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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汉密尔顿:《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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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Hermes
时间:
2009-4-7 16:27
标题:
汉密尔顿:《品达》
"品达使人感到震撼,"《利己主义者》中的米德顿博士说,"但荷马却让人回味无穷,前者是喷薄而出的泉源;后者是波涛汹涌却悄无声息的紫色大海。"
任何试图评论品达的人都面临着同样的困难,那就是怎样把这喷薄而出的泉源用文字表现出来。描写荷马波涛汹涌的紫色大海相对来说要容易一些。荷马总是把一个伟大的故事讲得简单而精彩。我们只要真实地去记述荷马,他的伟大、简洁和辉煌就会自然而然地显现出来;问题反倒是怎样把它们完全淡化。对那些悲剧家也同样如此。我们的描述也许只能在很小的程度常反映出原作的完美,但他们那崇高、庄严的思想火花仍旧会在我们笨拙的描绘中闪现出来。甚至翻译也不一定会破坏思想内容和故事情节。正如雪莱笔下的诗人能译成其他的语言而基本保持原样:
藏在
思想的光芒之中
径自唱起赞歌
直到让这个世界开始同情
它未曾在意的希望和恐惧--
但是这样的诗和品达的诗截然不同。他生活的世界不曾注意到的希望和恐惧也不是他的希望和恐惧。思想的光芒从未把新知、奇见投入他的心灵。他思考问题的方法是传统的、现成的,除了同时代的那些最守旧的人,他的诗不能引起任何人的共鸣。然而他仍旧是一个非常伟大的诗人,定然名垂千古。但只有很少数人了解他。真正仰慕他的人总是少之又少。他是所有的希腊诗人中最难读懂的,他的诗比有史以来任何人的诗都难翻译。乔治·梅瑞狄斯所说的"喷薄的泉源"只能解释一半的原因。贺拉斯也是如此,他对品达的了解和梅瑞狄斯是一样的:
如怒泻的山涧
那急雨汇集的湍流溢出河岸
品达的歌声如无可抵御的洪流
奔腾澎湃,涛声震撼
或如一股罡风
起自乌云翻滚的天空
品达的确如此。读者会感到他有着永不枯竭的"旺盛的生命力",他能随心所欲地运用丰富的、无比生动的表现手法。他才如泉涌、满而自溢、喷薄而出、无可抵挡,那是难于用语言描绘的。虽然他给我们的是这种感觉,但他仍旧能表现出轻松、自由和力量,他像一个技艺精绝的艺匠,或对自己的专业了如指掌的艺术家,这就是他的作品难于翻译的另一部分原因。他的诗是所有诗歌中最接近音乐的。这里的音乐指的不是婉转的鸟的啼鸣,而是有结构、遵从平衡对称的基本规律、注重获得预期效果的音乐,像巴赫的赋格曲,贝多芬的奏鸣曲或交响乐。试图用英语表达对品达的颂歌的印象就像试图用语言来表达一部交响乐一样困难。
我们自己对这种写作风格所知甚少。完全没有办法用英语诗歌来说明品达的诗歌。节律对希腊人来说比对我们要重要得多。这种说法听起来可能有些奇怪。我们认为许多英语诗中的节奏之美和声韵之和谐是其最显著的特点。即便如此,希腊人却追求更完美的节律。他们追求工整平衡的韵律,巧妙地把意义和节奏结合起来,他们喜欢行文的节奏不断变幻,迅猛有力,同时又绝对是有节制的。
Bare ruined choirs where late the sweet birds sang
(荒废的歌坛,不久前群鸟还在那里甜美地歌唱。)
还有
Under the glassy, cool, translucent wave.
