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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作之三:“疾风”三部曲之《风雪降蔡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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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zjabh
时间:
2008-11-7 11:36
标题:
旧作之三:“疾风”三部曲之《风雪降蔡州》
这是我独立创作并倾注全力的一篇,为了有切身感受还特地体验了一次朔风狂啸。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这个三部曲的的女性的肖像或综合,或个别,都是仿着我有好感的女演员的相貌描写的,貌似特别,实属无奈。但是它还是带有老毛病——企图在有限的篇幅里塞进尽可能多的人物,而效果并不好。
——题记
风雪降蔡州
午后时分,随着一阵响亮的“得得”声,一骑青色的人马从唐州西市的大街上飞奔而来,片片泥水和着蹄声一路飞溅。见路旁有家茶食铺,骑者便勒住了缰绳。
这是个中等个头的中年壮汉,黑里泛红的圆脸上长着一对炯炯有神的大眼,鼻直口方,神情冷漠。他下马叫道:“来一碗温茶,两个饣毕饣罗(一种从波斯传入的馅饼)!”
刚喝了一口茶,他似乎尝到了什么难忍的怪味,皱了一下眉还是咽了下去,没说什么。店主见状,陪着笑道:“这是本地产的粗茶。唉!往年寿州的霍山黄芽随处可买,这些年霍山时常遭兵抢,茶农死的死,跑的跑,哪里买得到好茶哟!”
壮汉低头又喝了一口,仍不说话,只是将冷漠的目光投向别处。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入耳中,他抬眼瞄了一下,是一群官军说笑着走来,没放下茶碗,但专注地侧起了耳朵。
“主帅拗不过众人,李佑这个贼子到底得了报应!”
“这天也作怪,雨下了好几日,兴许是天神在罚我们姑息养奸吧?”
“那这会雨该停了吧?”
那壮汉浑身一凛,匆匆喝了几口茶,丢下几个铜钱,跨马而去。方才听到的议论同昨日在宜阳栅的官军大营听到的一样,消息准定确实了!
他一气跑出十几里,来到一处残垣焦黑、白骨散乱的荒村,发出一阵悲怆的长啸:“李佑,李庆之!为惜命反丧命,降敌怎得求生。你是自作孽,不可活呀!”
这是大唐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的五月,那个汉子叫柳从礼,是淮西节度使吴元济帐下亲军牙将。最近三个月来,淮西藩镇将官被俘、投降的也有三四个了,吴元济起初不很在意。十八天前,淮西的“三朝元老”、郾城县令董昌龄与守将邓怀金一同献城降敌,吴元济这才有些惊慌起来。三天前,骑兵大将李佑率兵在张柴村割麦时被官军活捉了去,他更着急了,连续派遣细作去打听,先是听说新来的唐随邓节度使李愬对李佑信用有加,后来又听说官军将士纷纷向朝廷上书控告李佑是奸细,李愬只得下令把李佑押往长安。他稍稍安心,但还不能全然定神,就派柳从礼前来打探。
柳从礼为了躲避官军巡逻队,绕了好些圈子,等到了蔡州城下,黑沉沉的天色眼看要直压下来,他照暗语叫开城门后,一刻不敢停留,直奔节度府,因为淮西镇有天黑不准点烛的禁令。
吴元济得到李佑必死无疑的消息后,大喜,立即赏赐柳从礼钱二百缗,银碗筷一副。但柳从礼才高兴了四天,官军攻打蔡州西南面的朗山被击退,吴元济从统兵将官口中得知李佑正在官军队伍中,勃然大怒。一旁的亲兵胡淛自幼耳濡目染长辈们的行为,又想取悦主帅,因此平素特别凶暴。他在鞭打没来得及躲避的百姓,伺候他不如意的军中小兵时,几次受到柳从礼阻止:“凡事都要有个度。大帅要严威,也得要点仁义,不能让你等败坏声名。”他便悻悻地再加抽一鞭:“二十鞭每次都罚不满!”从此耿耿于怀。现在见时机已到,低声浇上一勺油:“柳将军平时和李佑很热络,该不会是顾念交情吧?”吴元济立即革去柳从礼的官职,发配去吴房县守城。
柳从礼在细雨中一脸阴暗地去吴房上任,弟弟柳从义来送他,劝慰道:“兄长在吴房严加戒备,若能打几个胜仗,或许有返城的希望。”
“咳……”柳从礼摇摇头,苦笑一下:“你觉得我们还能再打胜仗吗?李愬在将士群情愤恨之下,都能保全他们死敌李佑的性命,可不是平常人啊。”
柳从义哈哈一笑:“兄长多虑了。严绶被我们打败了,高霞寓所部被我们歼灭了,韩弘也不怎么敢进攻我们,他们的名望可都比李愬高啊。”他清眉下明亮的眼里闪烁着骄傲的光芒,“我们兄弟受吴大帅两代的大恩,纵然粉身碎骨也无可怨恨。兄长可不能忘了啊!”那浑圆的脸庞上鼻秀挺而口红润,常让柳从礼联想到一位早亡的亲人。
柳从礼轻轻叹了口气,拱手告辞了。
雨渐渐下得大了,由牛毛细线到迷蒙雨帘,阵阵雨点落到铁甲上,发出轻轻的“丁冬”声,顺着马腹滴在黄土上,汇成一股股黄色的细流。柳从礼却浑然不觉,想着到吴房后如何应付见识过人的敌手,如何与那位秉性骄狂的主将孙献忠共事,他的脑子越来越乱……
身边的亲兵赵行践忽然叫道:“老乡快让开!”他原是蔡州街头一个流浪儿,被柳从礼 收留,平素最是怜惜穷苦百姓。
柳从礼从沉思中醒过来,见迎面奔来一队穿杂色衣服的人群,领头一头驮行李的驴子踩上一块长青苔的石头,足下一滑,一头向柳从礼的坐骑撞来,不是驴主人及时拉住嚼子,险些撞上开道的骑兵。骑兵大声喝骂:“老梆子瞎眼啦!”扬鞭就要打。
柳从礼喝住骑兵,纵马近前,看到那赶驴的是个长着罗圈腿、五十开外的老者,浓眉浊目,面上皱纹像蛛网一般,似乎有点面熟,再细一看,不禁叫道:“哎呀,你不是罗老哥吗?”
