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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拜伦长诗]审判的幻景 [打印本页]

作者: mu    时间: 2005-10-30 11:16
标题: [拜伦长诗]审判的幻景
审 判 的 幻 景
(节选)
圣彼得坐在天国门口无聊,
正对着金钥匙打瞌睡,
忽听一阵近来少见的奇异喧嚣,
如狂飚烈焰,似疾风流水,
总之像庞然大物厉声咆哮,
若非圣徒,任何人也要惊叫。
彼得一惊而起,然后眨眨眼说:
“准是又有颗星宿在长空陨落!”
在他得以重新入睡之前,
一位天使用右翼扇他眼睛,
圣彼得打个呵欠,揉揉鼻子。
“看门的圣徒啊,”天使说,“快醒醒!”

他鼓动着巨大翅膀,光辉闪闪,
犹如下界的孔雀开屏。
圣徒问道:“出了什么事?
这喧哗可是卢西弗① 来到这里?”
天使说:“不,是乔治三世晏驾。”
圣徒问:“乔治三世何许人也?”
天使答:“他就是英王陛下。”
“噢,那一路上不会有许多国王拥挤,
但是他颈上的头颅是否已搬家?
上次来的那位就与我们发生口角,
本来他并无资格来天国受宠爱,
若不是他当着我们扔掉脑袋。
“他就是—— 如果没有记错—— 法国国
王②,
他的脑袋在尘世保不住一顶王冠,
倒胆敢在我面前自称殉道者,
要求给他一个像我一样的圣徒头衔,
哼,如果我有一把剑—— 我过去割过
一个人的耳朵—— 就把他一剑砍翻,
可是我只有钥匙,并没有宝刀在手,

①据基督教传说,魔鬼撒旦被逐出天国之前,名为卢西弗。
②指法国大革命中被送上断头台的法王路易十六。

所以只好打落他手里的头。”
天使回答道:“彼得,不要赌气,
来的这位国王有头,而且四肢俱全,
他从来不知道脑袋有何用处,
就像木偶一样—— 幕后有人牵线,
不用说,他将受到审判,不会破例,
但这种事情不归你我掌管,
说来说去,还是留心我们的职务——
办事完全遵照上面的吩咐。”
他们正谈论时,飞来天使的队列,
犹如巨风奔驰,把碧霄划破;
又像天鹅划破波光潋滟的河流,
例如恒河、尼罗河、印度河或泰晤士河。
他们中间夹裹着一个灵肉俱朽的老者,
他的心灵和眼睛一样毫无光泽。
天使们驻足在天国的大门前,
把穿寿衣的同路人安置在云端。
一个容貌迥异的精灵追踪在
这光辉大队之后,他鼓动翅膀,
仿佛是荒凉海岸上方的一片暗云,
笼罩在船骸累累的沙滩上;
他的前额就像风暴席卷的大海,

激烈而难测的情思把永恒的憎恶
深深地镌刻在他不朽的面庞上,
一顾一盼,就有幽冥弥漫穹苍。
他飞近了,注视着这个大门,
无法走进去。因为他是罪恶的化身;
他的目光充满了非凡的仇恨,
使圣徒彼得也情愿到门后藏身;
彼得用钥匙链当念珠,喃喃祈祝,
惊吓出的汗水流遍神圣的皮肤;
当然圣徒的冷汗也是神液,
或者是诸如此类的灵汁。
天使们此时蜷缩在一起,
像小鸟看见苍鹰盘旋在高空,
每一根羽翮都在索索颤栗,
但他们仍像猎户星座一样围成圆形,
屏护着那个可怜的老糊涂,
而他茫然不知已被领到何处,
虽说这些护送者对王灵格外赏光——
从经典上我们知道天使是保皇党。
正当紧急关头,天国之门大敞,
门上的绞链也光芒闪闪,
仿佛五色斑斓的火焰弥漫太空,

