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笛外国文学论坛

标题: 我为什么不喜欢佩索阿…(纯属发表感言) [打印本页]

作者: Moderato    时间: 2008-8-4 14:59
标题: 我为什么不喜欢佩索阿…(纯属发表感言)
我只看过《不安之书》。

1、佩索阿老用“……”来代替写不出来的词语。要我说,我觉得那是他词汇量严重不足。我写作时也老是会遇到这种情况:不知道用什么词,脑子里搜来搜去都找不到合适的(不要误会,是中文);原因是词汇量的缺乏。但是这佩索阿是个作家啊……怎么可以这样。

2、总觉得佩索阿这个人有点肤浅,也许他不是肤浅,只是过度浮躁,只是很简单的想到什么写什么,老让人觉得他的东西是人人都写得出来的。

所以我连《不安之书》都看不下去了。
作者: G.Z.D    时间: 2008-8-4 16:40
"……"说不定是手稿残缺呢^^
作者: Moderato    时间: 2008-8-4 16:43
标题: 回复 2# G.Z.D 的帖子
有这么寒的事么……
作者: 八和九生    时间: 2008-8-4 17:27
我还不喜欢兰波呢,矫揉造作的辞藻,受不了的比喻,明明很简单是一个道理,非得用华丽的比喻去修饰,没有韵律的“散文诗”,自称是“象征主义”……
作者: 八和九生    时间: 2008-8-4 17:29
相比起来,他男朋友的诗歌就美多了,抒情的隐喻,很唯美。
作者: 阿奴    时间: 2008-8-4 17:57
原帖由 无聊啊彭 于 2008-8-4 17:27 发表
我还不喜欢兰波呢,矫揉造作的辞藻,受不了的比喻,明明很简单是一个道理,非得用华丽的比喻去修饰,没有韵律的“散文诗”,自称是“象征主义”……


我也不喜欢娇揉造作,修饰过多,没有余白的文字。
作者: 韩波    时间: 2008-8-4 19:10
我和楼主的感觉恰恰相反。我觉得佩索阿再简单的句子背后,都可能有深意。佩索阿不是用来读,而是用来参读的。
作者: 韩波    时间: 2008-8-4 20:26
以下是《不安书》中一断比较散的文字,但佩索阿思想的透彻已经很清楚了,并请注意其中的幽默:

葬礼进行曲

       人有何为,可使世界动容变色?有所作为者,总会遇上同样有为之人。凡人之价值,是凡人;行动家之价值,是其行动成果;思想者之价值,是其思想。
       无论你为人类创造何物,总要听凭喜怒无常的大地摆布。无论你为世人留下何物,皆因人格的独特而不为世人所理解,或只属于自己的时代而不为后世所理解,或属于所有时代,却不为绝灭的深渊理解,人类最终在其中湮灭。
       我们是空洞的窗,阴影中动作,后面,大神秘……
       我们终有一死,时日已定——不会更长,不会更短。有人一死全休,有人在相识和爱者的记忆中作短暂停留;有人在哺育他们的民族的记忆中存活;还有人则进入所在文明的记忆;很少有人能在相左的文明迥异的进程中绵延。然而,我们无一不被时间的深渊包围,最终消失,深渊的饥饿灭绝所有人……
       永生是执念,永恒是幻觉。

       死亡是我们,是我们的生。我们生来即死,我们死活着,死前,我们已死。

       生之所以为生,是因为变;正因为变,所以消逝;因为消逝,所以死灭。活的一切,不停变成他物——不断地消解自身,不息地离开生。

       因此,生是过场,是锁链一环,连接已逝之物和将逝之物的纽带,是死与死之间死的过场。

       ……人的智性,表象的无常虚构。

       物质生活,不是纯粹的梦,就是一堆原子的集合,人的理性推论和感性动机永远不懂其存在。因此,人生本质上是幻觉,一种表象,纯然的存在或不存在,因这幻觉或表象是虚空,所以,它们必是不存在——生,即死。
       我们执迷不悟,以为长生不死而奋力创作,空!人说“不朽的诗篇”或“永恒的文字”,只可惜大地变冷之际,不但覆盖地球的生命消失,而且……

       荷马或弥尔顿的能耐,大不过一颗撞地球的彗星。
作者: Moderato    时间: 2008-8-4 23:30
幽默在哪里???