对方一怔,把斗笠向上抬了抬:“你是柳将军?”
一个月前,柳从礼在蔡州城外巡逻时见到守门兵士向进城的一个戏班子强收进城税,一时不平上前制止。班主罗探幽为表示感激,给他演了一场参军戏,奏了一曲《折杨柳》曲,分文未取就告辞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柳从礼道:“军务繁忙,失礼失礼,告辞了。”
罗探幽也拱拱手:“小老儿一行也要急着赶路,失陪了。”
柳从礼策马奔回队列,那马一失足,右前蹄踏进一个泥坑,一个趔趄,他身子随着一斜,不当心肩上背着的包袱滑到地上散开了,一只小铃铛从里面掉了出来。
几个骑兵赶紧下马捡拾,罗探幽也跳下驴背,捡起包袱和铃铛,正要交还,手忽然僵住了——他发现那几乎布满黑锈的铜铃铛上系着一根葱绿色的丝线,还结了一个小小的方胜。
柳从礼见罗探幽神色异常,好生奇怪:“罗老哥怎么了?”
罗探幽似乎惊醒过来,匆匆将包袱打个结送过去,刚要赶路,又犹豫着转身问道:“这铃铛准定是柳将军家中女眷的玩物吧?”
柳从礼听得此话,脸上抽搐了几下:“这是……家姐的遗物。”
罗探幽浑身一震,正要翻身上驴,又吃力地放下脚,扬鞭而去。
柳从礼重又踏上行程,回想着方才罗探幽怪异的神色,越想越疑,蓦地,十年前母亲临终时的遗言浮上脑际:
“你姐姐在世时,也曾和一个姓罗的后生好过,可惜没来得及成亲就……”
他身子好似感到了一丝雨天的寒意,不自觉地一颤:“莫非……”
三个月后,当朝宰相裴度逃过淮西军七百铁骑的狙击之后,顺利到达郾城行营,监督李愬、李光颜、乌重胤各军九万人的战事。官军将士都听说过,这位裴相公虽不惊人,却胆略超群。两年前,他因为力主剿灭继成德之后发动叛乱的淮西镇,被淄青节度使李师道、成德节度使王承宗派遣的刺客砍中头部,多亏毡帽内的厚垫才保住性命。而宰相武元衡却在同一个早晨命丧刺客之手,卧床养伤的裴度并没被吓倒,接受了皇上授予的宰相要职,继武元衡之后主持用兵。两年来,军士们见过作战无能只会往京城送礼的严绶,见过行动迟缓心思让人捉摸不透的韩弘,而新任的主帅李愬虽是名将西平王李晟之子,一面声称自己是个生性柔和懦弱之人,并非是为指挥征战而来;一面却又重用淮西降将丁士良、李佑等人,常与他们彻夜长谈,不知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但既然是主战的裴度相公监督各军,将士们纷纷猜测他兴许会劝说李愬大帅,激起他的勇气挑起肩上重担。
一月后,官军终于看到难得的胜利曙光。
九月二十八日,李愬下达将令:“兵发吴房,克日进军!”
部将们很吃惊,都说今日是往亡日,不宜离寨动兵。
李愬正色道:“我军兵少,战则不利,出其不意才能取胜。敌军因是往亡日没有防备,正是用兵良机!”
李愬这次用的三千人马都是淮西的降兵,部将们都暗暗捏一把汗,想带本部兵马殿后,却被回绝了。
当柳从礼看到官军绣有“唐随邓节度使李”的牙旗高高飘扬时,他们已经冲进了吴房外城,丝毫没有防备的淮西军乱作一团,许多人还来不及穿好画着雷公和北斗花纹的铠甲(他们用这个来恐吓迷信的官兵)就做了刀下鬼,乱纷纷往内城溃逃时,队后的几百人又成了官军的箭靶子。柳从礼拼命喝斥,才稍微稳定了一下队阵,将内城城门紧闭,拉弓张弩,正准备发箭时,官军却退了。
刚刚还惊慌失措的主将孙献忠一阵长笑之后,集合了五百精骑就要杀出城去,柳从礼忙劝阻道:“主将,敌人迅速撤离,恐怕有诈!”