(在那波光如镜、清凉明澈的水面下。)
这两句诗中的声调是多么动听。尽管如此,与其说莎士比亚和米尔顿是声韵效果的大师,还不如说他们是用词语在绘画的画家。雪莱说:"一首诗是生活的全真写照。"没有任何一个希腊诗人会认为诗歌是这样的,在这一点上他们几乎和巴赫对自己的艺术的看法相差无几。英语民族不是特别的具有音乐性。希腊人却恰恰是的,词语的音调对他们的意味是我们完全无法想见的。诗艺精绝的品达写出的诗歌让人听起来如歌唱一般的富有韵律,在英语诗歌中无法找出与之相似的例子来。
但吉卜林却与品达有某些相似的地方。他有些诗中迅疾的韵律和强劲的节奏,和其他英语诗歌相比,是最接近品达的,至少接近于不懂希腊韵味的英语读者所能了解的品达。
That night we stormed Valhalla, a million years ago -
(那一晚我们大闹英灵殿,就在一百万年以前)
将这句诗和前面刚刚引用的莎士比亚和米尔顿的两句诗比较起来,吉卜林特有的节奏速度和铿锵的音调是显而易见的。品达间或也像莎士比亚和米尔顿一样庄严;他对文字运用自如,但他喜欢的节奏和吉卜林经常使用的节奏和韵律非常相似:
Follow the Romany pattern
Sheer to the Austral Light,
Where the besom of God is the wild South Wind,
Sweeping the sea-floors white.
(像吉普赛人那样
向着南方的光明航行
在那里,狂暴的南风是神的扫帚
将海底清扫得洁白干净。)
The Lord knows what we may find, dear lass,
And the Deuce knows what we may do-
But we're back once more on the old trail, our own trail, the out trail,
We're down, hull-down, on the long trail, the trail that is always new.
(上帝知道我们会找到什么,亲爱的姑娘
魔鬼知道我们会干些什么
但是我们又回到了原来的道路,我们自己的道路,通向远方的道路
我们向前,一直向前,走上这条漫长的路,这条始终是新的路。)
在这样的诗句中,韵律是至关重要的。诗中的前言后语并没有特别的因果关系;完全是那种节奏吸引了读者的注意。留在我们头脑中的是诗中的音乐,而不是诗中的思想,品达的诗则更是如此。他生动美妙的表现手法要比吉卜林丰富得多,他的音域也要宽广得多。吉卜林反映出来的只是品达很小的一部分,但我们也实在找不到更好的例子了。值得注意的是吉卜林自己也宣称他是为数不多的品达的爱好者之一:
除了品达在我心中点燃的火炬
没有任何其他火焰在我心中燃烧一生
如果品达的诗歌无论如何都是无法描述的,他的思想也不过是普通的传统的思想,那么我们再来谈论他就显得有些多余了。但这种想法是一个真正想了解希腊的人最不应该有的想法。品达是希腊贵族最后的、也是荷马之后最伟大的代言人。对希腊精神产生了重大影响的希腊贵族理想在他的诗歌中有着最为完美的体现。
无论从出身还是从个人信念来说,品达都是一个贵族。他生于公元前六世纪后叶,当时贵族制度在希腊已经式微,世界上第一个民主国家即将在雅典诞生。人们把大量浪漫的怜悯和同情心献给品达,献给这个歌颂行将消亡的事业的歌者。一个为新的事业而战斗的人不会得到那样的赞辞。他反对的是那种对新生事物的顽强抵抗。他必须在没有战鼓、军号的喧嚣的气氛中进行战斗,而且他极可能活不到胜利的那一天。实际上他从来也没有肯定会获得胜利。然而他却要比那些奋力逆转潮流的人更值得人羡慕;他正是一个奋力逆转潮流的人。
