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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你的世界我曾经来过 [打印本页]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8-7-30 05:08
标题: 你的世界我曾经来过
  秀荷曾说,她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我。其实不是这样的。只能说在她的记忆中能够保存着的最初的那个人是我。那是一九七三年的除夕的早晨,当我打开门想出去玩的时候,我看见了门口放着一只崭新的竹蓝子,竹篮里用包背包着一个婴儿,婴儿熟睡着。门的雪纷纷扬扬地飘洒着,而竹蓝里只是有几缕薄薄的雪片,我想可能是这个竹篮刚放在这儿不久。
  我朝着四周望了望,只见四周静悄悄的,雪把树枝都压弯了。门前,有一串串脚印,那是一个女子的脚印。一眼望去,可以分辨出哪是来的脚印,哪是去时的脚印。来是仿佛是匆忙的,只是两直线。去时的脚步却是不舍的,那去了又折回来的,那在半路上转身停留的都清晰地记录在脚印上。
  我用力去搬了一下竹篮,有些沉,但是我还是用双手去拎着竹篮,把它拖到屋里。
  “儿啊,你这是做么事啊?”妈妈看见我忙走上前。
  “一个小女,在篮子里。”我指着竹篮说。
  “啊哟,你是怎么拎回来的,我的小祖宗啊。”妈妈走上前,用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地把婴儿从竹篮里抱出来。“阿弥佗佛,做孽啊,做孽!这么大冷天,是哪个狠心的把这个孩子丢到外面的。”
  “你别说太多,看看这个孩子可冻着了。”父亲走过来,帮着母亲拆开包被。
  一只玉镯夹在包被里,青色和白色浑然相融,即使在屋里也能看见它闪着亮光。玉镯是包在一张信纸上的。父亲把信纸展开。
  读道:孩子刚刚半岁,因为现实无力去抚养,望好心的人家收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求你们收留这个孩子啊。大恩大德来生再报!泣扣!
  父亲反复读着这几句话,这个孩子不是知青就是右派的孩子。若不是实在没有法子,哪个愿意把自己的骨肉就这样狠心地丢下啊。好歹是条生命啊,放到咱门口,咱不能装成瞎子啊。就在父亲说话的空当,母亲已经温水把那个婴儿洗干净了。那是一个女婴。
  “维杰,去把锅台上的红糖瓶拿来。”母亲说。我边应边去取。母亲用红糖水泡着稀粥,用小勺子轻轻了半勺,放在嘴边试了一下,又用唇吹了一口气,然后送到女婴的嘴里。女婴慢慢地吮吸着,一口,二口,三口。
  “姆妈,你看,她笑了,笑了,真好看。”我看着那个女婴甜甜地笑,也高兴地笑了。是我把她带到这个家的。
  “好看吧,好看,以后就给你当烧锅的。”妈一边喂着一边笑开了。
  那个女婴吃饱了,又闭上眼睛睡着了。妈妈把她抱到我小床上,盖上被子。她就这样安静地睡在了我小床上。
  于是,我有一个妹妹。在那个年代里,一切都很乱,家里多一个人,或是哪里少了一个,大家只是最初议论一番,随后又都各忙各的,生活原本就有些提心吊胆的,谁也不愿再多说些什么。时间久了,大家都接受了秀荷。
  只是夏天乘凉的时候,一些婶娘会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说:维杰啊,看好秀荷啊,莫要让她跑了。
  然后几个都笑开了。每当这时,我都会有些恼火。谁要提起秀荷是捡来的,我都会恼火。我都会丢下一句:“婶娘,你开什么玩笑啊,她是我妹妹,怎么会跑呢?”
  好在这样的玩笑,大家都是随口开开,随后就忘了。
  哦,我忘了说。秀荷,这个名字是我上初中后给她取的。算来,她是夏天生的,清清秀秀的一支荷花,配她正合适。
  童年是快乐的,童年的记忆中有秀荷是影子。我喜欢看着她戴上我用柳条和野花编织的花冠,背着她在田埂上穿梭,喜欢听她银铃般的笑声在我的肩膀上起浮飘荡;每次放学的时候,她都远远地站在村口等我,我喜欢远远地就能看见那个瘦小的身影,被夕阳的霞光镀上一层绚丽的色彩。
  母亲是偏心的,总是把好吃的点心多留给我一些,我喜欢在无人的角落里偷偷地和秀荷一起分享;我喜欢看见她的微笑,听到她的呼吸;我害怕看见她的泪水她的委屈。
  有一次秀荷问我为什么要对她好,我想也没有就说:因为你是我的妹妹啊。因为你是我的妹妹,还需要理由吗?
  每次的说话之后,秀荷都认真地点点头。她总认为我说的真是对的。她总是那么的信赖我。上了高中之后,我有一辆自行车,这样上学方便些。有空时秀荷喜欢坐在我自行车后面,有时她喜欢望着四周像电影一样移动的风影。
  有时她也会把脸贴在我的背后。“哥,闭上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你的心跳。”
  我笑了笑,什么也不说。
  那辆自行车,在我读警校后就留给了秀荷。我想让它陪着她,那么她就不再孤单了。
  秀荷,以后这骑自行车归你了。离家的前一天晚上,我笑着对秀荷说。
  秀荷微笑着点了点头,只是把车扶稳后,把车架好就走进屋帮我整理东西了。
  我原本以为她会很高兴的,因为那是她期待已久的。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急着帮我收拾东西,其实该收拾的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等我从警校毕业回来,秀荷也要上高中了。快要上高中的女孩,变得更加秀气了。眼睛水灵灵的,仿佛也放着光。个子也长高了。
  秀荷长成大姑娘了。我笑着说。
  秀荷抬起头,望了我一眼,笑了笑,并不言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话变少了。或许是学习的压力吧,我是这样想的。
  她依然是勤快的。
  幸亏秀荷帮手,要不然啊。妈妈有时念叨。
  妈妈的身体不好,秀荷常常抢着做一些家务。夏天也帮父亲在地里做农活。倒是我这个当儿子的,到了家里仿佛是外人一样,什么也帮不上。其实,家里人也舍不得让我做重活。
  哥,你那么忙,好一容易回来一趟,歇着吧。秀荷总是这样说。
  每次回去,她总是把我的衣服拿去洗。每次穿上她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我总是在想:有一个妹妹,真好。
  我是一个男人,这是毋用置疑的。
  我认为男人最重要的品格是:正直、宽广、仁义,善良、睿智和清醒。作为一个警察,守一方水土,保一方平安是我的职责;对于家庭,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是大风在浪中也不会倒下的支柱。
  不认识的人说我长着一张很男人的脸;认识的人说我帅帅的、呆呆的、很严肃,却很安全。其实很多时候,我会感到很累,我也很脆弱。只是别人看不到。这也是我为什么选择萍的原因。
  萍是聪明的,很能干。她可以把工作和家务都得井井有条。我并不喜欢琼瑶小说中的那些女主人公,那些柔弱、小鸟依人的女孩,看似一幅画。但是相处起来,却给人一种累的感觉。我的工作已经让我很累了,只想生活地轻松些。
  萍的家境好,贤惠,也聪明。我觉得一个女人聪明不聪明是很重要的。经过一段并不长的恋爱,我们结婚了。我珍惜这样的家庭生活。一个家庭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就是一个根据地。我们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平凡地生活着,工作着。
  我们是在一九九二年的五一结婚的,那天很热闹,请了很多桌酒席。
  就像秀荷祝愿的那样:白头到老,天长地久。这也正是我的心愿。我对萍说:我不能给你太多的荣华富贵,能给你的只是平平常常的生活,也许平平淡淡的生活才是真实的。
  于是我在城里有一个新家,回到乡下的次数也少些了。好在父母亲的年纪还不算太大。他们很少到城里来,或许是因为我太忙了不能陪他们,或许是他们住不习惯。我只能抽空回去看看他们。说是看看,其实也不过是吃顿午饭就走。
  那天回乡下,秀荷因为给我采菱角而落入湖中的情景,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惊。
  那天也是因为结了一个案子,心情愉快才想到跟着秀荷去湖边的。已经很久没有和秀荷单独在一起了。远远地我看着她,看着她上了小船,看着她采菱角藤蔓,也看着她的小船在晃动。看着她落入水中,象是假的一样。
  不可能是真的,我疯了一样的冲进湖里,看着秀荷划动的双臂我拼命地游过去。为什么是她啊?她是那么地年轻,那么地美好,那么地与世无争。我宁愿那个落水的人是我。
  我游动着,挣扎着,寻找着,像一个饥饿被困的野兽一样。
  水面平静了,该死的小船安静了。她呢?刚刚还在划动的双手呢?
  天啊,你这是怎么了?
  我寻打着,沉入了湖中。突然我的左脚碰到了一个东西,被什么抱住了一样。
  我知道那是秀荷无意识抱住了我的脚。
  秀荷,别吓我,别吓我好吗?
  我沉入水底,钩着左脚,把她的左手架在我脖子上,用左手划动着水面。我只能拍打着水面。我也有些我无力,但是要挺住。是我把这个女孩带入家中的,是她从小一声一声地哥哥地跟在我的身后的。往事,像雷电一样的闪现在眼前。
  秀荷,我不会让你这样走的,不会的。如果要离开,那个离开的人也应该是我。
  此刻,我只有一个念头:天啊,求求你,救救她吧。
  当我把她都拖上岸的时候,我也倒下了。但是我马上爬了起来。我用右掌叠在左掌上按她的胸前,让她的心跳跟上我的节奏。
  秀荷,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跟上我的节奏,让你的心跳跟上我的节奏,我仿佛又回到了一九七三年的那个除夕。
  哥,闭上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你的心跳。从前你说过的。现在,我的心跳你拿去吧。不要闭上你的眼睛。睁开你的眼睛吧,看看我啊,秀荷。
  抬起她的头,我用嘴对着她的嘴吸着她嘴里的水,一口二口三口,我吸着随后吐出,再吸再吐。
  她头微动了一下,随后斜身坐起,哇地吐出了胸腔中的湖水。
  她醒了,我紧紧地把她抱在我的怀里,就是童年时候一样。
  从来我都没有像此刻一样觉得秀荷是如此地重要,她一直生活在我身边,生活在我的心里。而我总是很忙,忙得连自己都顾不上了,又怎么顾得上她呢?
  我一直都认为她长大了,可以照顾好自己了。而此刻她无力地在我的怀里,我才发觉她还是那么地弱小。
  回去的路上我认真地对秀荷说:答应我,答应我,以后一定要多保重啊!
  她是我的妹妹,永远都是。
  我始终不知道秀荷为什么会选择去那个偏僻的农场。她长大了,不再什么话都愿意告诉我了。她似乎是寂寞的,很少看见她看村里别的姑娘一样结伴游戏。
  送秀荷上学回来,生活仿佛缺少了一种色彩。我习惯了有秀荷在的家,秀荷走了家变得空荡荡的。我这才发现,父母亲也苍老了很多。
  我每天依旧是忙。秀荷开始给我写信,写她们开始军训,军训的班长很严,她晒黑了。她告诉我他们宿舍有五位女生,她却不知道该怎样和她们相处。她总是独来独往,学校的阅览室可以借书,但是管理员总是不在。她说她借了一本书叫《荆棘鸟》。
  她说她们班里有一个男生长得特别像我,走近看才发觉气质要文弱许多。
  我也告诉她,我依然很忙。
  我说:秀荷,你知道吗?你快要做姑姑了。
  秀荷隔了半个月来信说:恭喜你!