“有诈又怎么样?”许是觉得刚才的举止有失体面,孙献忠一扬马鞭,风一般地追出城去。
他败得也像风一般快。官军像早有预感似的,一出外城就回旗猛冲,刀剑丛中李佑策马疾驰,“飕”地一矛刺穿了他的胸膛。第二天柳从礼便接到了吴元济升任他为主将的军令。
官军攻破吴房外城,让吴元济又一阵惊恐,听到他们并没有占据城池,才舒了口气:“大约是皇上接到了六月的上表吧。奇怪,怎么没下诏书呢?”
他小时候在一个落第秀才的教导下,也读过几本诗书,尤其喜好乐曲,年轻时还曾被朝廷笼络地授过协律郎(负责校正乐律)的官职。每谱一曲,就令家妓沈阿翘引吭而歌。沈阿翘是浙东(今属浙江)人,年方十六,秀丽聪慧,歌舞俱佳,吴元济平日谱曲听歌,倒也自得其乐。只是近些日子难得有轻松的时候,今日略为安心,便想观赏一下。
现在,沈阿翘正在为他跳《何满子》,悲凄苍凉的舞曲随她的身姿萦绕盘旋,忽远忽近。乐师奏到一个高音,她忽地昂起稚气未脱的脸庞,那微微上翘的瓜子脸上嵌着小巧的口鼻,一对细长的眼睛内含着倔强的神气,正色对人时又有一股冷冽的意味。
一曲终了,吴元济的长鼻子停止了抽动,击掌叫好,命侍从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银盒,对阿翘道:“赏你一件稀罕物事*。”他让阿翘近前,开盒取出一只碧色指环给她戴到右手食指上:“这是从波斯商人处买来的玉指环。西域胡人的指环神异得很,据说有的能照见手指骨呢。”
阿翘一周前刚刚拿到吴元济赏赐的配檀香木架的白玉方响(通常由十六块铁板组成的乐器),现在又受到重赏,在这个相貌怪异性情粗暴的大帅是极少见的事,出身寒微少有快乐的她脸上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周围的家妓们则显出了或惊奇或嫉妒的神情。
又过了一周,吴元济仍旧没有等到诏书,又发急起来,把堂妹夫兼心腹大将董重质从洄曲(在今河南商水西南)驻地叫来:“我既已上表谢罪,为何迟迟不见皇上下诏呢?”
董重质一怔,转而笑道:“朝中裴度、李逢吉两位相公于战和主张不一,皇上兴许是犹豫不定吧。”
吴元济又略略安下心来,不料随着北风在街巷咆哮,黑沉沉的天空越发阴暗时,蔡州里坊的墙壁上一夜间突然出现了许多匿名揭贴:
“吴少诚为逆贼李希烈充当爪牙,李贼覆亡后裂土分疆,围攻州县……”
“吴少阳(吴少诚的义弟)抢掠寿州茶山,劫夺过往商旅,纯为盗匪行径……”
“吴元济擅自接掌其父(吴少阳)兵权,四处攻掠邻境,屠杀纵火;部属凡投效官军,父母妻子非杀即囚;罪恶滔天,天地不容!吴家兄弟子侄抗拒朝命三十一年,禁行路言语,禁夜间点烛,设宴待客者杀无赦,直如牢狱一般。如此度日,何乐之有?……”
没有署名,只写着“漏网之鱼”。
蔡州军民征战三年,早已精疲力竭,粮食捆去供应将士,百姓只得采菱角芡实,捕鱼鳖鸟兽填肚子,军士百姓陆续逃到官军驻地的有五千多户。吴元济思量留下的人太多耗费粮食,只要早年从河朔迁来的三万奚、契丹、靺鞨人(满族的先人)后裔不反叛,就足以保证淮西平安,所以也没有禁止逃亡。但是部下精兵都在西、北两线抵抗官军,蔡州城中守军不多,这些揭贴若是动摇民心,后果实在可怕。忧虑之下,他想起柳从礼平素待百姓仁义,只是上次把他贬到吴房未免心中气愤,便下令让他回城准备重赏抚慰一番。
吴房刚下了一场小雪,屋瓦上积了白面般的薄薄一层,树叶上雪花恰巧勾出几个像画笔描出的小圈,地上枯草刚好冒出点点尖头。柳从礼接到军令,不知是福是祸,犹豫许久,还是带几个亲兵由东门出了城。在路上,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被斩首的前节度判官杨元卿的妻儿,他们涂抹在箭靶上的鲜血不断滴落的情景仿佛又出现在眼前,心中禁不住一颤。
刚行了不到二十里,忽然有两三个百姓装束的壮汉挑着担子慌张地从西边奔来,柳从礼问他们出了什么事,他们说有一股官军偷袭县城,已经和守军拼杀起来了。柳从礼大惊,赶忙回马向县城狂奔,隐约能看到城墙时,马头忽然往前一抻,他整个身子立刻飞了出去,“嗡”地一声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他睁开眼睛时,看到面前浮现出几张模糊的圆形物事,他用力闭了一下眼又睁开,这才看清眼前有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这是李佑的脸,侧旁又有一张略为白晳而肌肉松驰的脸,他想起来了,这是前郾城县令董昌龄。后面还有几张脸,都不认得。
柳从礼从床上霍然起身:“这是何处?”