要公平地评论品达,我们必须要考虑孕育了贵族信条的那种理想。这种理想和孕育出大权独握的独裁暴政的那种理想是截然不同的。独裁者在希腊消失了,没有任何人有丝毫的惋惜之情,哪怕是在人们的意愿中,独裁也没有再在希腊出现;惟一的例外是在柏拉图的理想国中,但赋予统治者独裁权力的条件是他根本不想获得这种权力,很奇怪,这有点像早期的教会所推崇的那种态度。以前的那种精神实质死亡了,其形式却传了下来,被推选为主教的人曾必须要说--恐怕今天仍必须说--"我不愿做主教。Nolo episcopari."对教会的神父和柏拉图来说,凡渴求权力的人都不应该拥有权力。
但对于贵族来说,却是另一种情形。他们主张权力只能交给那些既不想为了权力欲望而谋得权力,也不需要终日为衣食而奔波的人。合格的领袖,那些受大家信任的、能公正地领导这个世界的人,应该是通过几代人的努力而超越普通人的那个阶层的人,他们不是靠自我奋斗的雄心,而是靠出身;应该是有优秀的家族传统和良好的教养,比自私贪婪、卑贱粗鄙的普通人要行为高尚的那个阶层的人。作为一个阶层他们应该是有财产的人,但他们的地位却和财产无关。资产微薄的贵族的血管中流淌着和富有的贵族同样鲜红的血液,他们的座次从来也不靠财产的多少来排定。这样,没有了占用普通人大部分心思的那些个人问题的困扰,他们就必然能够因为他们出身的高贵和卓越,清楚地看到常人无力去思考的那些问题,从而能够引导人类走上他们应该走的道路。
而他们的道路,也就是贵族阶层自己的道路,却无论怎样也不能说是一条通坦之途。他们有常人无法企及的标准,必须靠每天辛勤劳作来糊口的人几乎毫无可能达到这些标准。一个贵族绝不能撒谎(除了在恋爱和战争中);他必须谨守诺言,永远不能占别人的便宜,在交易中宁可被别人欺骗也绝不能欺骗别人一丝一毫;他必须勇气非凡、礼仪周到,哪怕是对敌人;他生命活动中必须要有某种杰出的品质,只要力所能及,他必须慷慨大方,而且他必须要对遵守这些严厉的生活准则充满自豪。贵族们自愿又自豪地严守一个绅士的生活准则,就像他们遵守一个战士必须严守的准则一样。他们有很多特权,但同时也有很多责任。领导的重担落在了他们身上;他们必须领导、保护那些无特权的平民。他们的行为必须和他们高贵的出身相称。
这就是贵族的信条。从理论上来说,这些信条无可指责。出生于贵族家庭的人容易有公正无私的性格,他们从小受的教育就是为了统治其他人并为他们谋取利益。作为纯粹的理论探讨,几乎没有其他的理论可以与这种理论相媲美,除了那种人人都能够公正无私、受统治者的教育不是为统治他人而是为规诫自己、人人都互相依靠、既愿意帮助别人也愿意受人帮助的理论。但这种乌托邦,到目前为止仍只不过是一个梦想,也是惟一的能和自律的精英独掌大权这种理论相提并论、甚至能超越它的理论。可不幸的是,在这个世界上,这种理论根本无法实现。这种理念本身并没有错,问题出在它的支持者。这种理想的推崇者从来不曾使它能当真付诸实施。这在我们今天已是不争的事实。我们从历史的长河中第一次看到它它就是失败的。阶级特权如果曾经一度不是阶级偏见,那它最后也变成了阶级偏见;世袭的权力产生了对更大权力的渴望;出身的高贵全然不意味着精神的高贵。贵族们但凡获得一次机会,也总是以失败告终。贵族统治的最后一次体现是英国的上议院,他们与生俱来地拥有世上最好的待遇--权力、财富、人们的尊敬--为了提高农业工人的生活条件、工资和教育水平,他们几乎是以宗教般的决心奋斗了整整一个十九世纪。
我们现在早已清楚这些道理。但那时候的品达并不知道。他相信贵族已经并且也将会为他人的利益来运用他们的权力。他的诗歌完美地、并且在希腊文学中最后一次表达了古老的希腊贵族的阶级意识,以及他们对自己的高尚道德和宗教价值的坚定信念。经常有人说,对任何事物完美的表达就意味着它已臻极致,也就是要开始走下坡路了。那个投掷铁饼的年轻人的雕像、德尔菲的马车手,帕台农神庙柱楣上英俊的骑手,还有品达的诗歌--都展现了希腊贵族激发的伟大理想在走向终结之前到达的巅峰:形体的完美神秘地激发出精神的完美。品达所作的每一首诗都是对这种契合的贡献。