  就在第二年的夏天,萍给我生了一个儿子。看着自己的骨肉,我无比激动。秀荷也流泪了。那个夏天亏得秀荷帮忙,萍的月子过得很顺利。
  暑假过后,秀荷来信除了问孩子是不是更可爱之外,还告诉我她恋爱了。她选择的就是那个文弱而长相很像我的男生。
  我不知道秀荷为什么要急着恋爱。在那个荒芜的农场,一切都不会有结果的。我劝她还是断了吧。
  秀荷说:哥,只能这样了。
  校园的恋爱是不会有结果的,毕业就意味着分手。
  秀荷毕业进了城里一家公司当售贷员,她似乎很喜欢那份工作。
  秀荷就住在我城里的家里,下班回来她就抢着做家务事,忙着带孩子。
  萍帮她介绍对象,她既没有说她也没有推辞。我想或许是从前失恋让她有些心灰意冷了。其实她只见了第一个被介绍的对象,对方喜欢她。一个月之后秀荷出嫁了。我始终认为这样的婚姻有些苍促。
  婚后的日子也是平淡的,幸好秀荷的男人还是本份实在的。不久秀荷也怀孕了,我也让萍给她多做些好吃的补补。每次秀荷见到我总是很开心,只是我们并不再像小的时候那样什么话都可敞开心怀地去诉说了.。
  秀荷离开的那年是深秋的夜晚,因为难产。那天因为工作的原因,我没有把秀荷送进接生室。当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秀荷已经离开了。秀荷临走之前,让妈把三本压在她箱底的日记本交给了我。
  那是上面记载着秀荷从没有对我提及的心事。
  夜深人静,我用颤抖的手打开了那些日记。一页一页的翻看着。

[ 本帖最后由 独舞者 于 2008-8-22 17:06 编辑 ]
作者: 古越    时间: 2008-7-30 10:04
曾经美好过,那叫做年少的时光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8-7-31 16:34
  是什么时候认识杰的?我已经不记得了,仿佛我生下就认识他。可是杰却说,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可以朝着他微笑了,穿着棉袄在一个干净的竹蓝里。那个竹蓝就在他家的门口,雪花也斜飘到竹蓝里。
  那年冬天,清晨刚走出门的杰,看见了竹蓝里的我,用小小的手把我拎回家。杰的母亲把我从竹蓝里抱了出来,用温水把我洗干净。用糖水泡着米湖把我喂饱,然后放在了杰睡得小床上。我就这样安静地睡着了。
  杰比我大六岁,当我歪歪斜斜走路的时候,他已经背着书包上学了。我还记得童年的时候,杰在田埂上背着跑步的样子,头上带着的花环一颤一颤的,洒落了满地的笑声。我还记得每天的黄昏,我都等在村口看着他背着书包放学回来,等着他牵起我的小手一起回家的样子。我也清楚地记得每次杰有好吃的,总是等着我一起吃。每次有人期侮我,杰也总是挺身站出来保护我。
  我问: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杰微笑着说:因为你是我妹妹啊。
  那我长大了,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我问。
  会啊。杰依旧笑着说。
  那我老了呢?我依旧追问着。
  会啊。因为你老了也是我妹妹啊。杰说。
  想到老了,杰依旧对我好,我满足地笑了。
  七岁,我也背着书包上小学时,杰已经上初中了。
  腊月,池塘结着冰。村外的锁呐响亮地吹着。拖拉机上坐着戴着红纱巾的新娘,一身地红袄红裤。低垂着头。笑声,锁呐声,还有拖拉机奔跑的声音。
  他们结婚了,真热闹。杰说。
  为什么要结婚?我问。
  可以一辈子在一起啊。杰望了我一眼说。
  那我们呢?也会一辈子在一起吗?我问。
  会的,但我们不会结婚。杰笑着说。
  为什么?我问。
  因为我是我妹妹啊。杰依旧笑着。
  童年是快乐的,牛背上的牧笛,头上柳枝编成的花环,灯下听故事,这一切的一切都和杰有关。我喜欢坐在杰的自行车,头靠在他的背上,看着四周的田野和村庄,像电影里的镜头一样慢慢地移动。
  杰说,如果他能考上大学,那么那辆自行车就可以留给我,到了那时我已经上了初中,可以骑着它到处跑了。于是我渴望着长大。
  长大仿佛是一瞬间的事。那年暑假,杰收到了警校的入取通知书。在这个封闭的乡下,这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我想像着杰穿上警服的样子,一定很帅!
  就在杰去省城上学那天晚上,他说:“秀荷,以后这骑自行车归你了。”看着那辆带给我们无数欢乐的自行车,我却再也高兴不起来。离愁别绪在我的心间堆积。杰,依旧笑着,忙碌着,为一个崭新而未知的世界憧憬着。
  他没有看出我的难过。
  在我上高中那年,杰也毕业了,回到了城里当了一名刑警。穿上警服的他比我想像的更加英俊洒脱。他总是忙碌,来去匆匆,一个月也回不了几趟家。吃顿饭,洗个澡,又匆匆地走了。
  最后只剩下盆里那些衣服。
  我总是一边搓洗着他留下的衣服,一边想像着他的生活。想像着他来时的欢笑和匆忙的脚步。衣服上残留着他的气息,手触上去有种亲切的感觉。我用心搓着,揉着,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和杰牵着手走路的时光。
  高中三年就在等待期盼和题海中度过。
  秀荷,长成大姑娘了。有次杰说,仿佛我的长大只是一瞬间的事,还来不及他注意。是啊,他很忙,总是很忙。连我的长大他都是才注意到。
  杰,的确很忙。因为除了工作,他也开始了恋爱。他喜欢的那个姑娘叫萍。那是一个聪明热情漂亮的姑娘,是他的同事。有次杰带她回来,那无微不至的关怀,能让我感受到她在杰心目中的份量。让我想起了从前,从前杰说过即使我老了也会对我好的。可是现在他却连多看我一眼的时间都没有了。他的微笑因为她而灿烂,他的轻声细语因为她而温柔。
  杰依旧洗上一热水澡,我帮他把水倒掉。用脸盆装着他换下来的衣服。这时萍走过来说:我来洗吧。我闪过脸盆,摇了摇头说:你是客人还是我洗吧。杰走过看了看萍说:还是让秀荷去洗吧,来屋里去吃西瓜吧。萍和他走进了屋里。
  只剩下我和那堆衣服。习惯了,习惯了杰衣服上淡淡的味道。已经很久没有和杰手牵着手走过路了,就像小时候那样。自从我上了初中,我和杰仿佛疏远了许远。我只成了他眼中的可有可无的布景,而他却成了我视线中一道长久期盼的风景。
  学习的压力让我无暇去顾及这些。杰那挺拔的身姿,穿着警服,白色带绿边的球鞋,只能在我的日记本里出现。我愿意把这个秘密永远地锁进我的日记本里。
  就在我高三快毕业的那个五一,杰结婚了。家里很热闹地摆着酒席。杰掩饰不住的喜悦,都写在了眼际眉梢。我也跟着忙里忙外,连和杰说话的时间都没有。这样倒也好些,我真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了。他的快乐原本就是我的快乐,可是此时我却怎么也快乐不起来。心中有淡淡的失落。
  秀荷,给你哥敬杯喜酒。妈说。
  我端着酒杯,手有些颤抖。走到杰跟前,杰依然微笑着,笑地那么地开心。
  哥,祝你和嫂子白头到老,天长地久。我低着头说。杰笑着饮开了那杯酒。我用嘴喝了一口,酒火辣辣的,又些苦。辣得我眼睛有些湿润了。那天晚上,我很晚才睡。陪伴我的是窗前的那轮圆月。树影婆娑,那银白和阴影交替变化着,四周的花香淡淡的,有些寂寞地在夜里弥漫着。

[ 本帖最后由 独舞者 于 2008-8-22 17:06 编辑 ]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8-8-2 23:38
有些事是无能为力的。
那年高考我落榜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对于自己我已经没有太高的期望。杰帮我填报了技校。我选择了一所离家最远,最偏僻的技校。等到九月就开学。
夏天,江南的夏天,正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季节。柳叶垂塘,田间也是黄绿相间。
有了新家,杰回来的日子更少些了。每次杰回来,我都很高兴。能看见他的身影,能听到他的声音,就够了。是啊,就够了。
那天杰隔了半个月回来了。他过瘦了,也过黑了。但依旧是那英挺。
他坐在堂荫和母亲一起摘着毛豆角,那是让他带回城里的。
我戴上草帽,拿起竹篮。
哥,你坐一会儿。我去摘些菱角,给你带回去。你小的时候,喜欢吃菱角,你还记得吗?
呵呵,秀荷,我跟你一起去吧。
你还是歇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去吧,维杰,去帮帮秀荷吧。妈说。
那好吧,哥,给你草帽。
我不用,习惯了。
午间的暑气还未褪。大地像个煮笼。来戴上吧。我走过去把草帽带到杰的头上,帮他系好带子。离他那么近,近得可以感受他的呼吸。
杰帮着拎着篮子。我走在前。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从前的春天,我们一次次一起走在这条乡间的小路上。而如今已是夏天了。
哥,你站在树荫下。我采菱角,你帮我摘。
秀荷,还是去吧。
不用了,你已经有很多年没有采过菱角了。
池塘很大。有两座相连,只是中间有一个浅浅的水堆的堤,堤上种着一排杨树。池塘边有一只小船泊着。那里一只专门用来采菱角和莲蓬的小船。我走过去解开系船的绳子,小船一摇一晃地浮着游离岸上。
夏天的池塘里美的,半塘的荷花,红的嫣然摇动,白色的清纯飘逸。都拖着长长的罗裙。
坐在小船上,我用木桨划到水中央,菱角开着洁白的小花,静静的绽放。我用手捞起菱角的藤蔓,把它们拽上小船。它们似乎不情愿地,跟着我拉扯着。
杰站在岸上看着我,远远地。他已经很久没有再注意我了。风吹来,远处的田野是一波波稻浪。菱角藤采的差不多了,杰该等急了吧。我用木桨把船往回划。水中阳光的倒影一波波的泛起金色的光。
看着身边的荷花,我朝杰喊道:哥,等到秋天,你回来我给你挖藕吃。
哪能等到秋天,到了秋天你该去上学了。杰在岸上喊道。
我这才想起了上学的事。
秀荷,到了九月,我请假送你去。杰喊道。午后的池塘边蝉的响声把四周衬托地更加宁静和炎热。
想到我要离开这儿,去很远的地方。我也想换一个环境,让我重新开始生活。那儿没有杰,也没有爸爸妈妈,只有我。那该是宁静的,也该是孤独的。
看见一朵含笑的荷花,我随手采去。它是那么的靠近我,那么地安静。触手可及。可当我去采的时候,才发现菱角的藤蔓半边重,我身子一斜,船一晃。我想稳住,没想到船晃得更厉害了。随后我落入水中,我用手拼命的划水。我是不会游泳的。
哥!此刻我能喊出的只是这个字,此刻我最想喊也的也是这个字。
水拥着我全身,我拼命的拍打着。水激到我的脸上,头上。我感到自己快窒息了。我不想死,不想,我还有许多事没有做,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啊。
身子渐渐地变沉了,水渐渐地往上浮,手渐渐地无力了。当水没过我的头顶的时候,我却安静了下来,没有用了。我放弃了,放弃了。我好累,是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我不再挣扎了。四周一片寂静。
杰,你看见我了吗?你看见我的小船了吗?我停止了思想。
秀荷,秀荷!我仿佛听到杰在呼喊我的名字。身边溅起了水花。身子很轻啊,像飘在了空中。
有个沉入水底,托起我的身子。那宽厚的肩膀,仿佛像一座大山。我疲倦了,可以靠一靠了。有人把我的左手架在他的脖子上。
是杰吗?是杰吗?我拼命睁开眼睛,像一道光一样,那个熟悉得不能那熟悉的身影。我看不见,但能感受到。在水里,他和一样在水里。
他用力的用左手划着水。我不想死,就这样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做就死去。但是我又想时间就此静止,我仿佛又回到童年。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岸上。感到恶心,一大口水从我的嘴里吐了出来。
抬起头,杰浑身湿漉漉的。看见我醒了,他一下子把我抱在怀里。一边哭着:
秀荷,你别吓我。你不要再吓我了。我以后再也不吃菱角,再也不吃了。他语无伦次地说。你知道找不到你,我是怎么了吗?我疯了一样的向水中划去。
我知道了,知道了,在他的心目中我还有一个小小的位置,这就够了。
他不再说什么了,眼泪在杰的脸上流淌着。静静地。
哥,我没事了。我艰难的想露出一个笑脸,泪却止不住地滑落。是他在寒冷的清晨把我从飘雪的屋外带进家里,于是我有一个温暖的家。他是那么近,可是又是那么的遥远。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用手抚着我额上湿润的流海,定定的看着我。时光仿佛停止了,他的眼神有些陌生,当我抬起头时,他慌忙地低下头去。拾起草帽,牵着我的手往家走。
哥,我还没有摘菱角呢。
什么菱角?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了。他强拉着我的手。
阳光照着田野,有些刺眼。我松开了他的手,跟在他的身后。他回过头来看了看了。
秀荷,以后你不要再去池塘采菱角了,知道了吗?
