它停落下来时,眼睛总象熊熊燃烧的木炭般炯炯闪光,鸟嘴咯咯有声,以示恐骇;房向的角落里,一只黑母羊悲哀地咩咩叫著,好象已经猜到等待着它的命运似的。不多一会儿,在这各种响声中,尼禄辨别出了抱怨声。他注意地看看周围。在房间中央,他发现齐地面高有一个他一下辨别不出形状的东西;这是一个人头,没有身躯,眼睛却似乎是活人的;一条蛇盘缠在他脖子周围,黑黝黝的舌头不时朝皇帝这边伸过来,立刻浸进一大碗牛奶里;首级周围,象坦塔罗斯一样①,搁着佳肴鲜果,因而看来象一种折磨,一种亵渎行为或一种嘲弄。一会儿以后,皇帝没有丝毫的怀疑了:就是这个头颅在申诉。

  ①坦塔罗斯:希腊神话中的吕狄亚王,因他把自己的儿子珀罗普斯剁成碎块给神吃,触怒宙斯,罚他永世站在水中。水深至下巴,口渴想喝水时,水就减退。

  这功夫,罗居斯特开始施行巫术。用阿维尔内湖水洒遍整个房屋后,她点燃从坟墓上折来的柏树和无花果树枝丫,把浸过癞哈蟆血液的猫头鹰羽毛扔进火里,再添一些从伊俄尔科斯和伊比利亚采集来的草本植物。她蹲在火堆跟前,嘴里念念有词,没人能听得懂;随后,火焰开始熄灭时,她看看她身边,象是寻找起初她眼睛一点看不见的什么东西。她吹响了一声特别的哨声,那蛇闻声竖起脑袋;片刻以后,她吹响了第二声,于是这蛇慢慢摊开身子;最后,响起了第三声哨音,顺从的动物好象迫不得已才服从这个召唤似的,胆怯地缓缓向她爬过来。她抓住它的脖子,把它凑到火苗尖上:它的整个身子立刻在巫婆的胳膊上滚动,发出一阵痛苦的咝咝叫声;她变本加厉,依旧把它凑得离火炉更近,直到它口吐白沫为止;三四滴流涎滚落在灰烬上,这大概是罗尼斯特所想要的,因为她马上松开了蛇,只见它一溜烟逃走了,常春藤般地爬到骨架的小腿周围,躲进胸腔里。有好一阵,透过笼子般围住它的骸骨,可以看见它因为余痛而躁动不停。
  罗居斯特把这些灰烬和炽热的火炭收集进一张石棉毛巾里,拿起系在黑母羊脖子上的绳子,毋庸置疑,由于做完了要在她家做的事,她向带着雕塑般的冷漠表情注视着这一切的尼禄转过身来,询问他是否仍旧愿意陪她去挨斯揆林峰。尼禄点头回答她。罗居斯特走了出去,皇帝走在她后面,就在她刚关上房门时,他听到了一个用极端痛苦的语气要求怜悯的嗓音,不免有些感动,想叫罗居斯特停下来。她却回答说,片刻的耽搁会使她的咒语失败,要是皇帝不在此刻陪她去的话,她只好被迫独自去了,或者在第二天再重操旧业。尼禄再推开房门,匆匆跟她走了;此外,他对占卜的奥秘一点不感到陌生,差不多早已谙知有关的配制。这个脑袋是一个被埋到脖子的孩子的脑袋,罗居斯特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够不着的菜肴,把他活活饿死,以便在他死后用它的骨位和愤怒得枯萎的心脏,制作一种爱的春药或钟情饮料。罗马富足殷实的放荡鬼或皇帝的情妇们有时不惜重金购买这两种东西。
  尼禄和罗居斯特煞似两个幽灵,顺着维拉布尔那弯弯曲曲的街道走了一会儿;随后他们默默地疾步进入大圆形竞技场围墙后面,到了挨斯揆林山峰脚下;这会儿,一轮新月从顶峰后面升了起来,银灰色的天空下,无以数计的十字架清晰的显现出来,上面钉着强盗、杀人犯以及基督徒的尸体,他们的尸体在同一种酷刑中被混淆在一起。皇帝起初以为女投毒犯跟这些尸体中的某些人打过交道;可是她没有停留地就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同时示意尼禄等着她。她走到一个小丘上蹲下来,土狼似地用指甲掏了一个土坑,把从家里带来的热烘烘的灰烬倒进刚刚挖好的土坑里。一股微风掠过,灰烬中的一些火星闪闪发亮;随后,她捉住带到这个目的地来的黑母羊,用牙齿咬断它的颈动脉,用它的血淋熄火苗。这时,月亮躲进云翳,好象不愿参与这种亵渎行为,尽管黑暗在山上蔓延开来,尼禄还是看见占卜人跟前立着一个阴影,她跟它呆了一会儿;他回忆起贺拉斯和奥维德谈到的卡林蒂巫婆因谋杀罪被勒死后,就弄到那地方埋葬的,他不再怀疑罗居斯特这时在讯问她该死的幽灵。一会儿以后,阴影似乎钻进地里去了,月亮从使它变得朦胧的阴云中探出脸来,尼禄看见脸色煞白的罗居斯特哆嗦不已地回到他这里。
  “怎么样?”皇帝说。
  “我的办法可能无效,”罗居斯特低声说。
  “你再没有致命的毒药吗?”
  “哪儿的话,可她有极灵验的解毒药。”
  “那你知道我给他定罪的这个人啰?”尼禄继续说。
    “是你的母亲,”罗居斯特答道。
  “好吧,我会找到其它办法的。”皇帝冷冷地说。
    于是两人从这诅咒的山上走下来,消失在通向维拉布尔和帕拉丁那僻静昏暗的街里。
  第二天,阿克黛从她情人那儿收到一封邀她去培宜的信,皇帝和阿格丽庇娜一道前去此地庆祝密涅瓦的节日,他在那儿等她。
作者: zy429202    时间: 2008-3-26 10:48
  十
  自从我们在上一章叙述的场面起,八天过去了。夜里十点,刚刚在地平线上露面的月亮从维苏威山后面缓缓升起,月光撒向整个那不勒斯海岸。布左莱斯湾闪耀着纯净无辉的灯火,一座奇特的桥连接着两岸,昏暗的轮廓横跨海湾,这是凯撒三世、盖约和卡利古拉为实现占星家特拉西勒的预言而派人架设的。从波西利普岬头到密塞纳海角的顶端形成的无垠的月牙形陆地和它的海岸上,城市、村庄和宫殿星多棋布,倒映在克兰尼①那湛蓝水里的喧嚣浪涛中的万家灯火,也相继宛若天穹中熄灭的繁星而先后消失了。还有一阵,在寂静中,某只张着三角船帆或荡着双桨的小船姗姗来迟,驶抵厄那利亚港、普罗西塔港或巴西斯港时,船首掠过一丝亮光。随后,最后一艘小艇也无影无踪了。打那时起,海湾里就完全变得冷冷清清了,只是在朱利亚·凯撒的别壁和波利的宫殿之间,霍腾秀斯园圃对面岸边的水面上漂泊着几艘海船。
  一个小时就这么流逝过去了。这期间,由于陆地上万籁俱寂、烟消云散,夜晚变得更加宁静、更加晴朗。天空如洗,没有一丝游云,海洋般纯净;海里倒映着天穹,波平如

    ①利比亚的古城名。

镜。晴空中继续飘移的月亮,似乎在明镜般的海湾上空停留了片刻。布左莱斯群岛上最后的灯火已经熄灭了。唯有密塞纳海角的灯塔还在它的岬角尽头象巨人手中的火炬一样闪闪发光。这是那不勒斯一个惬人心意的夜晚,希腊的一个美丽姑娘让她那桔黄色的浓密长发任风吹拂,让她那大理石般的乳房随波起伏。空气中不时传来一两声沉睡的大地向天穹发出的神秘的叹息,东方地平线上,维苏威火山的白烟在如此静谧的气氛中升腾,仿佛象一个晶莹洁白的圆柱、某个已经消失的巴别塔那巨大无比的残骸。突然,在黑暗和寂静中,躺在岸边小船上的水手们,透过有一半遮蔽住波利的宫殿的树林,看见燃烧的火炬忽闪耀眼。他们听见了渐渐靠近的欢声笑语;紧接着,又看见从桔树林和沿岸的夹竹桃丛中钻出一支人声鼎沸、灯火闪烁的队伍,正朝他们走过来。跟着,一个看来是最大的一艘堆满鲜花、金黄华丽的三层桨战船的船长,在船与海滩联结的跳板上铺上绛红色地毯,然后奔向地面,诚惶诚恐地恭候着。走在队列前头朝战船走去的这个人正是凯撒·尼禄本人。阿格丽庇娜陪伴着他走了过来。自从布里塔尼库斯死后,这一次,事情既蹊跷又少见,母亲靠着儿子的胳膊,俩人都面带笑容,推心置腹地交谈着,似乎关系最为和睦融洽。到了三层桨战船旁边,随从们停了下来,眼里噙着泪花的尼禄当着所有朝臣们的面,将母亲按在自己心口上,在她脸上、脖颈上印满了吻,好象他跟她依依惜别,难舍难分似的。末了,他松开她,不妨说是从她的胳膊中抽出身来,回头对战船的船长说:
  “阿利舍都斯,我把母亲托付给你了,你要用脑袋来担保。”
  阿格丽庇娜走过跳板,登上三层桨战船。战船就慢慢离开岸边,朝巴亚斯和布左莱斯群岛方向驶去,但尼禄并未因此挪动半步,又过了一会儿,他还伫立在他向她辞别的地方,同时挥手大声向他母亲致意,阿格丽庇娜那边也向他回报告别。最后,海船驶出了他声音能传到的距离,尼禄才转身回波利宫殿去了。阿格丽庇娜走下早已为她准备好的舱房。
    她刚刚在为她准备的深红色卧榻上躺下来,帐帷就被人撩了起来,一个面色苍白、战战兢兢的姑娘过来扑倒在她脚下,叫道:
  “啊,我的母亲!母亲!救救我吧!”
  阿格丽庇娜先是吃了一惊,吓得哆嗦了一下,尔后才认出是那个漂亮的希腊姑娘:“阿克黛!”她惊讶地说,同时把手伸给他,“你在这儿!在我的船上!还要请求我的保护……你不是很有本事,使我儿子跟我和好如初吗?你需要我把你从谁手里救出来呢?”
  “从他手里,从我这儿,从我的爱情……从这个使我害怕的宫廷,从这个对我来说是这么奇怪、这么生疏的世界里。”
  “吃晚饭时,就不见你的踪影了;尼禄问起你,派人找你,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逃走呢?”
  “为什么?你问这个?难道一个女人能够……原谅我!在这样一种花天酒地的环境中呆下去吗?连维纳斯的女祭司们都感到脸红!哦,母亲大人!难道你没有听见这些笙歌乐舞吗?难道你没有看见这些歌妓一丝不挂吗?……这些江湖艺人的一举一动,一笑一颦都是一种奇耻大辱。啊!我没法忍受这样的场面,我踏进御园里。可在那儿,却是另一码事了,……这些花园象古代的树林一样,植衡茂密;每一个水池都被某个不知羞耻的美女占据了;每一个灌木丛里都藏着某个放荡不羁的色鬼……而且,你相信吗,母亲,在这些男男女女中间,我认出竟有贼妇和骑士……当时我就逃出了花园,就跟我逃避餐桌一样……一个面朝大海的门敞开着,我冲向海岸……我发现了三层桨战船,认出是这只船,我叫喊着自称是你的侍从,前来等候你;人们便接待了我;在这群水手、这些士兵和这些粗野的男人中间,我呼吸起来,远比在尼禄的餐桌旁围绕着的罗马贵族中间更自在、更平静。”
  “可怜的孩子!从我这儿你期望什么呢?”
  “我期望你在琉克林湖别墅中的一间避难室,你的奴仆中间的一个位置,一张厚厚的足以遮饰我的红晕的面纱。”
  “那你不想再见到皇帝啦?”
  “啊,我的母亲!……”
  “你就让他象一只沉没的船似的,在这个荒淫的海洋上东游西荡?”
  “母亲呀,如果我爱他不深,也许我还会住在他身边;你怎么希望我在那儿,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其它女人跟我一样受人宠爱呢?或者更确切地说,象我过去认为被爱的那样。这不可能;我不能给别人太多,而得到的只有一点点。在这些堕落的人中间,我也会堕落的;在这些女人中间,我也会变成一丘之貉,我也会怀揣匕首,戴上有毒的戒指,然后有一天……”
  “什么事?阿舍罗丽,”阿格丽娜打断话,对一个这时进来的年轻女奴说道。
  “我可以讲吗?主人,”这人声音异样地回答。
    “讲吧。”
  “你认为去哪儿?”
  “我觉得是去琉克林的别墅呀。”
  “是的,我们起初是朝这个方向驶去的,可船转眼就改变了航线,我们正向深海航行。”
  “朝深海驶去!”阿格丽庇娜叫道。
  “瞧,”女奴说着拉开遮住窗户的帘子,“瞧,海角的灯塔,大概已经在我们后面老远的地方了,而且在我们的右面;我们没有接近布左莱斯群岛,却满帆远远离开它了。”
  “果然是这样,”阿格丽庇娜叫道,“这意味着什么呢?卡努斯!卡努斯……”一个年轻的罗马骑士应声出现在门口。“卡努斯,”阿格丽庇娜继续说道,“告诉阿利舍都斯,我要同他谈话。”卡努斯跟着阿舍罗丽走了出去。“公正的诸神呀,灯塔鬼使神差般地熄灭了,”她继续说道,“……阿克黛,他一定酝酿了见不得人的勾当。哦,难怪有人预先通知我别来波利,可我竟然置若罔闻……简直失去了理智!怎么啦?卡努斯?”
  “阿利舍都斯不愿遵从你的命令;他派人把小艇放进了海里。”
  “那我亲自去找他……啊!……我们上面是什么声音?我们被朱庇特定了罪!那是船在破裂!!!”
  就在阿格丽庇娜说出这些话的同时,她就扑到阿克黛的怀里了。楼板在她们头顶上裂开了,随着一声可怕的声音塌了下来。这两个女人还以为完事大吉了,可事有凑巧,罩床的华盖是那么又深又牢地固定在船壳板里,以至承受住了天花板的重量,天花板另一端在塌落时压死了伫立在房间门口的那个罗马骑士。至于阿格丽庇娜和阿克黛,她们站在仍然被华盖支撑住的楼板所构成的空角里。与此同时,整个船上都回响着人们的狂喊叫声。船底响起了一个沉闷的声音,两个女人立刻感到船板在她们脚下抖动呻吟了。事实上,好几个龙骨板子裂开了,从张开的缺口拥入到船的吃水线部分的海水已经拍打着这个房间的门了。阿格丽庇娜在刹那间什么都猜到了。死神已经降临,危在眉睫。她观察一下四周,发现天花板就要把她压成肉泥,海水就要吞没她了;密塞纳的灯塔熄灭时,她凭窗眺望的那扇窗户已经打开了。这是唯一的逃生之路。她把阿克黛拉到这个窗户前,用命令和敏捷的手势示意她别出声,表示从这儿死里逃生,两人没有看她们后面一眼,没有耽搁片刻,就毫不迟疑地拥抱着跳了出去。与此同时,她们觉得自己被大海那无底深渊里的一种猛烈的力量吸引住了;这只船旋转着沉没了。她们也随着它往开凿的旋涡里下落;她们就这样在好几秒钟——对于她们似乎是一个世纪的时间里往下沉;最后,呼吸运动停止了,她们感到她们停止往下坠落了,然后马上又浮了上来。最后,她们半死不活地回到了水面上。就在这时,她们仿佛透过面纱似地看见了第三者的脑袋重新出现在小船附近,她们好象在梦幻中听见一个声音叫道:“我是阿格丽庇娜,我是阿格丽庇娜,我是凯撒的母亲,救救我!”阿克黛也想呼救,可她感到再次被阿格丽庇娜拽住,她那发音不清的嗓音只吐出了一个含混的声音。当她们重新露面时,她们差不多已在视线之外了。阿格丽庇娜一只手在划水,另一只手却指着一只船桨让阿克黛看。只见那只船桨被人高高举起,落下去时打碎了阿舍罗丽的脑袋,她太荒唐了,竟以为向谋害阿格丽庇娜的凶手自称是凯撒的母亲就能幸免于难。
  两个逃亡者继续静静地划水朝岸边游去。阿利舍都斯以为死刑的使命已经完成,便荡桨朝波利方向驶去,皇帝在那儿等他。天空依然纯净如洗,大海又恢复了平静。阿格丽庇娜和阿克黛跳水的地方离她们希望到达的岸边有很长一段距离,她们游了半个多小时,距陆地还有两公里。由于阿格丽庇娜落水时肩膀受了伤,油然增加了绝望之感,她觉得右臂麻木不堪,不听使唤。因此,她仅仅侥幸避开了第一次险情,没法躲避接踵而来的更可怕的危险。阿克黛立刻发现她游得很吃力,虽然她嘴里没有呻吟声,在胸脯的压力下,她猜到她需要人搭救。她马上把手反伸到背后,抓住她的胳膊,让她倚靠在自己的脖颈上,托着阿格丽庇娜继续朝前游去,阿格丽庇娜恳求她独个儿逃命,让她死了算了,可是白费口舌。
  这时候,尼禄已经回到了波利宫殿,在他刚才离开了一会儿的席位上坐下来。他派人找来新的妓女和新的街头艺人,命令宴会继续下去,还叫人给自己拿来了竖琴,歌唱特洛伊围城。可是,他不时地浑身打颤,突然,他打了个寒战,额头冰凉,冷汗直冒;他一会儿觉得死者的精灵穿越了这种香气四溢的热烈气氛,用翅膀尖拂擦着他的额头。后来,令人焦躁不安的两小时过去了。一个奴隶跨进门走向尼禄,凑着他的耳朵说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话。这句话使他脸色惨白,手里的竖琴立刻滑落在地上,他扯下王冠,冲出宴会厅,任他的宾客们随意离席或继续狂喝滥饮。皇帝的慌张举动太明显不过了,他的出走又是那么突然,朝臣们不会没有猜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所以人人都急忙效法主人,他走后几分钟,这个刚才还宾客满座、喧哗热闹的大厅便空无一人,冷冷清清了,静得象一座惨遭蹂厢的陵墓。
    尼禄回到他房间里,派人叫来阿利舍都斯。这人到港时,便向皇帝察报了完成任务的情况,而皇帝由于对他的忠心耿耿深信不疑,也就没有对他叙述的真实性产生丝毫怀疑。因此,他的震惊十分强烈,一看见阿利舍都斯进来,尼
禄便朝他扑过去,吼叫道:
  “你不是告诉我她死了吗?下面有一个从她那儿来的信使!”
  “那她准是地狱来的,”阿利舍都斯回答:“我看见顶板垮下来后,船就沉了,我听见一个声音叫道:我是皇帝的母亲阿格丽庇娜,我还看见一支船桨高高举起,落下去砸碎了这个如此冒失地喊救命的人!……”
  “那么,你弄错了:是阿舍罗丽死了,而我的母亲却逃之夭夭了。”
  “这是谁说的?”
  “解放奴隶阿热利努斯。”
  “你看见他啦?”
  “不,还没有。”
  “神圣的皇帝打算怎么办?”
  “我可以依靠你吗?”
  “我的生命属于凯撒。”
  “好吧!进这个小房间去,我一叫救命,你就赶快进来,逮捕阿热利努斯,就说你看见他朝我举起了匕首。”
  “你的愿望就是命令,”阿利舍都斯一边躬身从命,一边走进小房间。
  尼禄单独留下来,他拿起一面镜子,发现自己脸色沮丧,无精打彩,便在苍白的脸上涂上一层胭脂,然后,聚拢他那波浪形头发和宽外袍的皱褶,仿佛他马上要登台演戏似的,姿势考究地躺了下去,等待阿格丽庇娜的使者。
    这个使者是来告诉尼禄他母亲遇险得救了的消息;所以,他向他叙述了三层桨战船的双重事故,凯撒仿佛对此一无所知似地听着;然后,使者补充说尊严的阿格丽庇娜在精疲力尽、对诸神的救援不抱丁点希望时,却被一只小船搭救了……这只小船把她从布左莱斯湾,经由克劳狄派人挖掘的运河载上了琉克林湖岸后,她被人用轿子抬往她的别墅。一到那儿,她立刻遣人告诉她儿子,在诸神的庇护下,她已安然脱险,恳求他,无论他想看她的愿望多么强烈,都应推迟探访,因为她需要作短暂的休息。尼禄随着使者的讲述,同时佯装出恐骇、惊讶和欢欣的样子,一字不漏地听他讲完;当他知道了他所想知道的事,就是说,他母亲回家的地方,他脑子里立刻酝酿出一个计划,他把出鞘的剑扔在信使双腿之间,大喊救命。阿利舍都斯马上从小房间里冲出来,抓住阿格丽庇娜的使者,在他无暇否认别人强加于他的谋害罪之前,就捡起了他脚下的这把利剑,把它交到带着卫兵闻声赶来的禁军头领手中,然后奔到宫殿回廊里,嚷叫尼禄刚才差点被他母亲派人刺杀。
  波利宫殿发生这些事情期间,正如我们前面已交待过的,阿格丽庇娜被一只晚归港口的打渔船所救;在靠近这条小船时,由于不知道尼禄是否会愤怒地跟踪追击到琉克林湖的别墅,所以她不愿让救了自己性命的姑娘也招致不幸。她曾问过阿克黛是否觉得有足够的力气游到岸边,小山那阴暗的犬牙交错般的轮廓隐约可见,似乎把大海和天空分隔开来;阿克黛猜到了皇帝母亲这么做的动机,执拗地坚持跟随她;可后者命令她非离开她不可,答应她待危险过去后,再将她叫到自己身边;阿克黛只好从命,但阿格丽庇娜万万没料到,她那悲愤的叫喊声,竟为她叫来了一只缓缓而行的小船。阿克黛已经远远离去了。海湾的水面上只剩下一个模糊、轻盈的白点,宛若一只把头埋藏在水里的天鹅。
    随着阿格丽庇娜向海滩前进,海滩似乎在她眼里、耳里苏醒过来了。她看见沿岸灯火摇晃,人影幢幢,喧哗声随风传来,她不安地竭力猜测其中的含义。原来,阿利舍都斯返回波利港时,就散布了船只失事和皇帝母亲罹难的消息。他的奴隶、门客和朋友立刻在海岸奔走相告,希望她活着回来,或者至少海水把她的尸体冲上岸。因此,透过夜幕,一望见白帆,整个人群便涌向她就要上岸的地点。大家一认出小船上载着阿格丽庇娜,悲伤的嚷嚷声就变成了兴高采烈的叫喊声;在海湾另一边被处以死刑的皇帝的母亲,在这边上陆地时,人们却欢呼她平安归来并致以胜利的敬意。在从酣睡中惊醒过来的、被这个事件所激动的臣民们簇拥下,被仆人搀扶着的阿格丽庇娜回到了她那座皇帝别墅。她一进别墅,门立刻全关上了。可是,从布左莱斯一直到培宜沿岸的所有居民,很少有人不闻不问、卧床不起的,这些人一时产生了好奇心,加入了从海边就陪伴着阿格丽庇娜的熙攘的人群,希望看看这位被元老院根据皇帝的旨意,授予奥古斯都封号的女人。欢欣和热爱的叫喊声又一次响彻云霄,回荡不息。
  阿格丽庇娜回到她的房间后,绝对没有为这些激动人心的场面冲昏头脑,反而体验到一种更强烈的恐怖感。民心所向是对尼禄宫廷的严厉谴责;尤其是当这种民心隶属一个被逐的人的脑袋的时候。她一回到房间里,便派人找来解放奴隶阿热利努斯,这是她认为唯一可靠的人了。她委派他给尼禄捎个信去,我们已知道他完成了这个使命,不再赘述。办完这件头等大事,她才想起自己的伤口,便叫人包扎起来,然后避开所有的侍女,躺了下来,用铺在床上的床单盖住自己那全是可怕想法的头,同时倾听外面的喧哗声。这种声音不时变得更加嘈杂吵闹。突然,鼎沸的人声沉默了,喧嚷声消失了,窗户下宛如大火反光的火把颤悠悠的光亮熄灭了;夜又重新笼罩在黑暗之中,恢复了带有神秘气氛的宁静。阿格丽庇娜觉得浑身上下直打哆嗦,实在难以忍受,额头上冷汗直冒,她猜得出这群人突然沉默不语,这些灯火骤然熄灭不是没有原因的。不一会,响起了全副武装的军队开进外院的杂乱声音。接着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渐渐逼进了,走廊房间里依次发出回响。阿格丽庇娜用胳膊撑起身子,倾听着这种凶多吉少的声音,她呼吸急促,但纹丝不动,因为根本没有希望逃走,甚至连想都没想过。后来,她的房门开了。她鼓起勇气,面色惨白但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望见门槛上站着解放奴隶阿利舍都斯,他身后是四分省总督赫尔居勒斯和海军百人队长俄拿利都斯;她知道阿利舍都斯是尼禄的心腹,有时也是他的刽子手,一看见是他,明白一切都完了,也就不再打算怨天尤人和苦苦哀求:
  “假如你是作为使者来的,”她说,“就通知我儿子我已恢复了健康;假如你是来行刑的,就尽你的职责吧。”
    阿利舍都斯抽出他的剑作为全部答复,他走近床榻;阿格丽庇娜撩开盖在身上的床单,只对凶手说了两个字作为全部要求:
  “剖腹吧!”
  凶手遵命行事。母亲除了这句诅咒自己腹里怀了这么一个儿子的话外,没有再说其他话便离开了人间。
  再说阿克黛离开阿格丽庇娜以后,继续朝岸边游去。就在她靠近海岸时,发现火把明晃耀眼,叫喊声不绝于耳;由于不知这些喧哗声和灯火意味着什么,她觉得身上又有劲了,决定就在布左莱斯群岛的另一边上岸。为了遮人耳目,她顺着卡利古拉桥,在它那投在海里的阴暗的轮廓中游动,并且不时攀住桥桩小憩片刻;到了差不多离桥头有三百步远的地方时,她看见哨兵的头盔莹莹闪光,只得再次游到外海,她胸脯气喘吁吁,胳膊疲惫乏力,表明她需要在片刻功夫里游上海滩。她终于望见海滩了,跟她希望的一样,海滩既低浅,又阴暗,而且僻静,然而培宜那边的欢快的叫喊声和火把的光亮仍然可闻可见;再说,这些喊声和光亮渐渐模糊暗淡下来了,就是她方才还看见的这个海滩,现在也隐没在阴影中,遮住了她的视线。一道腥红的闪光划破了沉沉夜空。她耳里嗡嗡作响,越来越响,煞似海里的怪物用它们的鳍拍打着海水伴陪着她。她张嘴欲喊,口里便灌进了海水,一股浪涛劈头盖脑横扫而过。阿克黛要不是打起精神,鼓起勇气的话,恐怕就在劫难逃了;她痉挛地动弹了一下,从使她透不过气来的水里窜出半截身子,迅速地往脑腔里吸了几口气。另外,她刚才隐约看见的陆地似乎明显地靠近了。于是她继续游水,可是立刻被再次出现的麻木感攫取住了,乱七八糟和离奇古怪的想法在她脑子里搅成一团:几分钟里,她模模糊糊地回想起对她来说是那么宝贵的一切,她的整个一生又再现在眼前;她恍惚看见一位老人向她伸出了胳膊,在岸上呼唤她。然而,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力量使她双腿不听使唤,似乎要把她拉进海湾深处。继而是酒神节上的灯红酒绿、笙歌乐舞在她耳里回荡、嗡嗡作响。尼禄正襟危坐,手持竖琴;他那些宠臣们不断为淫歌秽曲鼓掌喝采,歌妓们鱼贯而入,淫荡的舞蹈吓坏了纯真腼腆的姑娘。她想拔腿路走,可双足给花环绊住了;在通往宴会厅的走廊的深处,她又看见了这位老翁用手势招呼她。老人额头周围象是闪耀着一道亮光,在黑暗中照亮了他的脸庞。他示意她向他走过去,于是她明白要是走过去就得救了。最后,所有这些灯火都泯灭了,所有的嘈杂声都化为乌有。她觉得自己再一次往下沉,便发出一声叫喊。另一声叫喊仿佛在回答,可海水立刻象一匹裹尸布似地盖住了她的脑袋,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连存在的感觉也模糊了。好象有人趁她酣睡把她架走了,让她从山坡上往下翻滚,一直滚到山脚下,撞在一块石头上。她身上隐隐作痛,就象昏迷中体验到的那种疼痛,随后,她只觉得一种冰凉的感觉慢慢上升到心脏,把她劫掠一空,连生命的意识也荡然无存了。
  她苏醒过来时,白昼还没有消失。她躺在海滩上,身上盖着一件宽披风,跪在旁边的一个男人托起她那水淋淋的头发散乱的脑袋。她抬眼看着这位帮助她的好心人。说来也怪,她认出这是她垂危时出现的那位老人,正是那张和蔼可亲、平静安详的面孔。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哦,我的父亲,”她喃喃说道,“你方才呼唤我,我就来了——我在这儿——你救了我的命;你叫什么?”
  “我叫保罗,”老人说。
  “你是谁?”姑娘继续问。
  “基督的使徒。”他答道。
  “我不懂你的意思。”阿克黛接着说,“可不管怎样,我把你当成父亲一样来信任。你想去哪儿就领我去哪儿,我准备好跟你走。”
  老人站起身来,在她前面迈步走去。
作者: zy429202    时间: 2008-3-26 10:49
  十一
  尼禄在失眠和忧虑中度过了一个残夜。他担心阿利舍都斯追不上他母亲,料想她在别墅不会逗留太久;她诡称不舒服和身体虚弱,不过是争取时间无拘无束地前往罗马的一种手段而已。他已经看见她毅然决然、神态高傲地走进首府,恳求人民保护,武装奴隶,策动军队暴乱,命人为她打开元老院大门,请求对失事一事进行审理。一有响动,尼禄便孩子般地战栗起来;因为,尽管他百般虐待母亲,对她还是畏惧三分:他知道她能干出什么事来,以及可能干什么来反对他而不惜故伎重演。清晨七点钟,阿利舍都斯的一个奴隶到了波利宫殿,请求谒见皇帝。到了皇帝跟前,他双膝跪地,把皇帝的戒指交给凯撒,这是皇帝交给杀人犯表示无限权力的象征。根据他们那残忍的惯例,这个戒指送还给皇帝,即证明凶杀已大功告成了。这时,尼禄喜不自胜地站起身大叫大嚷,从此他大权在握了,他要给阿利舍都斯封官晋级。
    他认为当务之急是要抢在传闻之前,掩盖母亲死亡的真相。他立刻让人写信去罗马;说有人突然袭击他的卧室,手持匕首要暗杀他,这人便是阿格丽庇娜的心腹,解放奴隶阿热利努斯;由于得知阴谋败露,害怕元老院复仇,她已经为策划这次凶杀而畏罪自杀了。他还补充道,她阴谋杀君篡权由来已久,她曾夸下海口,一旦皇帝死了,她发誓要黎民百姓、禁军和元老院服从一个女人的旨意。他写道,放逐名流要人是她的拿手好戏,似乎是在提醒发利略·卡皮托和从前的大法官李锡尼·加波努斯,以及地位显赫的贵妇加尔必尼阿和奥克塔维过去的未婚夫西拉努斯的姐姐朱尼阿·卡尔维纳,——他同样也讲了她的海上遇险正是诸神的惩罚,因为她上辱天国,欺世盗名于尘世。另外,这封书简是由塞纳刻执笔写的,因为尼禄哆嗦得厉害,没法在上面签署自己的名字。
    最初这阵不安过去后,他脑子里钻出一个念头,打算象技艺精湛的喜剧演员那样,扮演一种沉浸在痛苦中的角色。他揩去还覆盖在脸颊上的胭脂,松开发结,让头发散乱披在肩上,脱下宴会上穿的那件白色长袍,穿上深色衣服,走到禁军、朝臣甚至奴隶们中间,向大家显示他忍受着沉重打击的痛苦。
  他打算最后一次亲自去看看他的母亲,他命人在头天夜里他跟母亲依依惜别的地方放下一条小船。他渡过他曾企图淹死她的海湾,在看见她拖着受伤的身子、半死不活地上岸的地方弃舟登陆,然后,他朝刚刚结束了一幕令人震惊的惨剧的别墅走去。几个朝臣,布马斯、塞纳刻以及斯波吕默默地左右相随,试图从他脸上看出那种他本应该具有的表情;他神情悲痛,阴沉忧郁。士兵们已经在院子里停止前进,大家如丧考妣似地跟着尼禄走进院子。
    尼禄步履沉重缓慢地登上楼梯,这对于一个走近他母亲尸体的孝子是恰到好处的。接着,到了通往寝室的走廊里他作了个手势,要陪同他的人停下来,只留下斯波吕跟着他,好象他害怕在人们面前陷入痛苦之中似的;到了门口,他停了片刻,靠在墙上,用披风遮住脸面,似乎以此掩盖他的泪水,其实,无非是擦一擦额头上淌出来的汗珠,踌橱片刻后,他动作迅速、果断地推开房门,走进房间。
  阿格丽庇娜仍旧在她床上。毋庸置疑,凶手揩净了她临终时的斑斑血迹,她好象睡着似的。床单重新抛到了她身上,只让脑袋、一部分胸脯和胳膊露在外面,死尸的苍白颜色使它具有冷冰冰的和大理石般发蓝的外表;尼禄在床脚前站住了。一直跟着他的斯波吕,眼睛里毫无表情,比他主子的眼睛还要冷漠。尼禄仿佛带着一种无动于衷的好奇心,凝视着一尊从底座上被推倒的雕像;顷刻,杀母之人面露喜色;——他满腹疑虑都一扫而光,所有的不安都过去了,帝位、世界和未来终于归属于他一个人了,他要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统治国家,阿格丽庇娜的的确确死了,继这种感觉而来的是一种奇怪的印象:他定睛看着她那只紧紧抱在心房上的手臂和哺育过他的乳房,点燃了他那隐秘的欲火;他伸手慢慢揭起遮盖她母亲的床单,尸体完全暴露出来了,一丝不挂。他厚颜无耻地扫视了一眼裸尸,用下流、乱伦的惋惜口吻说:“斯波吕,我不知道她有这么美。”
  天亮了,海湾恢复了日常生活,每个人都重操旧业,各行其是。阿格丽庇娜死亡的风声已经远近传开,一种隐约的不安笼罩着整个海滩,但仍然一如既往地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商人、鱼贩和游手好闲的人穿梭往来。有人在高声谈论皇帝脱险的经过,当他认为别人听懂了,便感谢众神,然后头也不回地从焚尸的柴堆旁走过去。这个柴堆是一个叫蒙斯特的解放奴隶在几个奴隶的帮助下,在靠近独裁者朱理亚·凯撒的别墅的地方,沿着塞纳路堆砌起来的。可是,这些道听途说的惊人消息和不安情绪根本就没有传到保罗领着阿克黛隐居的地方。这个隐居处是一座耸立在岬角顶端的孤零零的小房屋,从这儿可以遥望尼日达。屋里居住着一家渔民。——在这个家庭里,看得出老人是外来人,可他在家里显然行使着一种权力;不过,人们对他最微小的愿望所表现出来的服从,绝不是奴颜卑膝,而是恭敬:这是孩子们对父亲的顺从,仆人对主人的忠诚,信徒对传教士的崇拜。
    阿克黛首先需要休息。她对她的保护人完全信任,觉得从这天起就有人照料她了,她终于对老人的恳求让了步,沉沉睡去。他则在她身旁席地而坐,定睛凝视着天穹,渐渐沉浸在深深的冥想之中。姑娘重新睁开眼睛时,不需要寻找她的保护人;虽然她的心被醒来时恢复的许多记忆弄得支离破碎,她还是一面向他作出忧伤的微笑,一面把手伸给老人。
    “你痛吗?”老人说。
  “有一点。”姑娘回答。
  沉默了片刻,保罗又说道:
  “你想要什么?”
  “一个我可以想念他和流泪的僻静场所。”
  “你觉得有力气跟我走吗?”
  “请原谅,”阿克黛说着动弹了一下,想要站起来。
    “这会儿可不行,我的女儿,假如你是逃亡者,我呢,是被流放的人,我们只能在黑暗中旅行。你已经决定今晚动身吗?”
  “是的,父亲。”
  “你这么虚弱,这么娇嫩,不怕又累又乏的长途跋涉吗?”
    “我家乡的姑娘们擅长在浓荫蔽日的森林里,高耸入云的山上逐鹿奔跑。”
  “提摩太①,”老人说着转身呼唤西纳斯。