李佑笑道:“伯谦(柳从礼的字)将军受惊了,这里是宜阳栅李愬常侍大人的驻地。为了将军前程着想,不得已用了一计,在路上设了绊马索,将将军请到此处。人生在世,无非求名,将军何苦要留叛逆骂名呢?”
一阵被羞辱的感觉“突突”涌起,柳从礼不禁冷笑道:“天下焉有此种请人之法?我柳氏兄弟自小蒙李希烈、吴少诚二位大帅栽培重用,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诸位还是少费些口舌吧!”
董昌龄想举自己的例子劝几句,但他虽是“三朝元老”,资历比柳从礼可还浅了几年,说了也是白说,就不作声了。
正尴尬间,忽然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列位大人请让开,小老儿来多几句嘴。”众人的目光齐向门口扫去,只见一个穿青布衫的老者扭着一双罗圈腿迈进门来,柳从礼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分明是罗探幽!
探幽近前向众人一一行礼,随后转脸对柳从礼道:“柳将军可曾听说杨元卿妻儿和李湍妻子的事情吗?将军还以为吴元济是值得效忠的主子吗?”
柳从礼心中一震,箭靶上不断滴落的鲜血又在眼前出现了。节度判官杨元卿是先大帅吴少阳在世时就任命了的,三年前因为劝刚刚接任的吴元济入朝以示忠诚,反而激怒了吴元济,杨元卿有事留在长安才没有像同僚那样被杀,然而杨妻和她的四个儿子都惨死在靶场上。
李湍的事让柳从礼更加迷惑,他不过是个管五十人的队正官,厌恶淮西监牢般的生活,趁夜独自逃到唐将乌重胤军中。吴元济听说李湍是受了他妻子的鼓动,便下令将她——连姓氏都无人知晓,绑在树上,几个特别凶暴的契丹军士竟然将她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分着吃了。那个可怜的妇人临死时还在凄厉地惨叫着:“李郎!好好在乌大人手下效力!”围观的人无不叹息落泪,不忍再看。柳从礼在事后偷偷给李湍的兄弟李泱送去三百贯钱,虽然李泱很客气地把他送出了门,但隔天就有人在李家附近捡到了那个原封不动的布包。
想到这些,柳从礼重又靠在床上,无力地叹了口气:“唉,我也是为了报李吴二帅的再造之恩,并不是为了别的。”
罗探幽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又带有一丝悲哀,他声音低沉地道;“将军知道当初伪楚皇帝李希烈为何要收您入军吗?”
母亲的遗言又在耳边响起,柳从礼忙道:“愿闻其详。”
这时众人见事情已有转机,都悄悄退了出去,探幽缓缓地将久远的往事说了一遍,说到悲伤处,苍老的脸几次都禁不住抽搐起来。
柳从礼则听得目瞪口呆——原来罗探幽确实是他亡姐柳莺儿生前的情郎,当初被李希烈强夺去当了皇妃,罗探幽激愤下投了官军,策动李希烈部将给他们的皇上下了毒,从而平定了淮西的首次叛乱。不幸的是柳莺儿作为逆首眷属却要一并处死,绝望中她一头撞在了柱子上……而当初李希烈之所以将他们兄弟收为随从,为日后的提升铺了路,原来只是为了让亡姐死心塌地地顺从于他。
探幽刚说完,屋外便传来响亮的通报声:“唐随邓节度使、检校左散骑常侍李愬大人到!”
未等看清这个淮西最有力对手的仪容,柳从礼就决定了自己的选择。
北风刮得越发紧了,雪已下了三四阵。枯树的枝桠像嶙峋瘦骨一般伸向青天,仿佛在乞求什么。一只缩着脖子的乌鸦在树杈上哇哇了几声,似乎觉得这里不够暖和,又赶紧展翅飞开了。
柳从礼背着手站在居室窗前,沉思片刻,把亲兵叫来:“赵行践,你素来精细,能否替我到蔡州二将军那里跑一趟?”
赵行践连连摆手:“将军,您就饶了小人吧!那儿谁都知道您和小人好几日没踪影,要让人认出来,小人这吃饭家伙可保不住了。这里有吃有喝的,有个伤风泻肚的,李大帅还派人来探问,对我们降兵跟官军一般看待,那儿哪能比得上?我还想多过几天安稳日子呢。”
他第二天又向李愬提出给弟弟送信的要求,李愬笑道:“柳将军终将会见到令弟的,不必心急!”柳从礼见天候越发寒冷,暗想近日不会有激烈战事,便安下心来。
十月十日,雪又下了起来,鹅毛似的雪片伴着北风飘了一个时辰,也没有停的迹象,大地处处白得刺眼。窗户虽然关得很严,还是一阵阵“啪啪”作响,似乎咆哮的北风立刻会扑进来卷走一切。
柳从礼难以入眠,拥被坐起,忽然听到窗外风声中夹杂着脚步声和几阵马鸣,他披衣起身向窗外看去,只见一队队的军士正在披甲佩弓,一丛丛长矛闪耀着星辰般的寒光,将官们纷纷备鞍上马,一齐向东急奔而去。他心中一震,似乎预感到什么,匆匆披挂停当,抓起佩剑出门,跨上座骑,紧随队尾而去。
官军将士都是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的,虽然大多哈欠连天,但李愬平时军令虽严,对待他们却和蔼亲切,那些受伤、生病和家境艰难的人又都受过他的恩惠,因此没有偷懒违令的。李愬下令降将李佑、李忠义率三千敢死队为前导,自己和监军(监督军队的宦官)率三千军士为中军,将官田进诚率三千士卒为后卫,其余留下守寨栅,九千人即刻出发。将士们稀里糊涂行了好一阵,还没弄清向何处进军,有胆大的问李愬,李愬高声道:“向东!”