嗯!
如果你走了,丢下我怎么办呢?杰莫名其妙地说道。
啊?
如果你走了,丢下爸妈怎么办呢?杰补上一句。
哦!
答应我,答应我,以后一定要多保重啊!杰回过头认真地对我说。
好的!我应着。


[ 本帖最后由 独舞者 于 2008-8-22 17:10 编辑 ]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8-8-3 00:50
  整个夏天,也是寂寞的,双抢过后,又有些空闲。黄昏时候,我会沿着河滩漫步。看着夕阳怎样一点点地把金黄的绚丽沉没在山后。沿河是高大的榆树的杨树,像是一排哨兵。
  每次杰离家,都会跨过这条河,走到河的对岸,走过那条土路,英挺的身影消息在村庄与村庄的交接处。此刻,杰在哪儿呢?想起那次他在水中把我救起的往事,他宽厚的肩膀,像大山一样,停靠在那儿,世界是安全的,时间仿佛停止了。
  很久没有那样地停靠过了。不再是从前的那少年了,更多了成熟的气息。想到这儿我的脸不禁红了起来。还好四周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人会察觉我隐忍的心事。
  思念伴随着淡淡的甜蜜。不知是谁说的心里有的东西,别人是抢不走的。杰在我的心里,永远都在。从童年到少年,直到如今这个英俊挺拔的青年,他的形像还有谁比我更熟悉吗?我珍藏着这样的记忆,珍藏着。
  思念又是痛苦的,那种期待和失落,有一种隐隐的痛只能咬咬嘴唇,守口如瓶。我喜欢站在熟悉的风景中思念杰;我又害怕站在熟悉的风景中思念杰。痛苦,化作缕缕的叹息。
  好在我也将要离开这儿,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那儿没有杰,或许时空会让一些思念变淡成浅。
  转眼到了九月,杰正像他所说的那样请了三天假送我上学。
  临出前,妈妈送我上车。秀荷把这个玉镯戴上吧。
  那只从前放在竹篮里和我一起走进这个家的玉镯,依旧闪着温润的光。
  我不用了,妈,人多,怕弄丢了。
  坐在车上,爸妈的身影渐渐的变小了,那挥舞着的手渐渐地消失了,只见消失在天际的树木和马路。
  那儿是边偏僻的农场,想家的时候就给我写信。杰坐在车上嘱咐道。
  嗯。
  不要太节省了,钱不够就告诉我。现在我已经工作了,等以后你有工作再连本带利地还我。杰笑道。
  呵呵。
  那天车上的人多很挤,原本只能坐三个的座位现在坐了四人。我和杰紧紧地挨着坐着,我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他就坐在我的身边。好久没有这样肩挨着肩坐着了。
  窗外白云浮动,蔚蓝的天空。四周是平原,黄土之上是一排排绿色的树,田间是黄色的绿色相间。
  随后有桥,有村镇,有人家,还有高高的堤坝。
  看,那是华阳大堤,大堤隔着的是长江。杰说。
  我看不见长江,只看见高高的大坝,隔着半边蓝天。
  下午一点,我们就到了九成,那是汽车开到终点的地方。前面再也没有路了。那是一个偏僻的地方。小小的场部还没有一个集市大。却有着一种威严,仿佛时光倒退了二十年。
  你为什选择到这儿来呢?很偏僻的。杰一边拎着行李一边问。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他永远不知道,那时因为这儿是我离他最远的地方。城市的繁华对我没有太大的吸引,我需要的是冷静和孤独。
  杰,陪我报道,一起走在校园里.
  秀荷,食堂在那儿,那左边的是洗衣服的地方,食堂往北走几步就是打开水的地方。食堂往南走是小卖部。杰说着这些琐碎的事。
  我不禁笑了起来,笑他变得这样婆婆妈妈的。
  笑什么啊?
  嗯,你很唠叨。这些我都知道了。我说。我又不是小孩子。
  是吗?杰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杰还帮我钉好一蚊帐。秀荷,晚上要放下蚊帐,听说这里的蚊子很大的。
  杰帮了把皮箱放在上面的空铺上。随后拎着水瓶去打开水了。
  他刚离开宿舍,刚认识的同宿舍的女生就围过来了。
  他好帅啊,是谁?男朋友?
  不是。我笑了笑。并没有解释什么。
  一切收拾完毕,杰带着我一起去场部玩,明天他就要离开了。
  我们慢慢地走在马路上,那真是一条马路。不是水泥路,也不是柏油路,而是土路。两排高高大大的白桦树。我和杰,肩并肩地走着。
  秀荷,还记得小时候我骑车带你的事吗?
  记得。
  你说,闭上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我的心跳。
  嗯。
  那时候的你什么话都和我说,现在仿佛疏远了很多。
  是吗?
  这里有些荒凉,你会寂寞吗?
  大概不会吧。
  随后我们都沉默了。不知该找些什么话题。或许杰说得对,从前我是什么话都和他说,现在却仿佛疏远了。杰,你知道吗?我还能对你说什么呢?我心里想的都是一些不能再告诉你的事,也不能告诉别人。我只能把一切深藏在心里。有些负担还是让我独自去承受吧。我真不知道如果你知道我的心事,我们还能这样自如地在一起吗?我害怕,害怕连这份亲情都失去了,就像那天在水里害怕再也看不到你一样。
  走了二十分钟的土路,我们一起到了场部。看着场部边也有许多铺子,有卖衣服的,还有卖食品的,还有卖小饰品的。我在卖小饰的地方停了下来。
  那里有卖挂件的,也有卖手提小花包的。
  一支蓝色的蝴蝶发夹吸引了我,那是一只翩翩欲飞的蝴蝶,正在花间停留。
  秀荷喜欢这个吗?我买个送给你。
  我摇了摇头。
  杰看到了一块挂在胸前的玉佩。
  喜欢吗?
  嗯。
  老板,把这个买下了。
  杰帮我把它挂在我的脖子上。看了看,笑了。
  秀荷,你长这么大,我还从来都没有买过什么送给你呢。杰,低下了头。
  送到的,你还买了那么多好吃的,还给我买过衣服,鞋子。
  我说的,不是这个人。杰笑了笑,摇了摇头。
  那天晚上杰带着我一起看了场电影,电影的名字我都忘了,好像是一部警匪片。杰说,拍得不好。一看就是假的。
  我觉得还好看。
  能和杰坐在一起看电影是幸福的,不管电影里放得是什么。很久没有这样靠近地坐在一起了。其实电影里放得是什么我都没有注意。只见电影闪光一明一暗地在寂静的电影院里闪动着。能安静地坐在一起是幸福的,仿佛冬日里的暖阳。
  第二天,杰就上车了。
  秀荷,记得要保重啊!
  嗯!
  车快开了,快回去吧!
  我摇了摇头。
  有空记得给我写信啊!
  好的。
  车起动了。我跟着前进。杰远去了。我还没有和他说过一句送别的话呢。看着在风中摇摆的树,我知道,随后的日子是寂寞的,也是有些寒冷的。寒冷,或许可以冷却心中的热情,冷却一些永远无法实现的愿望。

[ 本帖最后由 独舞者 于 2008-8-22 17:07 编辑 ]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8-8-4 05:55
  望着杰的身影渐渐地消失。我的心怅然若失。
  幸好军训开始了,很正规。军训的班长对我们很好,他也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到了深秋就该退伍了。每一个步伐,每个动作,都要求准确无误。可是我的动作总是做得不到位,不够协调。
  在给写信里我说:我晒黑了,但是心情好多了。这儿的饭菜很便宜。很自由,也很放松。没有围墙的校外风景辽阔而美丽。到了夜晚一切很安静,只听见秋虫低鸣的声音。
  我没有告诉杰,那条白桦树排列着的土路,一边通往场部,另一边则是遥远地没有边际。那是一条通向回家的路。有空时我就独自走在那条路上,看着黄昏的霞光由金黄变成橙红,随后变成灰紫,最后变成夜幕中摆晃的星星。
  走在那条路上,风悠闲的吹着,吹来了夜色,吹来了黑暗的恐怖。于是我就转身往学校走去。我很少在宿舍里,宿舍里有四位女生。
  我之所以很少在宿舍里,是因为她们的话题并不是我感兴趣的。平时我也很少和别人交流。更多的时间我会在教室里画画或看书,或是延着永无尽头土路散步只到天黑。
  静下来的时候,我常常会想到杰。杰是那样的遥远,就连信都是稀稀松松,有些像是公文。但我喜欢听他说看过的书。从前没有注意到他也是喜欢看书的。杰让我有空多看看书,有些知识是潜移默化的。
  我告诉杰,学校的图书馆借书并不好借,因为总是不开门。但是有一天我还是借了一本书,书名叫《荆棘鸟》。书里有一段话:
  传说中有一种鸟,它毕生只歌唱一次,但歌声却比世界上任何生灵的歌声都悦耳。它一旦离巢去找荆棘,就要找到才肯罢休。它把自己钉在最尖最长的刺上,在蓁蓁树枝间婉转啼史记两审终审制超脱了垂死的剧痛,歌声胜过百灵和夜莺。
  我问杰说:不为什么它要在荆棘上歌唱,为了那一次绝唱,以生命为代价?