  ①提摩太:《圣经。新约》中使徒保罗的门徒。

  这位渔民拿起保罗的褐色披风,将它固定在棍子的末端,走出那简陋的小屋,把棍子插入地面。
  这个信号一下子被发现了。片刻以后,一个男人从日尼达山上朝海滩走下来,他登上一只小船,解缆荡桨,开始越过把岛屿跟岬角分隔开的空间。过海时间不长,大约一刻钟后,他在距有人等他的房屋百步远的地方靠了岸。五分钟以后,他出现在门槛上。他的露面使阿克黛震动了。她根本没有目睹所发生的一切。她眺望着波利宫殿。
  人们从新来这个人那褐色面孔、缠在脑袋上的头巾以及优美的体态上,认得出他是阿拉伯的孩子。他恭恭敬敬地走向保罗,用一种陌生的语言向他致意。保罗这时也用同一种语言对他说了几句话。西纳斯的全部反应便是牢牢系紧脚上的便鞋,勒紧裤腰带,拿起旅行手杖,跪在保罗面前,待保罗向他祝福后,就走了出去。
  阿克黛惊讶地注视着保罗。这个温和而同时有力地发号施令的老人,人们象服从皇帝一样唯命是从,象尊敬父亲一样尊敬他,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她在尼禄宫里待的时间不长,也看够了各种模样的奴相,可那是卑贱和害怕的奴性,而不是崇敬。世界上有两个皇帝,躲藏起来的这个皇帝一无金银财宝,二无奴隶侍从,也没有刀枪剑戟,却比另一个拥有世界上所有财富、一亿二千万臣民和二十万士兵的皇帝更有权势。这些想法如此迅速地在阿克黛脑海里交替出现,那么明确地在脑子里固定下来,以至她带着一副她看见凡是走近这位神圣的老人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样儿,双手合掌,向老人转过身来:
  “老爷呀!”她对他说,“人人都服从你,又好象不怕你,你到底是谁?”
  “我已经告诉你了,我的女儿,我叫保罗,是传教士。”
  “什么,是传教士?”阿克黛说,“是德漠斯提尼一样的演说家?还是塞纳刻一样的哲人?在我们家乡,用嘴里拉出来的金链条来象征雄辩术。——你靠讲话来控制这些人吗?”
  “我讲的话是要宽恕人,不是控制人。”保罗笑吟吟地回答:“而且,绝不是告诉人们他们是奴隶,我是来告诉奴隶们他们是自由的。”
  “哦,我现在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你讲的正是我的国语,好象你是希腊人似的。”
  “我曾在雅典呆了半年,在科林斯呆了一年半。”
  “在科林斯,”姑娘喃喃道,同时把头藏在手中间,“很久以前吗?”
  “五年前的事啦!”
  “那你在科林斯干什么呢?”
  “在一个星期里,我积极为士兵、水手和旅行者做帐篷,我不愿让接待我的慷慨的房东负担我;——随后,在安息日里,我在犹太教堂讲道,嘱咐女人们要好自为尊,男人们要宽容大度,把福音主义的德行介绍给所有的人。”
  “对了,对了,我现在想起曾经听人谈论过你,”阿克黛说,“你不是在犹太人教堂附近一个叫泰塔斯·尤斯塔斯的高贵老人的家里住宿过吗?”
  “你认识他?”保罗显然高兴地叫道。
  “他是我父亲的朋友,”阿克黛回答说,“哦,我现在回想起来了,犹太人把你告发了,将你带到塞纳刻的兄弟即阿哈伊亚总督加利翁那儿;你打门前走过时,我父亲领我走到门口,对我说:‘瞧,我的女儿,这就是正义。’”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你叫什么?”
  “我父亲叫阿米克莱,我叫阿克黛。”
  “对,对,我也想起来了,这个名字对我并不陌生。可是,你怎么会离开你的父亲呢?为什么你抛弃了你的故乡?我在海滩上发现你只身一人,半死不活,你从哪儿来?把一切都告诉我,我的孩子,我的女儿,而且,要是你不再有故乡了,我会送你一个的;要是你不再有父亲了,我会还一个给你。”
  “啊,永远不要,永远不要!我不敢向你讲述!……”
  “这个忏悔真有那么可怕?”
  “哎呀,我讲到半道上就会羞死的。”
  “那好吧!我就来揭自己的老底吧,你也受受教育,我马上告诉你我是谁,你也告诉我你是谁,我这就向你忏悔我的罪过,你也向我承认错误。”
  “你的罪过?……”
  “是的,我的罪过,多亏了夭意,我才赎清了罪过,上帝宽恕了我,我希望如此!……听我说,孩子,我马上告诉你一些你意想不到的事情,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些事的,你明白了后,就会崇敬它们的。”然后保罗叙述说——
  我出生在西里西亚的塔尔西城。我的家乡城市对奥古斯都忠心耿耿,为她的居民们赢得了罗马市民的称号。因此,我本来就富有的父母,除了财富以外,还享受着皇帝给予他们的与地位相称的好处。就在那时,我研究了同雅典一样在我们国家流行的希腊文学。随后,由于我父亲是法利赛人教派成员、犹太人,他送我去耶路撒冷,在博学、严厉的学者迎玛列门下研究摩西的法典。那时,我不叫保罗,而叫扫罗。
  那时,在耶路撒冷有一个比我大两岁的青年,别人叫他耶稣,就是救世主。关于他的诞生,人们讲了许多神奇的事。一个天使在他母亲身上显灵前,以上帝的名义向她致意,宣布在所有的女人中间她已被选中分娩弥赛亚;不久以后,这个姑娘嫁给了一个叫约瑟的老汉,约瑟发现她有身孕后,不愿使她丢人现眼,玷污名声,决定秘密地送她回娘家。可是,当他产生了这种想法时,天主派了曾经在玛利亚身上显灵的同一个天使在睡梦中告诉他:“约瑟,大卫的儿子,不要害怕你的妻子玛利亚同你结合,她生下的人是由圣灵感孕的。”到了这个时候,凯撒·奥古斯都关于在所有地区调查全部居民人口的诏书已经颁布了。首次调查是由叙利亚总督西勒那斯实施的。所有的人都将在各自的城里登记入册,约瑟也是从加利利人居住的拿撒城来的,为了和他妻子玛利亚登记,他来到犹太人居住的大卫城,也叫伯利城①。他们到了那儿以后,正好遇上她分娩的时刻,她生下了第一胎,将婴儿包在襁褓里后,横放在马槽里,因为客栈里没有他们的立锥之地。附近有一些在田野上过夜的牧羊人,他们轮流守夜看护羊群。突然,一个上帝的天使出现在他们面前,一束神奇的亮光环绕住他们,使他们怕得要命,天使对他们说:“什么也别怕,我给你们带来一个消息,它会使全体人民无限欢乐:就在今天,在大卫城里,一个救世主降临人世了,他就是基督。”
  上帝凝望人间,认为用德行训导人类的时机已成熟。全世界要服从唯一的权力,或者至少让人们懂得信异教的各种

①伯利城:《圣经》中犹大教和基督教的圣地,以色列王的故乡。

危害。提尔和西顿以先知预言的方式塌陷了,迦太基被夷为沙漠一般的平地,希腊被征服,高卢人战败,亚历山大遭焚毁,唯有一个人通过他的地方总督的声音控制了一百个省,人们觉得到处都有利剑的刀尖,剑柄就在罗马。尽管她貌似强大,异教徒的建筑还是在她那牢固地基上摇摇欲坠了:史无前例的世界性的贫困,宣告旧世界已经病入膏育,岌岌可危了,一场危机迫在眉睫,一触即发,从未有过的新生事物就要出现了。公理之所以荡然无存,正是因为权力泛滥的缘故;人之所以寥寥无几,正是因为奴隶太多的缘故,宗教之所以遭此厄运,正是因为众神不可计数的缘故。我已告诉过你,在我到达耶路撒冷的时候,一个人先到了那里,他对权贵们说:“只准照上帝命令你们的去做,不得越雷池半步。”他对阔老们说:“让有两套衣服的人送一套给赤身露体的人。”他对主人们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地上的王国属于强者,可天国却属于弱者。”他对所有的人说:“你们所崇敬的诸神,不过是些徒有虚名的神,只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万能的、创造世界的上帝,这个上帝就是我父亲,我就是通过圣经向你们允诺的弥塞亚①。”
  与其说我那时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倒不如说嫉妒使我瞎了眼;继之而来的仇恨毁了我,就是因为这个,我成了耶稣基督的狂热迫害者。今天,我是他的不称职但忠实的使徒。
  有一天,我和彼得在从前的热勒沙瑞特湖,现在叫太巴列湖钓鱼,一整天都一无所获,耶稣在想听他讲话的人群簇拥下来到湖畔,由于彼得的小船离岸边最近,或者是彼得比

  ①弥塞亚:基督教称耶稣为弥赛亚,其意也是“救世主”。

我好,耶稣便上了他船。在船上坐下来后,他继续教导站在岸上聆听他讲话的人;随后,他停止讲话了,对彼得说:“朝湖心前进,撒网捕鱼。”彼得回答他说:“师傅,我们整夜干活,什么也没吃,现在我们怎么会更走运呢?”
  “照我说的办,”耶稣继续说。
  于是彼得撒出渔网,他捕起那么多的鱼,鱼网几乎都快胀破了。他把那么多的鱼装了满满一船,小船险些沉入水底。当时,船上还有西庇太的儿子雅各和约翰,彼得和他们立刻下跪,意识到这里有圣迹,耶稣对他说:“你们放心吧,你们钓鱼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从今以后,你们的职业就是要理解人。”上岸以后,就让他们跟随他一道走了。
    只剩下我一人时,我思忖道:为什么我不到别人捕鱼的地方去捕鱼呢?我来到他们撒网的地方,拉了十次网都是空空如也。当时,我并不觉得,这个人果真是他自己说的那种人,也就是说上帝的使者,反而寻思这人一定是深谙魔法奥妙的巫师,自此,我对他妒火中烧,耿耿于怀。
  于是,到了他离开耶路撒冷去为所有的犹太人讲经布道的时候,这种感觉渐渐消失了,我已经忘记了这个曾经启迪过我的人。有一天,我们象往常一样在圣殿卖东西,听人说耶稣又回来了,比他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加受人赞美。他曾在沙漠上治愈了一个瘫痪病人,在耶利科使一个盲人重见光明,在拿依姆让一个年轻人重获新生。所以,他路过哪里,哪里的人民就把他们的长袍铺在他走的路上,他的弟子们扛着棕榈枝,欣喜若狂地伴随着他,为他们亲眼目睹的所有的奇迹高声赞扬天主。
  他在随行队伍的簇拥下朝殿堂走去。可是一看见摊贩和买主充斥了殿堂,他就开始驱赶我们,说道:“我的房子是注定用来祈祷的教堂,你们却把它当作了贼窝。”我们起初想抵抗,可是立刻发现徒劳无用,对这个人简直是无计可施、无可奈何。因为所有的人都在一字不漏地听他讲话,对他说的大为赞赏。那时,我从前对他怀有的敌意又死灰复燃了,新的愤怒使它有增无减,我的嫉妒变成了仇视。
    不久以后,我听说就在他同弟子们过完复活节的同一个晚上,根据大祭司的命令,犹大领着一帮全副武装的人逮捕了耶稣,然后,他被带到了总督彼那多①那里,由于他早就知道耶稣是拿撒勒人,便把他移交给犹太王希律②,加利利人都属于这个裁判管辖区范围。可是希律找不到任何加害耶稣的把柄,又把他送交给彼拉多。彼拉多叫来祭司长、元老院议员和臣民,对他们说:“你们向我呈报过这个人,说他支持民众暴动,可是希律和我都找不出你们指控他犯罪的凭据,因此,由于他没有犯过任何够得上处以死刑的事,我马上派人处罚他,把他送走。”
  可是众人嚷叫起来,“今天是复活节,你必须释放一个犯人,处死这个家伙,把巴拉巴③交给我们。”
  彼拉多又一次向人群讲话,要求给耶稣一条活路;可是人群回答道:“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
  “我呢,”老人捶着胸膛继续说,“这群人的叫声里也

  ①彼那多:罗马帝国驻犹太的总督,耶稣即由他判决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②希律:《圣经·新约》中残酷的犹太王。
    ③巴拉巴:《圣经.新约》:囚犯因作乱被判死刑。耶稣受审时,他正待处决。