连地球的这一角落也沾上了光彩,
形成了新的奇妙瑰丽的极光,
在北极上空把万道流苏遍洒;
在那冰封的梅尔维尔海峡,
培利船长和水手们看到的正是它。
天门广开外,一片金光闪灼中,
出现一位高大的神灵,双目炯炯,
他遍体生辉,如同翻天覆地
的征伐中凯旋的旌旗飞舞。
我拙劣的比喻无疑烟火气太浓,
因为我们肉眼凡躯自有浑浊气,
把极好的想象重重遮蒙——
但苏丝考特和呓语的骚塞例外①。
这是米迦勒天使长,大家都知道
天使长和天使们生有怎样的容貌,
因为几乎没有一个酸文人不曾把
下至魔王上至天使长绘描,
此外一些祭坛上也有他们的画像,
虽然我不敢说这些东西能表达
人们对不朽精灵的内心想象,

①琼娜·苏斯考特 (1750—1814),英国民间的一位女“异人”,曾创立一
个教派,信徒达十万。骚塞,英国当时的御用诗人,参见本书“拜伦年谱”。

还是让鉴赏家们去评论它们吧。
米迦勒拍翼而出,荣光和慈辉交相映,
他是上帝—— 一切荣耀和至善之主——
所创造的一个杰作;他在天门站定,
年轻的天使和皓首的圣徒立在面前。
所谓年轻,请不要误会我指年龄,
我是指容貌,因为说起来很抱歉,
他们看起来没有圣徒彼得苍老,
但也不过是在模样上有点嫩娇。
众天使与圣徒俯首为礼——
向着天使长—— 那天上的大主教;
他在众多天使中堪称第一人,
代表着上帝,但傲慢之气
从未在他神圣的胸怀中滋生,
只知晓鞠躬尽瘁为天主效力,
心无旁念—— 即使它多么光荣和高尚;
自知只不过代上帝执掌天堂。
他面对着那阴郁沉默的精灵——
不论善与恶,他们彼此相知;
尽管各掌其权,谁也不能忘却
昨日的朋友和未来的仇敌;
各自眼中都含着高傲和悔恨,

仿佛并非情愿,而是出于天意,
他们得把永恒化作战斗之年,
并且把天界变为他们的前线。
两位巨灵就站在天国大门前,
这里是中立区,有如东方的阴阳槛,
死神之伟业在这里引起争辩,
以决定亡灵入天国还是归撒旦。
所以米迦勒和对手都礼貌周全,
这两位主管—— 光明与黑暗,
虽然还没有做到拥抱亲吻,
却相互交换了雍容庄重的目光。
米迦勒开言道:“你要这个人干什么?
他的亡灵即将返回上帝的怀抱,
在人生的旅途中他作了什么恶,
使你要求他归于你?愿闻明教!
无论他做人或做国王没有尽责,
你都可以尽情地叙说。
只要有真凭实据,他就由你裁夺;
如果没有证据,就请放人通过。”
“米迦勒!”那冥界的主宰于是回言,
“即使在你所侍奉的上帝门前,
我也得要你把我的臣民交还;

我要向你证明:他生前崇拜我,
死后也应当为我尽忠,
虽然他不贪恋美酒女色
而得到你和那些家伙的爱宠,
但他君临万民只是为把我供奉。
“他一向是自由和自由人的死对头,
无论国外的仇敌,国内的臣民,
任何民族只要喊一声‘要自由!’
乔治三世便成为他们头号的敌人。
哪一位帝王的历史像他那样
浸透着民族和个人的灾难!
我承认他持家有方,而这无足轻重的美

恰恰为下界大多数帝王所欠缺。”
撒旦转身挥动他黝黑的手掌,
搅动周天的乌云,起万里风暴,
掌心的闪电远达难以想象的地方,
虽然在我们的上空有时也碰到。
恶魔的雷霆撼山岳和海洋,
所有行星—— 还有地狱如重炮齐鸣;
弥尔顿的诗篇中曾记载道,
这就是撒旦当年最杰出的发明。