  杰回信说,他几年前曾经看过这本书,很喜欢。杰还说,人生中有一些东西是永远无法割舍的,它就像空气和水,失去了生命就会缺少色彩和意义,人生会变得孤独和漫长。于是有些人就会去追寻,就像飞娥扑火一样。
  于是我在夜自习时,我认真地看着这本书。看着看着,我就把自己当成麦琪,把杰当成了拉尔夫。在小说我演绎着我们在现实中永远无法实现的故事。只是拉尔夫是爱着麦琪的,即使是他心爱的上帝也曾经给麦琪让过位。而我们不是,杰始终是我哥,始终都是。
  “他是她的朋友,是她内心爱慕的偶像,是她头上那一片天中的新太阳。”拉尔夫对麦琪的意义如此重要,就像杰在我心中的地位一样。
  “麦琪,我爱你,我永远会爱你的。但是我是教士,我不能、、、、、、、我只是不能这样!”拉尔夫说。可是杰不会说,不会的。他连说这句话的机会都不会有,因为我不会让他知道我的心事的。
  “追求一个她永远不可能得到的男人有什么用?他不需要她,他永远都不需要她的。”麦琪这样错误在想着。他是需要她的,在他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直到他最后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她一直都是他所需要的,就连上帝都无法取代。但是他有野心,也许正因为他有足够的智慧去承担他的野心,他才如此地动人,又是如此地无助。
  我轻轻地合上的书本,我不会是那个被拉尔夫深爱的麦琪,我只会在遥遥无期地等待中守口如瓶。就像永远没有笑容的麦琪的母亲。那个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的女人。有些荆棘是自己选择的,选择了便一生无法挣脱。
  因为那份苦那份痛之中,也含着隐隐地甜蜜。放弃了,人生便是空洞苍白的。失去了,便是更大的伤痛和悲哀。
  于是就有了流血的啼唱。
  我没有把这些话告诉杰。
  那本书我也很喜欢。我只是这样对杰说。

[ 本帖最后由 独舞者 于 2008-8-22 17:10 编辑 ]
作者: 病恹恹的花    时间: 2008-8-4 19:50
不同人物的叙述造成对同一事物的不同视角,立体感很强
作者: mu    时间: 2008-8-22 12:43
独舞者的文字一直有着田园气息,很用心,情感与场景都丰富饱满,没有什么空话。
虽然事情选择的很平淡,也有不少赘述。或许算不上好的小说,但值得认真的去读。
而且这次看到叙述方式的尝试,很惊讶啊。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8-8-22 17:09
我是在那个午后的花园边见到箫的。
    那是一个飘雨的午后,我站在二楼的阳台上。
    如果让你遇见我,而我依然年轻,也相信永恒,是不变的曾经、、、、、、广播中方季惟的声音伴着雨丝在校园中飘荡。
    我在想着远方的杰。花园前有一个人撑着一把深蓝色的雨伞,从远处走来,穿着白色的衬衫。渐行渐近,我仿佛看见杰在向我走来。那样的身影即使在雨中我也能一眼认出来。
    我赶忙跑下楼去,站在一楼的台阶上。看着杰走近,收起了雨伞,抖了抖身上的衣服。抬起头。看见了我,朝着我笑了笑,点了点头。
    那是一张和杰一样英俊清秀的面容。一样高高瘦瘦的身材,一样白色的衬衫。我朝他笑了笑,想向他走近,迎着他的目光,却停下了脚步。那是一双亲切有些忧郁的目光,杰的目光是充满阳光的。而面前的目光即使是在午后,也仿佛是有月光的夜晚。
    这不是杰,杰前天不是还来信说他最近很忙吗?
    你要走吗?把这把伞拿着吧。他说。
    我停在那儿没有动。
    我是你隔壁班的,你叫秀荷,对吗?我知道你画画画得很好。他侧过身子看看了外面的雨,用手抚了抚淋湿的袖子。拿着吧,等一下回来再还给我吧。
    我笑了笑,很老套开场白。
    他撑起伞,递到我的手里。
    我只得拿着伞向宿舍走去。雨很大,世上竟然还有和杰如此相像的人。我慢慢地回头,他正站在台阶上朝着我笑。
    后来,别人告诉我他的名字叫箫。他喜欢写诗,写着永远都不会发表的诗。
    箫有带来了很多书,都是文学方面的。他还把他抄书的笔记本借给我看。他有一把箫,停电的夜晚,他喜欢坐在阳台上就着夜风箫声吹起。悠悠的,低沉,透着深秋的凉。
    箫有时也约我去操场上散步。他有一个恋人,是高中时暗恋的对像。他一直都在为她写着永远不会寄出去的诗。而我也在写着杰不知道的日记。我们是一对棋逢对手的难兄难弟。
    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箫,和他散步的时候,想着的是杰。一样的面容,一样的身材,在月光下恍若同一个人。我需要的是一个可寄托灵魂的归宿。我很少认真地听箫在说些什么,因为除了目光以外,箫的声音和杰是不一样的。箫的声音缓慢年轻,杰的声音则是低沉带着磁性的。有时我有些累了,真想靠靠这和杰很相似的肩膀,靠一靠,把他当作杰的替身。但我没有这样做。我们只是散散步,听他谈谈他的诗歌和他对高中女生的怀念。
    我却从来都没有对他提到过杰,对任何人都没有提到过。那是我心照不宣的秘密。
    渐渐地熟悉了,箫提到那位女生的次数也少些了。他开始提到他的家庭,他的过去。我才知道,他母亲当年就在我的故乡下放插队过。还有他那有着脑膜炎后遗症的父亲。他也谈到他的妹妹。
    我只是他一个听众,我只是和着一个长得很像的杰的人一起行走着。
    直到有一天,箫对我说:秀荷,我喜欢你。
    我才用惊讶而陌生的目光看着他。
    一句话也没有说就离开了。
    我想要的不是他,从来都不是。
    杰来信了,他以欢快的声音告诉我:秀荷,你快要做姑姑了。
    我没有杰那样的激动和快乐,虽然我爱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孩子。但是,我感觉曾经那个清彻明亮的叫杰的男孩乘着一艘小船离我越来越远。杰,还告诉我他升迁了。我没有希望了,他拥有一切,而我什么也没有。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自信过。杰还寄来生活费,让我不要太节省,添置一些冬天的衣服。杰说,姑娘长大了,总要有几件像样的衣服。可是我没有买。
    夜晚,睡觉的时候,我把用手抚摸着胸前的玉佩,那是杰帮我买的。温润,有着身体的温度,紧贴着皮肤。窗外的月光,冷冷的,还有斑驳的树影。我怀念和杰从前在一起欢快的时光,可是那样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我不知自己还能挽留住什么,什么也挽留不住。
    美好的时光流逝了,时间像沙漏,我能做什么呢?只有等待,在等待中容颜一天天地变得苍老。我知道我是不会再有希望了,也许只有远远地看着他。
    我不会再爱上别人了,即使我尝试着去接受箫,但是还是失败了。欢笑之后是落寞,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我能想到的还是杰。这是我的秘密。
    箫自从那次表白后,很久没有再出现了。即使在校园中见到我,也总低着头。没有人是纯洁的,他不也是有过高中的暗恋吗?一切都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改变的。但是,我不会,我喜欢杰,从我懂事的那一天开始就喜欢。十九年,这种喜欢随着自己的长大变得更加隐蔽,就像山谷的花一样,幽暗,凄清,还是一样凛冽地开放着。
    即使我和箫在一起,他有一天也会离开我的。我知道,在我见到他的第一次,他的目光就告诉我。这样的感情就像流行歌曲一样,是会随着季节的变换而变换的。
    可是,有的时候,人也是脆弱的。
    我没想就在收到杰的来信的夜晚,箫会让另一个男生跑来劝我。
    那个男生说箫正在宿舍里喝酒,他说箫想见见我。
    他说着,我无动于衷。
    月光照亮了大地,仿佛披上了一层白霜。
    不远处谁家在放着周治平的《那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
    我没有恋爱,却像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冷眼看着热闹的红尘。但是,我也是爱过的,我默默地爱过一个人,用了十九的时间去爱也去遗忘。
    也许,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的。
    秀荷,箫说,既然你和他没有缘份,他想请你看场电影,当然还有我也去,就算是告别吧。
    我没有反对也没有赞同。
    星期六的晚上,箫穿戴整齐地站在门口等着我。
    那个同学呢?上次的那位。我问。
    他等一下就来。箫说。走吧,不会这样小气,没有什么的,一起看场电影。
    到了场部,我才知道箫说了慌,那位同学没有出现。
    电影开始了,我选择了那天和杰一起看电影的位置坐下。
    影院里疏疏落落的几个人,阴暗而又寂寞,我知道我不该来的。但是,有时我也是寂寞的。箫就坐在杰曾经坐过的位置上,我却感觉到冷,也许是深秋的夜晚吧。冷得有些彻骨。
    望着身边这个极像杰的男孩,我感到害怕。在幽暗的电影院里,我仿佛走进了一个山洞,原本我是可以拒绝的,但是我没有。我知道我不喜欢那种气味,但是还是自觉不自觉地走了进去。
    这个叫箫的男孩,是不在乎我的拒绝的。他是一团火,又像一块冰,他不会在意会不会伤到别人的。也许他什么都不懂,也许他什么都懂。
    只是我想逃离,离开杰,就像远远地离开家乡来到这偏僻的农场一样;我也想离开杰,远远地离开来到这个叫箫的男孩的身边,尽管他是那么地陌生。逃离不是因为不爱,靠近也不是因为爱。
    那天电影结束了,我们并排地走回学校。
    箫依然有说不完的话。
    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对箫说,以后不要再叫我出去看电影了,我没有兴趣。
    好吧。箫说。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8-8-22 17:09
一九九二年深秋的校园,广播里反复播放着周治平的歌,那时候我们学校的播放员失恋了,我们全校的师生都跟着他一起反反复复地听一个深秋和一个初冬的同治平。
《青梅竹马》、《那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梦不到你》、《你是如此地难以忘记》、《我就在你身边》、《我怎么会爱上你》、《寂寞的眼睛》、《我会伤了你的心》等。单是这些歌名就可编织成一个个故事。
学校的功课很松,一到下课,那个播放员就开始放大喇叭缠绵起来:
我一直没有对你说清楚
关于你的一切我是多么在乎
因为爱你所以我孤独
我默默地承受这宿命的痛苦
有时听久了,就是我也觉得有些可笑。认真想想我又能比他好得了多少呢?我又何尝不是可笑的呢?
杰,有时也会来信谈谈看过的书。他还告诉我妈妈又生病了。杰说,要是秀荷在家该多好啊。我不惊笑了一下,看来,在他的心目中我还不算太坏。
我把杰寄来让我买衣服的钱收藏好,想着等到寒假的时候再交给妈妈。我对杰说,我们学校有一个男孩长得和他很相像,但是要文弱一些。但是我没有告诉杰,我曾经和那个男孩一起看过一场电影。我不想给杰留下一个不好的印像。我比谁都在乎他。
就在给杰写信的那一刻,我在心底彻底地放弃了箫。
我告诉杰,我最近看了一篇短篇小说是苏联作家康•巴乌斯托夫斯基的《金蔷薇》,我说我喜欢那样干净的文字,我喜欢那样的干净的感情。
苏珊娜问沙梅:约翰,有没有人会给我一朵金蔷薇?