有我的声音,我敞开嗓门,声嘶力竭地喊道:“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把他钉死在十字架上!”
  因此,彼拉多下令让巴拉巴获得自由,却把耶稣交给了刽子手。
  “唉!唉!”老人说着面朝下拜倒在地,“唉!主啊,宽恕我吧,主啊,我跟您去骷髅地;主啊,我看见您手脚被钉住了;主啊,我看见您的肋部刺穿了;主啊,我看见您吃够了苦头,主啊,我看见天空漆黑一片,太阳黯淡无光,我看见圣殿的帷慢,中间破碎不堪;主啊,我听见您大叫一声说:‘我的父亲、我把我的灵魂放回到你手中。’主啊,一听见您的声音,我就觉得大地为之震动!……我宁愿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因为我曾经告诉过您,主啊,我是瞎子,我是聋子……主啊,主,宽恕我吧;这是我的错,我的错,这是我很大的错。”
  老人的额头在尘土中埋了一阵,一边低声祈祷、呻吟。阿克黛双手合掌默默地注视着他,对这个她认为如此有权势的人身上的这种内疚和谦卑惊奇万分!……
  最后,他站起来又说下去——
  这还不是全部,哦,我的女儿,我对先知的仇恨转化为对弟子的仇恨。担任了讲道圣职的使徒们,挑选了七个执事分发施舍财物。其中一个执事叫埃提恩,一批民众起来造了他们的反,强迫他到议会受审。在那儿,假证人指控他讲了亵渎上帝、摩西和他的教义的话。埃提恩被判了刑,他的敌人立刻向他扑过去,硬把他拖到耶路撤冷城外,按照处置亵渎神明的人的教义,用石块活活将他砸死。我就是那些要求处死第一个殉教者的人中的一员,我没有朝他扔一块石头,可是我替那些向他掷石块的人照看外套。我毫无疑问地参与了这个被判刑的圣人的祈祷,他用高尚的、连耶稣基督都不知道的诅咒大叫道:“上帝啊,不要把罪孽归咎于他们,他们不懂得他们的所做所为!”
  其实,如果宽恕的时刻没有来临的话,至少也大步走近了。犹太教的首领们见我热衷于起诉一个年青教士,便派我去叙利亚寻找新的基督徒,再把他们带到耶路撒冷。我顺着约旦河河岸,从亚尔河一直走到卡伐尔罗姆。我又看见了出现过钓鱼奇迹的热勒沙瑞特湖畔;由于始终不懈地抱着复仇的念头,我到了埃尔蒙山脉,到了一个可以眺望大马士革平原和灌溉地的二十七条河流的山顶上时,突然,天国的光线将我团团围住并射在我身上:那时,我象死人似地倒了下去,我听见一个声音对我说:“扫罗!扫罗!你为什么迫害我?”
  “主呵,”我战栗着说:“您是谁,您要我做什么?”
  “我是,”这个声音回答,“耶稣,受你迫害的耶稣,我要利用你传播我的讲道,直到现在你还企图压制它。”
  “主啊,”我比以前哆嗦、害怕得更厉害地接着说,“主,我该做些什么?”
  “你起来进城去,那儿有人会告诉你该做的事。”
    陪同我的人几乎跟我一样吓得半死,因为一个强有力的声音震动着他们的耳鼓,可他们没有看见任何人;后来,再也听不见什么了,我才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可是我觉得一看见这道耀眼的光线,眼前顿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我双目失明了。我伸出胳膊说:“给我引路吧,我再也看不见了。”当时,我的一个仆人拉住我的手,把我带到了大马士革,我在那儿呆了三天,什么也没看见,没吃没喝。
    第三天,我觉得一个男人向我走来。我并不认识这个人,但知道他叫阿纳尼;与此同时,我感到有人把手放在我身上,对我说:“扫罗,我的兄弟,天主耶稣在你来的路上在你身上显了圣,他派我来恢复你的视力,你身上充满了圣灵。”他立刻让我象蚌壳似地垂下眼睑,于是我重见了光明。当时,我双膝跪地,请求洗礼。
  从此,我跟过去煽起我的仇恨情绪一样热衷于传教。我从西顿走到阿拉德.翻过了塞尔峰,涉过伯索尔急流,横穿过犹太国;我跑遍了亚洲、比提尼亚、马其顿;我见过雅典和科林斯,在马耳他抛过锚,在锡拉丘兹上过岸;从那儿,我沿着西西里岛走下去,进了布左莱斯港,在这儿等了十五天,等候罗马的来信,昨天信才到我手里,这些信件是我的兄弟们写的,叫我去他们身边。胜利的日子到来了,上帝为我们安排了生命的前程。他把希望带给信徒的同时,把疯狂送给了皇帝们,以便从它的基础和上层破坏这个旧世界。这并不是偶然的,这是把恐惧给了提比略、痴愚给了克劳德,而疯狂给了尼禄的天意。这样一些皇帝使人怀疑他们所崇敬的诸神:所以,诸神和皇帝们将要一起垮台,前者受到蔑视,后者遭人诅咒……