那些运动会,大型的运动会,从远古起就是贵族们的活动。只有他们才有足够的财力和闲暇,仅仅为了那顶野橄榄编成的花冠去进行那些劳心费力的运动。品达在世的时候,中产阶层开始介入这些运动,但还没有产生职业化的现象。希腊的运动会主要有四个--德尔菲附近的皮提亚运动会、科林斯的地峡运动会、阿戈利斯的尼米亚运动会,还有最著名的在奥林匹亚举行的奥林匹克运动会,现存的品达的诗歌几乎都是为某个贵族在这些运动会上取得胜利而写的颂歌。品达的这些颂歌有他特有的风格。描写体育上的成就、战争或冒险或其他类似事件的诗歌中,没有哪个诗人的诗风和品达有任何相似之处,品达的贵族信念使他的诗风格独具。没有读过品达的人可能期待他的诗着重于描写他赞美的东西,或是描写在赛道上飞驰的马车的紧张场面,或是描写运步如飞的长跑运动员从屏住呼吸的观众面前跑过的情景,或是描写参加摔跤比赛的两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紧紧纠缠在一起的情景。这些事自然都不可等闲视之。一次胜利意味着一生的光荣。激荡人心的狂欢和盛大的场面应是一个正合诗人心思的题目。但品达对这些不屑一顾。他几乎从不提到比赛,也从不描写发生的一切。他从来不去观看比赛,这一点也许能说明一切。他赞美胜利者但他却不屑于谈及取胜的细节。他注意的焦点是年轻的胜利者,不是他所取得的成绩。他把胜利者看成贵族的高贵代表,表现着人类的真正理想。他把胜利者看成是一个宗教人物,在以神明的名义举办的运动会上,把他以全部的体力和毅力赢得的胜利的荣耀献给神明。竞赛的种种细节--人或是马的奔跑方式,他们看上去的样子,还有他们拼搏的方式,这些还有什么关系呢?品达赞颂的是那些继承和发扬过去的伟大传统的人,正是因为这些传统,世界才有希望。
在品达所有的颂歌中,有一首十分严肃的颂歌,诗中叙述了一个古代英雄的故事。品达希望他歌颂的这位当代的英雄,也就是那位比赛中的优胜者,去了解前人所成就的事业,并通过了解过去而预知未来的岁月里人们能做到的事情。品达为这位英雄塑造了一个榜样,使他可以根据这个榜样来塑造他自己,使他能够有资格加入那些业已作古的高贵的人群中去。品达心目中有这样一个高尚的目标,那就是要发挥他的天才和对得起他高贵的出身。上天使他成为一名布道者,一名教师,要他来颂扬辉煌的过去,并要他号召那些出身高贵、地位显赫的人都来生活在这种辉煌之中。这是他的伟大使命,世上所有的人,不管他们有多么强大,都不能使品达觉得自己是渺小的。他没有丝毫的卑微之感。他总是以平等的口气和他的恩主讲话。在他的心目中他们是平等的。按出身来说,他们同样都是贵族;按成就来说,奥林匹克的胜利者获得的荣誉和他的诗歌获得的荣誉没有高下之分。当他被召去西西里,为那里经常参加体育比赛的独裁君主作颂歌的时候,他同样给他们警告与劝诫,如同对那些身份没有那个君王那般高贵的人们一样。他有很多颂歌是写给叙拉古的僭主的,但这些诗甚至比他其他的诗还要朴素。他对这位君王说:"你要如你所是。"品达将他真正的自我向他本人展示出来,并激励他所作所为要合乎高贵的身份。"口如其心",这是一个贵族的传统,这个传统要求人们永远"与神保持和谐,并要肩负神加在你身上的重轭。"
没有任何文学作品比这些献给威严的君王的庄严的、劝诫性的赞歌和献给体育运动中获胜的受众人景仰的英雄的赞歌更为风格独特的了。其写作的风格和我们通常的习惯完全背道而驰,从不屈尊俯就作一字虚赞之辞:"既有这许多观众蜂拥前来观看我们比赛,那就让我们耐心跑完我们面前的这段赛程。"品达对他赞颂的体育比赛的胜利者说的就是这样的话,任何一首为体育比赛的优胜者,或凯旋的将士,或为任何其他盛举所作的颂歌,和品达的这种颂歌都毫无相似之处。所有桂冠诗人的诗歌都可以拿来作证。