什么都可能。沙梅说。
沙梅把首饰作坊的尘土里的金子筛出来,用那些金色的粉末,打制成一朵精致的蔷薇。
那是送给苏珊娜的,尽管和苏珊娜的重逢已经变成了一片锈铁,变成了刺向沙梅心头的碎片。
沙梅从来没有对苏珊娜说过一个爱字。
他只是对她说:你既然照你的兴趣选择了生活,那就祝你幸福。
而那个带着苏珊娜离开的演员正像流行歌曲一样,说着:我的迷人的小娃娃。
真正的爱,是含着悲悯和畏惧的,而不是肆无忌惮的,没有节制的。
我告诉杰,我喜欢《金蔷薇》这本说。
什么都有可能,杰回信说:可是不管怎样,送给你金蔷薇的不会是这位先生。请原谅,我是个当兵的。我不喜欢这种绣花枕。
我笑了笑,杰看过这篇小说。我知道,因为那句话是沙梅说的。
冬天了,大地把金黄色的树叶拥入自己的怀抱。
宿舍的女生开始学着打毛衣,我也买了一些毛线,灰绿色的。我准备给杰,织一件毛衣。他给过我许多,可是我却为他做得太少太少。那件毛衣足足用了我一个月的课余时间。我窝在宿舍里,织着毛衣,想像杰着杰穿上毛衣时的样子,心里充满着温暖。
他是我哥,我可以给他织一件毛衣,即使他成了家,有了孩子。可是我依然可以为他织一件毛衣,这样想着,心里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等那件毛衣织好的时候,我再次看见了箫,还有他箫身边的女孩,那是我们学校是的校花。箫从我身边走过时,眼神淡淡的,仿佛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我知道一切都是过去式的。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但更多的是轻松。
    杰来信说:快放寒假了。家里人给我订了一门亲事,等放了寒假就回来见上一面。
    我看了一眼窗外楼下箫和那个女孩手挽手的背影,一边提起笔给杰回信说:
    不用了,我已经恋爱了。那个男孩长得很像哥哥,但是要文弱许多。他的名字叫箫。
    我们一起看过电影。
    杰回信说:校园的恋情是不会有结果的,断了吧。
    我说:哥,只能这样了。
    当我写上这句话的时候,窗外正纷纷扬扬地下着雪。
    隔着玻璃窗我正看箫握着那个女孩的手在呵着气。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8-8-24 11:02
标题: (七)
想念杰,真想念啊。我该如何忘记,我又如何舍得去忘记?
    夜晚打开音乐,《To  Blossom》,种低沉浑厚的声音在回荡着,我在那像飘浮的云朵一样的声音中寻找与杰声音相似的部分。低沉地,带着磁性的,仿佛一双温柔地手在抚摸着大地。
    初冬的寒风,吹在我的冰冷的脸上,心依然是灼热的。盼望着寒假的到来,我已离家太久了。我渴望着与杰的重逢。一次一次地远离,又一次一次地靠近。
    当我坐在汽车上,看着九成的风景渐渐地在我的眼前变得遥远。过了界备深严的杨湾闸,过高高地切分蓝天的华阳大坝,过了连绵的安合公路,我回到了故乡。
    故乡,依然是亲切的。听着柔柔的乡音,感觉到自己仿佛已经离开地太久太久了。母亲的笑容中有弯曲的皱纹,父亲整齐的黑发中夹杂着几缕银丝。村边的池塘的水浅浅的,屋角的树高高的。一切多么熟悉。
    秀荷,你哥说明天回来。妈妈站在灶台炒菜。
    明天怕是要落雪了吧。爸爸坐在灶边添柴。
    妈,哥说你生病了,好些了吧?我喝着茶缸里的水。
    好些了,都是老毛病。妈妈的笑容,仿佛是一朵灰色的花。
    你妈那天在田畈里摘棉花,就倒在棉花地里。幸好,周明大伯看见了,叫了人把你妈送到医院。爸爸有些担心地说。
    是啊,周明大伯儿子阿强就在镇上中学当老师。上个月,还让人来讨了生辰八字,请人看了说你们的八字很合,阿强对你也中意。
    妈妈把菜从锅里用锅铲铲进碟子里。
    阿强,你认识的,白白净净的,和你一样喜欢看书,又勤快又知礼节。秀荷,你呢?中意吗?
    妈,我已经有了中意的人。我低声的说道。
    谁?妈认识吗?妈紧张地说。
    我摇了摇头。
    夜晚,果然下起了纷纷扬扬的的雪。雪很大。堆在邻人的屋顶,照亮了大地。
    杰,明天会回来吗?他还是从前的模样吗?他是不是也像我渴望再见到他那样渴望着见到我?不会的,不会。
    杰,这个字仿佛成了一个符号,代表着温暖,代表着像梦一样的美好。
    天亮了,雪停了,大地一片安宁。雪地上只留下小鸡和小狗的足迹。还有滑溜溜的小道上有着一条像冰棍一样的人和自行车路过的痕迹,低处有一些温润水的产痕迹。
    杰,会回来吗?天真冷。
    我穿上了红色的羽绒服,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这些是杰从前买给我的。
    路上一个人推着车子在行走,那不是杰,杰的个子是高高的。
    路上有一个拎着行李在行走,那不是杰,杰的身材是瘦瘦的。
    路上有着两三个孩子手牵着手在行,那也不是杰。不是,都不是。
    墙上的挂钟还在缓慢地爬行。
   我站在门前,看着高高的榆钱树。它长得真高,十多年了,只有树木是静止地生长着,见证了村庄的变化,以沉默的姿势。
    我向村口走去,冬天的村庄是宁静的。田里躺着枯黄的稻栓,树枝光秃秃地伸向天空。几叶没有落叶的树叶,蜘蛛残网还沾濡着三四点露水。田埂上一栓栓萝卜菜秧上被白雪压盖着,依旧露出那绿色的衣裳。
    远处通向村里从前的小学,现在的校舍己空了。学校搬到镇上去了。曾经在这条路上,我一次一次地张望,只到见到杰背着书包的身影在夕阳下出现,杰把书包背上我的身上,然后背起我一直回家。夕阳下两个小小地有些重叠的身影,被霞光定格成一帧永恒的画面。
    记得有一年的夏天,我就是站在那个池塘里望着杰回来,一边走一边等待。直到天黑了,我也迷了路。黑暗中,看见远处的灯火,还有萤火虫在草间飞舞。我害怕了,直到听到远处杰的喊叫我的名字。和杰相遇的那一刹那,我抱着杰痛哭起来。
    害怕了吧?你是害怕了吧?杰问。
    是的,我怕~再也找~不到你~了。我一边抽泣着一边说。
    我到同学家去玩了,走的是另一条路。杰一边为我抹着眼泪一边安慰道。
    以后,不要再出来等我了,记得了吗?杰说。
    那~好吧。我是听话的。
    来我们一起捉几只萤火虫带回家。萤火虫的光是微弱的,在黑夜里飞舞,在我和杰的笑声中游荡。
    从那以后我也没有等杰了,因为到了秋天我也上了小学。
    想起了过去,我不禁笑了起来。  
    现在如果我等不到杰,还会像从前那样哭吗?我想不会了,即使要流泪,我也不会当着他的面去流。
    就这样想着,远远地我看见了杰,远远地我看见了。天空是那样的高远,杰正大步向我走来。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8-8-24 22:26
标题: (八)
杰迎面走来,用双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头向后微倾了一下,审视着。
    嗯,还好。他确定我完好无损之后,又皱了皱眉。好像过瘦了一些,哈哈哈。
    瘦?哈哈哈?我心里嘀咕着,没有说出来。
    走啊,杰拉了一下我的手臂。今天秀荷回来了,就明天再回去了。
    那好啊,我们可以谈谈。我笑着说。
    等一下,郑浩就过来。到时候,你跟他好好地谈谈吧。杰又露出了从前那种无拘无束的微笑。郑浩还记得吗?我高中的时同学,从前来过我家的。杰试图唤醒我的记忆。
    我努力的想着,但是还是没有印象。杰的人缘很好,曾经他的同学时常来我们家玩。哪一个叫郑浩我还真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都说好了,今天他也过来的。到时候,你们再认识一下。杰笑着说。
    可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叫箫的那个。我小声的提醒他。
    是嘛?你想远走他乡?杰依旧笑着,一付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向我靠近,用右手拉过我绕过我的头,拍了拍我右边的肩膀。
    呵呵,小姑娘,翅膀硬了?连老哥都丢到一边去了。
    杰,很久没有这样亲昵的举动了。我的心里暖暖的。我原想说,不是这样的。但是已经到家了,父亲和母亲都等在门口了。
    又是一番亲人的热情和唠叨。
    哥试一下吧。我把在学校织的毛衣递给杰。
    他脱去外衣,把毛衣套在身上。灰绿色的毛衣,更衬出杰英挺的身材。
    不长不短。杰,低头看了看,又活动着双手,高兴地说。还是秀荷知道心疼哥。上次萍给我织的那件毛衣太短了,刚拉到肚脐上。
    看着杰快乐的样子,我的心里充满着温暖。
    秀荷以后哪个娶了你一定很幸福。杰一边套着外衣一边说。我把这个机会让给我最好的朋友郑浩了。
    知道了,饭菜都准备好。母样在旁边笑着说。
    老郑的儿子真好,又懂事又孝顺。都是乡里乡亲的,知根知底。父亲和着。
    正说着,大门前起了自行车的铃铛声。
    杰忙迎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和一个小伙子勾肩搭背的走了进来。
  我第一次认真地看了看郑浩,和杰差不多的个头,剃着平头,前额有几缕头发,自然在卷着。乌亮的眼睛,脸上露着爽朗的笑容。草绿色的武警上衣和裤子。
  郑浩和我的父亲母亲打了招呼,又拉了一些家长。
  母亲便退到厨房里做菜,我想去帮忙,父亲走了过来说。还是我来帮忙吧,你去和你哥聊聊天,一年也见不上几回面。喏,把这杯茶端给郑浩吧。
  我接过了茶,双手把它递到郑浩的手里。郑浩看着了,眼睛亮亮的。
  谢谢。他点了点头。
  秀荷,郑浩也在九成农场。上次我原本想去看看他,但是那次他正好去了外地学习也没来得及。他现在在一分场当事务长,有空你们多走动走动。杰说。
  你在技校对吗?那儿离场部很近。生活还习惯吗?郑浩喝了一口茶说。
  还好。我笑了笑。
  我在一分场,有空去我那儿玩玩吧。
  一分场?我知道,我以前去过。我们军训的班长就是一分场的。他秋天的时候退役了。我们曾经去看过他。一分场离场部很远。我说。
  你哪天回学校?郑浩问。
  正月十四。
  我也是正月十五之前赶回去。郑浩说。
  那很好,到时候秀荷就和你搭伙作个伴。那我也不用再请假送她了。杰笑着说。
  我听了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里有些失望。原本杰是可以送我回学校的,我们还可以一起去看场电影,现在什么都落空了。
  可是我又能说什么呢?于是我什么也不说地坐在那儿听他们聊天。
  看得出来,杰和郑浩很要好。他们谈论着从前上高中的趣事,他们也谈论现在工作中的欢乐和烦恼。他们还谈论着国家大事。很投缘。
  突然我有些羡慕郑浩,因为杰可以无拘无束地和他勾肩搭无所不谈。杰约郑浩正月里去他家玩,也约了我一起去。
  我很少去杰在城里的家,现在郑浩和我一起去,我便也爽快地答应了。
  父亲和母亲也很喜欢郑浩,吃饭的时候,不停地给他夹菜。
  吃完饭,我们三个一起打起了扑克。每次总是杰先赢,其次是我,输得总是郑浩。每次他输了总会憨厚地朝着我和杰笑了笑。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故意输的。因为他想看到我赢牌后笑着的样子。
  过了很久,郑浩告辞了。和我的父母道别。
  秀荷,送送郑浩吧。杰站在门口笑着说。
  我看着杰,没有推辞。我不想拒绝杰的安排。
  郑浩推着车子,我跟在他的右边。我们隔着一辆自行车的距离。
  秀荷,有空去我家玩玩。杰说你喜欢看书,我家也有许多文学书。
  杰说我喜欢看书?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他啊,他说你现在跟他也有些疏远了,他说女孩子长大了就有了哥哥不知道的心事了。他还说,他怕哪天你远走高飞了,连他这个哥都不记得了。
  他真得这样说的?