  “啊,我的父亲!”阿克黛叫道,“……别说了……可怜可怜我吧!……”
  “怎么!你跟这些贵人打过交道?”保罗惊讶地回答。
    “父亲,”姑娘将头理藏在手里接着说,“你给我讲述了你的故事,要求我讲讲自己的;我的故事不长,但又可怕又有罪:我是凯撒的情妇!”
  “我看这只是一个错误,孩子,”保罗一边回答,一边饶有兴趣、好奇地走近她身旁。
  “可是我爱他呀!”阿克黛叫道:“我比过去更爱他,我不会再爱地上的男人、天上的诸神。”
  “唉!唉!”老人喃喃道,“这就是罪过所在了。”说完,他跪在茅屋角落里祈祷起来。
作者: zy429202    时间: 2008-3-26 10:49
  十二
  夜幕降临时,保罗也束紧腰带,系牢便鞋,拿起棍子,朝阿克黛转过身来。她已准备就绪,决定逃走。她去哪儿?这对她无关紧要!她要远远离开尼禄了;在这种时候,头天夜里体验到的那种恐惧和忧虑重新迫使她完成这个计划。她觉得要是耽搁一天,要是她再看见这个对她的心灵产生了如此强烈影响的男人,那一切都完了;她感到自己再不会有力量不顾一切地去爱她,觉得她那默默无闻的一生又会陷入到这种奢侈和动荡的生活中去,就象涓涓细流注入大洋似的。对她来说,事情很奇怪,她的情人永远是琉喜阿斯,而绝不是尼禄。奥林匹克竞技会的胜利者跟皇帝判若两人,他的生活分为截然不同的两个阶段,一个阶段是她爱着尼禄,觉得整个都是现实存在的;另一个阶段是尼禄对她的爱,这个阶段对她来说恍然若梦。
  走出茅屋后,她把眼光投向海湾。这是我们已经叙述过的昨天夜里那场可怕的灾难的见证。海水平滑如镜,空气纯净清新,月光照亮了天穹、密塞纳灯塔和大地;海湾的另一边沐浴在西方的光亮中,人们同样看得非常清楚。阿克黛望见了一团围绕着波利的树林的阴影,寻思琉喜阿斯就在那里。她站下来叹了口气。保罗等了片刻,然后朝她走过去几步,用同情的声音对她说:
  “你不来吗?我的女儿。”
  “哦,父亲!”阿克黛说,不敢向老人承认阻拦她的感情,“昨天,我和他母亲阿格丽庇娜离开了尼禄;我们乘的船出了事,我俩一块游水逃走了。在一条小船搭救她时,我把她丢了。在没弄清楚她的下落之前,我真不想离开这个海滩。”
  保罗向朱利亚·凯撒的别墅方向伸出一只手,把在这座房屋和密塞纳路之间升一腾起来的熊熊火光指给阿克黛看:
    “你看见这火焰了吗?”他对她说。
  “看见了,”阿克黛回答道。
  “那好!',老人继续说,“这火光是她那焚尸柴堆的。”
    好象他明白这寥寥数语回答了姑娘的所有想法似的,他开始上路。阿克黛没有叹息一声,立刻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走了。
  他们沿着海边走了一阵,横穿过布左莱斯岛,走上去那不勒斯的路。到了离城半里路远的地方,他们从城的左边绕了过去,取道连接加普路的小径。凌晨一点钟左右,他们望见了阿梯拉,不久,一个男人站在路上,看样子在等他们:这人是保罗派来的西纳斯。老人同他交谈了几句,西纳斯走进田间,保罗和阿克黛跟在后面,他们到了一所孤零零的小房子跟前,有人在那儿等候他们,西纳斯敲第一下门,门就打开了。
  全家人连仆人们也在内聚集在漂亮的中庭里,似乎在等人。所以,老人刚一出现在门槛上,每个人都跪了下去。保罗把手放在他们头上,为他们祝福;尔后,房屋的女主人将他带到餐厅,晚餐早已准备好了。用餐前,她想亲自为旅行者洗脚。阿克黛由于对这种新的宗教很陌生,脑子里思绪纷繁,搅得她心绪不宁,便请求离开。一个象供奉灶神的贞女那样戴着面纱的十五岁的漂亮姑娘马上走在她前面,将她领到自己的房间,片刻以后,她把自己那份饭菜给阿克黛端回来了。
  一切都使阿克黛感到惊奇。她只是在父亲屋里听人谈起过基督教徒。他们被视为讨论毕达哥拉斯的教理、苏格拉底的伦理、伊壁鸠鲁的哲学和柏拉图学说的荒诞观念学派之中的一个学派;在凯撒的宫廷里,他们被当成沉缅在很可怕的迷信活动里的、纵情声色的一帮大逆不道的人,庶民要求他们赎罪祭礼时,把他们扔给庶民,大人物需要寻欢作乐时,把他们扔去喂狮子。她被保罗救了,不过才一天时间;她看见基督教徒,仅仅才一天时间,然而,这短暂的时间足以推翻希腊哲学和帝国的仇恨可能使她形成的这种错误观念。她在这个新教派中尤其弄懂了一件事,这就是忠诚。因为这种忠诚不论是它的信仰和教义、还是支配恋爱中的女人的贞洁,几乎是始终不渝的,因此,她对这个指挥强者保护弱者、富人向穷人布施以及殉道者向刽子手祈祷的宗教,不知不觉产生了本能的同情。
  这天晚上,在她昨晚动身的同一时间,她又上路了。这一次路程更遥远。旅行者把卡普城撇在了左边。这座城市由于阿尼巴尔的过失使她享有如同胜利一样的盛誉。随后,他们在发尔特尼的海岸停了下来。他们一到那儿,一个船夫就摇着小船,从小海湾里朝他们驶过来。到了岸边,保罗同陌生人交换了一个约定的手势。老人和阿克黛就上了这条小船。
  在对岸下船后,保罗递给船夫一个硬币。这人双膝跪在地上,默默地吻吻使徒的披风下端。表示敬意的这个人离开以后,保罗不无谦卑地呆在那儿,保持着这种姿势长时间地祈祷。三点钟左右,一个坐在罗马人为帮助旅行者上马而置放在路旁石头上面的男人,起身走到他们跟前。这是他们保持沉默、高度警惕的驿夫。象昨晚一样,等他们一到,驿夫便带领他们去晚上的休憩处。这一次,再不是跟昨晚一样漂亮的房屋,等待他们的是一间简陋的茅屋,大理石厨房准备的不是精美的晚餐,而是浸泡着眼泪的半块面包,这是穷人聊以度日的必需品。
  一个男人接待了他们。他额头留着一个奴隶的烙印,脖子上套着一个铁环,腿上箍有两个铁圈;这是一个牧羊人。他的主人是个富翁,但一毛不拔,冷酷无情。他替主人放着上千只羊,肩上却连一张羊皮也没有;他在桌上放了一块面包,面包旁边搁了一只粗陶杯子,东西平平常常,造型却美观可爱;然后他在房间角落的床上,铺上了一层蕨草和芦苇。
  保罗坐下来吃饭,阿克黛坐在他旁边。房东干完了力所能及的事以后,走进隔壁房间。不一会,通过没有闭严的房门,他们听见有人在呜咽和抽泣。阿克黛将手搁在保罗的胳膊上:
  “您没有听见吗?父亲。”她对他说。
  “听见了,我的女儿,”老人回答说:“有人在这里流下了辛酸的泪水,这位受苦人能够安慰她。”
  片刻以后,他们的房东进来了,一声不吭地走到房间角落里坐下来,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头埋在双手中间。
    阿克黛见他忧伤过度,愁眉苦脸的样子,便走过去跪在他旁边:
  “奴隶,”她压低声音对他说,“为什么你不跟这个人谈谈呢?也许他有解除你痛苦的良药,给你的痛苦带来一些安慰。”
  “谢谢,”奴隶回答她说,“我们的悲伤和痛苦不是用空话治得好的。”
  “缺乏信仰的人,”老人起身说道,“为什么你要怀疑呢?难道你不知道基督的圣迹吗?”
  “知道,可是基督已经死了,”奴隶嚷道,同时摇摇头,“犹太人把他的胳膊钉上了十字架,他现在升天了,在他父亲的右边。愿上帝保佑他。”
  “难道你不知道,”保罗继续说,“他把他的权力传给了使徒们?”
  “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老爹说着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并不回答保罗的话。
  仿佛是这种痛苦的发作的回声似的,隔壁房间响起了一声低沉的呜咽。
  “我的父亲啊!”阿克黛说着回到保罗身边,“要是您能为这些不幸的人做些什么的话,您就尽力而为吧!求求您,虽然我对他们绝望的原因一无所知,但我的心都要碎了;问问他有什么要求吧,也许他会回答您的。”
  “他需要的,这我知道,”老人说:“他缺乏信仰。”
  “您要我如何信教?”痛苦的人说,“您要我怎么相信呢?我的整个一生直到今天,不过是一种痛苦罢了:奴隶和奴隶的儿子,我从未有过一小时的欢乐;幼年时,在我母亲的怀里就不是自由的;青年时代,我必须在皮鞭和荆条下不停地干活;当了丈夫和父亲后,妻儿糊口的面包每天都要留一半给我!孩子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她母亲怀孕期间经历的难以忍受的打击,就落到了他头上,来到这个该死的世界上的孩子是个残废、哑巴!我的孩子遭到了天上的愤怒的惩罚!我们爱他,盼望着看见他从自己不幸的境遇中摆脱出来!怎么?不,太幸运了!他的主人昨天把他卖给了一个人贩子,这些人贩子估算每一个残废人可以带回来的东西,他们让这些不幸的人去罗马广场为他们行乞。每天晚上回来时,他们都要拆开伤疤,或者砸破四肢。明天!明天!我们又得被拉起来受这份折磨;他呢,一个可怜的无辜的人,甚至不会抱怨一声,不会叫我们救救他,不会诅咒他的刽子手!……”
  “要是上帝治好你孩子的病呢?”老人说。
  “啊!那别人会把他交给我们的,”老爹叫道,“这些坏蛋就靠拿这个悲惨、不幸的人的断腿、不会说话的舌头做买卖;要是他能走路会说话,这孩子跟所有的孩子就没有什么两样了,但他长大成人时,也不会有什么用处的。”
  “把这道门打开,”保罗说。
  这个奴隶站起身来,瞪直了眼睛,脸上一副吃惊的样子,满腹疑虑同时又充满希望地走到门前,遵从老人给他下的命令开了门。阿克黛被泪水模糊的目光可以看清楚第二个房间,象第一个房间一样,有一张铺着麦杆的床;麦杆上坐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正在无忧无虑地微笑,玩着几朵花。在他旁边,却直挺挺地躺着一个脸朝下的女人,她纹丝不动,两只手插在头发里,宛若一尊走投无路的雕像。
    一看到这个场面,使徒的面孔上呈现出自信和诚实的崇高表情。他抬眼仰望天穹,凝视不动,炽热如火,好象它们一直透入到耶路撤冷神殿中的圣人座像;他那花白头发周围闪烁着一道光环般的亮光,他没有挪动脚步,原地不动,缓慢而又庄严地向孩子伸出手去,说了这唯一的一句话:“以创造天地的永生的上帝的名义,你站起来讲话吧!”
    于是孩子站起来说道:
  “上帝啊,上帝!感谢您的神圣名义!”
  母亲叫了一声,蹦了起来。父亲跪在地上,这孩子得救了。
  保罗替他们掩上门,说道:
  “喏,一个奴隶家庭的幸福连皇帝一家人都羡慕。”
    第二天晚上,他们继续赶路,到了芬提;在整个神秘的夜间旅行期间,阿克黛又先后经过了凯旋而归时同尼禄跑遍的地方;在芬提,他们受到了加尔巴的盛情接待。神谕曾经把王位许诺给这个老人,他的目光提醒了皇帝已经忘到九霄云外的这个预言,未来的凯撒假装糊涂,以致于刚一到达罗马,他的第一件心事就是离开意大利。因此,加尔巴接受了西班牙的指挥权,便立刻动身了,他急忙离开皇帝,也许比皇帝本人离开帝国还要匆忙。
  临走前,他让最忠实的奴隶获得了自由。在其中一个皈依了基督教的解放奴隶家里,西纳斯为老人和姑娘安排了住宿。这个奴隶过去是加尔巴果园的园丁。获得自由那天,他得到的礼物,就是主人园圃里他居住的小屋子。从这座简陋的小茅屋的窗户,阿克黛借着明亮的月光,看见了他同琉喜阿斯留过宿的豪华别墅。两次旅行,其中一次对她来说是个梦,旅行中她知道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事情啊!她目睹过多少海市蜃楼,都化为乌有了!那时她认为不可能存在的多少痛苦,如今都活生生的摆在了眼前!对她来说,仿佛一切都改变了;仿佛这些她认为踩在脚下的鲜花盛开的花园早已枯萎、凋谢;仿佛在她那枯燥无味、离群索居的生活中,唯有她的爱情充满了活力,仍旧象初恋那样新鲜芬芳,始终如一,永远象沙漠中的金字塔那样长存、不可动摇!
  他们又继续赶了三天路,或者不如说走了三个晚上的夜路。天亮时,他们便躲藏起来,夜幕一降临,又开始他们的旅行;西纳斯一直走在前面,他们总是在新的信徒家里投宿,因为这种信仰已经开始拥有了大量的新信徒,尤其在奴隶和民众中间更是如此。第三天晚上,他们从昔日的沃尔斯克人的首府维勒特里动身。这些沃尔斯克人曾经杀害了科科俄安,把生命给了奥古斯都。正当月亮在地平线上升起来时,他们到了亚尔巴洛山的顶峰。这一次,西纳斯没有离开他们了,不过,他走在他们前面,同他们保持着三、四百步的距离。到了阿斯卡尼俄斯墓前时,他停下了,等他们赶上来后,伸手指向闪耀着万家灯光、传来嘈杂声的地平线,他只说了两个字,向老人和姑娘宣布他们的旅行临近结束:
    “罗马!……”
  保罗扑通跪下,感谢救世主在他们历尽千难万险后,引导他们结束旅行,到达向他预示的目的地。阿克黛却靠在坟墓上,以免摔倒。在这个位置上,她才第一次意识到这座城市的名字里有着甜蜜而又残酷的回忆。
  “哎呀,我的父亲!”阿克黛说,“我跟着你走,却没问我们上哪儿去,要是我早知道去罗马……啊!我相信我就不会再有勇气了。”
  “我们并不是去罗马,”老人重新站起来回答道。不久,一队骑兵顺着阿比埃娜大道走过来了。西纳斯离开大路,走上右边横穿平原的小路。保罗和阿克黛跟随着他。
    他们开始在拉丁大道和阿比埃娜大道之间前进,尽量避开拉丁大道的任何一条岔路。这两条大道一条通往亚尔巴洛湖附近的马利纳,另一条通往安提昂附近的尼普顿神殿。在路上走了两个小时,妇女的命运女神福尔图纳神殿被抛在了右边,墨丘利神殿被抛在了左边以后,他们走进了爱捷丽峡谷,顺着阿尔蒙小河走了一阵,随后往右边一拐,在一片仿佛是由于某次地震而从山上滚落下来的岩石丛中向前移动。忽然,他们来到了一个岩洞进口处。
  西纳斯马上钻进洞去,同时低声催促旅行的人跟着他走;咋一见这个煞似准备吞噬她的怪物嘴巴一样的阴森洞口,阿克黛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保罗感到她的手臂搁在了他胳膊上,好象要阻拦他们。他明白她害怕。
  “一点别怕,我的女儿,”他对她说,“上帝与我们同在。”
  阿克黛叹息了一声,最后瞥了一眼这个她即将看不见的星空,然后跟着老人钻进岩洞,在拱顶下往前挪动。
    他们在黑暗中摸索着往前走,西纳斯不时提醒身后的人小心在意。他在一根支撑拱顶的实心柱子跟前停了下来,将两个卵石相互撞击,用溅出的火星点燃浸硫的布块;然后,在岩石坑里取出一支暗藏的火把:“这种时候,不再有危险了,”他说,“尼禄的所有士兵都在追捕我们,他们现在追不上我们了。”
  阿克黛向四周扫了一眼,起初什么也分辨不清。气流在这些拱顶下交错而过,外面的风吹得火把晃晃悠悠,忽闪明灭,宛如微弱的闪光,以至那些一时被照亮的物体,使人来不及看清楚它们的形状和颜色,又重新回到黑暗中去了。然而,眼睛逐渐适应了这种反光,火把的火苗窜高了一些,照亮了一个更大的范围,旅行者甚至可以看清楚这些巨大的拱顶那阴暗的平顶。最后,一丝风也没有了,火苗不再晃动,燃得也更旺了。他们时而象在两道高墙中间侧身行走,时而走进暗洞的巨大的石头交叉路口。火把的亮光在暗洞里行将熄灭了,它那微弱的反光照亮了幽灵般苍白的、纹丝不动的柱石枝角。在这次夜行中,在不管多么轻微、或是发出阴郁的回声的脚步声里,在这空气稀薄、胸腔还未适应的环境中,有某种愁惨、恐惧的东西象痛苦一般使阿克黛心里难受。突然,她战栗着停下了,一只手靠在保罗的一只胳膊上,另一只手指着摆在一道墙壁下的一排棺材要他看。与此同时,在这些阴森的通道的另一端,他们看见一些手擎火把、身穿白衣、幽灵一样的妇女正在朝一个共同的中心走去。他们一直往前走。不一会,他们听见了仿佛天使合唱队演唱的、富有旋律地在这些发声的拱廊下回荡的优美和声。依次固定在石柱上的油灯开始照亮了道路,棺材频频出现,人影更加众多,歌声更加清晰、可闻。他们走近的这座地下城市,附近都住满了活人和死人,不时可以发现地上散布着从某顶花冠上落下来的,由于见不着阳光和空气而枯萎的矢车菊和紫罗兰。阿克黛拾起这些可怜的花朵,它们象她一样也是阳光的女儿,象她一样被活活埋在一座坟墓里。她把它们一朵朵聚在一块,扎成苍白而没有芳香的花束,仿佛把过去残存的幸福变成对未来的希望。最后,在这迷宫的一个拐弯处,他们发现了一个按照地下教堂形式开凿出来的宽敞的场地,灯笼火把照得它如同白昼,挤满了男人妇孺。一群罩着白色长面纱的少女唱着阿克黛曾听见过的赞美歌。歌声在拱顶上回荡不息。一个教士穿过鞠躬的人群走上前来,准备举行秘密祭礼,正当他领圣体时,他突然停下了,向惊奇的听众转过身来:
  “这里有一个人,”他肃然起敬地叫道,“比我更适合向你们背诵《圣经》,因为他曾经亲耳聆听过耶稣的背诵。保罗,你过来,为你的教友们祝福吧。”
  很久以来就给了使徒以希望的全体教民跪了下去。阿克黛虽然不信教,也象教民们一样地跪了下去。于是,未来的殉教者登上了祭台。
  他们在放骸骨的洞穴里。
作者: zy429202    时间: 2008-3-26 10:49
  十三
  这座城市整个都在另一个城市地下。
  地球、人民和人有着相似的存在方式:地球有地壳的激变,人民有革命,人有生老病死;全都有童年、成年和老年;它们的年龄期限各不相同,诺,就是上面讲这些;地球以千年计算,人民以世纪计算,人以天计算。
  在这个与它们相一致的周期里,各自都有一个过渡时期。在这个过渡时期中,一些既与过去有联系又准备着未来的闻所未闻的事件完成了,当它们因为上帝的安排以信仰的方式而引人注目时,便以研究自然界偶然事件的科学形式表现出来了。现在,罗马就到了一个神秘莫测的时期,她开始感觉到一种引起帝国兴衰的奇异的震颤:她觉得身上有一个即将分娩的孩子在宽大的母腹中暗暗躁动;一种难以忍受的不适折磨着她,仿佛象一个得不到睡眠和休息的高烧病人,她那不信教的生命的最后岁月衰竭了,时而是谵妄的发作,时而是间歇的虚脱。在地球表面动荡不安的外部世界的肤浅的教化下面,一个新的教理不知不觉地逐渐形成了,同时给它带来了毁灭和重建、死亡和生命、黑暗和光明。因此,在罗马的上上下下、周围附近,每天都在无形中完成了一些无法解释的事件,诗人们把它们当成奇迹来叙述;这便是有人归因于地狱之神发出的奇怪的地下声音;这便是妇女老少以及全家人的暴卒;这便是大家以为不在人世的人们突然从黑暗王国里出来抛头露面;火焰加热了这个巨大的熔炉,所有善与恶的热情如金似铅地在里面沸腾翻卷;不过,金子沉淀了,而铅却留在了表面。地下墓地就是一点一滴积聚未来珍宝的神秘容器。
  这是一个废弃的宽阔的采石场。整个罗马和它的住宅、宫殿、剧场、浴室、竞技场以及渡槽都是一砖一石的产物。这是生下罗慕路斯和西皮翁的城市的母腹;可是,从屋大维起,从大理石取代了石块的那天起,这些宽敞的长廊里便不再回响着劳动人民的脚步声了。石灰变得非常普遍后,帝王们便派人向巴比伦人索要斑岩、向底比斯人要花岗石、向科林斯人要青铜。在罗马地下延伸的大量的洞穴因此遭到废弃,人迹罕至,被人遗忘;慢慢地,秘密诞生的基督教使它们重新住满了居民;起初它们是一个教堂,然后是收容所,继而成了一座地下城。
  阿克黛和老人进入这个洞穴的时候,它还只是一个收容所。住这儿的人都是奴隶、都是不幸的人、都是被放逐的人,他们全都确信在里面找到了一个避难所、安慰处和墓地;也有全家人躲藏在阴影中的。收容所里的基督徒已经成千上万;可是在遍布罗马地面的芸芸众生中间,没人会想到注意这个地下渗入,因为它不屑一顾,不会出现在社会表面,使居民们的地位降低。
  然而人们并不认为最初的基督徒的生活只是忙于摆脱开始出现的迫害;她通过同情、虔诚和勇敢,与所有威胁着被贫困羁留在异教城市的高墙里的教友的事件联系在一起。每逢危险出现时,上面城市的新教徒常常觉得得到了意外的帮助;一道看不见的翻板活门在他脚下打开后,又在他头上关闭了;监狱的门在绞链上神秘地转动,狱卒同受害者一道逃之夭夭;当新教徒成了牺牲品时,在突鲁斯监狱被绞死的也好,他的脑袋滚落在公共广场也好,他在埃尔培埃悬崖顶上被扔下来的也好,最后他在挨斯揆林山峰上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也罢;总有一些谨慎的老汉、喜欢冒险的年青人、有时甚至是一些胆怯的妇女,借着夜幕的掩护,从岔道上爬上令人诅咒的山崖,把扔在那儿让野兽和猛禽吞噬的死囚的尸体搬走,将他们按照宗教方式带到地下墓穴。在那儿,这些过去为他们的迫害者所憎恨和仇视的对象成了他们教友崇拜和尊敬的对象。教友们用生存和死亡互相鼓励,好象在他们之前上了天的选民曾经在地球上生活、死过一样。
  常常也会有对世间的打击厌倦的死神,来到地下墓地挑选某个牺牲品;在这种情况下,就不是一个孤儿寡母,而是全家人哀悼一个孩子;那时,人们让他躺在裹尸布里;如果是一个姑娘,人们便为她戴上玫瑰花冠;如果是一个男人或老汉,人们便在他手里放一枝棕榈叶,神甫替他做死亡祷告;然后,将他轻轻放进预先挖好的石墓,让他长眠在里面,期待永恒的复活。阿克黛进入这些陌生的拱顶下面时,就在那儿第一次看见了棺材,那时他们在她身上引起的极度恐惧变成了伤感:这个内心里仍不信教,可灵魂里己信奉基督教的姑娘有时在这些坟墓前停留几个小时,看看悲痛的母亲、妻子和女儿用刀尖雕刻出来的心爱者的名字和表达他们痛苦和希望的宗教符号,以及那些神圣的碑文。十字架几乎凌驾一切,对人来说她是屈从的象征,向人们讲述了上帝的痛苦;然后是耶路撒冷圣殿里燃烧的七枝烛台,或是把在天堂花园里采撷的橄榄枝带给人间的仁慈善良的信使——即方舟的白鸽。
  同别的情况下一样,阿克黛心里又恢复了更鲜明、更强烈的幸福记忆;她留心观察阳光,倾听大地的声音;她孤零零地独自坐下来,背靠着石心柱子,双手合成十字,额头抵在膝盖上,罩着长面纱,路过她身旁的人,如果偶尔没有听见她嘴里发出的一声叹息,如果没有发现她浑身颤栗的话,她就象陵墓上的一尊塑像了。只有保罗知道这个灵魂里发生的事。曾看见过基督宽恕德莱娜的保罗,相信时间和上帝能治愈这个创伤,见她这么缄默不语、丝纹不动,便对最贞洁的年轻处女们说:“替这个女人祈祷吧!让天主宽恕她,让她有一天成为你们中的一员,也同你们一起祈祷。”姑娘们遵命行事,她们的祈祷也许升上了天国,也许泪水减轻了痛苦的悲伤。大家马上看见:嘴唇上挂着微笑,眼里噙满泪珠的希腊姑娘,重新回到伙伴中间了。
  可是,当隐藏在地下墓穴的基督徒靠施舍、传播信仰的热忱和期待过日子的时候,他们上面却发生了许多事件。不信教的世界象醉汉般摇摇晃晃,而宴会王子和酒神节的帝王尼禄却拼命寻欢作乐,饮酒嗜血。阿格丽庇娜的死,已经除掉了用孩子对母亲怀有的恐惧可以约束他的障碍;可是从焚尸柴堆的火焰熄灭时起,所有的廉耻、所有的良心和所有的内疚,似乎都随她一道消失了。他曾想留在波利,因为丰富的感情消失以后,继之而来的是恐惧。无论人们如何蔑视他,无论他怎样公开表示亵渎诸神,尼碌只能认为这样的罪行不会激起一些人的仇恨和另一些人的愤怒来反对他,因此,他住在远远离开那不勒斯和罗马的地方,等待信使给他带来消息。可是他曾错误地怀疑元老院行为卑鄙、心怀叵测。不久,一个贵族和骑士的使团前来庆祝他避免了意外的新的危险,向他宣称不仅在罗马、在帝国的所有城邦里,神殿里都挤满了他们的使节,用祭品表现他们的喜悦。至于诸神,如果必须相信完全可以给他们一点严格的作风和严厉的行为的塔西特,他们就不那么随和了。他们把失眠症送给不感到负疚的杀母的人。在失眠中,他听见附近山坡顶上的号声,从他母亲墓地那边传来了陌生的悲哀的叫声,这声音在他耳里嗡嗡作响。因此,他动身去那不勒斯。
  在那不勒斯,他又去与波贝厮混。当年就是因为她,尼禄才开始厌恶奥克塔维。可怜的奥克塔维,她曾天真无邪地爱过尼禄,并且在阿格里波纳的撮合下,才与尼禄结为发妻。如今,她已从这种纯真的情感中自拔出来了。举行婚礼那天,也就是她开始服丧的第一夭,她走进洞房只是为了看看她那被毒死的父亲和兄弟布里塔尼库斯。为了同更有权势的情妇竞争,她远离罗马,在潘达泰尔岛过了二十年流亡生活。她已经预感到死到临头,没有生存的希望。整个院子里只有一个百人队长和士兵,他们注视着罗马,只等一道命令、一个手势、一个动作,每个谄媚的人就充当一名刽子手——怎么!在堂而皇之的通奸和拥有无限权力的环境中,就是这种凄凉孤独、与世隔绝的生活使波贝痛苦不堪;奥克塔维的美貌、青春和不幸使她颇受人喜爱;罗马人本能地用这种怜悯弱者的感情同情她;可是这种同情反而加速了她的毁灭,而永远拯救不了她。她温情多于坚强,人们把她当作受伤的羚羊或被毁坏的花朵来对待。因此,尽管尼禄对奥克塔维不感兴趣和波贝的坚决要求,他还是踌躇着未给奥克塔维以惩罚。这些罪行没有丝毫用处,以致连最残酷的男人犯这些罪行都踌躇不决,戴冠的罪犯所担心的并不是内疚,而是缺乏理由。一个妓女因此明白是谁把皇帝约束住了。一知道既不是爱情也不是怜悯,她就寻找真正原因,而且很快弄清了真象。因此,有一天突然出现了一场骚乱。众人呼喊着奥克塔维的名字,要求她回来;波贝的塑像被人推翻拖到烂泥污水里;然后来了一队用鞭子武装起来的人,驱散了骚乱分子,把波贝的人像重新置放在底座上。这次骚乱延续了一小时,损失达百万元;用一个情敌的脑袋作抵偿这并不昂贵。
    因为这个示威是冲波贝来的——波贝一直在罗马,她来到那不勒斯,说是逃避受奥克塔维雇佣的刺客;她受了惊吓,魂不附体,扑在尼禄的膝盖上。尼禄传令给奥克塔维要她自尽。
  这个可怜的流亡者徒劳地表示减少作为姐姐和寡妇的权利,她枉费心机地祈求他们共同的祖先、杰尔马尼库斯的名字,和只要她自己活着就关心她的青春时代的阿格丽庇娜的名字;一切都没有用处。她对服从命令迟疑不决,不敢自缢,人们将她的胳膊捆起来,切断她所有的静脉,然后割断所有其他的动脉,被恐惧凝结住的血液迟迟不流出来。由于它仍不淌出来,人们便用沸扬的浴室里的蒸气将她窒息而死。为了使波贝不怀疑这个凶杀,怕她有人们随便用一个一般的牺牲品代替帝王的受害人的想法,便取下奥克塔维的首级,交给波贝。波贝将人头搁在膝盖上,拨开她的眼睑,从这种毫无表情的冷冰冰的眼光里大概以为看见了一种威胁,便用束发的金别针刺进她的眼睛。
  后来,尼禄又返回了罗马。他肆意挥霍,纵情声色,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元老院议员进行的歌咏比赛代替了角斗,他对那些不为赛歌鼓掌喝采的人一律处以死刑。一场大火焚毁了半个罗马,尼禄熟视无睹,一边观望一边拍手,并且抱琴吟唱。波贝明白到了约束这个被她激怒的人的时候了。耸人听闻和残酷无道的恣意作乐,损害了整个建立在娱乐消遣基础上的影响。有一夭,尼禄打算去吟唱,波贝借口怀有身孕,拒绝去剧场。这个拒绝使艺术家大为不快,便用皇帝的口吻讲话,波贝作出宠妃的娇态,执意不允,尼禄恼羞成怒,极不耐烦,一脚将她踢死。
  尼禄在讲台上致了悼词,既然不能赞颂她的德行,他便称赞她的美貌。然后他亲自主持了葬礼,不愿焚尸,便按照东方帝王的下葬方式,用防腐香料保存她的尸体。博物学家普利纳肯定,阿拉伯在一年内都生产不出这么多的皇帝耗用的乳香和没药。为了给她举行葬礼,母骡钉上了纯金铁掌,每天用五百头雌驴的奶水替她沐浴。
  暴躁的国王的眼泪落到了生活在血雨腥风中的臣民头上;尼禄指责基督徒犯了卑劣的罪行。一场新的迫害开始了,这一次更为残酷。
  当时,听教理的人的热情随着危险的出现与日俱增:每天白天安慰新的孤儿寡母;夜里使尸体免受野兽猛禽的蹂躏。终于,尼禄发现有人拐骗他的奴隶。他在挨斯揆林山附近布置了哨兵。一天夜里,保罗率领几个基督徒象往常一样来讲经布道,埋伏在山坳里的一队士兵出其不意地向他们猛扑过去,将其逮捕。只有一人侥幸脱险,他就是西纳斯。
    他急忙赶回地下墓穴,正好遇上基督教徒聚集一堂作祈祷。他向他们宣布了这个不幸的消息,众人双膝跪地恳求上帝。唯有阿克黛站着,因为基督徒的上帝还不是她的上帝。有些人嚷叫这是大逆不道和忘恩负义;阿克黛向人群伸出一只胳膊,恳求大家安静,待他们静下来时,她说:
  “明天,我就去罗马,我要尽力救他。”
  “而我,”西纳斯说,“今晚就回罗马,要是你不能成功的话,我跟他一块儿死。”
作者: windinblue    时间: 2008-3-26 17:01
在孔夫子上能搜到这本书,看价格估计不是大长篇,非常感谢楼主
作者: zy429202    时间: 2008-4-6 22:47
  十四
  翌日清晨,根据诺言,阿克黛离开了地下墓穴,取道罗马。她只身一人,徒步赶路,穿一件垂到脚踵的长衫,脸罩一张面纱,腰里插着一把短小锋利的匕首。她怕受到某个酩配大醉的骑兵或粗野下流的兵士的凌辱。再说,如果这件事她办不成功,如果她恳求宽恕保罗而得不到恩准,她会要求见他一面,把这件武器交给他,使他避免既不体面又不堪忍受的酷刑。这个阿哈伊亚姑娘天生具有狄安娜和密涅瓦的女祭司的秉赋,受的是异教徒思想和行为规范的熏陶,服毒自尽的阿尼巴尔、剖腹自杀的卡东和饮剑而亡的布鲁图都对她影响很深。她不知道基督教禁止自杀而赞美殉教,在异教徒眼里,殉教是一种耻辱,可在基督徒看来则是一种难得的殊荣。
  她到了离麦托利门几步远的地方时,从地下墓地起便顺道而行的爱捷丽峡谷继续朝罗马延伸下去。她感到双膝发软,心脏剧烈跳动,不得不倚靠在一株树上,免得摔倒。她马上就要再次看到自从密涅瓦节期那次可怕的晚宴上就没再见过的这个人了。重新出现在她面前的是琉喜阿斯还是尼禄?是奥林匹克竞技会的优胜者还是皇帝?是情人还是独裁者?她拿不准。她在地下墓穴呆的时间太长,心脏已经陷入一种麻木状态,这与居住地的黑暗、寂静和寒冷不无关系。重见阳光后,她又变得生气勃勃,爱情象阳光下盛开的花卉使她乐不可支。