雪似乎小了些,将士们来了劲头,行了六十里,前方隐约可见一处寨栅,大家知道那是淮西的要地张柴村。烽火台上的淮西军士借着雪光见到前面有黑糊糊的一大片人影,点起火把想看个仔细,却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被李佑一箭射倒。敢死队破栅而入,冲进军营。淮西军士早已睡下,在慌乱中匆忙爬起,不少人连兵器都未拿到手就命丧黄泉,动作快一些的且战且退,又遭到侧后敢死队的包抄。不到半个时辰,随着几百人的横尸当场,村中恢复了平静。
李愬率中军、后卫很快赶到,命将士稍许歇息一阵,又命降将丁士良率五百人断绝各处桥梁,防备洄曲等地的淮西军来援,随即树起牙旗,催促进军。部将心中疑团未解,上前问道:“敢问主帅,究竟兵发何处?”李愬这才郑重下令:“入蔡州取吴元济!”
众人大惊:自吴少诚抗命以来,官军已有三十一年未踏上蔡州城的黄土了!有些将官立刻联想到李佑与主帅的彻夜长谈,一定是这个黑心贼子蒙蔽主帅,设计坑害朝廷精兵以解除对淮西的威胁,一定是这样!这时,从李愬身后传来一阵尖细的哭声:“果然落入李佑的圈套了!”是监军在擦眼泪。
柳从礼却又惊又喜:没有猜错,果然是进军蔡州!出其不意,攻下蔡州悬瓠城,对于李愬这样智勇双全的统帅并不困难,与仲诚(柳从义的字)相聚有望了!
赵行践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身边,柳从礼问他怎么又不怕死了,他边朝手里呵热气边说
:“总不能白吃李大帅的饭吧?”
将士们虽然惊疑不定,但看看李愬那刀削斧凿似的黑瘦脸庞上带着往常少见的严厉神色(他们还记得刚见到主帅时他那张白晳的脸),只得默然整队出发。
离开张柴村不一会,风雪又猛烈地袭来,一抬脸风就裹着雪片往口里灌,将士们只得低头顶风而行,铁甲片同衣衫一同被卷裹起来,在嘶吼的风中透出阵阵“当当”声。他们觉得前面好似有一堵活动的墙,双脚像木头一般,每挪一步都费尽气力,双手也不像是自己的了,一点感觉也没有,几乎握不住兵器和旗杆。风,丝毫没有转弱的势头,谁敢往前走,它就如刀子般地切割着肌肤;雪,像冲向麦地的白色鸟雀,一片片,一层层地扑到头顶、肩头、背上……每走一里,队伍里就少了二三十人。大路小道,河滩水沟,都是官军从未走过的,悬瓠城究竟还有多远,谁也不知道。“哗啦”一面旗帜被撕裂了,掌旗的军士木然地抬头看了看,已经顾不得是吉是凶了。绣有“唐随邓节度使李”的牙旗也被雪水越打越湿,又一阵大风吹来,“哗”地一声,旗被撕开了一道长缝。李愬听到了声音,毫不理会,只顾策马疾驰。
柳从礼的手也早已麻木了,裹着棉袍的身躯像浸在冰水里,但不敢停留,一气跑了十几里才稍许放缓了速度。他的身边“噗”声响了好几次,一直没敢回头看,这时才往旁边扫了一眼,发现一直并马而行的赵行践连人带马都不见了,显然是倒在路上了。他的心里一阵发酸,含泪一路狂奔而去。
已到三更时分,行到汝水河畔,黑石壁似的悬瓠城终于出现在官军将士的眼前。李愬回头看看自己的队伍,暗想若是让敌军听到官军的人马声音,躺在路上的无数将士可全白死了
,他瞄见左边不远处有个养鸭鹅的水池,许是给叛贼厨房准备的,眼一亮,悄声吩咐亲兵:“把池子搅一搅,掩盖我军的人马声。”
三四个亲兵挺着长槊,用力把水池搅了好几下,被惊醒的鸭鹅拍着翅膀“嘎嘎”“哦哦”地叫起来,有的还飞跳起来。李愬满意地笑了笑,一声令下,七千余人渡河直扑城池。
悬瓠城是一座土城,不很坚厚,李佑、李忠义率领几个强壮的军士用锄头和镢头掘出二三十个土坎,掘好后率先踏坎上城。身后早已列队等候的一百名壮士争相踏上土坎,忙而不乱地向城上攀爬。柳从礼急于进城,悄悄站到队列中,这时也一同加入了爬城的队伍。
守城的淮西军士有几个被刚才鸭鹅叫声惊醒,探头往城下看了看,重又坐下沉沉睡去。李佑、李忠义并肩踏上城头,这几个军士又被惊醒,但还没等他们叫出声来,就被利剑刺穿了胸膛。身后的壮士紧跟上前,冲向敌人,卡着他们的嘴用刀迅速割断了喉管。柳从礼也拔剑冲向一个看不清面容的敌人,那人突然“腾”地跳起来,他一惊,飞剑刺去,对方哼了一声仆倒在地。不到一盏茶工夫,值夜的一百多名淮西军士全变成了死尸。一个壮士发现城墙拐角有个黑影缩成一团,正想冲上去,李佑忽然听见那里传来“梆”地一声,便喝道:“慢!”