  是啊,你哥是一个挺好的人,很义气。
  他很帅,以前是不是很讨女孩子喜欢?
  他是挺帅的,但是他很少去搭理女孩的。他喜欢打球,喜欢看书。他还是我们这伙人中结婚最早的,谈了一个就定了终身。他的历史很干净,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男人。
  是的,他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男人。我轻声地应着。
  以前也有过一些女孩追求过他,他说那样的追求只会让他轻蔑和厌烦。他是一个感情很专一的人。郑浩推着自行车,小心翼翼地淌过一条浅浅的水沟。
  以前也有过一些女孩追求过他,他说那样的追求只会让他轻蔑和厌烦。我在心底默默地念着郑浩刚才说的话。
  我不会对杰说任何话,我不要他的轻蔑和厌烦。因为我比那些萍水相逢的女孩更不能说出那样的话,因为我是他妹妹,他说过的。我只是他的妹妹。
  冬天的寒风吹在脸上,也吹在我的心上。像刀子一样。我站在山坡上,看着郑浩推着车子走在小木桥上,朝着我挥着手。河水都结冰了,依旧是漫天遍地的雪景,依旧是被雪压盖着的村庄。
  我忙回赶,风吹着光秃秃的枝条。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咯吱的响。
  当我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告诉我,单位来电话说是下午有个重要的会议让杰快点赶回去。杰走了,没有告别一声就离开了。
  看着刚才还热热闹闹的院子,此刻安静了下来。
  只有樟树上那些麻雀依旧不知冷热的唱着欢快的歌。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8-8-27 04:14
标题: (九)
我们约好正月初六去杰家。
    那天郑浩原本是准备去家里接我,我对他说还是早上九点在河对岸等我吧。
    冬天上午九点,雾刚刚散去,柳树还是光秃秃的枝条,灰黑色的树皮上却爬起了温润的苔藓。河边早有人走动,都是去亲戚家走动走动的。
    远远地,我看见郑浩斜靠在杨树边,身边停着自行车。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了。
    我走下河滩,他看见了我,朝着我招了招手,向河滩上奔去。冬天的小河边不知是谁搭了一条小木桥。
    桥摇摇晃晃地,我走上桥。郑浩已经跑过来向我伸出了手,想拉我一把。我朝他笑着摇了摇头。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着。
    秀荷,小心啊。郑浩慢慢地走着,不时地回头探望着我。木桥下的河水在缓慢地流淌着。
    到了河对岸,郑浩推着车让我先做上去。随后他跨上自行走,骑了起来。我坐在他身后,看着四周熟悉的风景,想像着从前杰骑车带着我的情景。物是人非。我摇了摇头,像是要挥去从前的回忆。
    郑浩骑着自行车,问着我在学校事。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郑浩是善解人意的,他不像箫那样涛涛不绝地自言自语。有时,他也偶尔地停顿一下,沉默一下。他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我还了解。我想他一定是一人沉得住气的人。
    过了一个小时,才到杰家。杰的家里很干净,布置的井井有条。卧室的床头摆放着他们放大的结婚照,杰楼着漂亮的萍满足地微笑着。杰说的没错,萍是一个贤慧的妻子。对于我们的到来,萍很热情。
    看着萍,我的心不禁疼了一下。
    萍问我学校里的事,我一一回答了。我的性格有些内向,幸好郑浩总是不失时机地添补着对话的空白。
    吃饭的时候,杰热情的招呼我和郑浩,当他看萍的时候,眼神是温柔的,是无言的温柔。
    萍,不能喝酒,来喝杯饮料吧。杰体贴地说。
    天有些冷,我不禁耸了耸肩。
    郑浩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向我微笑,仿佛是在安慰我。
    吃完饭,我和郑浩就告辞了。
    下次你们一起再来啊。萍站在门口对我和郑浩说。
    好的,嫂子。郑浩爽快地应着。
    郑浩喝酒后,骑车慢一些,记得把秀荷送回家。杰拍着郑浩的肩膀嘱咐道。
    放心吧。郑浩骑上车打着车铃告别了。
    回来的路上,坐在郑浩的车上,我的话少了。郑浩的话也少了。
    就这样骑着车,风从身边吹过。我裹紧了围巾。
    秀荷,你不快乐吗?郑浩打破了沉默。
    什么?
    我问你,你不快乐吗?郑浩重复着。
    没有。
    可是你为什么不再说话了,为什么?
    没有什么。
    再过一个星期,我们就要离开这儿了。约个时间一起出来玩玩?
    我还是呆在家里吧,家里,挺好的。
    于是郑浩不再说话了。
    风吹来,我仿佛是一根没有根的草,飘浮在风中,心里空空的。想抓住些什么停一下,想借着郑浩的后背靠一靠。
    但是我没有,我只是用手拉紧了自行车的坐凳。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8-8-27 05:25
标题: (十)
  春节是热闹的,幸亏春节是热闹的。家里不时的有人来,村里孩子不时地跑动丢下一串欢快的笑声。还有那红色的对联,偶尔想起的爆竹声。
  一直我都以为自己是一个喜欢静的人,喜欢淡雅的色彩。但是此刻我却害怕太多的寂静。万人如海一身藏,即使人海中没有热度,但也能驱散寂静。
  到了傍晚,吃过饭,我就陪着母亲坐坐,唠唠家常。
  母亲问郑浩为什么没再来家里了。
  我说他很忙,一年只有一个月的假,又是父母又是朋友的,再过些日子就要走了,该是开始收拾行李了吧。
  秀荷,你上次说你已经有了中意的人了,是谁?能告诉妈吗?妈一边纳着鞋底一边问。
  我摇了摇头。
  看看郑浩吧,挺好的一个小伙子。人这一辈子,总得有个依靠吧。错过,便是错过了。母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妈。我真想回到母亲的怀抱,痛快地哭一场。对杰无望的感情,压得我好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妈也是过来人,从前年轻的时候,也有过相好的。后来你外公把我许给了你爸,这些年过去了,他对我也是知冷知热的,从前的那人也有了自己的家。时间久了,也就淡了。妈用手背擦了擦眼角。人是抵不过命的,人是抵不过时间的。秀荷,别委屈了自己。
  我的眼睛不禁湿润了。母亲什么也不知道,却每句话都说到我的心里。句句都是实甸甸的话,像是一把小小的锤子锤在我的心里。
  我突然渴望回到学校,渴望回到那个空旷的江南农场。
  时间过得很快,当郑浩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就离开了家。
  我们一起搭着车回九成农场了。车在漫长的路上爬行着。郑浩指着窗外的风景,告诉我当地的一些典故我风土人情。我听着,一边吃着郑浩给我剥好的桔子,桔子甜甜的,凉凉的。
  秀荷,吃了桔子,晕车会好一些。郑浩是这样说的。
  我的头晕晕的,低垂着。昨夜,我又有些失眠,此刻,车摇摇晃晃的,我又困了。不知不觉中,我的头就靠在了郑浩的肩膀上。郑浩开始还小心翼翼地帮我扶正我那搭下来的头。一次二次,他也就听其自然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的头正靠在郑浩的肩膀上。郑浩正戴着耳机,听着音乐。看见我醒了,朝我点了点头。
  车马上就到九成了。郑浩帮我搬下了行李,送我到学校。宿舍里只有一个同学的行李,那位同学也出去了。只剩下我和郑浩。
  郑浩看着我从包里拿出了行李,看着我折叠好床单和被子。
  秀荷,这是谁的相片?郑浩坐在床沿上。
  别动。我用手抢过来。但是郑浩已经看到了那个小小镜框里的相片。那是杰的,穿着警服在微笑着。
  是维杰的?怎么了?怕我抢走了?郑浩笑着说。
  我摇了摇头,把相片放镜了箱子里,关上箱子。
  秀荷下个星期去一分场,我来接你。郑浩离开时对我说。
  我没有反对。
  我送郑浩走到大路上。路是土路,他要步行二十多分钟才能到场部,只有到了场部才有车到一分场。
  站在路口,箫迎面走来,他转过头看了看郑浩,朝我笑着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郑浩,再见。
  再见,秀荷。郑浩的微笑是温和的。
  望着郑浩的背影,我也有此失落。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但是和他在一起,我是安心的。没有和箫在一起的慌忙和空虚。
  郑浩来这儿已经有三年了,当时国家的政策是,满了五年之后才能调动。他的一些同学,有的成家了,有的恋爱了,只有他还孤身一人。其实他也很好,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也许他也是一人有心事的人,就像我一样。
  到了星期天,郑浩果然骑着自行车来接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望着空旷的农场,望着屋角的那三二树桃花,望着绿油油的稻田,还有迎面吹来的柳絮,我知道春天来了。
  到了一分场,郑浩给我看他的书。他的书也有很多:《百年孤独》、《飘》、《》、《日瓦格医生》等等。
  我拿起了一本《飘》看了起来。午后的阳光洒上桌面上。喝着郑浩为我泡的绿茶。屋里放着音乐。
  在这儿你寂寞吗?我放下书问道。
  寂寞。郑浩笑了笑。寂寞的时候有这些书,还有音乐。从前也写信,现在不写了。有时也写些永远都无法发表的文章,文字也是一种渲泄。就像是一篇没有固定读者的信。
  把这本书借给我读一读吧。我摇了摇手中的《飘》。
  好的。你喜欢什么尽管借吧。书是留给懂得它们的人看的。
  我要回去了,郑浩又用自行车载着我回到学校。从一分场到学骑自行车至少要四十五分钟。路不平,车子也登登地响着。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8-8-28 05:11
标题: (十一)
一九九三年春天的桃花开得很艳。满树的的水红,在风吹成粉红,颓废地怒放着,被雨冲洗成残淡的浅红,又一瓣一瓣地凋谢。像是一个个迟暮的美人,透着生命的疲倦和眷恋。
    桃花开在教边楼下的花园里,桃花开在宿舍后的水沟边。
    一直以来,我都匆匆地行走。这是高中毕业后第一个清闲的春天。天热了,桃花像着了火似的开放着。我依旧是一个看桃花,我感觉到时间过得真快,感觉到生命中有些东西被春天唤醒,又无处安放地无奈着。
    如果文章像郑浩所说的那样,是一封没有固定读者的信的话,那么阅读也是一种读信的过程,所有的阅读都是不同程度的误读。人们通过文字,最终寻找到的是自己,是那样能让自己产生共鸣之处。就像是我读《荆棘鸟》,我读《金蔷薇》一样,我读到的是与我生命相同节奏律动的那一部分。
    借了郑浩的《飘》,我喜欢星期六和星期天坐在窗前看这本书。宿舍的女生留在宿舍里聊天,教室空荡荡。我喜欢这样静静地沉浸在书里。