  地面上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件在地下墓地引起了反响,可这种反响瞬间即逝,远离尘世;阿克黛因此知道了奥克塔维被谋杀和波贝的惨死:历史学家给我们传授下来的不堪入目的细节,仍然在朝臣和刽子手的圈子里秘不外泄,传出来的只是流言蜚语和断章取义的叙述;唯有在帝王们谢世后才能揭去遮盖其生活的面纱,只能在上帝把君主变成任人摆布的尸体时,宫帏秘闻的真相才能重新刻在他们的墓碑上。阿克黛所知道的,是皇帝不再有妻子和情妇,一种缥渺的希望告诉她,在他心灵的角落里也许保存着这一爱情的记忆。这爱情是她的灵魂。
  她加快步子,穿过城门。这是七月里一个炎热、晴朗的上午。朔日十五,是指定的吉利日子,早晨的第二个时辰也算是吉利的时辰,相当于法国的第七个时辰。要么是这个良辰美景驱使每个人各尽其职或及时行乐,要么是约定的庆祝会吸引了民众,要么是令人耳目一新的节目使臣民们从上午和平日的忙碌中抽出身来,街道上游人如云,大家差不多都朝福卢姆广场走去。
  阿克黛尾随着他们。这条路通往帕拉丁山,她打算在那儿找到尼禄。即将来临的重逢唤起了她的全部情感,她对沿途的情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急切地挪着步子,沿着科埃利乌斯山和亚芬丁山之间伸展的长长街道走着。街上装饰着贵重织物,鲜花遍地皆是,煞似国家的盛大节日。到了帕拉丁山的拐角处,她发现天国的诸神穿着他们的节日盛装,头上戴着月桂、橡树和草叶编织的花冠;她朝右边走去,不一会便来到圣道上。她初进罗马时,就是从这里凯旋而过的。人群越来越多,摩肩接踵,熙熙攘攘,他们往卡皮托山方向拥去,那儿似乎准备举行某个蔚为壮观的隆重仪式。可是,卡皮托山发生的事跟阿克黛没有什么关系,她要找的是琉喜阿斯。琉喜阿斯住在金碧辉煌的宅邸里。所以,到了瑞摩和罗慕路斯神殿的山岗上,她往左边一拐,在福柏和朱庇特·斯达托尔神殿之间疾步走过,登上通向帕拉丁山的梯子,来到金黄色宅邸的前庭。
  在那儿,一场即将开场的怪戏在她眼前拉开了序幕。正对着中庭房门放了一张华丽的床,床上覆盖着金线桃花的提尔大红衣料,耸立在镶嵌着鳞片、蒙着华丽织物的象牙柱座上,它宛如一张天篷遮蔽着床榻。阿克黛浑身发抖,额头上浸出冷汗,眼到一阵发黑。这张置于众目睽睽之下的床,是一张结婚喜床。可是她不愿意相信。她走到一个奴隶身旁,问他这床是什么人的,奴隶回答说这是尼禄的床,此时他正在朱庇特·卡皮托林神殿举行婚礼。
  姑娘心灵深处骤然出现了可怕的骚动,早已失去的疯狂的爱又重新复发了。她把给她提供避难所的地下基地、对她寄于希望的基督徒、救过她性命的保罗的危险和需要她解救的保罗统统抛到了脑后,忘得一干二净。她伸手握住腰里那把用以防身或者抵御羞辱的匕首,心脏怦然跳动,妒火中烧,她走下楼梯,冲向卡皮托山,想去看看新的情敌,也许在她抓住尼禄的同时,挖出她情人的心。路上人山人海,万头攒动,靠着一种真正的热情所激发的力量,她挤开一条通道,尽管面纱把她的脸蛋遮得严严实实,还是容易看出这个女人迈着急速而又坚定的步子,朝一个重要的目的地走去,不容别人挡她的去路。就这样她顺着圣道走下去,一直到西皮翁的拱门下才改道,走上一条最短的捷径,即从国家监狱和康科尔德神殿之间穿过的道路。她步履坚定地跨进朱庇特·卡皮托林神殿。只见在一尊神像前,聚集着十个强行要求来的证人,他们是在地位显赫的贵族中选出来的,各自坐在祭祀的母羊皮铺盖的椅子上。她看看定亲的人,由于她们头罩面纱,起初她辨认不出哪一个是新娘;浇奶洒祭神完毕后,大祭司长走向皇帝,对他说:
  “琉喜阿斯·多密提阿斯·克劳狄·尼禄,我把莎庇娜给你了;你要做她的丈夫、朋友、保护人和她的父亲;我让你做她全部财产的主人,我相信你矢志不渝。”
  与此同时,他把这个新娘的手放在新郎的手里,又揭去她的面纱让众人向新皇后致敬。阿克黛刚听到新娘的名字时,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直到看清了她的面孔,才不得不相信。这正是船上和浴室里那位神秘莫测的姑娘,正是斯波吕的姐姐莎庇娜。当着诸神和众人的面,皇帝竟然娶一个女奴为妻!
  这时,阿克黛才懂得了她对这个神秘人物一直怀有的奇怪的感觉:这就是预感到的厌恶,一种本能的仇恨,如同女人对有一天可能成为她们情敌的女人们的仇恨一样。尼禄娶的这个姑娘,是过去赐给她当仆人的、一度也算是阿克黛的女奴,——说不定那时就已经和她一块分享她的情人的爱情了。阿克黛曾经操着她的生死大权,可她却没有象扼杀有朝一日会吞噬她的心的毒蛇那样掐死她。哦,这绝不可能。她第二次把充满怀疑的眼睛转向新娘身上;祭司并没有弄错人,这的确是莎庇娜。莎庇娜身着结婚礼服,白色长衫上面装饰着一些细带子,腰际束有一根羊毛腰带,一根金簪横别在头发上,肩披火红色的纱巾,这是未婚妻只穿一天的结婚服饰,历来被挑来作为吉兆,因为它是祭司的女人通常的装饰,法律禁止祭司的女人离婚。
  这时,新郎和新娘站起身来走出神殿。扛着四个婚姻保护神像的骑士和每人举着一支松木火把的四个第一流的罗马贵妇在门口恭候他们。提热林带着新娘的嫁妆站在门槛上。尼禄把它收下后,将花冠戴在莎庇娜头上,又将皇后的外套披在她肩上,然后他携着新娘步入华丽的轿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市民们的掌声中拥抱她。
  阿克黛尾随着他们,以为他们马上就回金色住宅去,可是到了卡皮托山脚下时,他们从维居斯·图斯库斯街拐了弯,穿过维拉布尔街,到了阿尔热莱特区,由凯旋门进入马斯广场。在罗马规定的节期里,尼禄就是这样向市民们炫耀他的新皇后的。他带她走过了奥利托卢姆广场、庞培剧场和奥克塔维柱廊。他们走到哪里,阿克黛就跟踪到哪里。在市场上、神殿里和散步场所,她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们。御花园的山岗上举行了盛大晚宴。宴会期间,阿克黛自始至终都倚靠在一株树身上。筵席散后,新郎和新娘经凯撒广场往回走,元老院的议员们在那儿等着向他们恭贺新喜。阿克黛倚在独裁官的塑像上,听着致词。整整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暮色苍茫时,一对新人才乘轿回宫。阿克黛站了一整天,没吃没喝,满腔妒火使她忘记了饥俄和疲劳。最后,他们返回金色房屋。阿克黛也跟着走了进去。这事不难,所有的门全敞开着,因为尼禄和提比略截然不同,他不畏惧庶民百姓。再说,他的挥霍、竞技、表演甚至对被绞死者或信仰异教的敌人的残忍,曾使他受到民众的爱戴。即使在现在的罗马,皇帝的名字也许仍然是最孚众望的。
  阿克黛曾跟琉喜阿斯跑遍了宫殿的里里外外,她很熟悉内宫。她的服装和面纱使她外表颇似莎庇娜的一个年轻伴娘,没有一个人注意她。皇帝和皇后到饭厅用晚餐时,阿克黛溜进新房,躲在一道帏幔后边。
  她在那儿一动不动、悄然无声地呆了两个小时,不让一丝气息拂动垂在跟前的织物。她到底为何而来,对此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可是在这两小时中,她的手一直没离开过匕首刀柄。终于,她听到一阵轻微的响声,一个女人的脚步声在走廊里走近了。门开了,一位出身于最古老世家的名门贵妇领着莎庇娜进了房间。这个妇人叫喀尔维亚·克利斯品勒娜,正如提热林被当作莎庇娜的父亲一样,她被当作莎庇娜的母亲。莎庇娜穿着结婚礼服,羊毛腰带已被尼禄用餐时拉断了,以便喀尔维亚能够替新娘卸妆;她开始替新娘解开编在头上的塔形假辫子,头发散垂在姑娘肩上,然后为她脱下结婚礼服,身上只留下简朴的长裙。但事有蹊跷,随着新娘的饰物一件件被取下,阿克黛眼前逐渐发生了闻所未闻的变形:莎庇娜不见了,变成了斯波吕,正是那个穿着飘动的长衫、赤着胳膊、肩披长发、跟琉喜阿斯一起走下战船的斯波吕,阿克黛大惑不解,这是梦幻还是现实?他们是一个人吗?她阿克黛神智错乱了吗?喀尔维亚尽了职责后,在古怪的皇后跟前鞠了躬。尽管他是两性畸形人,还是向她表示感谢。于是希腊姑娘听出斯波吕的嗓音跟莎庇娜的完全一样。喀尔维亚出去了。新娘独自留了下来,环顾一下四周,相信无人偷听或窥视,便垂下无力的双手,叹息了一声,滚下两滴眼泪。然后,她怀着一种无比的憎恶感走到床前;就在她把脚搁在第一级踏脚板上时,她大叫了一声,惊恐地倒退了几步:她发现了躲在绛红色帏幔里的科林斯姑娘那苍白的面孔。阿克黛一见自己暴露了,感到情敌就要逃之夭夭,便象雌虎一样纵身向猎物扑去;可她追踪的这个人太孱弱了,根本没法逃跑或自卫;他跪了下去,向她伸出胳膊,在她手中那把明晃晃的匕首刀刃下瑟瑟发抖;突然,他眼里浮现出一线希望:
  “阿克黛?是你?”他对她说。
  “对,是我,”姑娘回答道,“……是我,阿克黛。——可你,你是谁?是莎庇娜?还是斯波吕?是男人还是女人?……回答我,说……你倒是说呀!”
  “唉!唉!”太监一边叫道,一边昏倒在阿克黛脚下,“唉!我既不是莎庇娜,也不是斯波吕。”
  阿克黛惊呆了,匕首当啷落在地上。
    这时候门开了,几个男人匆匆走了进来。这些奴隶是送婚姻保护神的雕像来的。他们看见斯波吕昏厥过去了,一个面色惨白、眼睛惊恐的披头散发的女人,俯在他身上,匕首扔在地上。他们顿时全明白了,一拥而上制服了阿克黛,将她关进了宫廷监狱。琉喜阿斯派人找她去的那个温馨的夜晚,她曾从监狱旁路过,就听见里面传出过哀怨悲慼的呻吟声。
  如今她在监狱里与保罗和西纳斯重逢了。
  “我在等你。”保罗对阿克黛说。
  “啊,我的父亲!”科林斯姑娘叫道,“我来罗马是为了救你。”
  “救不了我,就想跟我一块死?”
  “噢!不,不是,”姑娘羞愧地说,“不,我把你给忘了;你叫我女儿,我不配。我是一个失去理智的不幸的人,不值得怜悯和宽恕。”
  “你到底还爱着他。”
  “不,我不再爱他了,父亲,要我仍然爱他,这是不可能的事。不过,我告诉过你,我是疯子,啊!谁把我从疯狂中摆脱出来呢?地上找不到这样有力量的男人,天上也没有万能的上帝可以做这件事。”
  “你回想一下那个奴隶的孩子吧。治愈身体的人可以治愈灵魂。”
  “不错,可奴隶的孩子如果没有信仰,也有童贞呀。我呢,还没有信仰,童贞也失去了。”
  “其实,”使徒回答说,“要是你知过悔改,不就什么都没有失去吗?”
  “唉!唉!”阿克黛用怀疑的语气喃喃道。
  “那好吧!你过来,”保罗在黑牢的角落里坐下来说:“来吧,我想和你谈谈你的父亲。”
  阿克黛扑通跪了下去,一头倚偎在老人肩上。这天晚上,使徒苦口婆心地鼓励姑娘,阿克黛却只用抽泣作答。可是到了清晨,她已准备好受洗了。
  同保罗和西纳斯囚在一块儿的俘虏几乎全是地下墓穴里的基督徒。十年来,阿克黛与他们同舟共济,生死与共。他们对她的失足一无所知,对她的品德倒是交口称赞。不过,既然通宵祈祷了上帝,这个可怜的不信教的人头上便降下了一道信仰之光。使徒庄严地高声宣布,上帝马上又拥有一名仆人。
  保罗让阿克黛了解了她新的身份和迫使她作出牺牲的程度:首先要牺牲爱情,其次也许要牺牲生命。每天都有人来监狱里胡乱找几个供赎罪祭礼或节期用的牺牲品;每当这时,便有许多人挺身而出,迫不及待地要当殉教者,可是人家却不加选择地乱抓一气。能够吃苦并能忍受酷刑的人,是可以钉上十字架或扔到圆形剧场去的。错过这样的机会,放弃的不只是宗教仪式,而是捐躯的牺牲精神。
  因此,阿克黛想象自身的危险会弥补她在新教方面知识的不足。她曾对两个宗教有足够的了解,可以诅咒一个赞美一个;她身上的罪孽都是异教徒所为,美德却是受基督徒潜移默化影响形成的;她坚信自己不可能再跟尼禄一起生活了,希望和保罗一道死去。
  在上帝看来,一定是怀着留在圣地的热情,她才在地牢的囚犯圈子中,在气窗渗进来的阳光下跪了下来。透过铁条,她隐约望见了天空。保罗伫立在她身后,举手祈祷。西纳斯则端着圣水,水里浸泡着圣枝。这时候,阿克黛刚刚受完洗礼,牢门便隆隆打开。阿利舍都斯率领士兵出现了,他被眼前的奇怪场面惊得目瞪口呆,不懂这些囚犯干吗跪在地上祈祷。他默默地呆立在门槛上。
  “你想干什么?”保罗一边对他说,一边打量这个时而以法官身份出现,时而作为刽子手而来的家伙。
  “我要这个姑娘,”阿利舍都斯指着阿克黛回答。
    “她不会跟你走的,”保罗继续说,“你没有任何权利对她这么做。”
  “这个姑娘属于凯撒!”阿利舍都斯吼道。
  “你错了,”保罗回答道,同时一面叨念着祷词,一面将圣水倒在新教徒头上,“这个姑娘属于上帝!……”
    阿克黛大叫一声便晕过去了。她觉得保罗说得对,他说的这些话把她跟尼禄永远分开了。
  “那么,你就代替她吧.我带你去见皇帝。”阿利舍都斯说着示意士兵将保罗捆绑起来。
  “随你怎样处置我,”使徒说,“我已经准备好跟你走;我知道去天上汇报我在人间布道的时刻已经来临了。”
  保罗被带到凯撒跟前,被判处钉上十字架的死刑;可是,作为一个罗马公民,他对判决提出了上诉。法院却以他是西里西亚的塔尔西居民为由,驳回了他的上诉,维持原判。当天,他就在福卢姆广场被斩首示众。
  凯撤亲临刑场观看了执刑场面。市民们对砍头示众颇为不满,他们想看的是惨不忍睹的酷刑。于是皇帝恩准:在三月十五日让角斗士表演。
  这是为了庆祝独裁官朱理亚·凯撒之死的三周年纪念日。
作者: zy429202    时间: 2008-4-6 22:47
  十五
  尼禄做对了。这个许诺立刻平息了民怨。在所有的表演中,市民们更渴望观看追逐动物和角斗士出场厮杀。从前,这两种表演是有区别的,在庞培第二次担任执政官期间,他就别出心裁,欲将二者合一。后来借胜利的维纳斯神殿献堂节之机,他让人进行了首次表演:二十头野象跟用投枪武装起来的基图勒斯人殊死搏斗。很久以前,提多·里维就说过,有人一天之内在竞技场就杀死了一百四十二头大象,此话倒也不假;因为这些大象是在同迦太基人搏斗中被捕获来的,贫困谨慎的罗马既不愿意饲养也不愿让其繁衍,阶梯座位上的观众们便用乱箭和投枪屠杀它们。八十年以后,即罗马五百二十三年,西皮翁·那西卡和郎都鲁斯总督曾派人把六十只非洲豹放进竞技场;而塞古鲁斯却将表演搬到另一个场所。他把图形剧场灌满水后,将十五只河马和二十三条鳄鱼放进这个人造海里;大法官西拉曾追逐过一百只狮子;伟大的庞培追逐过三百零十五只,而朱利亚·凯撒却追逐过四百只;最后是身上留着奥克塔维血腥味的奥古斯都,在他用自己和他儿子的名义举办的庆祝会上,派人杀死了将近三千五百只狮子、老虎和豹子;有个叫塞维利阿的总督,他的一生早被人忘却,只有一件事人们记忆犹新:他举办的庆祝会上杀死了三百头熊和同样数目的豹以及非洲沙漠上弄来的雄狮。以后这种穷奢极欲更加肆无忌惮,仅仅在一次追逐中,泰塔斯就屠杀了五千只各种野兽。
  到那时为止,举办最阔气、花样最多的庆祝会的人要算尼禄了。除了强迫战败国捐款外,他还对为他奉献出狮子、豹子、老虎和鳄鱼的尼罗河地区征收什一税。至于角斗士、战俘和基督徒则代替了这些野兽,这样做既合算又节约。他们笨手笨脚,首先就学习技巧,可是他们不乏勇气和狂热,这增加了一种诗意和他们临终的新方式,要重新激发观众的好奇心,非得这样不可。
  罗马的全城居民都拥向了竞技场。这一次人们把沙漠和监狱搜罗一空。为了使庆祝会昼夜延续下去,野兽和牺牲品不计其数。此外,皇帝同意用新的方法照亮竞技场,因此他受到一致的欢呼。这次他穿着阿波罗的服装,象特尔斐城的阿波罗那样佩挂着弓箭,因为在竞赛期间,他打算表现他的敏捷矫健。几棵在亚尔巴洛森林连根拔起的大树,连同它们茂密的枝叶被运到了罗马,移植在竞技场里。在这些树上展现风姿、炫耀天蓝和金黄色羽毛的孔雀、野鸡,做了皇帝射箭的活靶子。偶尔皇帝也对受伤的斗兽者动动侧隐之心,或者对某只伤害了他的职业刽子手的动物恨得咬牙切齿,那时他便操起弓箭或投枪,如同雷神朱庇特一般,就在他的座位或御座上把竞技场另一端的野兽击毙。
  皇帝刚刚入座,斗士们便乘着战车到了。象以往一样这些马上开始竞赛的人大概也是主人买来的。由于仪式盛大隆重,一些年轻贵族也加入了职业角斗士的行列,以便讨皇帝的欢心。这些贵族又分为两种,一种是因挥霍无度而破产的贵族,以二百五十个银币的代价雇来的,另一种是以三十万个银币的金额受雇于人。
  尼禄进来的时候,角斗士们已经在竞技场地里了,等着发出信号便各显身手、相互较量,好象他们即将开始的竞赛是一场简单的剑术游戏似的。“皇帝!皇帝!”的呼声刚在竞技场里回响,人们就看见凯撒——“阿波罗”面对着供奉灶神的贡女在御座上坐下了。竞技的主人走进了竞技场,手里执着他们递交给斗士们的尖利武器,用它们换下斗士们已经用钝的武器;然后,他们在尼禄跟前成纵队通过,同时向他举起刀剑,使他相信它们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尼禄的凉廊耸立在竞技场地上方,离地面有十来尺高。
  有人把斗士们的名单呈递给凯撒,让他亲自指定他们竞赛的顺序,他决定以三叉戟、匕首和网为武器的角斗士同持剑和盾的角斗士开始。在他们之后出场的是迪马联尔人,然后是两个安达巴特斯人。那时,为了宣布必须在正午结束的开幕式,两个基督教徒,一男一女将要扔给野兽吞食。观众们似乎非常满意这第一个节目,在一片“尼禄万岁!光荣属于凯撒!财富属于皇帝!”的叫喊声中,头两个角斗士各自从方向相对的侧门走进竞技场。
  正如凯撤决定的那样,这是头上戴盔,手持利剑和盾牌的角斗士和手持三叉戟、匕首和网的角斗士。第一个穿一件镶着银白色横边的浅绿色长衫,腰里系着一条雕铜带子,镶嵌在里面的珊瑚莹莹闪光,他的右腿用青铜色高帮皮靴保护,一顶带脸甲的头盔同十一世纪骑士的头盔一样,置有象征长角犀牛脑袋的鸡冠状盔顶饰,遮蔽了他整个脸面,他左臂上挎着一面圆盾牌,右手提着一支投枪和一支装铅标枪,这便是高卢人的甲胄和服装。
  另一个角斗士右手拿着一面网——其胜利就全靠它了,左手执着一支械树柄和三角刀尖的长三叉戟和一面防御的小盾牌,他的长衫是蓝呢料子,厚底靴是用蓝皮革做的,青铜色高帮皮靴涂了一层金,与他的对手的面孔相反,他的脸上无遮无盖,头上除了一顶悬着金线网的蓝色羊毛长便帽外,没有其他保护物了。
  两个对手彼此迎了上去,但不是走的直道,而是在兜圈子。手执三叉戟的角斗士准备好了网,持剑的角斗士摇晃着他的投枪。使网的角斗士估计时机已到,迅速地往前一跃,抛出罗网。持剑的角斗士及时往后一退,避开了对方的进击;网落在了他脚下。与此同时,使网的角斗士还来不及用盾牌防护,一支投枪便从持剑的角斗士手中呼啸而出。对方一见投枪飞来,忙弯腰躲避,然而动作不太迅速,应当击中他胸脯的投枪夺去了他那漂亮的头饰。
  这时,持三叉戟的角斗士拽着他的网,仓皇逃窜。尽管他有三叉戟,也无用武之地,他只有把敌人罩在网里,才可能将其置于死地。持剑的角斗士立刻跟踪追击,紧追不舍。他的狼牙棒太沉了,加之透过头盔脸甲上的小孔看不太清楚,妨碍了他奔跑,给持三叉戟的角斗士以可乘之机,使他重新准备好他的罩网,并且摆开架势。而持剑的角斗士则重新处于守势。
  持剑的角斗士在奔跑时,就捡起了他的投枪,把对手的便帽当作战利品挂在腰带上。两个角斗士都重新操起了武器,虎视耽耽。这一次可是持剑的角斗士先发制人了。他用尽胳膊的全部力量,第二次掷出了投枪。投枪击中了对方的盾牌,穿透了覆盖在上面的青铜片和七层重叠的皮带,刺伤了他的胸脯。观众们以为他受了致命伤,从四面八方叫道:“他完了!他完了!”
  说是迟,那时快,持三叉戟的角斗士从胸前移开悬吊着投枪的盾牌,表明他只受了一点轻伤。空中又回荡着欢呼声。先前,观众都担心竞赛太短,现在一见角斗没有结束,又兴奋起来。不过,大家对打击对方头部的角斗士颇有点瞧不起。
  持剑的角斗士撒腿开跑。因为在这追赶解除了罩网武装的对手时,他那可怕的武器狼牙棒扛在肩上就成了废物。他紧紧逼进对方的同时,也就给对方提供了用致命的罩网裹住他的良机。一个地地道道的逃跑表演开始了。不过逃跑同样是一种技巧。这次奔跑跟上次一样,持剑的角斗士的头盔妨碍了他。使网的角斗士立刻奔到他身旁,以致观众们嚷叫起来给高卢人报警。高卢人发现如果他不迅速扔掉已经成了废物的头盔,他就完了。一边跑,他一边打开关闭头盔的铁扣,从头上揭下头盔,把它扔得离自己远远的。当时,人们惊呀地认出这个戴头盔的角斗士竟是罗马一个高贵世家的青年,叫腓斯塔斯。他之所以戴这个护脸甲的头盔,一方面为了防身,另一方面更是为了不暴露真面目;这个发现大大增加了观众们对竞赛的兴趣。
  从那时起,这个年轻贵族便从守势渐渐转入攻势。另一个角斗士也被那面投枪扎穿的盾牌弄得行动不便,可又不想拔下盾牌上的投枪,害怕把武器还给了敌人。在对手继续逃跑和观众们的叫喊声的激励下,他把盾牌和投枪扔得远远的;动作重新变得灵活自如。当时,要么是持剑的角斗士发现这个动作失之谨镇,使双方势均力敌,要么是他对逃跑厌倦了,他突然停下了,在脑袋周围抡转狼牙棒;持三叉戟的角斗士已经准备好了武器,可他还来不及进攻,对方的狼牙棒已经呼啸而出,击中了他的胸脯。他踉跄了几步,随后倒了下去,被他自己的罩网覆盖住了。腓斯塔斯朝盾牌奔过去,从上面拔下投枪,一步跳到敌人身旁,矛头搁在他的咽喉上,询问观众是杀了他还是饶他一条性命。所有的手都高高举了起来,一些手握在一块儿,另一些手分开了,同时勾着大拇指;可是在人群里根本区分不出大多数,只听有人叫道:“问贞女们!问贞女们!”这是在迟疑不决的情况下的呼吁。因此,腓斯塔斯朝领奖台转过身去。十二个贞女站了起来。八个人勾起了大拇指,大多数赞成处死。见此情景,战败的角斗士抓住铁矛尖,抵在咽喉上,最后一次叫道:“凯撒就是上帝!”没有呻吟一声,便感到腓斯塔斯的投枪挑开了他的颈动脉,一直深深捅到他的胸腔里。
  观众为胜利者和战败者鼓起了掌,因为一个杀得巧妙,另一个视死如归。腓斯塔斯在圆形竞技场转了一圈,接受观众的热烈掌声,然后退出竞技场。他的对手的尸体被人从侧门抬出去了。
  一个奴隶马上带着耙子走进场地,把沙子翻了一转,去掉血迹。两个新斗士出现在竞技场:这是两个迪马歇尔人。
    迪马歇尔人堪称尼禄时代的竞技高手。他们不戴头盔,不穿护胸甲,不拿盾牌,也不穿青铜高帮皮靴,每只手里握一把剑搏斗,如同我们投石党运动的骑士用短剑和匕首决斗一样;所以这种竞技被看作是技巧的胜利,有时夺魁的不是别人,正是剑术大师他们自己。这一次是教师和他的弟子较量;弟子早已将师傅传授的剑术熟记于心,用得挥洒娴熟;可以用干净利落的假动作进攻师傅。他受到师傅的虐待,很久以来就在他心灵深处滋生出一种难以消除的仇恨;可是他让这种仇恨埋藏在心里,瞒过了众人的眼睛,目的在于有朝一日报仇雪耻。他继续苦练,终于骗取了所有的绝技。观众们对剑道同样颇为在行,这两个人用真正的搏斗代替虚假的竞技,用利剑代替钝器,这还是第一次,因此,大家都巴望着看看稀奇,一睹为快。他们的出场受到了热烈的欢迎。竞技赛的主持人根据皇帝的示意发出了信号,掌声骤然中断了,代之而起的是深沉的寂静。
  被竞争唤起的刻骨仇恨所激怒的对手互相迎上前去。他们眼里迸射出敌视的火光,俩人的攻守都显得小心翼翼,不露破绽,因为他们不仅仅是玩命,也是为了争夺名誉。一个久享盛誉,另一个力求获得这种名誉。
  终于,他们两剑相碰,火星四溅。他们右手握剑相互进攻,左手执着盾牌左遮右档,历经数个回合,仍难分胜负。弟子首先把师傅逼退到皇帝的御座前,尔后师傅将弟子逼退到领奖台跟前;随后,他们杀到竞技场中间。有二十个回合两把剑直逼对方胸脯,只差一毫米便划破内衣,刺穿心脏,但俩人都安然无恙。最后,年青弟子往后一跳,观众们马上嚷道:“他中剑了!”转瞬间,鲜血从他一只胳膊上流了出来,顺着大腿往下淌。年青人怒不可遏,重新投入搏斗,比刚才更加猛烈,勇不可挡。战了两个回合,师傅也通过一个明眼人很容易觉察出的动作,向注视他的人表明,剑尖的冰凉感觉已经进入他的血管。可这次听不见一声叫喊,全场极端好奇,寂静无声。在连接几下灵巧的进击或躲闪中,只听见这种低沉的震动声,表明如果观众不赞许的话,就不是判断失误,相反地定为了不中断竞技。因此,两个斗士热情昂扬,奋力拚搏。他们的剑疾如闪电,快如流星,令人眼花缭乱,以致这场别开生面的搏斗大有两败俱伤才会收场的危险。师傅在弟子跟前招架不住,连连后退,猝然滑倒在地;原来,他的脚踩在了沾着鲜血的地上。弟子乘机向他扑了过去。令观众们惊讶万分的是,他们发现两人一个也没有再站起身来。全体观众站起来合掌嚷道:“宽恕他们!给他们自由!”两个斗士没一个回答。竞技赛的主持人这时走进场地,受皇帝的委派带来了胜利的棕榈叶状勋章和自由权杖;决斗的人即使不算胜利者,至少已经自由了。可是太迟了,原来他们互相用剑刺中了对方的身体,两人都死了。
    我们已交待过,继迪马歇尔人之后出场的应该是安达巴特斯人。毋庸置疑,在迪马歇尔人竞赛后,人们立即将他们登记入册,通过对比来取悦观众,因为敏捷和技巧对新上场的角斗士完全派不上用场。他们的头部被头盔遮得严严实实,只在嘴唇的位置上留了一个气孔,对着耳朵的地方也开有口子,以便他们能听见声音。因此他们是闭着眼睛厮杀。观众们满心欢喜,乐不可支。此外,对这个打击性的捉迷藏,对手们没有任何防御甲胄。
  就在新的牺牲品——这些不幸的人不配有斗士的称号——被带进竞技场地时,在观众爆发出的笑声中,阿利舍都斯走到皇帝身边,交给他几封信件。尼禄极其不安地读完信件,脸上露出忧心仲忡的神情。他沉思了片刻,然后一下子站起身来冲出竞技场,同时示意继续进行竞赛,不要管他的缺席。这种情况屡见不鲜。在节期中,常常有些火烧眉毛的事情需要凯撒去广场、元老院或者帕拉丁山,根本不会给观众的娱乐消遣造成令人不快的结果,相反地给了他们新的自由,不再受皇帝在场的妨碍,观众们就真正成了国王。凯撒虽不在场主持竞赛,可他有令在先,所以竞技赛继续进行角逐。
  两个决斗者迈开步子朝场地中央走去。他们横穿过竟技场。由于听觉感官代替了视觉感官,他们竭力倾听看不见的危险,这样判断具有多么大的欺编性也就可想而知了,所以他们彼此离得老远的就已经挥动了刀剑,在空中乱劈一气。后来,在“向前!向前!往右!往右!”的叫喊声的激励下,他们壮起胆子向前移动。由于没有相互触碰到就走过了头,他们各自转过身来,继续恫吓对手。观众爆发出的笑声和嘘声立刻使他们意识到刚才的所做所为;于是他们以同样的动作回过身来,面对面地站在打击范围内。他们的剑终于触碰在一起了,与此同时,各自以不同的招式进击对方。一个右腿上中了一剑,另一个右臂被剑尖刺了一下。两个受伤的对手虚晃一剑,重新分开了,再也不知道怎样重新碰头。这时,其中一个卧在地上,准备听到脚步声就给敌人来个突然袭击。当对方靠近时,如同藏在暗处的蛇吐出舌头似的,卧在地上的角斗士第二次击中了他的对手。后者意识到自己伤得不轻,往前迅速跨了一步,不料正好撞在敌人的身体上,摔倒在离敌人两步远的地方,但他马上挺立起来,如此迅速、刚劲有力地用剑画了一个水平圆弧,以致武器碰到对手脖子上头盔保护不到的部位,把脑袋从肩上削掉了,动作之敏捷,非刽子手莫属。关闭在铁壳里的脑袋滚落在离他很远的地方时,躯干还呆立了片刻,木然地、毫无知觉地走了几步,好象在寻找脑袋似的倒在鲜血湿润的沙地上。一听见观众们的叫嚷声,站着的角斗士估计他刚才给了对手以致命的一击,可是他没有完全放弃对敌人的防御。这时,一个主持人进场打开他的头盔,叫道:
  “你自由了,你赢了。”
  于是他从生还门出去了。幸免于死的角斗士都是从这道门离开竞技场的,而另一个角斗士的尸体则被抬到位于竞技场台阶下的洞穴里,医生在那儿等着救死扶伤。里面有两个男人踱着方步,一个身着墨丘利的装束,另一个则扮成普路托①的模样;墨丘利表情冷漠,用炼铁炉烧红的神杖碰碰尸体,看看他是否一息尚存;医生认为抢救无望的角斗士,普路托便用木槌将其击毙。
  安达巴特斯人刚一退场,竞技场里就响起一片震天响的喧闹声。继角斗士之后出场的是斗兽者,他们是些基督徒。观众们对他们恨之入骨,对动物却寄于满腔同情。几个奴隶用耙子推平竞技场的沙土时,观众们等得不耐烦了,圆形竞技场的四面八方响起了他们那狂热的叫喊声;奴隶们退出去,竞技场地骤然间变得空荡荡的,观众急切地等待着。一道门终于开了,所有的目光一齐转向就要进场的新的牺牲品。
    先进场的是个女人。她身上穿一件白色长外衣,头罩白面纱。有人将她带到一根木桩前拦腰绑在上面。一个奴隶揭去她的面纱,观众们看见了一张美丽绝伦的脸蛋。这张苍白的面孔,完全是一幅任人摆布的样儿。顿时,竞技场响起一阵长时间的窃窃议论声。这些观众最容易受感动,喜怒无常,少女一映入他们的眼帘,便把她的基督徒身份抛到脑后,心情激动起来。就在大家目不转睛地望着少女时,一扇门开了,一个年青人走进竞技场。这儿的习俗是:把一个男基督徒和一个女基督徒置于猛兽威胁的危险境地,同时给男人提供所有的防卫手段,这不仅是要求推迟他的死亡,也欲延缓其伙伴的死亡。为了给儿子、情人或兄弟壮胆,人们总是挑选母亲、情妇或姊妹作伴;然后放出三只原始动物向竞技者进攻,要是后者战胜了它们,就可以得救生还。这一点,基督徒知道得很清楚,但这种殉教的竞赛仍然一直遭到他们的拒绝。