他上去细看一下,原来是个更夫,想了一下喝令道:“照常打更,如有违抗取你首级!”
“是…是……”吓得直打哆嗦的更夫至今没弄明白究竟是何方来的天兵。
李佑下城打开城门,李愬一挥手,后队军士立刻占领了外城。到了内城脚下,又把刚才的一幕重演了一番。这时雪已停了,黑沉沉的天际露出一丝晓色,黎明来临了。
李愬望着屋瓦上白茫茫的一片,长出了一口气。他听李佑说,吴家两代为防部下兵变,除了采用扣留家属的方法之外,还苦心经营了一支千余人的亲军,专门用来看家护院,绝不能耽搁!他即刻下令:“全军直取节度府!”
吴元济正睡得香甜。三日前,被撕掉的揭贴又第二次出现了,他出动差役满城搜查,却一无所获,气得直喘粗气。沈阿翘送来为他刚改好的曲谱,却被他一脚踢翻在地,还吼叫着让她滚。但是昨天胡淛满脸堆着笑跑来告诉他张贴揭贴的人已经捉住了,是个叫鲁二郎的戏子,下了牢狱等候他处置,他这才能安下心来睡个踏实觉。
这时卧房门忽然被撞开了,一个亲兵气急败坏地闯进来说:“出大事啦!官军进城了!”
吴元济满肚子不快,连眼都不想睁:“一定是俘虏和犯人在抢劫闹事,等天亮了把狗日的全宰了。”
不一会胡淛也闯了进来,脸上常挂着的骄狂不知哪里去了:“城被攻破了!有好多披甲军人在院门外呢!”
吴元济这时才有些清醒,疑惑地道:“这么大的雪,哪来的官军?对了,是洄曲子弟**来讨寒衣的吧?”
他披衣起床,走到院子里,听到一个唐州口音的人在喊:“常侍大人传令罗!”一阵雷鸣般的呼应声倏然响起,震得院中树叶簌簌发抖,听声足有上万人。
他感到一阵发晕,惊恐地对左右说:“什么常侍?怎么到这里来了?!快,快!集合队伍,一定得守住牙城!”
他慌张地披上铠甲,连头盔都戴歪了,带着率先赶到的几十名亲兵登上牙城后的平台,匆忙张弓开弩准备应战。
两军对射了一阵,互有死伤。部将田进诚建议把最精锐的唐随弓箭手调上来,李愬却摆手道:“吴元济只余下牙城还敢拒敌,无非是指望洄曲的一万精兵救援罢了。”他就地修书一封,派人去找董重质的儿子董传道,让他去洄曲劝降。
官军暂时停止了进攻,城上淮西军不知就里,也不再发箭。两个时辰后,一骑人马奔了过来,远远地可见那人穿着白衣。李愬欣喜地说:“董重质来了!”
董重质近得前来,下马向李愬伏地请罪,然后起身向牙城上高声喊道:“主帅!大势已去,还是出城降顺吧!”
吴元济探出他那长着饱满下巴,奇长鼻梁而略为尖削的大头,向城下看了看,认出下面的人是谁,又吃一惊:“妹丈也反叛了?”他有点心慌了,但还指望别处会有援兵赶来,再说刚才官军停攻的空隙,百人神箭队和两名特殊的精兵已经上城,暗地布置停当。眼看官军又在拉弓弦,他想先发制人,大声吼道:“神箭队放箭!”
随着一阵连续的“飕飕”声,城上泼下一片箭雨,官军立刻倒下二十多人,柳从礼肩上也中了一箭,险些摔倒。李愬大怒,立刻将唐随弓箭手调来,向城上回敬了一倍的箭矢,淮西军虽用铁盾遮体,也倒下了二三十人。他又发箭掩护,命田进诚率兵赶到近城处,用大斧劈开牙城外门,一拥而入。半个时辰后,田进诚领着几个扛着成捆矛槊的军士来报:“禀报常侍大人,牙城内有武库一座,里面大约有几千支矛、槊、戟和上百捆箭矢……”
官军包围了牙城内墙,李愬见天色渐暗,便命停攻,来日再战。次日上午,田进诚又命攻城,但支起的云梯屡屡被对方掀翻,偶尔从暗处还飞来几支长矛,军士死伤不少。官军弩机齐发,上百支箭飞到城上,吴元济的亲兵又倒下十几个,受伤的人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身子。弩机刚停,后面五百唐随弓箭手又轮番施放,箭矢多得像刺猬毛一样,射空的箭撒得到处都是。
长矛尖锋的寒光又在城墙垛口处出现了,但没等它飞出去,只听“飕飕”两声,两个穿雷公北斗花纹铠甲的身躯立刻连人带矛一起栽下去。是李佑和柳从礼射的箭。
见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吴元济急得满头是汗,先是骂自己的部下迟迟不来救援,后来又骂:“李师道这个高丽奴才(李是高丽人),还有那个契丹杂种王承宗,净指望老子去救他们,狗杀才一个都不派兵来帮老子!三十多年的基业哪,难道就这么完了?”