    《飘》最精彩的是它的结尾,白瑞德的离去让郝思嘉知道了他在她心目中的份量。这从前都被掩盖着的爱意和依赖。那个勇敢的、痴情的、又羞涩善于掩饰的白瑞德的表白,将一个男人绝望的爱恋挥洒的淋漓尽致。
    后来你害病,我知道是我不好,因而一直候在你房门外,希望你叫我一声,可是你始终不叫我,我这才觉得自己痴心,觉得指望完全断绝了。白瑞德说。
    爱原本就是一种希望,哀莫大于心死。
    如果有人问我喜欢哪个文学作品中的男主人公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白瑞德。
    在我看《飘》之前我就看过由这本书改编的电影《乱世佳人》,我喜欢盖博饰演的白瑞德:喜欢他性感的小胡子,浓密的眉毛,以及唇边那抹邪邪的微笑。喜欢他穿着袖肘镶了皮子的西装双手播在口袋里轻轻吹着口哨。喜欢他周旋着把一切安排地妥妥当当,喜欢他把真情沉藏在内心一幅玩世不恭的模样。
    因为我怕你并不爱,那天不要觉得难为情吗?我不要被你笑煞吗?所以我只得不等你醒来就溜出去喝洒去了。白瑞德说。
    爱是害怕拒绝的,特别是深深爱恋着的那个人的拒绝。
    你想要不被别人拒绝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去拒绝别人。王家卫《东邪西毒》中欧阳峰说。
    于是有了包裹,于是有了掩饰,于是有了玩世不恭的好不在意。
    我能理解这种包裹和掩饰,我能理解白瑞德敏感的内心。我也像他一样害怕被拒绝被嘲笑。只是他大胆地去争取一切,然后伤心地离开。而我内心纵是波涛澎湃,却依旧面无表情。藏在内心的东西,是不会伤害到别人的也不会被人嘲笑的。
    可有些时候也不一定,有时哪怕有一个风吹草动,哪怕水中泛起一丝涟漪,风中吹落一瓣花瓣也是会有人发现的。
    我没有想到郑浩会发现我内心的秘密。
    那是四月的星期天,郑浩骑着车带我去江边玩。九成农场就在安徽和江西搭界的地方。从我们学校走几里地就来到了长江边。
    那半腾出水面的是江猪。郑浩说。
    郑浩把自行车停放在堤上。我们走到江边。江边是宽敞的草地,地上还有不知名的草花,绿草像是铺盖着的一屋厚厚地毯。柳絮飘在大堤上,像是春天的雪花。我们坐在草地上,靠在树边。阳光透过树枝与树枝交叉的缝隙洒在草地上,洒在我们的身上。
    在文学作品中,我们可以穿过千山万水,我们可以在岁月中苍老疲惫。而此时,柳絮飘飞,草花含笑地开着。二十岁,依然是一个美好的年纪,我还没有来得及苍老。看着郑浩,看着我,看着这春天的风景,突然觉得人生还很长很长。
    到了长江边已是中午了,郑浩准备了中午吃的,还带了两瓶啤酒。
    我平时很少喝酒的,特别是啤酒,黄色的,透着清淡的苦味。但是今天却也拿起了一瓶,学着郑浩的样子对着瓶嘴喝了几口。
    头晕晕的,这种感觉真好。我知道为什么有人喜欢喝酒了。这样可以无力去思想。这样可以让精神疲劳。轻飘飘的,仿佛在云端。
    秀荷,把酒给我吧。喝两口意思一下就行了。郑浩想拿走我的酒瓶。
    不。我能行的。我抱紧了酒瓶。
    堤坝上有人在走动,那是和我们一样来踏青的。这儿可真是踏青的好地方。
    郑浩,你为什么不谈恋爱呢?这是我一直想问的。
    谈过。已经是过去式了。郑浩也提起酒瓶喝了一口。
    恋爱,一定很有意思吧。我问。
    你没有谈过吗?秀荷。郑浩问。
    暗恋过。暗恋比较安全。我说。
    郑浩沉默了,我也沉默了。我们默默地喝着自己瓶中的酒。一瓶啤酒可真少啊。我把酒瓶倒过底来,一滴二滴地流出来告诉我酒没有了。
    郑浩挪了挪位置,把我的头放在他的胸前。我没有拒绝。这样的感觉很好。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秀荷,你还记得高中时候的我吗?那时我常去你们家,你扎着两条麻花辫,见到人笑笑就离开了。郑浩摸着我的头发问。
    我摇了摇头。我的记忆中是空白的,除了杰。
    我的眼睛有些疲倦了,抬起头,看了看树缝中的阳光。怎么那么刺眼,我无力的眨了眨眼睛。我把头靠在郑浩的怀里。这里真温暖,这样的感觉真好。
    秀荷,你喜欢过我吗?郑浩的声音轻轻地,像是一片羽毛。
    喜欢?我费力地睁了一下眼睛。
    喜欢的,我是喜欢你的。我说。伸出手来,我摸了摸他的脸。杰,我是喜欢你的。从我懂事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你知道吗?
    秀荷。他的声音。
    现在我终于可以和你在一起了,杰,你知道吗?这样的时光就连在梦里我都不敢去做。你知道吗?我说。
    他的声音沉入海底。
    杰,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你,看着你。我不敢靠近啊。不敢。我小心地抽泣着。我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我用手抚顺了他他额前的头发。小心地抚摸着。
    我不能再去喜欢别人了,不能了。你知道吗?我含着泪地诉说着。我的脸向他靠近。他把头向后扭转着。我想把他的头拉过来。
    秀荷!他猛然把我推开,大声地喊道。
    我的酒醒的。郑浩正在我的脸上,绷紧着脸。
    我羞愧地低下了头,转身就走。他没有马上跟来,他去推自行车了。堤上的柳絮还在舔不知耻地飘飞着。是的,舔不知耻。
    我的眼泪流了出来。为什么要喊醒我?为什么要这样?
    郑浩推着车在我身后跟着。
    没有人愿意要我,就连郑浩都不要我了。不知羞耻,想起刚才的一幕,我的脸都不知搁在哪儿好。背后像是刺札了一样。
    他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
    从此我们不再是朋友了,从此我不愿意再见到这个人了。
    我是怎么了?如果他喊我的名字,我还会做些什么?我原本就是一个厚颜无耻的人。一直都是这样的。一直都是这样的。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8-8-30 16:34
标题: (十二)
从此我们不再是朋友,从此我不愿再见这个人。
    我在心底默念着。自从那次踏青之后,郑浩也退出了我的视野。
    我又孤零零地一个人在行走。从学校往北走三十分钟的路是场部,从学校往南的路是故乡。那是一条用脚丈量不完的路。那是一个浅黄淡青深绿组成的世界,桃花谢了,几朵月季开在农家的小院前。走在空旷的农场上,远处疏疏落落的村庄庭院。
    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
    荒地上长着丁香
    把回忆和欲望掺合在一起
    又让春雨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
    走在夕阳下的小路上,我低声地吟诵着艾略特的诗。这条路只有我在行走,这条路上只有两班车,上午一班去,下午一班车回来。这儿是最后一站。如果把你也丢在这儿的话,你一定也会品尝到了寂寞,即使你的性格不像我一样内向。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会传来男生在空地上的嚎叫。是的,嚎叫。那样凄厉无望。其实,我们都只是这儿的过客,只有两年的时间。但是这儿没有电视,就连书在图书室里都很难借到。如果你是一个垂暮之年的老者的话,这儿倒是你休息安度晚年的好去处。高大的树木,清新的空气。
    但是也有安然地生活在这儿的年轻人,他们和我们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只是他们来得比我们早。他们落地的第一声哭喊是献给这儿的。而对于我们这些外地生,这儿只是鲜花掩盖的流血的大地。本地生,他们土生土长,这儿有他们的家人朋友。
    外地生和本地生本是没有什么交往的,但友谊有时也能越过这层界限。本地的学生有三个和我很好:王霞、杨曼。她俩就坐在我的周围。而且也是我们班最漂亮的二位女生。杨曼的家里是开照相馆的,毕业的时候,我们三个人还在一起合影了一张。王霞和杨曼又各自送给我一张相片。
    杨曼性格温和,学校的师生都喜欢她。有天下午她接我到她家玩。学校里的师生都知道他喜欢杨松,杨松是班长,高高大大的,总是喜欢穿浅褐色的上衣和深褐色的裤子。
    篮球打得很好,有时我想可能是因为他篮球打得好才让他当班长的,因为他除了上课以外从不看书。他是那种不管穿什么衣服都给人感觉像一个军人的人,挺拔刚健。
    那个午后,我坐在她家的藤椅上,和她一起晒着太阳。她给我看了她的影集,有一张是春游时的相片,远景。很远,不知是谁照的。
    那走上山上的一定是杨曼,隔着很远也在下山的是谁?
    杨曼,这是,杨松?我问。
    嗯。
    谁照的?远景,人都看不清。
    是那次春游时,不知是谁照的。只有这一张相片了。
    杨松好像也谈了。我轻声说。
    是的,是场部开饭店的女孩。
    上次你和他一起喝酒,还跑到我们宿舍哭就是因为这个?
    嗯。
    为什么?
    那天我们一起喝酒。你知道我是有病的,不能喝酒的。第二天,我哭了,就连老师都来劝了。聚散并不是我能够掌握的。技校的女生和农场里的干警谈恋爱都是我们学校的一个传统了。杨松出来,和我一样只是一个工人,他又是那样的桀傲不羁。我的身体又不好,家里人想让我生活地平静安稳一些。杨松不合适。可是这份感情从高中到现在,想割舍哪是一句话的事啊。
    你也可以去争取啊。
    没有可能了,我已经定婚了。杨曼有些凄凉地朝着我笑了笑。
    真的?
    看看这桌头的灯漂亮吗?杨曼拉开了台灯,上面五彩缤纷,像镶嵌了无数个钻石一样,还能不停地转动。
    真漂亮。我小心地用手去抚摸。
    是他送给我的。是他自己做的。
    谁?杨松?
    不是,杨松没有送东西给过我。是现在这个他。杨曼低下头有些羞涩地笑着。原本以为不会喜欢,没想到他的心很细,他还和我一样喜欢看书,听音乐。我们在一起也很快乐。
    我抿了一口茶,望了望空外,夕阳真美。
    你过得幸福就好。我说。
    杨曼从前的伤心流泪我是看见过的,现在有一个人能给她安静的生活,这对于身体不好的她来说比一份浪漫而没有结果的爱情更好一些。杨曼就像一个精致的玻璃花瓶,杨松大大咧咧的人。现在她的生命中有一个懂得呵护的人,她选择了新的生活。杨松也有了自己的生活,也许冥冥中有些东西原本就是命中注定的。
    别人的故事,我们很快就能读懂和读完。却漏去了许多细节,忽略了杨曼那些欲割难舍的夜晚。我们能看到的只是她从他的身边,来到了另一个他的身边。生活于是截然不同。她和从前的他,从此便是两条不再相交的平行线。
    在那个黄昏,我在杨曼家吃完饭后。杨曼骑车送我回学校,临走时还送给我一大瓶腌菜。她知道学校的生活很艰苦。
    就在我回到宿舍的时候,桌子上放着我的一封信。看了一下地址和笔迹。我知道那是郑浩写的。
    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见到郑浩了,在信里他会说些什么呢?