这是给那些游魂一个信号,
他们虽陷入永劫,却得到特许,
可以越界随意游荡,不受
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羁宥。
地狱的花名册上没有给他们
分派固定的拘留所,他们可以
随兴之所至或出于某种事由
四处闲逛—— 当然同样受到诅咒。
米迦勒见到这群鬼魂禁而不止
脸色苍白,继而像意大利晚霞斑斓
面庞上色彩万千—— 如孔雀开屏,
如落日的光波从哥特式天窗流过,
映照古老的修道院,如鳟鱼鳞光闪闪,
如夜间的地平线有紫电频仍,
如雨后彩虹,如三十个兵团大检阅:
总之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缭乱。
于是他对撒旦说:“怎么,好朋友——
我确实把你看作自己的老知交,
虽然党派不同使我们疏于往来,
可是我们之间没有个人争吵。
我们的分歧只限于政治立场,
我相信,无论什么事发生在尘寰,
你知道我对你十分尊重,因此

每每为你做错事而感到惋惜——
“哦,亲爱的卢西弗,别乱来嘛!
我向你要求证人,可绝不是说
要你把半个人间和地狱都搬来;
那岂非多余?因为只要有两个
诚实而利落的证人就可以,
你我何必把时间浪费在呆呆地
听原告和被告?要是那样,
我们的永恒会更加漫长。”
撒旦答:“这事对我个人来说
本来无所谓,像他这样的灵魂
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找来五十个,
比他好得多,也不必这么劳神;
我不过是考虑程序的问题,
才为这死去的国王与你争论,
其实你们怎么处理他都行,
天知道,我掌管的国王已经不少!”
恶魔—— 多产的诗匠骚塞称之为多面魔
—— 如此说。“那么我们只要
从会场外的千万个幽灵中传唤
一两个证人就行,其余一概用不着。”
米迦勒又说,“谁有幸第一个发言?

可资物色者绰绰有余,但哪一个好?”
这时撒旦回答说:“要发言的很多,
但你挑选威尔克斯① 最好不过。”
一个快活、斜眼的古怪鬼魂
立即从鬼群中走出,他的衣衫
是一种早已被忘却的式样,因为
阴间的人对他们阳世的打扮
总是长期保留,所以不管好坏,
这里有亚当以来的服装,蔚为大观:
从夏娃的无花果树叶到晚近
与那树叶差不多大小的短裙。
天使长道:“你眼前正是乔治王本人,
他的最终归宿取决于生前业行,
如果你要指控他什么,
死亡已特许最卑贱的乞丐挺胸,
反对最尊贵的帝王。”“有些人
并不等到帝王入棺再运用这种自由。”
威尔克斯说,“我就是其中一个,
我要讲的话在下界时都已说过。”

①杰克·威尔克斯 (1727一1797),英国资产阶级政治家,曾在报刊上攻
击英王乔治三世及大臣,一度被逐出议院。

“那么你就在上界再重复一遍
对他的指控吧。”天使长说。
“既然旧怨已过去,”鬼魂回答,
“我何必翻老帐?真的,我不干。
而且我最后已打得他一败涂地,
不管他有什么上议院和下议院。
在天上我可不想旧事重提,
他的行为对于国王也不算稀奇。”
“那么传玖涅斯①!”一个幽灵应声
阔步走出来,闻其大名被传唤!
众鬼魂立即涌上前,推挤得
谁也不能安逸地漫行云端。
他们互相冲撞,摩肩接踵,
手脚和膝盖被挤得无法转动,
犹如被压闭在气囊中的气流,
又像人体里的疝气,那就更难受。
“你是谁,任何职?”天使长问。
“关于这一点,你可以看我著作的扉页,”
那个巨大幽灵的影子回答道,

①1769—1772年,以玖涅斯署名的一些信札在英国报刊上发表,对乔治三
世及当政要人进行抨击。它们在当时引起社会上强烈反响,但其作者是谁,众说
纷纭,莫衷一是。