到了申时,官军的攻势又缓了下来。城上剩下的四五百人早已疲惫不堪,刚坐下歇息一会,忽然听见城下传来“哔哔剥剥”的声音,纷纷跳起来往下一看,顿时吓得目瞪口呆:官军正在火烧内城南门呢!一群群的百姓抱着柴草陆续赶来,一堆堆地往火里投。一位长者在呼喊:“后生们再多添一些柴!烧掉这个森罗殿!”被火光映红的张张面孔中,柳从礼认出了绷着岩石似地脸的李泱。
吴元济发狂似地嘶叫着:“射!射死这些刁民!”
几个亲兵胡乱向城下射了几箭,有一支箭擦过李泱的肩头,他像是没看见似地,只顾丢柴禾。亲兵丢下弓哀求道:“主帅,您就降了吧!”
一侧几个亲兵看了看地上在呻吟的伤者,紧紧握着刀把,眼里冒出了凶光,其中竟然有胡淛
。一股恐惧攫住了吴元济的心,他有点透不过气来了。
火越烧越旺,火舌一蹿一蹿,似乎要冲上城头。铁制的门链渐渐融化,断裂了,焦黑的木门歪倒下来。官军挥舞刀矛,欢呼这最后的胜利。
吴元济勉强支撑起瘫软的身子,挣扎着探头向城下嘶声叫道:“我愿降……我愿降!”
田进诚叫人用云梯接他,他一脚却没登上去,胡淛和另一个亲兵忙把他搀下去。
田进诚整队开进牙城。李愬率大队随后赶到,下令将吴元济关入囚车,又命人捕获吴元济的家属以及亲信押往军营。沈阿翘也在俘虏队列中,想起吴元济五日前对她的粗暴举动,心里涌上一股恨意,但随即又回想到他平素对她的好处,不禁抬起头来,用那寒霜一般的眼神冷冷地扫了一下前面押人的军士。
太阳逐渐西斜,但蔡州百姓就像新年的早晨一样踏歌欢舞,烫酒煮肉。酒店、饼铺、客舍飘出来的酒气肉香比居民住宅里的更加浓郁。许多客人醉醺醺地出门后,便顺势往街上一倒,伸开四肢沉进梦乡。店铺门外,碗碴、鱼刺、鸭鹅骨头(骨头的原主大多是由淮西兵营和将帅府第里偷拿来的)东一堆西一撮,随处可见……三十一年牢狱般的生活终于烟消云散,再也不会有恶狠狠的军士拿着“以酒食相过从”的罪名当街抓人,怎不尽情狂欢呢!
进城后,李愬又接到三条消息:
“洄曲的一万淮西军向李光颜将军归降啦!”
“申、光二州两万将士来降!”
“裴相公带领诸位从官即将驾临!”
攻下蔡州八天后,一列穿绿、绯、紫各色袍服的官员鱼贯进入悬瓠城,李愬带领部下将校在淮西军平时聚会的球场俯身恭迎,盔甲在温暖的阳光下闪着光。一位着紫衣的官员面带微笑出列频频行礼,一旁的军士们知道这就是裴度相公,都抬眼细看,见他长相跟街坊的大伯大叔也没多少不同,只是气度确实非比平常。他身后有一位着绯衣的官员,胖圆脸上留着一缕长长的胡须,是行军司马韩愈,听说他是京城里有名的大文人。
裴度向李愬一拱手:“李常侍风雪夜中进军,为人所不能为,一举攻破三十年未拔之城,乃旷古未闻之奇功啊!”
李愬抬起他那与父亲相仿的高大身躯,语气平静地道:“若非相国一力主战,罢监军监阵之权,允准夜袭蔡州之计,又仗光颜、重胤二将军在洄曲挡住淮西精兵,下官又怎能成事啊!”
欢迎式结束之后,李愬还军文城栅,设宴犒劳众将。董重质悄悄对儿子说:“传道,速回家中将诏书毁掉,不然咱家就全完了。” 他抹了一把冷汗,进了军帐。
诸将纷纷向李愬敬酒,随后问道:“主帅起初败于朗山而不忧,胜于吴房而不取,冒大风暴雪而不停军,孤军深入而不惧怕,然而竟然成功了,都不是我辈能知晓的,敢问何故呢?”
李愬泛红的黑瘦脸上显出一丝得意之色:“朗山失利,叛贼必轻视我军不作防备。攻拔吴房,其残兵必逃回蔡州,与蔡军并力固守,故此留着他们分散贼军兵力。风雪天暗,贼军烽火不燃,怎知我军来袭?孤军深入,置之死地而后生,勇气自然倍增了……”
宴会上却不见柳从礼,他正伏在一座小土堆前低声抽泣。
良久,他站起身,抽出佩剑,正要往颈上挥去,冥冥中忽然响起一个严厉的声音:“你一死就能偿还一切吗?”