①普路托:古罗马传说中的冥王。

  乍一看,不难辨认出这人体格健壮,手脚灵活。他身后跟着两个奴隶。一个提着一把利剑和两支投枪,另一个赶着一匹努米底亚骏马。看样子年青人没有打算为观众表演他们期待的角逐。他在竞技场里慢吞吞地朝前挪动脚步,镇静和自信的目光环顾一下四周,然后打了个手势,示意马和刀剑都没用。他注视着天弯,跪了下去,开始祈祷。观众失望之下,威胁地嚷叫起来:他们是来看竞赛的,不是来看殉教的,于是响起了“把他钉上十字架!钉上十字架!”的吼叫声,反正在劫难逃,至少他们得把这人的弥留之际拖得更长一些。这时年青人眼里闪出一道无法表达的喜悦之光,他伸开双臂,以示谢意,有幸与救世主一样死去,他颇感尊荣。正当这时,他听见一声深深的叹息,便转过头来。
  “西纳斯!西纳斯!……”少女喃喃道。
  “阿克黛!”年青人叫道,急忙起身向她走去。
    “西纳斯,可怜可怜我吧,”阿克黛恳求说:“我一认出你来,心中就有了希望,你又勇敢又强壮,西纳斯,你惯于同森林的居民、沙漠的主人厮杀,要是你厮杀的话,说不定能把咱俩都救了。”
  “不成,还是殉教算了!”西纳斯指着天穹,中辍了话语。
  “那该有多痛苦呀!”阿克黛说着垂下头去,“唉,我不象你出生在圣城,我没有从我们要为他而捐躯的人的嘴里,聆听过永生的话,我是科林斯的一个少女,受的是祖先的宗教信仰教育,教义和信仰都是前所未闻的,而殉教这个词,不过是昨天才听说。我自己殉教,兴许还有胆量,可是,西纳斯,要是我非得看着你在我的眼皮底下活活地被酷刑折磨死的话,对你,……说不定我就没有勇气了。”
  “好吧,我厮杀。”西纳斯回答道:“因为我总是相信,以后我会把今天被你剥夺的欢乐再找回来的。”说罢,他向奴隶作了个命令的手势,以皇帝的派头高声喝道:“备马,拿枪剑来!”
  众人鼓起掌来。从这种声音和姿态里,大家明白马上要观赏一场海格立斯般的搏斗,似乎西纳斯的搏斗,才能恢复他们那早被司空见惯的厮杀所麻木的感觉。
  西纳斯先走近那匹马儿。象他一样,这马也是阿拉伯的后裔,两个同乡彼此都认出来了。西纳斯用奇特的语言向马儿说了几句话,高贵的马象是懂得这些话似的,嘶叫着回答。西纳斯除掉它身上的缰绳和马鞍。这些东西是奴隶的象征,是罗马人强加于它的。于是,沙漠上的孩子就在刚给它带来自由的人身旁毫无拘束地蹦跳起来。
  这会儿,该西纳斯扔掉衣服上妨碍手脚的东西了。他把外套卷在左臂上,身上只剩下长衫和头巾。然后佩上剑,抓起投枪,呼唤那匹羚羊般驯服的马儿。他扑向马背,躬身贴住马脖子,一声吆喝,双腿一夹马肚,如同英仙座准备保护仙女座似的,在系住阿克黛的木桩旁蹓了三圈,阿拉伯人的骄傲使他抛掉了基督徒的谦卑。
  壁墩下的一道双扇自动门开了,一头被奴隶激怒的科尔多瓦公牛,哞哞叫着奔进竞技场。它刚刚跑了几步,强烈的日光、观众的视线以及人的呐喊声使它惊恐不已。它蜷起前腿,头直垂到地上,凶猛、惊愕的目光直射西纳斯。它从肚子下的沙地扬起前蹄,开始朝前扑窜,牛角蹭去厚厚一层地皮,鼻孔里直喘粗气。有人扔给公牛一个塞满干草酷似男人的草人。公牛立刻窜上去恣意践踏。正当它拚命蹂躏草人的时候,一支投枪从西纳斯手里呼啸而出,深深插进了牛肩。公牛发出痛苦的吼叫,随即扔下稻草人,转身对付真正的敌人。它低垂着头,沙地上拖着一条血痕,迅速向这个叙利亚人走来。西纳斯镇定自若地让它靠近,就在公牛离他只有几步远时,他大喝一声,双腿一夹马肚,使轻捷的坐骑往横斜里一跳,及时避开了公牛。暴躁发狂的公牛冲过去时,第二次投枪即刻钻入它的腰部。畜牲颤抖着停下四蹄,眼看快要倒下了,转瞬间又转过身来,朝马和骑士冲来。然而坐骑旋风般地避开了近在咫尺的公牛。
  他们就这样三次绕竞技场转圈子,每次公牛的力气都渐渐不支,失去了对马和骑士的优势。跑到第三圈,它终于跪了下去,又马上立了起来,发出可怕的嗥叫声,看来它对伤害西纳斯不再抱啥希望,便环顾四周,看能否找到替死鬼来发泄余怒。这时,它瞅见了阿克黛。一刹那间,它怀疑她是否是活人。西纳斯面色惨白,纹丝不动,煞似一尊雕像。公牛马上伸出脖子,嗅到了随风传来的少女的气息,便集中全力,径直朝阿克黛冲去。少女见状,不由恐怖地尖叫一声。西纳斯不敢疏忽,及时向公牛扑过去,公牛闪开了,努米底亚骏马准确地跳跃了几步,立刻追上了公牛。西纳斯从马背跳到公牛背上,左臂抓住一只牛角,狠劲拧歪牛脖子,右手把剑刺进了公牛的咽喉,一直刺到剑柄。公牛的咽喉被刺穿了,它在距阿克黛半截长枪远的地方,断气倒了下去。阿克黛早已闭目等死,听见竞技场的掌声,才得知西纳斯赢得了第一个回合的胜利。
  三个奴隶进了竞技场,其中两个各牵一匹骏马,他们将马套在公牛身上,以便把它拖出场去。第三者拿着一只杯子和双耳尖底瓮,他斟满一杯,递给年轻的叙利亚人。西纳斯用嘴唇勉强抿了一下,便要求发武器。有人给他拿来了弓箭和一支长矛,然后大家赶快出场去了。原来,皇帝的御座下边,一道栅栏门提起来了,一只阿特拉斯狮子走出隔栏,威风凛凛地进了竞技场。
  这真是一个兽中之王。一听到它仰天吼叫,所有的观众不寒而栗,连骏马也第一次怀疑它自己那轻捷的步态,恐惧地引颈长嘶。唯有西纳斯对这种威吓的声音见惯不惊。在阿斯伐特湖畔延伸的沙漠上,他不只一次听见过它的回声。西纳斯一边准备防御,一边隐藏到离捆绑阿克黛最近的树桩后面,把最锐利的一支箭搭在弓上,伺机进攻。这功夫,那只高贵的兽王放心大胆地慢吞吞走上前来,根本不知道有人要暗算他,宽阔的面孔堆起几道皱纹,尾巴扫着沙土。主人扔给它一些扎着五颜六色的燕尾旗的钝枪,以此激怒它;可它不予理睬,神情凝重,丝毫不为这些无关痛痒的刺激担心受怕,仍然悠然自得地往前走。在雨点般落下的棍棒中间,一只利箭突然闪电般呼啸而来,深深插进它的肩头。狮子一下子站住了,倒不是疼痛难忍,而是颇感惊讶,不明白竟有人胆大包天,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它还不相信自己受了伤,但马上红了眼,张开了血盆大口,洞穴般的胸腔深处发出了低沉、持久的怒吼,煞似阵阵雷声。它抓住牢牢钉在伤口里的箭,用牙将其折断,然后四处瞅瞅,寻觅一个可以发泄雷霆之怒的东西:尽管有栅栏保护着观众,它的目光还是吓退了他们,它发现了斗兽者。它已经汗水淋璃,口吐白沫,还是象冰水里钻出来似地哆嗦了一下;它停止咆哮,发出一声短促、尖厉的叫声,纵身跳近离它选中的第一个牺牲品二十步远的地方。
  比第一次角逐更令人惊奇的奔跑开始了。象这样追逐,人类伤害动物天性的技巧已经没有用武之地,这是力量和速度与它那原始的活力的较量。二十万观众的眼睛刹那间离开了两个基督徒,注视着在场内四周展开的这场神奇的追逐,尤其使大家高兴的是这场角逐稍稍有些出人意料之外。第二次扑击使狮子靠近了在竞技场无路可走的骏马。由于左右都无逃路,骏马只得从狮子头上腾空跃过。狮子竖起鬣毛,开始扑窜着跟踪追击,不时发出刺耳的吼声。拚命逃跑的马儿听到咆哮声,吓得连连嘶叫。这个努米底亚的孩子宛如幽灵幻影,煞似从普路托战车脱缰而逃的魔马,在观众眼里三次急奔而过,但每次狮子都仿佛没有费劲去追击,就见它靠近了必欲追踪到底的骏马。圈子一直在缩小,狮子跟马齐头奔跑;最后,马儿一见在劫难逃,便顺着栅栏边沿直立起来,前蹄抽搐地悬空乱蹬;这时,狮子象胜利者使胜利确有把握一样,慢吞吞走近猎获物,不时停下来吼叫,摇摇狮鬣,还用爪子轮番蹭破地上的沙土。那匹不幸的战马煞似见到蛇就吓呆了的黄鹿和羚羊,倒在沙土上滚将起来,恐惧地垂死挣扎。这时候,西纳斯的弓上射出了第二支利俞,深深插进狮子两胁之间。他跑过来救战马。狮子已经平息了一阵的怒火复又燃烧起来。
  狮子转过身来,它瞪着西纳斯,开始明白竞技场里还有一个比它方才击败的对手更为可怕的敌人。就在这时,它发现西纳斯从腰带上抽出第三枝箭,将箭搭在了弓弦上。它面对着这另一个大自然之王停了片刻。叙利亚人乘隙射出了痛苦之箭。利箭穿透了它那松弛的面孔,插进了脖顶。这时发生了一件幻象般迅速的事:狮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人猛扑过去,斗兽者危急中忙挺起一长矛御敌,紧接着他同狮子一块儿滚在地上厮打起来,顿时只见血肉横飞,靠得最近的观众被血雨溅湿了。阿克黛发出了一声向她哥哥诀别的叫喊:她不再有保护人了,也不再有敌人了。濒死的狮子在西纳斯死后,尽情报复一番也伸腿呜呼了,至于那匹战马,狮子还没有触碰它一下便断了气。
  在众人疯狂的掌声和叫嚷声中,几个奴隶进来搬走了斗兽者的尸体和死去的动物。
  这时,所有的眼睛都转向了阿克黛。西纳斯的死使她失去了保护,只要她看见哥哥活着,就满怀着生存的信心;可是一见他倒下了,顿时明白一切都完了。她试图为那个死去的人和即将离世的自己低声祈祷,但那含混不清的声音还在紧闭的苍白嘴唇上便消失了。此外,这满场观众起初都将她当作是犹太姑娘,现在从相貌上辨认出她是希腊姑娘后,一反常态地对她寄予着同情。妇女、尤其是年轻人悄声低语起来。一些观众站起身要求宽恕她,最高一层的阶梯座位上响起了“坐下!坐下!”的叫声,一道栅栏门升起来了,一只雌虎窜进了竞技场。
  它刚一出栅栏,就伏卧在地上,凶猛地观察着四周,心平气和,不惊不诧,然后畅快地吸了口气,开始向战马倒毙的地方蛇一般地爬过去。到了那儿,它靠住栅栏竖起身子,碰上铁条便又嗅又咬,随后它轻轻咆哮了一下,向铁矛、沙土、空气探询失踪的猎物。慢慢地,余温未散的鲜血夹着碎肉流到了它身边。因为这一次,奴隶们只是草草地翻了一下沙土。雌虎径直走向西纳斯同雄狮搏斗的那棵树下。比它先进场的那头高贵动物的周围,碎肉遍地,雌虎左舔右噬,煞是快活。最后,它到了一个没有被沙子吸干的血洼,象只口渴难耐的狗似地狂饮起来,它一边嗜血,一边兴奋地咆哮。喝完之后,它重新用闪亮的眼睛观察周围,偏偏发现了绑在树桩上的阿克黛。阿克黛不敢眼睁睁地看着它过来,于是闭目等死。
  雌虎平卧在地上,虎视耽耽,打斜刺里向它的牺牲品爬过去。到距阿克黛十多步远的地方,它立起身子,伸长脖颈,翕张鼻孔吸了口从她那儿送来的气息,纵身跃过把它同年轻的女基督徒分隔开来的地段,落在她的脚下。预料到会将她撕成碎片的整个圆形竞技场发出了恐惧的叫声,姑娘的生死存亡使前来鼓掌喝采的观众兴趣盎然,不料雌虎羚羊般温顺地卧卞了,快活地小声吼叫,舔着它昔日的女主人的脚。阿克黛受到出人意料的抚爱,便睁开眼睛,认出是尼禄的宠儿菲贝。
  观众们把雌虎与姑娘的互相认识当作了奇遇,四面八方立刻回响着“宽恕她!宽恕她!”的叫喊声,再说阿克黛已经受了规定的三次考验,既然她平安无事,就理所当然地应该获得自由。观众们那喜怒无常的性格自然而然地从冷酷无情变成了慈悲为怀。年轻骑士纷纷扔出了金链,女人们抛出了她们的花环,大家都从阶梯座位上站了起来,呼唤奴隶来给阿克黛松绑。一听到嚷叫声,菲贝的黑人看守利比居便走进场地,用匕首割断姑娘的绳子。阿克黛因为自己被恐惧折磨得精疲力尽,绳子是支持她站立的唯一依靠,绳子一断,她膝头一软,立即跪了下去。利比居将她扶起来,搀着她向生还门走去,菲贝象条狗似地也尾随在他们后边。死里逃生的角斗士、斗兽者和死囚就从这道门出去。在另一个门口,黑压压的人群在等着他们。原来,传令官走到竞技场内,刚刚宣布了竞技赛暂停,下午五点继续进行。一看到阿克黛,大家便热烈鼓掌,打算举着她凯旋而归,可阿克黛双手合掌苦苦哀求,观众只好闪开一条道,让她通行无阻。到了狄安娜神殿,她在神殿的一根柱子后坐了下来,眼泪象断线的珍珠直往外淌,心灰意懒,绝望万分,眼见自己在世上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没有父亲,没有情人,也没有保护人和朋友。父亲为她忧郁而死,情人把她忘到脑后,保罗和西纳斯惨烈殉教,她真后悔没有离开人世。
  夜幕降临时,她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家,于是,她独自一人悄然走上了去地下墓地的路。
  下午,在规定的时间里,圆形竞技场重新开放了。皇帝又在白天有段时间空着的御座上坐了下来。庆典复又开始了。天黑下来时,尼禄回忆起他曾答应观众举行火炬狩猎。所谓火炬狩猎,就是将十二个忍受树脂、硫磺折磨的基督徒捆在十二根铁柱上,点上火,然后将狮子和角斗士放进竞技场,让其厮杀。
  第二天,凯撒在表演期间收到信件而神色慌乱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罗马的大街小巷。原来那些信件宣布加尔巴控制的西班牙和樊代克思掌握的高卢地区已经暴动。
作者: zy429202    时间: 2008-4-6 22:47
  十六
  三个月逝去了。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五个男子出了罗门塔娜门,策马奔驰在罗门塔娜大道上。走在头里的这个人,赤着双足,穿一件蓝色长衫,外面套一件深色大披风,看样子是这帮人的头目。再看他的面孔,要么为了使自己免受雨点的猛烈抽打,要么为了避免好奇的眼光,用面纱罩得严严实实。这是个令人恐怖的夜晚。闪电划破云层,雷声不停地回响,大地一片混沌。皇帝的城府响起了民众们那振耳欲聋的叫喊声,宛如暴风雨中的大西洋的喧嚣浪涛。路上不时可以遇上形影孤单的行人,或者象我们上面描述的成群结队的人马。在阿狄亚大道和诺曼达大道两旁,禁军士兵搭起了无以数计的帐篷。原来,他们舍弃了城墙内的营房,来到城外寻找活动更自由、不易遭受突然袭击的营地。这个可怕的夜晚,天地间的万事万物把一个声音当成了呻吟,而人们却利用它来咒骂神明。此外,马队头领心惊胆战的样子已经引起了读者们的注意。众人和诸神的盛怒似乎也是冲他来的。其实,就在他走出罗马时,空中掠过一股奇怪的气流,与此同时,树木惊摇,大地震颤,马儿嘶叫着跌倒在地,乡下星罗棋布的房屋显而易见地摇摇欲坠。这个震动只持续了几秒钟,但它已经从亚平宁山脉的顶端波及到阿尔卑斯山的底部,以致整个意大利都在为之颤动。片刻以后,在通过架在台伯河上的桥时,一个骑士要他的同伴注意往河里看看。河水不是流向大海,而是翻腾着向发源地回溯倒流,这种情况也只是在朱理亚·凯撒被谋杀那天出现过。最后,他们到了一个望得见罗马全城的山丘顶上。一株跟罗马城同样古老的柏树巍然耸立在山脊上,一声炸雷骤然响起,天幕似乎撕裂了,带硫的成团乌云将旅行者裹得严严实实,霹雳摧毁了历尽沧桑的古柏。
  看见这个凶兆,蒙面人便低沉地呻吟一声,他不顾同伴的劝告,反而让马儿跑得更快,因此,这个小队的人马在大道中间一溜烟地朝前疾驰而去。在离城约摸半里路的地方,他们遇上了一帮不顾气候恶劣、高高兴兴来罗马的农民。农民们身穿节日盛装,头戴解放奴隶的便帽,表示从这天起他们自由了。蒙面人想离开马路,从田里穿过去,他的同伴一把抓住他的缰绳,迫使他继续走大道。他们到了农民身旁时,一个农民举起棍子示意他们停下。骑士们只好从命。
    “你们从罗马来的吗?”一个农民说。
  “是的,”蒙面人的一个同伴回答。
  “有厄罗巴尔甫斯①的消息吗?”
  “听说被救了,”一个骑士回答。
  “在哪儿脱身的?”
  “那不勒斯,有人在阿比埃娜大道上看见他了。”
  “谢谢,”农民们说,于是,他们一边继续往罗马赶路,一边呼喊道:“加尔巴万岁!处死尼禄!”呼喊声在平原上此起彼伏、遥相呼应,两边兵营里响起了痛骂凯撒的可怕的诅咒声。