品达和所有其他的诗人都不同。他要歌颂的对象和其他诗人一样都是别人指定了的,而且毫无疑问他也像其他诗人一样是收取报酬的。但这些对品达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问题。重要的问题是他只会也只能按他自己的意愿来写这些颂歌。他写这些颂歌是应人之邀,但如何写却完全是他自己的事。他非常自豪地清楚自己的地位。从来没有任何诗人像他那样自豪地知道自己是出类拔萃的。他称自己是"一只飞向太阳的雄鹰",而其他的诗人都是他下面"无谓地啼鸣的鸦雀","因为吃不饱而吵吵嚷嚷的鸦雀"。他的颂歌是"如花朵般怒放的赞歌",是"直中鹄的的赞美之箭",是"一支火把,一团火焰,一支燃烧的梭镖",是"一只满盛美酒的金杯"。
"我要用我燃烧的诗歌点燃这座城邦。我的诗会传遍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它比最高贵的骏马、添翼的战舰还要迅速。""我在阿波罗的金色山谷建造了一座诗歌的宝库。无论是和着狂风横扫大海每一个角落的冬雨,还是狂暴肆虐的飓风都不能将它摧毁,它那辉煌的门庭将在一片清辉中宣告胜利。"
这样的诗歌证明了其高贵的出身。品达在他的许多颂歌中都提到,他写这样的诗歌的能力完全来自于神。出身卑贱的人不可能获得这种能力,正如他们无法获得高贵的血统。卓越是可以习得的吗?苏格拉底后来曾经一次又一次地这样问过雅典人,但这个问题是品达首先提出来的,而他的回答是:不能。"只有与生俱来的光荣才真正使人强大有力,从师而得的人是晨光曦微的人,他们的精神摇摆不定。"那就是贵族最终极的信念,而这样的表达令人无法反驳。对我们现在的人来说,这种贵族理论几乎已经完全不存在了。但确实仍有贵族存在。无论是诗歌的力量,还是其他的力量,都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是完全无法在公共学校里学到的。
希腊人把品达、埃斯库罗斯和修昔底德一样都归为风格严肃、质朴、不加修饰的作家。但品达丰富、鲜活的表现手法却有着无穷的力量,这是他最显著的特点,从这一点看来,希腊人给他下这样一个定论就显得有些令人困惑,但这其中却自有道理。品达的确是严肃的。辉煌绚丽可能是冷峻的,品达光彩照人却从不热情洋溢。他严肃、冷峻、宁静、淡远,还有着一种骄傲的辉煌。从来没有什么使他脱离他那冷峻、卓越的气质。一个贵族从来不会自贬身份去撒谎,无论歌咏什么,他的笔永远不会脱离真正的事实。他会去赞美一个胜利者,只要其真正值得赞美,但他绝不会虚夸。就像他自己说的,他绝不会讲述"一个用花言巧语精心编造的与事实不符的故事"。只有那些事实上真正值得赞颂的东西,才会得到他的赞颂。他说过:"我确实相信,荷马华丽的辞藻肯定与奥德赛真实的故事不完全相符,荷马的精湛的技艺使这些虚构的东西产生了某种神秘的魔力。他的艺术欺骗了我们……至于我自己,任何一个认真检查过的人都可以知道我是否说了歪曲事实的话。"还有,"我将率直诚正地走过我的一生,我不会宣扬美丽但却是虚假的荣耀。"在另外一首颂歌中他说:
〖ZK(〗〖HTF〗
在事实的铁砧上锻炼你的语言
那飞溅起来的,哪怕只是一个火星
也应该有重量〖ZK)〗
然而,如果某件事对一个敏感的人来说是丑恶的、令人不快的或是令人反感的,他一定会缄口不言,这也是贵族传统中的一个严格的要求。他说:"相信我,不是每一件事实都适合毫无遮掩地袒露在人们的面前。"他还补充说:
〖ZK(〗〖HTF〗
不能显示神的仁慈的那些东西最好不要提起。〖ZK)〗