我其实就是有点觉得“荷马或弥尔顿的能耐,大不过一颗撞地球的彗星”这类的东西根本就是众人皆知的嘛……
作者: mu    时间: 2008-8-5 08:49
正好开个帖子大家谈谈佩索阿。

我觉得Moderato不喜欢也正常。当佩索阿被评论界提升到与卡夫卡并列,可能你就会像读卡夫卡一样认真来读佩索阿了。现在你评论佩索阿的话,也可以被一个初级读者在六十年前用来评价卡夫卡。原因只是因为他尚未获得该有的地位。人们花了六十年接受了卡夫卡,还要花更多时间研究佩索阿。

如果读者有心,能发现《灵山》其实就是《不安之书》中“一场从未做过的旅行”的翻版,连人称变换的技巧都抄来了。但我感觉只有非常少的中国读者能发现这一点。我实在不能不摘下一段(都是摘自韩波兄的译本啦)……

“我启过程?我不会向你发誓说我启过程。我发现自己曾在别的土地上,在别的港口边,我途经的城市不是我出发的城市;它们和所有别的城市一样,压根儿不是什么城市。我不能向你发誓说,启程的是我,而不是沿途的风光,是我游历了别的土地而不是它们游历了我。我不知道生活究竟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究竟是我在过生活还是生活在过我(我才不管“生活”这个空洞洞的词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压根儿没打算要发什么誓。

我做了一场旅行。我觉得,没必要向你解释我的旅行没有持续几个月、几天,或任何可衡量的时间的几个单位。自然,我在时间中旅了行,但并非在此端的时间,这儿,我们用小时、天和月来计算时间。我的旅行发生在彼端的时间,那儿,时间数不出也量不出,尽管如此,它照样流逝,且似乎要比给予我们生活的此端的时间快些。你心里在嘀嘀咕咕了,这些句子究竟什么意思。别犯那样的迷糊。向幼稚的错误说再见吧,只有孩子才会问词啊东西啊是什么意思。任何事都没有任何意思。

我乘什么船做的这场旅行?“随便哪个号”汽船。你笑了。我也笑,也许是笑你。你(甚至我)怎么知道,我不是在写只让神明去会意的符号呢?”

——《不安之书·一场从未做过的旅行》

所以高行健在演讲里把卡夫卡和佩索阿并列,其实是变相地感谢他。卡夫卡发展了小说的技巧,而佩索阿创造了新散文和诗歌。他们都将引领新世纪的文学倾向。但佩索阿更多的理解和崇拜者,是属于未来的作家,并不是普通读者。如同格里耶,福楼拜,惠特曼一样。

下面说些实在的。

关于“词汇量严重不足”。第一,这是风格问题,不见得伟大作家都非要从文字里表现出他的词汇量来吧?佩索阿至少会三种语言,但是始终谨慎地使用符号和词语。就像杜拉斯的句号,卡夫卡的逗号,尼采的分号(据葡萄牙批评家桑托斯的记述,佩索阿曾一度潜心研究尼采。尼采《格言与箭》里说:“必要时作家就该运用所有符号来为思想服务”)。佩索阿的省略号为文章营造了雾气弥漫,类似梦境的氛围,这只是一种高级的写作手法。何况这个写《不安之书》的只是他一个作为“里斯本的会计”的“异名者”,有着“异名者”自己的写作风格。

第二,你所说的省略号,和《不安之书》里的省略号其实根本不是一个种类。佩索阿只在一句话语意未尽时,为了柔和句子的结尾才使用省略号,和你说的“代替”无关。拿个例子吧:

“黎明已经破开,仿佛从时间苍白的山巅掉落……
我的爱,我们梦的余烬已经在我们生命的炉子里熄灭……
那份疏远的寂静里的梦幻疯狂!……”

——《不安之书·在疏远的森林里》

你看,这里省略号代替了句号,给人以梦幻和寂静之感。当然对此可有更深的理解,如《西方正典》中把佩索阿这种技巧称作是“描写单一意识不停流动的方法”。
还有一种是连接短语,将片断用省略号衔接起来,意象的陈列。比如:

“果子,它们的名字是牙齿咬进自己果肉的灵魂,清脆有力……幸福的过往的废墟……空旷的所在,明亮的空旷的所在,那片景致盈盈的笑,笑完后,便伸伸懒腰……缤纷的时光……如花的时刻,如荫的分分秒秒,凝固在空间中的时间,死于空间的时间,盖满了鲜花,盖满了鲜花的芬芳,鲜花名字的芬芳!……”

——《不安之书·在疏远的森林里》

说起来,同为散文的《人间食粮》《马尔多罗之歌》等等也常用到上面的手法,应该不少见啊?比如:

“一棵猴面包树和一根柱子并没有多少差别,以至比喻在这些建筑形式……或者几何形式……或者这种和那种形式……或者不是这种也不是那种形式……或者更确切地说,高耸而粗壮的形式之间是禁止的。我刚才发现了柱子和猴面包树这两个名词特有的定语,对此我并不想表示异议:愿人们清楚地知道,我对他们指出这点时,既喜悦,又骄傲;他们在烛光下——如果是黑夜,或者在阳光下——如果是白天,重新抬起眼皮浏览这些篇章,这是非常值得称赞的决定。”

——《马尔多罗之歌·第四支歌》

至于你说的“肤浅”,也许是他距离我们太近,所以你觉得他写的东西很平常,容易理解。可文学上很多作家被称为“伟大”,是因为他们代表了一种倾向。真正写出什么东西并不怎么重要,重要的是有一种写作的想法与倾向。同样的,《不安之书》这本散文集不想表现什么,只记录了一个普通人的片断式的生活,借以抒发他的最基本的存在感受。这不是一本思想集子,也不是站在哲学的视角来写的,纯粹是一种生活的记录。

比如上面“荷马或弥尔顿的能耐,大不过一颗撞地球的彗星”。意思是说,再好的艺术也抵不上存在的幸福。作者想告诉我们:艺术不是永恒的东西。我们要被毁灭了,艺术也就玩完了,所以不如好好活着:言外之意,必须什么都不信仰,什么都不爱,只是这么活着。可这样的生活同时又是无法进行的,由此产生的思考组成了这本散文集。二十世纪初期唯美主义与象征主义盛行,《牧羊人》里就明显体现了佩特式的悖论。怎么可能是众人皆知的。
作者: mu    时间: 2008-8-5 09:51
原帖由 无聊啊彭 于 2008-8-4 17:27 发表
我还不喜欢兰波呢,矫揉造作的辞藻,受不了的比喻,明明很简单是一个道理,非得用华丽的比喻去修饰,没有韵律的“散文诗”,自称是“象征主义”……


如果这么评价兰波,只说明你对整个二十世纪及当代文学的各种流派,包括通俗的昆德拉的小说都不很理解。

不然就是买的译本太差了。
作者: 韩波    时间: 2008-8-5 11:17
原帖由 Moderato 于 2008-8-4 23:30 发表
幽默在哪里???

我其实就是有点觉得“荷马或弥尔顿的能耐,大不过一颗撞地球的彗星”这类的东西根本就是众人皆知的嘛……


首先要保持一种严肃的眼光,接下来你就会发现,很多看似庄重的句子里,有的都是强盗逻辑,带有智术味道,但是你很难迅速予以反击。肃穆的思想沾着荒诞不经的黏液呈上来,你怎么说?

比如这句:凡人之价值,是凡人;行动家之价值,是其行动成果;思想者之价值,是其思想。
作者: 韩波    时间: 2008-8-5 12:36
牧场在十楼所说,很多我都不晓得啊——

《灵山》和佩索阿放一起,真是有点“离谱”了。不过一直在发现,佩索阿“抄”的工夫登峰造极。现在无论读哪个作家,都似有佩索阿的鬼影在飘。不过佩索阿他老人家说得精准,三下两下就把某种思想给点透了,没有长篇大论,反而尖锐。比如这句:过去属于道德的,而今属于审美。——这句话可能在我脑子里稳稳地呆了几个月之久,有一天跟同事聊天,忽然就被这句话给攫住了,它的意思浮出来时,身体有种发麻的感觉。于是明白了,阅读中有所谓“参读”存在,很难言传呐。