①厄罗巴尔甫斯:指尼禄。

  小马队继续赶路,走了不到半里路远,碰上了一队士兵。
  “你们是谁?”一个长矛手用长矛拦住去路说。
    “加尔巴的人,奉命寻找尼禄。”一个骑士回答。
    “那么,但愿你们比我们运气好,我们没有碰上他。”十人队长说。
  “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有人告诉我们他可能经过这条路,看见一个催马奔驰的人,我们以为就是他。”
  “把他怎么样了?”蒙面人嗓音战栗地说。
  “我们将他杀了,”十人队长回答,“仔细瞧瞧尸体,才发现我们弄错了。愿你们更走运,让朱庇特保佑你们!”
    蒙面人想重新催马疾驰,同伴们将他拦住了。他只好继续顺着大道走下去。走了将近五百步远,他的坐骑碰上了一具尸体,猛地偏闪了一下,以至遮盖他脸庞的面罩分开了。就在这时候,一个休假归来的禁军士兵打一旁路过,“您好!凯撒!”士兵说。原来,借着闪电的亮光,他认出了尼禄。
  原来,这个撞上被误认为是尼禄的尸体的人正是尼禄本人。这时的尼禄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狼狈境地,连一个老兵向他致意也使他不胜惶恐。由于一种出奇的历史的重演,从权力的顶峰上跌落下来的尼禄,感到自己也成了丧家之犬,穷途末路,既无勇气正视他灭亡的命运,又无胆量引颈自刎,了此一生。
  现在让我们回过头来,看看由于什么事件竟使世界的主宰沦落到这般地步。
  皇帝走进竟技场的时候,场里响起了一片向他致意的叫喊声;“尼禄·奥林匹亚万岁!”“尼禄·海格立斯万岁!“尼禄·阿波罗万岁!”“奥古斯都万岁!”“光荣属于这个超凡的声音!”一个来自高卢的信使骑着一匹汗水淋漓的快马,通过夫雷密奈门,越过马斯广场,穿过克劳德拱门,沿着卡皮托山奔驰,进了竞技场,把老远火速带来的信件交给警戒皇帝包厢的卫士。正是这些急件迫使凯撒离开竞技场。他的突然离去足见信件之重要。
  从世界历史上的某些时代,我们发现一个似乎处于昏睡中的帝国,突然间战栗了,好象自由的守护神第一次从天而降,启迪它的梦幻。那时,无论它的幅员多么辽阔,从北方到南方,从东方到西方,使它战栗的电波越过千山万水,唤醒彼此没有任何联系的庶民百姓,解放所有受奴役的卑贱者。那时,好象一道闪电给他们带来了风暴的号令,四面八方响起了一致的呐喊声;万众异口同声,只要求一件事,就是说世道必须改变。将来就比现在更好吗?没人知道这一点。这没有什么关系,现在太沉闷了,必须首先摆脱桎梏,去迎接美好的未来。
  这个时期的罗马皇帝气数已尽,穷途末路。日耳曼下游的冯特留斯·卡皮东、高卢的樊代克思、西班牙的加尔巴、卢息坦尼的奥顿、非洲的克劳狄·马赛尔以及叙利亚的维斯帕西安,用他们的军团对罗马构成了很有威胁的半圆圈,只等一声令下便缩小对首府的包围圈。唯有日耳曼上游的维基尼阿斯决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效忠祖国,但不是报效尼禄。因此,只要溅上一点火星,势必酿成燎原大火。点燃这根导火线的人,是朱理亚·樊代克思。
  这个行省总督生于阿坤廷,出身在帝王世家,此人很有头脑,智勇双全,明白凯撒家族应该诛灭的时刻已经来临。他自己没有丝毫野心,却环顾左右,以便预先选出一个普遍赞同的人。他的右翼和比利牛斯山脉的另一端是萨尔比喜阿斯·加尔巴,他在非洲和日尔曼的卓著战功使他在臣民和军队中声威远播。萨尔比喜阿斯·加尔巴对皇帝怀有宿恨。当初,皇帝对加尔巴深孚众望极为不安,便将其调离劳提的别墅,与其说是派遣到西班牙当总督,不如说是放逐。根据民俗和神谕,萨尔比喜阿斯·加尔巴被提前任命已经很久了。只有他最适合担任起义首领。樊代克思把装有全部行动计划的信件秘密送给他。信中许诺如果他没有军团协同作战,便支援十万高卢士兵;如果不愿意促使尼禄下台,至少不要拒绝他不找自来的高官显位。
  加尔巴生性多疑,优柔寡断,在这种情况下,他不置可否。他将收到的信件统统付之一炬,不留蛛丝马迹,而把信件内容却全部贮藏在记忆之中。
    樊代克思觉得加尔巴毫无主见,谨小慎微,既不接受联盟,也不背叛这个向他提出联盟的人,沉默即意味着同意嘛。
  时机很有利。高卢人每年要聚集两次,举行大会,会议是在克莱蒙召开的。樊代克思走进议事厅。
    在罗马的文明、奢侈和腐化的环境中,樊代克思一尘不染,保持着昔日高卢人的本色。他将坚定果敢的北方人同豪放不羁肤色红润的南方(法国)人联合起来,组成了一支浩荡大军。
  “你们议议高卢的事情,”他说,“要在你们周围找出问题的症结所在。根子在罗马,罪犯就是厄罗巴尔甫斯;是他使我们先后丧失了权利,,是他使我们富饶的省份陷入贫困的境地,使我们的名门望族披麻戴孝;现在,因为他是家族里最小的成员,家里也只剩下了他一个,这人便疯狂得象脱缰战马,任其纵情狂奔,隆隆的车轮碾碎了罗马的脑袋和分省的四胶。我曾见过他,”他接着说:“对,我亲眼见过他这个头戴皇冠的帝国的歌手和竞技者,根本不配享有演员和角斗士的荣誉。那为什么授予他奥古斯都、君主和凯撒的封号呢?这些称号归功于以美德超凡的奥古斯都,归功于以天才超凡的提比略,归功于以善行超凡的克劳德;他,这个卑鄙的厄罗巴尔甫斯,应该叫他俄狄甫斯,俄瑞斯忒斯,他背着乱伦杀母的罪名,不以为耻,反而引以为荣。从前,我们的祖先经不住利益的引诱,攻占过罗马。这一次更高尚、更严肃的动机引导我们循着祖先的足迹,攻占罗马;这次,我们要让世界上的人都获得自由,人人平等;这次,我们给被征服者带来的不是不幸,而是幸福。”
  樊代克思表情诚恳,大家知道他说的话不是信口开河。因此,他们对他的讲话报以热烈的掌声,欢呼声和呐喊声震耳欲聋。每一个高卢头领都抽出刀剑,把手放在剑上,发誓在一个月以后,要带着与自己财富和地位相称的车马随从凯旋而归。这一次面具也从脸上拉下来了,刀鞘被扔得远远的。樊代克思第二次写信给加尔巴。
  一到西班牙,加尔巴便对民心进行了一番研究。他历来不赞成地方财政长官滥施职权,假公济私,可是又不能阻止他们敲诈勒索,他公开同情那些受害人。他从不恶语中伤尼禄,可是他任随讥讽辱骂皇帝的诗歌和挖苦话八方流传。他周围的人早就猜出了他的计划,但他守口如瓶,没有一个人知道详情。他收到樊代克思信件那天,请朋友们参加他举行的盛大晚宴。筵席散后,他向各位宣布了高卢人起义的消息,并把信件内容传达给他们,但没有作任何说明,通过沉默让他们各抒己见,任其赞成或反对信中提出的建议。他的朋友们对宣读保持缄默,犹豫不决。可是其中一个叫特·维尼阿斯的人比其他人更果断,他转身正视着加尔巴,说道:
    “加尔巴,如果我们还将效忠尼禄的话,商量对策就已经是对他不忠实了。要么必须接受樊代克思的友谊,就当尼禄已经是我们的敌人,要么立即控告樊代克思,或者对他宣战,可是为什么呢?因为希望罗马人宁可拥你为皇帝,也不愿尼禄再当暴君。”
  “如果你们愿意这么干,我们就集中起来,”加尔巴回答,仿佛他一点没有听懂这个提问似的,“下个月五号,迦太基子孙要让一些奴隶获得自由。”加尔巴的朋友们接受了盟约,为了以防万一,他们传出风声说这次召集旨在决定帝国的命运。
  在约定这天,西班牙的外国人和当地人中的所有的各流要人都聚会一堂;人人都抱着同样一个目的来到这里,都为同样的愿望所激动,继续报同样的仇。加尔巴走上法官席,全场一阵激动,齐声宣称他为皇帝。
作者: zy429202    时间: 2008-4-6 22:48
  十七
  上面讲的便是尼禄收到的信件的内容,这些信是他得知的消息。与此同时,有人告诉他樊代克思的宣言早已散发出去了,一些人已经到了罗马;其中一份宣言马上落到了他手中,乱伦、杀母和暴君的称号,一股脑儿落到了尼禄头上,然而使他暴跳如雷、极为恼火的还不止这些。宣言里称他为厄罗巴尔甫斯,把他说成是蹩脚歌手;这些侮辱应该让元老院为他报仇雪恨,于是他写信给元老院。为了击退对他的技艺的非难,替他祖先的名誉报仇,他答应给去杀死樊代克思的这个人一百万银币。然后他又回到无忧无虑和麻木不仁的老样子中去了。
  这期间,西班牙和高卢人的暴动已经取得了进展。加尔巴创建了一支骑士等级的警卫队,成立了元老院。至于樊代克思,给这位使他得知他的人头标了价的答复是:谁把尼禄的首级提来,他将任谁取走自己的人头。
  可是,在所有这些觊觎新的财富的将领、行政长官和总督中间,只有一人忠诚不渝,但不是对尼禄的爱,而是考虑到樊代克思是外国人,因为加尔巴意志薄弱,优柔寡断,无论罗马多么不幸,他都担心她重新蒙受改朝换代的损失。因此,他带着军团向高卢人进军,以便将帝国从听命于昔日的战胜者的耻辱中拯救出来。
  高卢的首领们信守了他们的誓言,率领高卢最强悍、最著名的塞卡莱人、埃杜昂斯人和阿维尔连人三个民族,聚集到樊代克思周围。维也纳人也加入了他们的阵营,但是那些人并不象其它人出于对祖国的热爱,或者渴望自由才联合起来;他们是由于憎恨效忠尼禄的里昂人而来的。维基尼阿斯方面,日尔曼军团,比利时后备部队和巴塔夫的骑兵部队已经集结待命;两支部队在前面推进,互相策应。而最后这一支部队到了贝尚松前面时,被看作是加尔巴的部队,遭到包围。可是,布署围困刚刚完毕,另一支队伍就出现在地平线上了。这是樊代克思的队伍。
  高卢人继续向等待他们的罗马人挺进,不一会就到了离他们三箭之遥的地方。他们停了下来,摆开阵势。这时,樊代克思的队伍中间闪出一位使者,径直走向维基尼阿斯。一刻钟以后,两个首领的卫队走向两支队伍之间,搭起一个帐篷,然后各自排列在自己分队那边。樊代克思和维基尼阿斯走进了这座帐篷。
  没有一个人参加这次会晤。然而历史学家的意见认为:樊代克思给他的敌人说明他的策略,并且向他提供了自己行动的证据,表明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加尔巴、维基尼阿斯着想。维基尼阿斯考虑到这个暴动有利于祖国,便同意和他前来与之作战的队伍携手作战。为了不久重新聚结,步调一致地对付罗马,两位首领正要分手,部队的右翼响起了一片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一支百人团从贝尚松开出来了,要跟高卢人取得联系。高卢人为了跟他们汇合便移动了队伍。维基尼阿斯的士兵以为遭到攻击,听见最前面的骚动,自己便迎了上去。这就是两个首领方才听到叫喊声的原因。他们各自扑向自己的队伍,恳求士兵停下;可是他们的请求被高卢人发出的喧嚷声淹没了。他们的手势被当作了鼓励的动作。象人一样,一支部队偶尔也会晕头转向,不知所措。那时,一个残酷的场面展现在人们眼前。士兵们没有头儿的命令,也不讲究战斗位置,在死亡的本能的推动下,怀着战败者对战胜者,胜利的人民对失败的人民的宿仇大恨,彼此朝对方冲了上去,短兵相接,展开了一场肉搏战,煞似竞技场的狮子老虎。在这两个小时的战斗中,高卢人伤亡两万士兵,日耳曼和巴塔夫军团伤亡一万六千人。最后,高卢人退却了。夜幕降临时,两军对峙,虎视耽耽。然而这第一次败仗挫伤了起义官兵的锐气;他们借着夜幕掩护连夜撤退。日耳曼军团以为翌日清晨两军还会在此重新开战。战场上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帐篷,里面躺着樊代克思的尸体。原来,他一见自己的满腔希望被这个意外事件毁了,悲痛欲绝,便引颈自刻。最先进帐篷的人踹了尸体几脚,便说是他们杀了樊代克思。可是在维基尼阿斯给这些人论功行赏时,其中一个由于抱怨分配不均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于是大家知道了真象。
    差不多与此同时,西班牙发生了对皇帝并非不利的事件。一支起义的骑兵连后悔解除效忠的誓言,打算放弃加尔巴的事业,只是勉强听从他的指挥。因此就在樊代克思自杀的当天,加尔巴去沐浴时,在一条狭窄的街道上,差点被尼禄过去送给他的奴隶们暗杀。当他得知高卢人战败和樊代克思死亡时,双重的危险使他再次完全动摇了。他认为一切都完了,而且不再信赖勇敢的命运,他听从他优柔寡断性格的驱使,撤退到克鲁尼城。一到那里,他立即着手增加城市防御设施;可是几乎马上出现好兆头,使加尔巴恢复了勇气。他在为城市周围划线而劈下的第一镐时,一个士兵发现了一个珍贵的古代做工的戒指,上面的宝石象征着胜利和战利品。这个命运的第一次吉兆,使他睡了一个他并没有指望的安稳觉。在睡眠期间,他在梦里看见了一尊福耳图那①的小雕像,有半米高,他特别为她在芬提山别墅举行了一次祭礼,还许愿每月和每年的除夕为她献祭。她好象开了门,告诉他说:她在门槛上等疲乏了,如果他并不急于再见到她,她就跟另一个人走了。随后,当他被这两个预兆震醒时,有人向他禀报说:一艘满载武器,没有乘客、水手和引水员的战舰刚刚在座落在埃布罗河的德尔托沙城靠了岸。从此,他便把他的事业看作是正义的、必胜的,很明显,诸神是站在他一边的。
    至于尼禄,他起初并不把这些消息当作回事,仍旧寻欢作乐。在战争税的借口下,他发现可以征收新的苛捐杂税。因此,他把樊代克思的宣言送到元老院,要求惩罚这个把他说成是齐特拉琴的蹩脚演奏者的人,方才踌躇满志。有一天晚上,他将重要人物召集到家里。这些人匆匆赶到他家,心想这个会议准是要讨论国家大事。没想到尼禄却高兴地把一种新式的液压乐器挨个指给他们看,同时对乐器的每一个零件的优点和作用高谈阔论。关于高卢人起义的事,他只是说如果樊代克思不阻拦的话,他就派人把这些乐器运到剧场去。
    第二天,新的信件到了。通知高卢人起义的人数增加到十万,尼禄这才想到该做些战争准备。于是,他命令做一些失去理智、荒涎不经的准备。他派人把马车拉到剧场和宫殿,上面不是装载着战争工具,而是满载着乐器,表扬罗马市民接受了军人的誓言;可是一见这些能够扛枪打仗的人竟没有一人回答,他便向主人们要求一定数量的奴隶,而且他亲自到住宅里去挑选身强力壮的奴隶,连管家和书记也不放

①福耳图那:古罗马传说中的命运女神。

过。同时,他集中了四百名青楼女子,割下她们的头发,用女战士的盾牌和斧头武装她们,指定她们在他身边代替凯撒的卫队。晚饭后,他靠着斯波吕和法翁的肩头走出餐厅,告诉那些怀着不安心情等着晋见他的人尽管放心,等他一踏上行省的土地,就赤手空拳地出现在高卢人的眼前。他只需要挤出几滴眼泪,暴动者就会后悔不迭。从明天起,人们就会看见他跻身在兴高采烈唱起胜利赞歌的人群中。他马上就去作曲填词。
  几天以后,从高卢人那儿回来了一个信使。这人至少带来了有利的消息:这就是罗马军团和高卢人的遭遇战,起义部队的败仗和樊代克思之死。尼禄快活得大叫一声,象疯子般在房间里、御园里跑来跑去,命令准备宴会和庆祝活动,宣布晚上他将在剧场演唱,并派人邀请城里的要人们参加第二天的盛大晚宴。
  这天晚上,尼禄实际上到体育学校去了,可是一种奇怪的激动笼罩着罗马。从他的一尊雕像前经过时,他发现有人用口袋将雕像罩了起来。照当时的习俗,凡是杀父母的人,都被装进这种口袋,然后把一只猴子、一只猫和一条蝰蛇塞进去,一并投入台伯河。再过去不远的地方,一根柱子下边写着这几个字:尼禄唱了那么多的歌,以致唤醒了公鸡①。一个罗马贵族站在皇帝经过的路上吵吵嚷嚷或者说在跟他的奴隶们假装吵架。尼禄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有人过来告诉他,这人的奴隶理当受罚,因为他要去求救于樊代克思②。
    演出由演员埃图斯表演的滑稽短剧开始;他演的角色从