“既然我已保密了半个世纪,
现在也没必要透露这个秘密。”
“那么你对乔治王有何指责,
或者还有什么需要进一步申述?”
“最好先让他对我的信札作出答复。
“我的指控已写成文字流传世间,
将比他的黄铜墓志铭更久长。”
米迦勒问:“你不后悔生前太夸张?
如果你的话真实,他必要遭永劫;
如果不真实,上帝可要同样惩罚你。
你当日尖酸刻薄,是否因为肝火旺?
幽灵大叫起来:“肝火旺?!
我爱自己的国家,恨这个国王!
“我既然已写出的,绝不收回,
让后果由他或由我来承担!”
年迈的隐名氏如是说,就在
说此话时,已化作空中的青烟。
接着撒旦对米迦勒说:
“别忘了把华盛顿和富兰克林传唤。”
但此时忽听一阵“让路”的喊声,
虽然没有一个幽灵肯动一动。
终于从鬼魂夹缝里,连推带挤,

加上负责警卫的天使协助,
恶魔阿斯摩狄走进围圈中,
看来此次旅行使他很辛苦。
当他把重负放下时,米迦勒叫道:
“怎么回事?他不是鬼魂?”
“我知道,”魔鬼说,“可以让他立即丧命,
假如你把这事交给我决定。”
撒旦插言:“此人我久已知晓,
我等待他也有了一些时辰,
他在自己小天地中夜郎自大,
很少见有人比他更可笑愚蠢。
但是,亲爱的阿斯莫狄,把这块废料
揣在你羽翼下送来确乎是不值得:
这可怜虫在我们掌心,不怕他逃!
他到时不招自来,你何必现在辛劳?
但既然已带来,看看他要干什么。”
“干什么!”阿斯莫狄叫道,
“他预见到你们现在进行的公务,
就使劲滥写,好像成了命运女神的秘书。
要是让这么一个蠢驴开口胡说,
谁知道他用什么话玷污神灵的耳朵?”
“让我们听他讲一讲吧,”米迦勒道,
“你知道,我们对他也得讲公道。”

诗人骚塞因得到机会而乐陶陶,
这么多听众在下界可不好找,
于是开始咳嗽、清喉咙,
把嗓门拉高到一个可怕的声调。
声浪所及,不幸的听者无不遭殃,
诗人的韵律却似波涌如潮。
他一用起六步格律就固执不变,
那患痛风的韵脚没一步迈得欢。
这神鬼的集会完全骚动起来,
他们似乎对诗歌都很讨厌:
天使们当然如此,那些赞美诗
他们早就听够了;鬼魂们不久前
在生命终结时也听了不少歌,
决不会对这种场合感到新鲜;
连一直沉默的国王也叫道:“怎么!
徘埃① 又来了?可别再搞那一套了!”
他住了口,接着拿出一卷手稿,
不管魔鬼、圣徒、天使怎样劝说,
也拦不住他朗诵,不绝滔滔,

①亨利·徘埃(1745—1813),英国御用诗人,诗才平庸,其诗是当时英国文坛的笑柄。

因此他便读出了前三行的诗作;
但他读到第四行时,神灵和魔鬼
立即消失,只留下硫磺氤氲和
神的香气,因为他们已如电闪,
从他顿挫的鼻音前惊惶逃散。
圣彼得呢,他一向被看作是个
烈性子圣徒,于是把钥匙高举,
在诗人念到第五行时将其击落,
使他像菲顿① 一样跌落在海里。
但他比菲顿幸运,没有被淹死,
而是由命运女神织就另一面网,
作为御用诗人最后的花冠,
因为凡悔过自新者都有这般收场。
我这场真实的幻景就此结束,
用来透视假相的望远镜已不知去向,
它曾使我相信我的视觉没出差错,
它曾为我显示出我依样描绘的幻象。
从混乱中我还能瞥见最后一幕:
国王乔治三世乘机溜入了天堂;
当这一切混乱复归于平静时,
我看见他正练唱第一百首赞美诗。

①菲顿,希腊神话中太阳神之子,因驾驭父亲的日车倾覆,落入了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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