很多时候,佩索阿倒是会在人尽皆知的东西上大作文章。或者在“无”上面精心勾勒,把虚无无限放大,直到它一览无余——

说到卡夫卡,记得当初是被当成精神病例来研究的。过去的精神病,是如今太过正常的发烧感冒。历史就是这样讽刺众生的。佩索阿本人就把《不安书》当成一个 pathological production——病理学作品。病理学研究的是疾病的起因,发展以及后果,据说在法国,这种科学研究将不局限于一般的疾病,更会涉及那些反常的疾病。而在《不安书》这里,这种疾病研究无关生理,而全部用力在心理上,后果可想而知。所以你会在这里找到像施虐狂,受虐狂这样的词语……另外,楼主抱怨佩索阿的词汇量,这真是非常奇怪。据我所知,文学化用词不说,《不安书》涉及自然科学,医学,星象学,宗教,哲学,文艺理论,心理学,社会学,纺织学等等诸多语汇。
作者: Moderato    时间: 2008-8-5 13:11
卡夫卡是1924年死的,佩索阿是1935年,这两人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么。。。

关于词汇量和“……”,我是两年前看的《不安之书》,借的,所以现在手头没有书。不知道是不是译本问题(翻译是陈实),“……”经常是出现在状语和宾语位置(也就是说顶替了状语和宾语)。不过时间有点长了不排除是我自己记忆出错。

“荷马或弥尔顿的能耐,大不过一颗撞地球的彗星”,我却觉得那是说人类是弱小的,人类所有的建树都是建立在虚幻的文化之上,而我们却忽略了一点:自身的存在其实并非永恒。
作者: Moderato    时间: 2008-8-5 13:13
另外我也不是特别喜欢卡夫卡来着
作者: 古越    时间: 2008-8-5 15:39
啊,原来《灵山》的人称变化手法是借鉴来的啊……我还一直以为是原创的……
之前没有接触过佩索阿,刚才读了一下,和小M正好相反,发现我好喜欢省略号的运用啊……

很谢谢牧人和韩波兄对佩索阿的推广……
作者: 八和九生    时间: 2008-8-5 19:16
标题: 回复 11# 牧场看守人 的帖子
我对20世纪的流派真的很不了解,不太能明白各个流派的关系,宣言,代表,本质,影响,等等等等……
作者: mu    时间: 2008-8-5 19:22
标题: 回复 13# 韩波 的帖子
关于我说的《灵山》,这不是高行健获奖演说里提到的嘛:

“文学史上不少传世不朽的大作,作家生前都未曾得以发表,如果不在写作之时从中就已得到对自己的确认,又如何写得下去?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小说《西游记》、《水浒传》、《金瓶梅》和《红楼梦》的作者,这四大才子的生平如今同莎士比亚一样尚难查考,只留下了施耐庵的一篇自述,要不是如他所说,聊以自慰,又如何能将毕生的精力投入生前无偿的那宏篇钜制?现代小说的发端者卡夫卡和二十世纪最深沉的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不也如此?他们诉诸语言并非旨在改造这个世界,而且深知个人无能为力却还言说,这便是语言拥有的魅力。 ”

所以联想到《不安之书》是很合情理的啊。韩波兄把《灵山》第一章和“旅行”那节对比一下,就可清楚看出“借鉴”。再说高行健之前早已多次明显地借鉴过《等待戈多》。
作者: 八和九生    时间: 2008-8-5 19:22
不过听了牧人的讲解……我倒是对佩索阿十分感兴趣……
作者: 韩波    时间: 2008-8-5 19:38
原帖由 牧场看守人 于 2008-8-5 19:22 发表
关于我说的《灵山》,这不是高行健获奖演说里提到的嘛:

“文学史上不少传世不朽的大作,作家生前都未曾得以发表,如果不在写作之时从中就已得到对自己的确认,又如何写得下去?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小说《西游记 ...