他又无力地放下剑:“仲诚,愚兄一死可慰你冤魂,但恐弟之妻儿无人照看,只得苟活于世了!”
仲诚那宛如姐姐般俊秀,总是勾起儿时回忆的面孔总是在眼前挥之不去,似乎带着一股浓重的忧伤,忧伤又弥漫到天地四周,他先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后来感到有点气闷,想躲,却总是躲不开,心中抽搐的阵痛也始终不能消退。
战事一停,他就四处寻找柳从义,但两家和友人家中都寻遍了也未见到,后来听一个降兵说“从义将军早已在外城战死了”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回想起在外城的战斗——不如说是一场屠杀,那个被自己刺死的人,难道是仲诚?仲诚平素睡觉很警觉,稍有响动就会醒,因此平时城中要地总派他防守。对了,是他!可是城中战死的淮西将士都被一并掩埋了,他只得取来仲诚的衣冠,权作尸首安葬了。
寒风萧瑟,枯草起伏,斜阳西沉的荒野上踽踽走来一个人。仲诚的面容被脚步声踏碎了,柳从礼冷淡地瞄了一眼,背过身去:“鲁二郎已从狱中放出来了,你还来此做什么?”
罗探幽面上也无笑意,一拱手道:“小老儿本无意助官军讨贼,纯为了却对吴少诚数十年的一桩仇怨。还有,”他脸上抽搐了一下,“为故里的百姓解除兵火之灾。平生心事已了,小老儿也要走了。念柳将军与小老儿相交一场,特来辞行。”
柳从礼回过头来,见他已转身离去,夕阳的金辉洒在他身上,形影渐渐模糊,最后只看得到一点火苗似的光芒……
一个月后,吴元济命丧于长安独柳树刑场,他的七名亲信也被处斩,董重质却只被贬为春州参军,沈阿翘因为擅长歌舞而入了皇宫。柳从礼因攻城时违令离队,便辞官留在了蔡州。
胡淛进了官军队伍,几年鞍前马后的殷勤伺候,后来竟然升任办州刺史,到岭南荒凉之地施展他的鞭技去了。
两年过去了,淮西藩镇早已被撤废,李佑、董昌龄等人也已各奔东西,柳从礼也不再顾念,只是偶尔想起罗探幽,却始终不知他的行踪生死。
*唐时俗语,如同说“东西”。
**唐代对军人的一种称呼。
作于2006年
[
本帖最后由 zjabh 于 2008-11-24 11:43 编辑
]
作者:
zjabh
时间:
2008-11-24 11:48
这一篇发表以后几年,我又改了一次,但修改稿不知怎么丢失了。这次照记忆恢复过来,在别的地方又进行了第三次修改。修改处用蓝字标出。
虽然没得到很想得到的回复,但我至少把三部曲都发完了,“流觞亭社区”的遗憾没有重演。
作者:
青岚
时间:
2010-2-22 23:09
本帖最后由 青岚 于 2010-2-23 00:18 编辑
很好看,文笔老练,不过看之前去百度了下这段史实,大致了解下,否则看起来有点吃力,有些背景可以交代得稍微详细点,帮助个别不太了解这段史实的读者理解故事。选取的题材很精彩,楼主的写法比较平实洗练,我很喜欢,罗探幽是线索人物,起到串连和推动故事情节的重要作用,虽然着笔不多,但是其形象塑造得很丰满,侧写罗探幽的感情故事读起来倒比较耐人寻味。柳从礼这个人物,处于漩涡中身不由己的矛盾心情,楼主描写还是很到位的‘。吴元济众叛亲离丧心病狂的形象很清晰,战争场面描写也很好。没看过历史小说,信口说几句,虽然作者对人物形象的把握比较明晰,但是个人觉得个别人物的塑造稍有些脸谱化,也许可以多加些个性在里面,相比起来,罗探幽比起柳从礼就更加丰满立体。吴元济穷途末路的仓皇心态通过阿翘和诏书这两个细节表现得很细腻。另一方面,个人觉得,历史小说并不只是史实的再现,历史给小说提供了一个环境和背景,过于追究历史痕迹读起来未免有些晦涩,多着笔于人物自身的个性挖掘和人物之间冲突的设置,可能更符合一般读者的趣味。总的来说,楼主的文很大气,营造的也超有历史感,但是我的品味属于狗血派,所以有些评语唐突了,别见笑哦。
作者:
本人张江安
时间:
2010-3-1 11:23
我是有自知之明的,就目前说作品能达到中上等水平就够满意了,而看 青岚 朋友的评价已经是中上等了。
不过朋友说罗探幽比柳从礼形象更丰满,我倒是大感意外,因为我是着重塑造前者,后者主要是起串联三部曲的作用。在其他作品中,我也让相同的人物反复出现,这是模仿鲁迅先生和巴尔扎克的方式。
我这部三部曲已经是传奇式的写法,真正的历史小说,比如我即将完工的首部长篇《永贞殇》恐怕还要更晦涩,因为我追求的是探索式不是传奇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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