①公鸡:指高卢人。
②即指复仇。

这些话开始:向我的父亲致敬,向我的母亲致敬。就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朝尼禄转过身来,一边说着向我父亲致敬,一边摹仿喝酒动作,在说向我母亲致敬时,一边摹仿游水动作。这个有所指的动作,受到一致掌声的欢迎。因为人人都看出这是在影射克劳德和阿格丽庇娜之死;至于尼禄,他也象其他人那样笑开了,并且鼓起掌来,要么是对这种羞辱无动于衷,要么是怕他愤怒的眼光更加引起嘲笑,或者担心引起众人对他的不满。
  该他上场时,他离开包厢走上舞台。在他换装以便出场期间,大厅里传出一个奇怪的消息,在观众中间迅速传开:李维的月桂树干枯了,所有的母鸡都死了。且看月桂树是怎么种下的,母鸡是怎么成了祭品的。
  当李维·德鲁西尔同接受了奥古斯都称号的屋大维结婚时,她已经许配给了凯撒。一天,她坐在威尼斯的别墅里,高空中的一只雄鹰让一只白母鸡落在她膝盖上。这只母鸡不仅没有受一点伤,甚至没有一点受了惊吓的样子。当李维发现母鸡嘴里衔着一根月桂树枝时,她惊讶万分,凝视并且抚摸着母鸡。她请教了肠卜僧。他们吩咐她栽种这月桂树枝,使其生根发芽,饲养母鸡以便繁衍后代。李维遵命行事。在靠近台伯河,离罗马九千米远的地方,夫雷密那大道上有一座凯撒的别墅,它被选作实验场地。在那儿,所有的希望都变成了现实。那只母鸡孵出了无以数计的雏鸡,月桂枝长出了大量的新芽,以致于月桂树不久便成了森林的中心。不过,现在森林干枯了,甚至树根也枯死了,所有的雏鸡都死了,无一幸存。
  这时皇帝出现在舞台上了。他枉然谦恭地走向合唱队的位置,向观众们作了一番充满敬意的讲话,告诉大家他将做所有力所能及的事,但结果还得听从命运的安排。没有一人鼓掌支持他,他已经有些胆怯和哆嗦了。大家默默无声地倾听他的演唱,连一声鼓励的掌声都没有。随后,他唱出了下面的诗句:
  “我的妻子、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要求把我处死!”场内第一次爆发出掌声和叫喊声。这一次才明确表达了他们的思想感情。尼禄明白了其中的真正含义,忙不迭地离开了舞台。走下梯子时,他的脚绊在了长衫上,以至摔倒在地,跌伤了脸面。人们抬起他时,他已经不省人事了。
  回到帕拉丁山后,他恢复了知觉。他把自己关在斗室里,又气又怕。他取出书板,在上面起草了一个荒唐的计划,只消一签名便成了死亡令。这个计划是要武装劫掠高卢;趁元老院的成员前来赴宴之机将其毒死;焚毁城市,同时放出所有的凶禽猛兽,让这些竟敢为他的死亡预言鼓掌的、忘恩负义的庶民死于熊熊大火之中。然后,因为确信自己还有力量干这些罪恶勾当,他便扑上床去。似乎诸神打算再给他一些预兆,准许他睡一觉。
  这个从不做梦的人梦见他在狂风暴雨、波浪滔天的大海上迷失了航向,有人从他手里夺下了他操纵的船舵。然后,他一下子又置身在庞培剧场附近,科波尼阿斯制作的象征民族的十四尊雕像走下石座,有几尊迎面拦住了他的去路,其余的围成圆圈,渐渐地向他靠近过来,将他包围在他们那大理石的胳膊之中。他费了很大劲才摆脱了这些石头幽灵。面色苍白、气喘吁吁地跑到马斯广场,经过奥古斯都的陵墓时,墓门自动地打开了,里面飘出一个声音,继续呼唤了他三次。这最后的一个梦破坏了他的睡眠,他哆嗦着醒了过来,头发倒竖,额头上虚汗淋滴。他叫来内侍,命令把斯波吕给他找来。于是年轻人便在他房间里度过了下半夜。
    天渐渐亮了,夜里发生的可怕事情也烟消云散了,可是尼禄仍然心有余悸,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使他每时每刻都不寒而栗。他派人把带来急件、通知樊代克思死讯的信使带到他跟前。这个骑士来自日耳曼军团,曾随同维基尼阿斯参加了战役。尼禄让他重复了好几次战斗的所有细节,对樊代克思死亡的细节更是不厌其烦地反复讯问。最后,这个士兵以朱庇特的名义向他起誓,说他曾亲眼看见樊代克思的尸体被捅了无数个窟窿,并且就要装敛入土,这时尼禄才平静下来。他当场赏给这个士兵十万银币,并把自己的金戒指作为礼物送给他。
    晚宴的时刻到了。皇帝的宾客们在帕拉丁山聚集一堂。就餐前,象往常一样,尼禄让他们去浴室洗澡净身,一出浴室,奴隶们便给他们披上洁白的宽外袍,戴上花冠。尼禄在餐厅等着他们。他身上也跟他们一样穿着白色的长袍,头戴花冠。随着优雅悦耳的乐声,宾客们在斜榻上躺了下来。
    这顿晚餐不仅非常考究精致,而且还具有罗马饮食的奢侈排场。每个宾客脚下都卧着一个奴隶,他们察言观色,随时准备为客人们效劳。一个食客在一张单独置放的小餐桌上吃着喝着,如同牺牲品一般被抛在一边。大厅深处,在类似剧场的舞台上,一群舞女翩翩起舞,动作优美轻盈,颇象五月里陪伴福罗拉和芝菲尔参观她们王国的春天女神。
    酒酣耳热之际,宾客们渐渐活跃起来,表演的性质变了,快感转化为淫乐。最后,走钢丝的杂技演员换下了舞女,闻所未闻的惊险表演使大家眼界大开。据说,这个节目是在摄政时期得到恢复的。与此同时,尼禄拿起齐特拉琴,吟唱起嘲笑樊克代思的诗句。他一边弹唱,一边用小丑的动作表演,他的姿势和歌声受到宾客们狂热的喝采。这时,一个新的使者到了,这是西班牙的信使,他带来的信件是宣布加尔巴的起义的宣言。
  尼禄将这些信读了好几遍,每读一遍,他的脸色就变得更加苍白。他紧紧抓住两只他非常喜爱的杯子。他管它们叫荷马风格,因为它们表现的主题取材于伊利亚特的诗篇。他将杯子摔得粉碎,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拼命撕扯自己的衣服,脑袋狠劲朝筵席的躺椅上撞,同时念叨着他还未死就把帝国葬送了,他将忍受巨大的不幸和极度的悲哀。一听到他的叫声,他的奶妈欧格罗歇便走进大厅,象哄孩子似地把他抱在怀里,竭力安慰他。可是跟孩子一样,别人越是好言相劝,他的痛苦就越是有增无减。不一会,愤怒代替了痛苦,他叫人给自己拿来了芦竹和纸莎草纸,给禁军头领写信。然后,他签署了命令时,才发现没戒指来盖印。这才想起就在当天早晨,他把戒指送给了那个巴塔夫骑士。于是,他向斯波吕要印章,斯波吕把自己的那枚给了他。尼禄连看也不看一眼就把印章盖在封蜡上。但在拿起印章时,他发现这枚戒指表现的是普洛塞耳皮那①下地狱的情景。在这种时刻,他觉得这最后的预兆是所有的预兆中最可怕的。要么他认为斯波吕故意把这枚戒指送给他,要么他已经精神错乱,竟然连他最亲密的朋友也认不出了,就在斯波吕走到他跟前询问他惊恐万状的缘由时,他劈脸给斯波吕一拳,打个正着。年轻人血流满面,几乎痛晕过去,倒在残羹剩饭中打起滚来。
    皇帝跟他的宾客们不辞而别,立刻上楼回卧室去了,并且命令把罗居斯特给他找来。
  ①普洛塞耳皮那:古罗马传说中的冥后,即希腊神话中的珀耳塞福涅。
作者: zy429202    时间: 2008-4-6 22:48
  十八
  这一次,皇帝是为自己才求助于老朋友的技能的。他们通宵达旦都呆在一块儿。当着他的面,巫婆用她三天以前配制好的剧毒药品做了一次实验。尼禄将毒药锁藏在金匣子里,藏在斯波吕给他的家具里,只有他和斯波吕了解这个秘密。
  加尔巴起义的消息不胫而走,飞快地传遍了大街小巷。这次不再是来自远方的威胁,不再是象樊代克思的进攻一样的毫无希望的攻击。这是一个贵族的直接而又强大的进攻。他的家族在罗马颇得人心,既古老又显赫。他的雕像采用了昂提阿斯·卡塔拉斯·卡皮托利纳斯的子孙的封号;这就是说在他那个时代,这个以勇敢和美德而被视为第一流的大法官的封号。
  民众怨声载道,对尼禄的不满情绪日渐增长。而尼禄却沉缅于竞技、赛车和歌咏之中。他以粮食供应官身分下达的普通命令竟然没引起重视,以致必须把小麦从西西里和亚历山大运来的船队,仅仅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才起航出发,短短几天内,城里谷物价格暴涨,价格之昂贵,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继而出现的是饥荒,罗马全城颇象一个人似的,饿得奄奄一息。每逢看到从奥斯提港口溯流而上的海船,全城百姓便倾巢而出,一窝蜂跑到台伯河岸边;不过,在尼禄和罗居斯特配制毒药的翌日清晨,也就是加尔巴起义的消息传到城里的第二天,饥肠碌碌的庶民百姓聚集在福卢姆广场上。当发现海船的信号一发出,大家便奔向俄利乌斯港,以为这只海船是运粮船队的先遣船,人人都欢天喜地嚷叫着涌到岸边。不料海船从亚历山大运回来的竟是沙子,是给宫庭摔角者用的,顿时,人群中响起了高声的谴责、强烈的诅咒声。
    在这些满腹不快的人中间,有一个人颇惹人注意;这是加尔巴的一个解放奴隶,叫爱斯略。昨天晚上他曾被逮住,可是在夜间,一百多个全副武装的人涌进了监狱,把他释放了。因此,他又出现在暂时深受虐待的市民中间。他利用这个优势,号召在场的人参加公开的暴动;这些人犹豫不定,不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好处。这时,一个用披肩蒙住面孔的年轻人走到他身边,塞给他一个从书板上扯下来的薄片。爱斯略拿起别人交给他的涂蜡的象牙片,高兴地发现机会来了,这个象牙片给他提供了反对尼禄的证据。原来,书板上写有尼禄确定的计划:他企图第二次焚毁这个为他歌唱喝采感到厌倦的罗马,乘大火熊熊之机,放出所有笼中野兽,让罗马人无法灭火救灾。爱斯略高声朗读了写在书板上的几行字,然而大家还在犹豫是否该相信他,不敢相信这个似乎荒诞不经的复仇计划会是真的。有几个人甚至嚷叫起来,硬说爱斯略刚才读的命令一定是伪造的。尼姆菲狄阿斯·萨宾那斯从解放奴隶手里接过书极,表示他不仅完全认得出皇帝的笔迹,还认得出他画杠、删字和加字的方式。听到这里,这些人无以答对。因为尼姆菲狄阿斯·萨宾那斯作为禁军长官,常常有机会亲领圣旨。
  这时候,好几个没穿长袍、衣冠不整的元老院议员打这儿路过。他们是应召去卡皮托山的。元老院的首领在同一天早晨看见过一个书板,跟陌生人交给爱斯略的一模一样,上面写有邀请元老院全体议员参加盛大宴会,并将他们全部一起毒死的详细计划。于是市民跟爱斯略上了路,重新拥向福卢姆广场,人数之多、步伐之急促,犹如一股浪潮汹涌而来,潮水般淹没了港口。随后,他们一边等待元老院作出决定,一边向尼禄的雕像进攻,但不敢肆意责怪他本人。从帕拉丁山脉的顶端,皇帝发现他的像遭到恣意凌辱、践踏。于是,他穿上黑衣服准备走到市民中间去,恳求跟他们面谈;就在他马上要出去时,人群的呼喊声表达出威胁和狂怒的感情,以致他急忙缩了回去,叫人把后门给自己打开,逃到塞维利阿花园里。一到这个连他心腹都不知道的他亲自挑选的藏身处,他就派法隆去禁军首领那儿。
  可是加尔巴的实力比凯撒的实力雄厚。尼姆菲狄阿斯·萨宾那斯刚刚以新皇帝的名义,答应赏给每人七千五百个希腊银币,去行省作战的士兵每人发一千二百五十个银币。因此,禁军首领回答法隆说:以同样数目的金额作代价,他能够做的一切,是给尼禄提供优先。法隆把这个答复带给皇帝,要求的这笔钱提高到二百八十万法朗。由于挥霍无度,国库空虚,皇帝手上的钱还不到这笔数目的二十分之一。然而尼禄并没有绝望。天黑时,在老朋友的帮助下,趁着夜色,他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地去恳求救济机构,也许他能够募集到这笔款子。
  夜幕降临了,城里一片喧嚣,灯火通明,哪里有广场、市场和十字路口地方,哪里就有一帮被火把照耀着的人。在所有这些被各种想法激励起来的人群中间,流传着一些令人瞠目结舌、自相矛盾的消息,好象一只鹰在用翅膀摇撼他们,不管这些消息多么荒诞、多么不一致,反正人人都得到了债券。火光映红了天空,喧声四起,从远处望去,煞象火山爆发和野兽在怒吼。在一片喧嚷声中,禁军离开了他们的兵营,开到罗马城外安营扎寨。他们经过哪里,哪里就笼罩着寂静,因为人们还没摸透他们,不知道他们为谁打仗。禁军刚刚消失,人群就重新摇晃起火把,威胁地乱叫乱嚷。
    尽管城里骚动不安,尼禄还是乔装成市民模样,壮起胆子从他躲藏一整天的塞维利阿园圃下山了。由于一心想找到帮助,他才想出了这么个冒险的办法。即使朋友们不慷慨解囊,至少得在酒肉朋友的钱包里掏出一文半两。可是,他步履蹒跚地挨家逐户敲门,屈膝跪在门口苦苦哀求,乞丐一样地恳求这个唯一能救他的命的施舍,但这不过是白费口舌,枉费心机。随他在门外呼喊、呻吟,屋里的人心如铁石,无动于衷,紧闭大门,不予理睬。当时民众对元老院迟迟不作答复早已不耐烦了,尼禄明白到了分秒必争的时候。他没有返回塞维利阿园圃,而是径直去帕拉丁山取金银财宝和一些名贵首饰。到了朱庇特泉水池时,他蹓进维斯太神殿的后殿,一直钻到卡利古拉和提比略宫殿围墙投下的阴影里,经由特地为他从科林斯凯旋而归而开设的那道门,穿过他马上就要被迫抛弃,成为无人看管的荒凉沙滩的漂亮花园,回到金色宅邸,从昏暗的秘密通道进入他的卧室。一进房间,他就惊讶地叫了一声。
  在他外出期间,帕拉丁山的卫兵们将所有拿得到手的东西席卷一空,逃之夭夭,各奔前程去了。尼禄卧室里的阿塔利克毛毯、金银器皿和贵重家具统统不见了踪影,尼禄奔到锁藏毒药的箱子跟前,拉开抽屉一看,放毒药的金匣子已经不翼而飞。尼禄顿觉万念俱灰,感到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众叛亲离。这个昨天还是世界主宰的家伙,扑面倒在地板上打起滚来,同时声嘶力竭地叫人帮忙。有三个人闻声跑来,他们是斯波吕、御前秘书埃巴夫罗代特和解放奴隶法隆。一看见他们,尼禄跪起一条腿,忧心忡仲地望着他们,发现他们神情忧郁、绝望沮丧,便吩咐埃巴夫罗代特去找角斗士斯皮库拉斯,或者另外一个想杀死他的人。接着,他命令留在身边的斯波吕和法隆,给雇来哭丧的女人唱的哀歌起个音。但她们还没唱完,埃巴夫罗代特就回来了。斯皮库拉斯不愿来,没一个人愿来。一见最后这个死的办法也落了空,尼禄顿时象泄气的皮球,无力地垂下手臂,大叫:“唉!唉!……朋友没了,敌人也没了。”他想离开帕拉丁山,跑到台伯河投水自尽。可是法隆将他拦住,建议他去自己乡下的住宅避避风头。这座房屋座落在距罗马差不多四千米的地方,位于萨那利亚大道和诺曼达大道之间。尼禄抓住这最后一线希望,点头接受了。五匹战马立即备好了鞍褥,尼禄蒙上面罩,跨上坐骑,后面跟着与他形影不离的斯波吕,而法隆却留在帕拉丁山为他传递消息。他穿过城市,从诺曼达门出了城,沿着我们上面提到的大道行进。当一个士兵认出他并向他致敬时,尼禄恐惧到了极点。
  一行人到了座落着法隆的别墅的山冈上。这座隐蔽在圣山后的乡间住宅,可以供尼禄暂且藏身。要是获救的所有可能性荡然无存的话,在这么偏辟的地方,他至少有时间下决心一死了之。埃巴夫罗代特熟悉这条路,跑在马队前面。他把马头往左边一拨,进入一条岔道;尼禄紧紧跟在后边,两个解放奴隶和斯波吕断后。到了半道上,他们听见路上有说话声,但夜色太浓,看不见是什么人在谈论尼禄。尼禄和埃巴夫罗代特拍马奔到田野里,而斯波吕和两个解放奴隶则继续沿着圣山往前走。这个谈话声是奉命寻找皇帝、由一个百人队长率领的夜间巡逻队发出来的。巡逻队拦住三个旅行者,可是在他们中间没有人认出尼禄,同斯波吕交谈了几句后,百人队长便放他们继续赶路。
  皇帝和埃巴夫罗代特却不得不下马步行。就在他们离开罗马时,发生了一次轻微地震,原野上遍布着岩石和坍塌的泥块。因此,他们在乱石、荆棘丛中穿行。皇帝的赤足被刺得鲜血淋漓,长袍也被划得支离破碎。后来,他们发现阴影中有一堆黑魆魆的东西。一只看家狗狂吠起来,沿着里墙跟踪他们,而他们则贴着外面的墙壁往前走。最后,他们到了与别墅毗邻的采石场的入口处,法隆曾派人从这里取过沙子。洞口又低又窄。尼禄慌不择路,只得爬了进去,溜到里面。埃巴夫罗代特告诉他,从入口处他先绕围墙转一圈,再进别墅,并且询问皇帝,如果没有危险的话,能否跟他进去。埃巴夫罗代特刚一离开,独个儿呆在采石场的尼禄就被一种极端的恐惧攫取住了。他觉得自己被活埋在坟墓里,墓门早已关得严严实实。因此他赶紧从里面钻出来,以便重新看看天空透透气。到了场边上,他望见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水塘。尽管塘水停滞不动,不怎么干净,他还是口渴得忍耐不住,直想喝它几口。于是,他脱下衣袍垫在脚下,免得荆棘卵石划破肉皮。他爬到水塘边,掬起一捧塘水,仰望天空,用自嘲的口吻说:“瞧呀,这就是尼禄最后的饮料。”
  他沮丧地坐在水塘边上沉思了好一会儿。当听见有人叫他时,他正忙着拔掉留在长袍上的刺和树莓。这个声音打破了夜的静谧,听起来亲切,也不免使他打了个寒噤。他回过头来,发现埃巴夫罗代特手持火把站在采石场的入口处。御前秘书对他言而有信,一进了别墅的正门后,就把皇帝等待他们的位置指给解放奴隶看了。他们齐心协力地打穿墙壁,掏了一个他可以从采石场进入别墅的墙洞。尼禄急忙跟着响导走了。他走得太急,把长袍忘在了水塘边上。他回到洞里,从那儿进入一个奴隶的小房间。屋里的全部家具不过是一张床铺和一床旧被子,一盏粗劣的陶器灯悠悠亮着,这座阴森恶臭的陋室烟雾迷漫,灯光朦胧。
  尼禄背靠着墙在床上坐了下来。他口干舌燥,肌肠碌碌,便要吃要喝。有人给他拿来了一小块黑面包和一杯水。尝了面包的味道后,他把它扔得远远的。然后把水退回去,要求温一温。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把头枕在膝盖上,好一会儿纹丝不动,缄默不语,宛若一尊痛苦的雕像。不一会,门开了。尼禄以为有人给他端水来了,便抬起头来,看见斯波吕站在他跟前,手里拿着一封信。
  在太监那张善于表现沮丧和忧伤的苍白面孔上,有一种幸灾乐祸的非常奇怪的表情。以至于尼禄惶惑地注视了他一会儿。在这个年青人身上,他再也认不出那个任他随意摆布的温顺的奴隶。到了离床前两步远的地方,太监伸出手来,把一张羊皮纸呈递给皇帝。尼禄虽然对斯波吕的微笑莫名其妙,也料到其中必定包藏着命运攸关的消息。
  “谁来的信?”他没欠身子去接信。
  “法隆的。”年轻人回答。
  “信里说什么?”尼禄脸色惨白地继续问。
  “元老院已经宣布你为国家的敌人。人们四处找你,要把你处以极刑。”
  “处以极刑!”尼禄惊叫道,撑起一条腿来。“把我,我,克劳狄·凯撒处以极刑!……”
  “你不再是克劳狄·凯撒了,”太监冷冷地回答,“你是多米提阿斯·厄罗巴尔甫斯,诺,己经被宣布为祖国的叛徒,判了死刑!”
  “什么是祖国的叛徒的极邢?”尼禄说。
  “人们剥下他们的衣服,用丫叉勒紧他们的脖子,带他们到广场集市和马斯广场游街示众,然后用笞杖活活打死他们。”
  “啊!”尼禄一骨碌立起身来叫嚷道,“我还可以逃跑,还有时间逃命,来得及赶到拉利斯森林和明特尼沼泽地;会有战舰收留我的,我躲到西西里岛或者埃及去。”
  “逃跑?”始终象大理石雕像一样苍白而又冰冷的斯波吕说,“逃跑,从哪儿跑呢?”
  “就从这儿,”尼禄一边嚷道,一边拉开房门,朝采石场跑去;“既然我进来了,就能出去。”
  “不错,可是自从你进来后,”斯波吕说,“洞口就重新堵上了,不管你是多么优秀的竞技者,我都不相信你能一人推开封洞的岩石。”
  “以朱庇特的名义,这是真的!”尼禄嚷道。为了搬开石头,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照样白费心机,累得精疲力竭。“谁封的这个洞?谁推动的这个岩石?”
  “我和解放奴隶们。”斯波吕回答说。
  “你们为什么这么干?为什么把我跟关在山洞里的加库斯一样关在这里?”
  “要你跟他一样死在这儿,”斯波吕带着仇恨的表情说。人们从不会相信他那温和的嗓音竟能说出这种话来。
    “要我死?”尼禄说着便象笼中困兽寻找出路似地敲打自己的脑袋;“难道大家都要我死掉不成?难道大家把我抛弃了吗?”
  “对,”斯波吕回答道,“大家都要你死,但没有抛弃你,我在这儿,我来同你一块儿死。”
  “好,好,”尼禄喃喃道,又重新倒在床铺上;“是的,这才是忠实。”
  “你错了,凯撒,”斯波吕说着叉起胳膊,注视着啃咬床垫的尼禄,“你错了,这不叫忠实,说得更好听些,这是复仇。”
  “复仇?!”尼禄大吃了一惊,急遽地转过身来,“复仇?斯波吕,难道我做了对不住你的事?”
  “苍天明鉴!问问他你对我干了些什么!……”斯波吕说着向苍天伸出双臂。
  “好,好吧……”尼禄心惊胆战地喃喃低语,退缩到墙边。
  “你对我干过什么吗?”斯波吕一边回答,一边朝他逼进一步,垂下好象软绵绵的手臂,“一个生下来要做男子汉的人,生来有七情六欲的人.你却把他变成了不男不女的可怜虫,他什么权利都被剥夺了,一切希望都化为乌有。所有的乐趣、所有的幸福,我都看着他们从眼皮底下溜过去了,就象坦塔罗斯看得见果子和水但又够不着一样,虚弱萎顿的锁链描住了我的手脚;而且还不止这些,要是我身穿丧服、离群索居,可以忍辱和流泪的话,也许我会原谅你;可是我必须象权贵们一样穿上红袍,象幸福的人一样强装笑容,象正常人一样苟活世上,我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幽灵、可怜的行尸走肉。”
  “你还要什么?”尼禄哆嗦着说:“我同你分享我的金银财宝,我的乐趣和我的权力;你跟我一块儿吃喝玩乐,象我一样有朝臣和捧场人,当我再也不知道给你什么好了,我把姓都给了你。”
  “这恰恰是使我恨你的东西,凯撒。要是你叫人把我跟布里塔尼库斯一样毒死,要是你派人把我跟谋杀阿格丽庇娜一样除掉,要是你派人象处置塞内刻一样割断我的静脉,在我临死的时候,我还可以饶恕你。但是你既不把我当成男人对待,也不当成女人看待;你把我当成可以随心所欲摆弄的不值钱的玩物,我跟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冷酷无情的大理石雕像没什么两样。你说的这些厚待,不过是粉饰过的侮辱;你越是把我抬到万人之上,一人之下,我蒙受的耻辱越多,人人都可以掂出它的份量的。而且还不止这些呢?前天,当我把这枚戒指给你时,当你用精神上的沉重打击回报我时,使当时在场的男男女女至少相信我被杀死是罪有应得的,你用拳头打我,就象打一个门客,打一个奴隶,打一条狗似的!……”
  “是的,是的,”尼禄说,“我错了。宽恕我吧,善良的斯波吕!”
  “可是,”斯波吕仿佛没听见尼禄的话似地继续说道:“这个人没有姓名,没有性别,没有朋友,冷酷无情,不管这人是男是女,要是他不会行善,至少可以作恶;他能够在夜间摸进你的房间,偷走你处死元老院议员、屠杀人民的书板,把它们分散到福卢姆广场或者卡皮托山,让你对人民、元老院的宽恕不再抱期望。他能够取走你锁藏罗居斯特的毒药的匣子,把你这个赤手空拳的孤家寡人交给那些正在搜寻你的人,让你不得好死。”
  “你错了!”尼禄嚷道,同时从床垫下摸出一把匕首;“你错了,我留下了这个家伙。”
  “是的,”斯波吕说,“可你不敢用来对付别人,也不敢用它对付你自己。亏得了太监,脖子上架着丫叉的皇帝在集市广场游行示众后,才在笞杖和皮鞭下咽了气,你将给世界树立一个榜样。”
  “我躲在这里很安全,他们找不到我的。”尼禄说。
    “对,要是我没有遇上一个百人队长,没有告诉他你在哪儿的话,你有可能再次逃脱他们的手掌。这会儿他正敲别墅的门;凯撒,他就要来了,他来了……”
  “哦,我不等他了,”尼禄说着用匕首刀尖抵住自己的心脏;“我要自己动手……自杀。”
  “你不敢,”斯波吕说。
  “可是,”尼禄一面用希腊话咕哝道,一面用刀尖寻找自杀的位置,对捅进去犹豫不决,“可是这对尼禄不合适……对,对,我活着时不知羞耻,死得也不体面。天哪,我死了,世界上就失去了一个多么伟大的艺术家呀……”突然,他停住了,伸长脖子,竖起头发,额头上直冒虚汗,倾听刚刚响起的嘈杂声,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荷马的诗:
    “这是狂奔急驰的马蹄声。”
  这时,埃巴夫罗代特匆匆走进房间。尼禄没有弄错,这个声音正是追捕他的骑兵们发出的。他们根据斯波吕的情报径直跟踪来到别墅。因此,要是皇帝不愿落入刽子手魔掌的话,就到了分秒必争的时刻了。于是,尼禄似乎作出了果断的决定;他将埃巴夫罗代特拉到一旁,要他以斯提克斯的名义发誓,不要让他的人头落到权贵手中,要早早焚烧他的完整尸体;说完,他抽出重新挂在腰带上的匕首,将刀尖搁在脖子上。这时,嘈杂声更近了,清晰可闻,说话声夹杂着恐吓的语气,回响不息。埃巴夫罗代特见最后的时刻到了,便抓住尼禄的手,将抵住他脖子的匕首用劲一按,整个刀身就刺进了咽喉。然后,他跟着斯波吕走了出去,顺手带上房门,向采石场匆匆走去。
  尼禄发出一声恐怖的叫声,同时拔出致命的武器,将它扔得远远的。他踉跄了几步,瞪直了双眼,胸脯急剧起伏,一只脚跪了下去,接着另一只也跪了下去。他试图用一只手臂撑住身子,另一只手捂住伤口,可喉咙里喷出的鲜血已经透过指缝淌了下来。他带着临死前的绝望表情,最后看了看他周围,一见屋子里只有他一人,呻吟一声便直挺挺倒在地上了。这时,门开了,百人队长跨进门来。他见皇帝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便向他奔过去,想用长袍为他止血;可是尼禄鼓起最后的一股劲,一把将他推开,然后用责备的口吻说:“这就是你对我立下的誓言?”说完便断了气。不过,真有这等怪事,他竟然死不瞑目。
  当时,大局已定。随百人队长一道来的士兵涌进屋里,要证实皇帝的确停止了呼吸,他们对此不再怀疑了,才返回罗马宣布尼禄的死讯。因此,这个昨天还是世界主宰人的尸体就这么孤零零地躺在血泊里了,没有一个奴隶来为他处理后事。
  整整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晚上,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步履缓慢、神情凝重地走进了这个房间。原来,她获得了爱斯略的准许,前来为尼禄料理后事。那个号召民众暴动的加尔巴的解放奴隶爱斯略,已经成了罗马至高无上的主宰。这个女人脱下尼禄的衣服,擦净他身上的斑斑血迹,用一件镶金线的白色长袍裹他的尸体。她最后一次看见他时,他就穿着这件长袍,并且把它送给她了。随后,她将尸体搬上一辆带篷的四轮马车,驱车回罗马去了。她在罗马为他举行了简单的葬札,其场面跟普通市民的葬礼没什么两样。随后她用车把尸体运往多米提安纪念碑。从玛斯广场望得见矗立在园圃山岗上的这座纪念碑,在那儿尼禄让人提前为自己建了一座高过卢纳的大理石祭坛的斑岩墓穴,四周围着萨索斯岛的大理石栏杆。
  后事料理完以后,她跪在墓前为死人祈祷。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呆了一整天。
  夜幕降临时,她慢慢走下山岗,头也不回地走上去爱捷丽峡谷的小径,最后一次回到地下墓地。
  至于埃巴夫罗代特和斯波吕,人们在采石场找到了他们的尸体。他俩并排躺在一块儿,中间搁着那只金匣子,他们兄弟般地瓜分了为尼禄准备的毒药。
作者: zy429202    时间: 2008-4-6 22:48
  十九
  三十二岁的尼禄就这么死了。从前,奥克塔维也是在同一天被他害死的。可是他死得蹊跷,又不为人所知;一个女人为他料理了丧事,但不见尸体,这事一传开,引起了最迷信的罗马市民的极大猜疑。许多人说皇帝早到了奥斯提港口,在那儿乘坐一条战船去了叙利亚,因而有人眼巴巴地盼着他重新露面;在十五年期间,总有一只陌生人的手用春夏的花朵虔诚地装饰他的坟墓,也有人来这儿宣读公告;还有人把身穿白袍的尼禄画像带到祭坛上发表演讲,好象他会声势赫赫、全副武装地回来找敌人算账似的。他死了二十年后,年轻的斯韦托尔讲了这么一件事: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吹嘘自己是尼禄,竟然长时间受到怀念最后一个凯撒的市民的拥护。这还不是全部:这些传说由异教徒传给了基督徒。循着圣保罗亲自走过的路,圣·热罗姆把尼禄描绘成安忒克利斯或者至少说成是他的先驱。绪尔比斯·塞维尔在他的对话录中告诉马丁,世界的末日到来之前,尼禄和安忒克利斯将要出现,前者将在西方恢复偶像崇拜;后者将在东方重建耶路撒冷的庙宇和城市,以便把帝国的所在地固定在那里,直到安忒克利斯被承认是救世主时,他才跟尼禄宣了战并且将其杀死。最后,圣·奥古斯丁在他的《神之都》一书里肯定在他那个时代,即五世纪初叶,仍然有许多人不愿意相信尼禄死了,反而确信他生气勃勃地、怀着满腔愤怒躲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保持着充沛精力和残忍的秉性,以便有朝一日卷土重来,重新登上帝国的御座。
  今天仍是这样。在一长串相继归天的罗马皇帝中间,最得人心的当推尼禄。尼禄的住宅、浴室和城楼至今还在。在波利,一个种葡萄的人毫不迟疑地把尼禄别墅的位置指给我看。在培宜湾中间,我的水手们恰好在尼禄策划的三层桨战船翻船的地方停下了。而且,一回到罗马,一位农民便领我沿着尼禄仓皇出逃的诺曼达大道,直接到塞尔邦达拉去;罗马的遗迹比目皆是。从壮丽的原野中间的几处遗址上,我依稀辨认出皇帝用匕首自杀的那座别墅位置。我在佛罗伦萨雇的马车夫回忆起尼禄时,盲目崇拜的情感溢于言表,最后,他没什么可以奉告我的了,便指着位于斯德拉到罗马右面的遗址对我说:
  “这就是尼禄的陵墓。”
作者: zy429202    时间: 2008-4-6 22:48
  译后记
  全小虎
  大仲马(1802一1870)是法国十九世纪的杰出的通俗小说家。由于他运用浪漫主义的精神和方法进行创作,写下了大量脍炙人口的通俗小说,把这种文学体裁发展到前所未有的新的水平,因此,他那些以情节曲折、故事生动取胜的小说不但深受各国读者喜爱,而且为大仲马本人在法国文学史上占据了一席地位。
  一八二九年二月十一日,法兰西剧院首次上演了大仲马的历史剧《亨利三世和他的宫廷》,演出的成功,使他登上了浪漫主义的文坛。这个剧本突破了古典主义的束缚,开辟了历史剧这个新的文学领域,再加上剧本在某些方面体现了浪漫主义戏剧的创作原则,因此在文学史上具有一定的影响。大仲马一生共写了五十五个正剧、三个悲剧、二十三个喜剧、四个通俗剧、三个喜歌剧。除了《亨利三世和他的宫廷》外,主要的有爱情悲剧《安东尼》(1831)、六幕历史剧《拿破仑·波拿巴》《1831)、五幕诗体悲剧《克丽丝汀》(1828)以及《奈斯尔之塔》(1832)等。一八三八年,大仲马的戏剧《冶金学家》演出失败后,他便转入小说创作。
    大仲马的主要文学成就是他的历史小说。他善于借助通俗小说的形式,通过丰富的想象力和编织故事的娴熟技巧,表现和描写重大的历史事件。他写历史小说并不是仅靠史书的记载或线索随意想象虚构。每写一部小说,他都要去发生历史事件的地方考察,向当地人了解有关传说和风俗,再加上他自己的生活经历十分复杂,见多识广,对各种人物有深刻的观察,所以他笔下的人物往往很有个性,故事引人入胜。他的作品虽然可以使人了解一些史实,但不能当作历史资料来阅读。因为在他的小说中,历史事件完全服从小说情节的需要来作取舍的。大仲马一生写下了大量的历史小说。影响最大的有《三个火枪手》(1844)、《基督山伯爵》(1844)、《二十年后》(1845)、《布拉日隆子爵》(1848—1850)、《玛尔戈王后》(1845)以及《蒙梭罗夫人》(1846)等。这些作品中最优秀的、最著名的当推《三个火枪手》,它体现了大仲马创作通俗小说的最主要的文学成就。而《基督山伯爵》主要以情节取胜,并无很高的社会意义和思想价值。大仲马这些主要作品在我国都有译本,深得广大读者喜爱。
  《一个皇帝的爱情悲剧》(即《暴君末日》),是大仲马的一本历史小说,原名为《阿克黛》。这本小说是大仲马根据古罗马暴君尼禄杀妻弑母的史实和当时的有关资料编著的。小说中描写的尼禄的母亲阿格丽庇娜阴谋摄政,尼禄毒死异母异父兄弟布里塔尼库斯以及人民起义等事件历史上都有记载。除此之外,历史上的尼禄的确喜欢附庸风雅,常常怀抱竖琴登台献技,小说中对此有细腻描写。大仲马在这部书中一方面运用大量史实,一方面在具体情节上作了艺术加工。如尼禄和希腊美女阿克黛的恋爱经历就纯属虚构。作者对女主人公阿克黛的不幸遭遇寄予了深切同情,在描写她美丽、善良、嫉恶如仇的天性的同时,反衬出暴君尼禄的荒淫无耻、暴虐无道。为了进一步刻划尼禄的残忍卑劣的嘴脸,作者在叙述了尼禄如何不择手段地处死母亲后,对他亲自前往验尸时流露出的乱伦欲念也作了描写。
  总之,这部小说情节曲折,悬念丛生,人物的心理描写深入细腻,个性鲜明。它不但可以使我们了解古罗马统治阶级内部的争权夺利,互相倾轧之内幕,还可以使我们再次目睹古罗马竞技场上角斗士竞技的血淋淋的场面;同时,透过这幅历史风俗画,我们对尼禄治下的古罗马人民和基督徒的生活也可以管中窥豹,略见一斑。
  一九八六年十一月二十四日
    于北京
作者: windinblue    时间: 2008-4-9 20:03
楼主辛苦
作者: wr0089    时间: 2008-5-1 01:48
谢谢分享,辛苦了。
作者: skspirit    时间: 2008-5-1 10:10
太太感谢了!!!!!!!!!!
作者: descartes    时间: 2010-9-5 01:49
楼主辛苦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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