这样啊?寡闻了。高行健只扫过几眼。改天去看个究竟来。
作者: 韩波    时间: 2008-8-5 19:42
原帖由 Moderato 于 2008-8-5 13:11 发表
卡夫卡是1924年死的,佩索阿是1935年,这两人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么。。。

关于词汇量和“……”,我是两年前看的《不安之书》,借的,所以现在手头没有书。不知道是不是译本问题(翻译是陈实),“……”经常是出 ...


……,有些是佩师傅没选好词,因为他常常写得很快。有些是诗化的朦胧。

关于荷马与彗星,我很赞同牧场的理解。
作者: 韩波    时间: 2008-8-5 19:46
原帖由 古越 于 2008-8-5 15:39 发表
啊,原来《灵山》的人称变化手法是借鉴来的啊……我还一直以为是原创的……
之前没有接触过佩索阿,刚才读了一下,和小M正好相反,发现我好喜欢省略号的运用啊……

很谢谢牧人和韩波兄对佩索阿的推广……



不明白佩师傅为什么现在还默默无闻的。人说跟莎翁站一块儿都不显矮的……那几个集子改天发过来。稍待——
作者: Moderato    时间: 2008-8-5 19:59
标题: 回复 21# 韩波 的帖子
难道是我的理解太媚俗了么……
没办法,我就是这么理解佩索阿的。

不过呢,他用“……”也总好过一些作家随便塞个词进去就算了。。

补充一下我发帖的初衷:
就是觉得论坛太水了所以才说点正经事儿,而且……这也只是“我”为什么不喜欢佩索阿而已 ……没想到引起了争论。真是失礼了。对不起
作者: 韩波    时间: 2008-8-5 20:09
佩索阿的世界不容易进去。而且不能妄下结论。佩索阿的野心,是复制上帝。


作者: Moderato    时间: 2008-8-5 20:11
原帖由 韩波 于 2008-8-5 20:09 发表
佩索阿的野心,是复制上帝。


寒……这种人……
作者: chinesepoet    时间: 2008-8-5 20:36
我最近可能心比较浮,我感觉我看不下去。
作者: 韩波    时间: 2008-8-5 20:53
下面两段话,就挺有趣的,而且,锋利的句子埋伏得很隐蔽:

446

    有些人感到厌倦,因一无所长而无所事事,海亚姆的厌倦与此有别。前者的厌倦属于天生的死人的厌倦,可想而知,这样的人只能向吗啡和可卡因求助。我们这位波斯圣人的厌倦则比较高贵,比较深刻。这种厌倦,是深思熟虑之后发现一切皆晦暗不明的人的厌倦,是清点完天底下所有的宗教与哲学之后总结陈词的人的厌倦,与所罗门一样,他会说:“我发现一切皆是精神的烦恼与虚空。”抑或,用另一个君王塞弗留的话来讲——那是在他向权力和尘世道永别之际:“Omnia fui,nihil expedit.” “曾经一切皆是空。”
    人生,在泰德看来,是经徒劳之径求索不可能之物,欧玛尔•海亚姆假使说过类似的话,相信也会采取相同的表达。
    正是因此,这个波斯人坚持豪饮。“喝!喝!”,是他人生哲学的总结。这可不是人生得意,借酒尽欢,也不是悲哀绝望,借酒消愁。人生畅快,难免将激昂与蜜意寄寓酒中,不过遍读海亚姆,找不到一点慷慨的调子,也不见任何爱的言辞。萨吉婀娜多姿的身影,也仅仅是偶尔在《鲁拜集》中显显形,登场时也不过“那个斟酒的姑娘”。姑娘优美的身姿,诗人当然觉得可爱,不过这与他对精致的酒罐的喜爱,并无不同。
    快活的人品评美酒,亨利•奥尔德利希堪称典范:

    假如我这个脑袋还算清醒,
    我说我们有五大理由来把酒饮:
    佳酿;挚友;舌头燥;
    还有免得想喝喝不到;
    别个理由我也没想好。

    海亚姆的人生哲学,本质上是享乐主义的温和形式,对感官乐趣只存一丝欲望。蔷薇在目,美酒在手足矣。和风一阵,花香缕缕,把酒漫谈——在此,且只在此,这位波斯圣人安置了他最大的欲望。爱情销魂,而后厌腻;行动消逝,终归乌有;没人知道知道之道,而思考,使一切变成混沌。不如无欲无望。不再阐释世界,故作正经;不再妄图改良或统治世界,愚人愚己。一切皆空,或者,如希腊神话所写,“一切皆来自无理性。”这是一个希腊人的话,因而,是理性的灵魂的语言。