    我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
信纸是淡蓝色的底色,朦胧的花边,字是行草。
    我摊开信纸,隔着纹帐,隔开外面的世界。萤光灯通过纹帐,略带暗色的光浮现在纸上。
    秀荷:
    你好!一切都还好吗?我一切都好。
    你真得不再记得从前的我了吗?从前我们几个同学常到你家去找你哥玩,你真得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吗?
    还记得你安静的微笑。还记得你从我身边走过时留下淡淡的花香。还记得那个夏天你穿着淡蓝色碎花的衬衫,还记你你拿着书坐在门前乘凉时的模样。秀荷,而你却真得一点也想不起了吗?
    没有想到会在九成与你重逢,当你哥告诉我你也到九成时,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吗?我让父亲去你家提亲,一切都是那样的顺利。就连你的父母和哥哥都答应了。为什么单单你无动于衷呢?你总是站在我的身边,却让我感觉是那么地遥远。那是一种敬,一个敬人于千里之外。
    那天看着你慌忙地收起维杰的像片,我猜到了你的心事。在江边,你更是把一切展现地一览无遗。为什么会是这样呢?你不觉得这样太沉,太重了吗?
    这样的感情会有结果吗?其实你比我知道得更加清楚。维杰知道你的爱吗?你连去表白的勇气和机会都没有。你只会面对着我说一些梦话。你不觉得有些悲哀吗?
    我自己又何尝不觉得悲哀呢?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在我的怀里把我当成另一个男人,对我说着情意绵绵的话。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滋味,你知道吗?
    男人,并不都是仅仅在乎肌肤相亲的。你把他放在心里,他也是会感觉到的。但是,秀荷,你没有。在你的心里,我是不是仅仅是一个道具,一个陪着你度过空虚和寂寞的陪伴?
    一个人你把他放在心里,他是会感觉到的。难道维杰没有感觉吗?难道他在你的面前对萍的含情脉脉不正是一种无声的拒绝吗?秀荷,你还想得到什么?你还要得到什么?他什么也不能再给你了,他已经把我推到你的身边了,难道你没有感觉到了。还是你感觉到却不愿去承认呢?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意识深渊中无法自拔,无法解脱。
    还记得你问过我恋爱过吗?我恋爱过,这是事实。我也有刻骨铭心的过去。那些离去的背影我也深深地记在心里。但是日子还是要过的,人难道要永远地生活地过去。过去,美丽如花,但是这世上真得有什么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吗?永远,什么是永远?
    我二十六岁了,也曾经有过梦想,也有过激情。在这个荒芜的农场,一切都变淡了。我们不可以总是生活在电影里,生活在小说中。我是活生生的人,我并不完美,那些海誓山盟一个人真得有兴趣一辈子这样说下去吗?
    我是一个普通的人,只想过些普通的生活。一个妻子一个孩子,一份安稳的工作。我也有梦想,那些梦想会在我读的小说时候闪现,那些梦会在我看电影的时候闪现,但是一闪而过,像是午夜开放的昙花。
    外面的世界就像是一个圆圈,我们只在属于自己的圈子里跳跃,可是不管你怎样跳,你始终跳不出属于自己的那个圈子。也许这就是人的命运。
    那天,你说你不能再喜欢别人了。我的心不禁疼了一下。在别人的眼里,或许我们是很相配的一对。只有我知道我们的距离有多遥远。遥远的有时我都不再报有希望了。
    我们还有多长的时间在一起,一年。一年以后,你就会永远地离开这儿,不知你还会不会像从前那样记忆中没有我的出现。这真是一件让人悲哀的事。我的生活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我也有许多无法说出的烦恼。我只想问一声:离开我,你真得会有更好的选择吗?不管怎样我是希望你生活地快乐的,哪怕你的快乐中没有我。
    我不想写些煽情的动人的话。我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正躺在场部的医院里骨科二楼。
    如果你还不记恨我的话,就来场部一趟,我也想见见你。
    希望看见你微笑的人:郑浩
    1993年4月17日
    看完这封信,拉开纹帐看了看窗外,一弯月亮斜挂在树梢。

[ 本帖最后由 独舞者 于 2008-8-31 06:28 编辑 ]
作者: 独舞者    时间: 2008-8-31 13:15
标题: (十三)
夜晚,我把郑浩的信叠进箱子里。他的话也是我意料之中的。只是他表现的比我想像的要大度温和些。
    他想要的是一个可以结婚生子,平静地度过一生的女人。
    “离开我,你真得会有更好的选择吗?”郑浩的声音在暗夜里回荡着,就像那轮没有坠落的月亮。我没有答案,月光如雾一样朦胧着大地。
    他生病了?住院了?想见见我?严重吗?
    他没有说。
    维杰对萍的含情脉脉真的是一种无声的拒绝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一切真的难以改变了。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把一个藏在心里只是自己的事。没有想到这也会让另一个人伤心难过。郑浩很多时候是沉默的,宽容的。但是这种沉默和宽容中原来也含着失望和压抑。
    夜是漫长的,像抽不完的蚕丝。
    我准备去场部看看郑浩。虽然我们各自独立着,但是他是一个懂得我心事的人,他也是一个没有伤害过我的人。那次在江边他粗暴的喊醒我,不正是他对于感情的重视吗?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早早地向场部赶去。三十分钟的路,我只用了二十分钟就走完了。
    场部边的商店都还没有开门。初夏的风凉凉的。
    秀荷。有人站在不远处喊我。
    抬头一看,是王霞。
    你怎么在这儿呢?我问。
    我在我大姐家,喏就在那儿。她指着右边一棵树。我看见树后有一排房屋。
    你呢?她问。
    我去看一个老乡,他生病了。说是在场部医院二楼骨科,我都不知道场部医院我哪儿。我环顾着四周说。
    场部医院住前走,在招待所前面。我还是带你去吧。你人生地不熟的。她走上前挽起了我的胳膊。
    我转过头来看了看王霞。我们曾经一起照过合影,让它见证了我们的友谊。王霞是我们学校长得最漂亮的女孩,高高的个子,曲线有致的身材。凤眼,瓜子脸,脸上四季红扑扑的,像花儿一样。远远在站在操场上,能让你在人海中一些放光的那种。她有些像琼瑶小说中的女主人公,温柔娴静。
    你昨晚到你姐姐家去了?我问。
    是的,他们在闹离婚。我姐夫总是怀疑我姐。王霞叹了一口气。
    听说别人都说你姐是九成一枝花,那么漂亮,为什么要离婚?
    就是因为太漂亮了,姐夫才不放心,总是怀疑。还用剪刀去扎我姐的太腿。
    怎么那么残忍。
    有时一个人过倒是好些。王霞叹了一口气。
    别说丧气的话。刘传海还常来找你玩吗?
    没有,他父母都是干部。嫌我们家的情况复杂,让他和断了。
    就他那样还嫌你?他就是个子高些,别的没有什么的。我有些气愤。
    王霞真得很好,性格相貌人品,在学校都是很难得的。这也是为什么我把她当做好朋友的原因。刘传海,个子高高的,其余的没有什么印像,听说喜欢花言巧语,动手动脚的。倒是这样流里流气的男生,反而把王霞这样的姑娘追上。
    但王霞说的也没有错,她家里的情况的确复杂了些:父母离婚,继父曾是农场里的农改犯。但是对王霞兄妹都很好。在她心中,继父比父亲好,因为他们的父亲把兄妹四个都抛给了母亲。一个女人带着四个小孩,能够找一个担得起家的男人不容易,尽管这个男人曾经是劳改犯。
    我去过王霞家。平时王霞穿得干干净净的,后来我知道她的一些衣服有些是她姐姐的。其实她也并没有几件漂亮的衣服,但是她的人长得很漂亮,又爱干净整洁,倒把衣服会压下去了。到了她家没有想到会那么穷。
    家里唯一的电视是十四英吋的黑白电视机,那还是他哥结婚时买的。只有两间屋。里面一间是他父母的房间。外面一间用一个窗帘隔着,里面是她的卧室,外面是她哥哥和嫂嫂的房间。厨房在外面搭个棚子。
    她很少提到她家的情况,后来熟了渐渐地也讲些她里的事,但是只对我一个人讲。她哥哥是小学里的代课老师,很英俊,我看见过的。大姐是九成一枝花,二姐跟着另一个劳改犯谈恋爱,劳改犯刑满后就一起回到江苏了。这样的家庭状况自然不会让势利的刘传海的母亲满意。长得美是一种优点,但在刘传海母亲的眼里,这倒是一种缺点。
    刘传海是怕母亲的人,他参加工作后就和王霞断了。那次王霞还让我陪她一起去讨回了自己的相片。相片后面还有刘传海写的歌词:读你千遍也不厌倦,读你的感觉像春天。
    唉,爱比死更冷。我叹了一口气。
    谁说的?王霞问。
    法斯宾德。
    快到医院了,我也停止了回忆,在早起的小摊上买了两斤苹果。
    我这样想说不知不觉就跟着王霞到了住院部二楼。
    你找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王霞问。
    郑浩。郑重的郑,浩浩荡荡的浩。
    请问这儿有个叫郑浩的病人吗?王霞问着护士。
    在39床。
    我们一起找到了39床,那是左边靠窗的一张床。
    秀荷。刚进门,郑浩就面带微笑地喊着我的名字,好像早就猜到我会来一样。
    随后,他侧了一下头,看见我身后的王霞。王霞羞涩地朝着他微笑着。
    这是?
    王霞,我最好的朋友。郑浩,我的老乡,我哥的同学。我相互介绍着。
    哦,去年圣诞节,你去一分场参加了舞会吧?郑浩坐起来,问王霞。
    是啊,你,见过我?
    你走后,我们一分场的男的,都在谈你呢?谈了整整一个星期。郑浩笑着说。
    都说了些什么?王霞红着脸问。
    谈。郑浩停顿了一下,然后老实的说。都在打赌,看谁先追到你。
    可是,我怎么不知道?
    没有一个敢先挪窝的,都说你长得太好了,没有信心。郑浩说着低下了头。
    此时,我望了望窗外,一片树叶从树下落了下来。没有想到春天也会有落叶,连风都没有时候。
    我不想再用长篇再去描写后面的故事了,谁都能猜到后面的故事。后来,王霞每次都陪着我去看郑浩,再后来郑浩出院后,我再次看见他的时候,他身后的自行车上王霞见到我友好地微笑着。
    我没有失落,反而很开心。因为他们才是真正相配的一对。郑浩将在这儿扎根了,因为他寻找到一朵美丽的花。
    我也幸庆那天在江边郑浩把我喊醒。就这样我和郑浩的故事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王霞对我比以前更好了,她告诉我没有想到会有这样好的一个人。她告诉我郑浩对她真得很好。至于倒底是怎样一种好法,她只是笑着,并不告诉我。
作者: 可曾记得    时间: 2011-1-12 16:10
爱是一种幸福的极致,爱有时更是一种深深的痛苦
作者: coffeegong    时间: 2015-12-3 1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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