451

    旅行?旅行,只须活着。一天天,恰如一站站,乘肉身的火车,命运的火车,探出身,看看街道与广场,看看人们的脸庞与手势,千篇一律而总有不同,恰如风景。
    我想象,于是我观看。旅行时,还能做什么?唯有贫瘠至极的想象力,才须要借旅行来成全感受。
    “一切的路,安特弗这条寒碜的乡间小路,都会带你到世界尽头。”然而,绕完整整一圈,世界尽头还是出发时的那个安特弗。世界尽头,一如世界起点,说到底,不过是我们对于世界的观念。只有通过心灵的作用,风景才优美。意想风景,即创造风景;创造风景,风景存在;风景存在,于是可以像观看别的风景那样来观看。既然如此,旅行何用?马德里,柏林,波斯,中国,北极或南极,除了在自我这里,我还能在哪里活?除了感觉自己的感觉,我还能怎么活?
    人生,是诠释。旅行,即旅行者。风景不是风景,风景是看风景的人。
作者: mu    时间: 2008-8-7 21:09
原帖由 无聊啊彭 于 2008-8-5 19:16 发表
我对20世纪的流派真的很不了解,不太能明白各个流派的关系,宣言,代表,本质,影响,等等等等……


其实不只是20世纪,比如哪个时代的文学做出了什么贡献,有什么突破,有些作家为什么被尊为伟大和先驱,还是那句老话,理解这些问题的人永远是少数,我也不解释得清。

像前几个月,一天黄昏,因台风登陆而下了雨。冒雨回归,身心也有些阴沉。傍晚读到卡夫卡的一篇短的小说,就是人民文学那本《短篇小说集》中的,忘记到底哪一篇了。个人虽然不是很倾慕卡夫卡,但当时就有种从没有过的,非常好的感觉。

那时真的深刻地感到,读每个字都能完完全全理解作者的意思。简直想不到,除了这么写,还要怎么表达这么深沉的忧郁和孤独,不经意想起了波德莱尔的几句诗……然后把那一本都读了一遍。可我手里只有这一本。

当然,在这之前,我很早就读过歌德,福楼拜,巴尔扎克,兰波这些卡夫卡所读过的作家。不是一篇篇地读,而是逐字逐句,就像欣赏自己的文章似的。我由衷地热爱他们,并不为了什么原因……这些大师至少使我懂得了一点:一个好作家不会只把自己的作品留给哲学,也从不刻意搞什么实验。只当现有的形式不足以表达自我,他们才开拓新的表述方式。所以他们写的,永远是严肃的作品。并且他们将成为新的经典。

可能因为我读的和卡夫卡几乎同样多,才理解了他所用的手法和妙处。但此时,我却毫无兴趣再把那些前辈都找出来,写本《被背叛的遗嘱》似的书。假如昆德拉真正懂得卡夫卡对于他和他小说的意义,他就怎么也不可能再写出本关于他的书来了。

所以,你要以为经典作家大胆做了什么创新,就为文学界奠了基,那就大错特错了。他们不是因为创新而成为伟大作家,而是他们全部的作品所展示出的一种非凡能力,是把仅仅一种“文学倾向”变为文本的强大力量。卡夫卡区那篇黑塞写的文章很好,虽然我只读过黑塞几部小说,对他还不大了解。但那篇文章的确证明了他的文学素养。

尤其,对于敏感的人,哲学和文体都是一座向外界传递自我的桥梁。文学家只在缺少自信时,才借助某种哲学体系,席勒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那些企图用某种哲学观念解释卡夫卡或某某的评论者,都是可笑而荒谬的。这就是我想就“20世纪文学”这个话题要说的。

也不只文学,我想凡是艺术,画家、音乐家也大抵如此。前几日听过一段钢琴曲,没看画面时,就觉得这个乐曲想象力喷薄而出,弹得力度也非常好,最让我好奇的是,乐曲中有种新的,类似哲学的东西,不像维也纳一带能孕育出来的(我对音乐了解得实在很少)。后来一看是朗朗在弹肖斯塔科维奇,而之前我还从没听过肖斯塔科维奇的作品。

为什么兰波被那么多作家爱戴?他始终在找一种“文学倾向”,说实在的,他用不到百万字的诗歌就征服了现代文学,就因为他这天生找寻“文学倾向”的能力:他要粉碎词语的联系。卡夫卡评价他:“主观的自我世界和客观的外部世界之间的紧张关系,人与时代之间的紧张关系是一切艺术的首要问题。” 兰波动用所有词语,唯一的目的就是美。

只有二流作家才会声称自己没有一个完整的、要表述的思想(如纳博科夫,半个美国人),这是因为他不知道“文学倾向”就是获得不朽的秘密,或者无力达到。想必大家都读过《帷幕》,其中谈到屠格涅夫劝福楼拜把《布瓦尔和佩库歇》写成短篇:这是个完美的建议,但福楼拜却不这么想。这里福楼拜坚持的,就是一种文学的倾向。这种倾向比几十本同样风格的作品更加伟大。

因此兰波获得了现在的地位,你要感受他强烈的美,就要先认同这种倾向。法文的兰波是极美的,中文王道乾的那本也非常好,但你必须每字每字的读,放弃你的偏见。融入每一个作者为你布置的意象中去。维尔伦和别人的诗是以句作单位,但兰波的诗是以词作单位。在他把这种倾向投诸实践前,还没有别人做过。

拥有一种历史观点来分析自然不会错,但美感不是分析出来的,这是艺术的抗解读性。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某种美国式的批评风格,某种美国的实用文化教育。像水区转的那个帖子里所写,身在美国考文学博士,每人都会七八门语言,还要参加文学理论课程。能有这样的机会自然令人羡慕,做个学者是足够的了。但很遗憾,这种方式对艺术毫无用处,除了找个和文字相关的职位,得一份努力来的工资,这些教育什么都得不到。最伟大的作家所能熟练掌握的语言,也绝不超过两三种。

文学就是文学,不是语言学、词源学,更不是哲学、心理学、社会学,文学家也不一定比我们知道的更多。像歌德和普吕多姆的人是很少见的。文学是野生的。芥川龙之芥说,艺术家从根本上是个野蛮人。所以很多人都承认,研究艺术史有必要,但意义不大,因为学者多数都忘了自然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艺术本态是个什么样子。而这极少数,又有大部分本身是作家。而如佩索阿,作为一个本态的作家,更是如此。仅在文学上,他没有什么比歌德和乔伊斯缺少的。
作者: 堂吉诃德    时间: 2008-8-7 21:29
呵呵,牧人说卡夫卡的那一段说出我对艺术和对卡夫卡作品的心声
作者: 八和九生    时间: 2008-8-7 22:38
标题: 回复 28# 牧场看守人 的帖子
感谢牧人对我的回复,感触极深;我一直徘徊在很多“标准体系”之内,有时候是哲学的,昆德拉似的“文学史”的,有的时候是纳博科夫宣称的细节的,有时候是文体革命的;我自己看书很少懂怎么去享受,可能确实是被很多东西所拖累了;
感谢牧人把自己的感受分享出来;
作者: Moderato    时间: 2008-8-8 01:55
其实牧牧说话,我老是觉得有点害怕。。因为自己才疏学浅,觉得十分羞愧啊。。
作者: 最后的美食家    时间: 2008-8-8 07:59
标题: 回复 31# Moderato 的帖子
同感。。。。
作者: Vincentlover    时间: 2009-7-23 13:28
看到这个帖子了,看守人的演讲很好啊。奇怪什么地方小m不满意?
作者: Moderato    时间: 2009-7-23 13:40
是的,我没什么不满意,我比较不满意你。
作者: Vincentlover    时间: 2009-7-23 13:41
34# Moderato

哎?我怎么惹你了?
作者: egmont    时间: 2009-10-1 01:36
28# 牧场看守人


哇,写得真有见地,能转到别处么?

文学倾向是一种文学美感,但找不到更加合适的词语来表述,是么?感觉倾向就是要大家去自己“意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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