他所有作品都体现出一个绅士应该具有的那种言行谨慎的特点。他写下了这样的话:"一个人最应该描写的是那些美和善的东西。"他的每一首颂歌中都会用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来重复这种信念。出于本质上与此相同的感情,他不愿意去描写很多其他伟大的作家都乐于描写的那些在地狱中忍受煎熬的人们。那些获得拯救的人们,才是他乐于描写的:
〖ZK(〗〖HTF〗
他们有幸,解脱了生活的劳苦。
再也不必用他们粗粝的双手
为了一些甚至不能果腹的食物
去搅扰大地和海洋。
他们和上帝钟爱的神灵生活在一起,
生活中再也没有泪水。
温柔的海风轻轻吹拂着他们神圣的岛屿,
金黄的花朵开满树梢,
开满宽阔的水面之上。
但对于另一些人,"那些令人目不忍睹的苦难深重的人们",一个高贵的人不应该挤进围观的人群。无论是维吉尔还是但丁都不可能吸引品达去和他们做伴同游。
从品达所有的信念和想法来看,他应该是属于公元前六世纪或七世纪的人,如果他生活在那个时候,而不是公元前五世纪,那么他只会是才华出众的人群中普通的一员,他会顺应当时的潮流,而不会如此伟大,不会意识到高潮已过,退潮的时候已经到了。品达生活的时代是希腊的鼎盛时代,而他无动于衷。马拉松、温泉关、萨拉米斯--这些战役他都未曾参加,而且当波斯帝国瓦解的时候,整个希腊上下一片欢腾,他仍然漠然置之。这些伟大的事件没有在他的诗歌中产生任何回响。他所居住的底比斯没有参加这次伟大的战争。底比斯拒绝提供帮助,而它的诗人也支持这种做法。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任何贵族在任何现有的事物遭受威胁或侵扰将失其本然的时候都会这么做。他确实同意为希腊主要的守卫者写下了两行赞歌:
〖ZK(〗〖HTF〗
啊,灿烂辉煌,你戴着紫罗兰的花环,你的赞歌传向四方
光荣的雅典,你是希腊的堡垒,神的城邦。〖ZK)〗
但这也就是他能为此事作出的最大的贡献了。希腊渐渐明亮的曙光将会照亮未来的世界,但品达对此不屑一顾。他的目光只紧盯着过去。他用他的天才,他严肃而崇高的精神,他的道德热情,来维护由于支持者的低劣而正走向衰微的事业。他对世界之所以没有更深远的影响,甚至在这个世界上徒留其名,最根本的原因正在于此,而并非因为他的诗歌难以理解。一个全心都在念着过去的人会对后世的人说些什么呢?埃斯库罗斯也是一个贵族,但他就能够放弃这种因为出身高贵就有不同的责任的看法,在萨拉米斯战役之后,旧的障碍完全消除了,他甚至成为新生的自由的代言人。他的诗歌中充满了对一种前人从不了解的善的渴望,以及一种能为人类探索以前从来没有人意识到的、更加崇高的可能的洞察力。他看到的雅典不再是划分为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雅典,而是一个团结的民族共同拥有的雅典。把他这种精神和品达的精神比较一下,我们就可以明白为什么品达天赋如此之高却遭到了根本上的失败。埃斯库罗斯有一个面对新的高度时领袖应该有的那种果敢;而品达则有一个守卫者所必须有的那种谨小慎微。他不断地告诫人们:不要越过安全的界限。贵族们如果要维护他们既有的东西,就不能再贪图更多的东西。他不但严肃地警告他们要警惕野心,也要警惕欲望;野心和欲望同样都是危险的,它们诱惑人们背弃古老的道路而走向未知的旅途;要知足,他这样告诉竞赛中的胜利者,不要再贪求更多的东西;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因为人终有一死;认为人能够超越命运的想法是十足愚蠢的想法;"你们不要费力想成为一个神。有生的万物最终有死。"他还说:"不要希求长生不死者的生活,你们要尽享你们的所有和你们的所能。"他祈祷说:"愿神给我的目标是我力所能及的。"夺得奥林匹克的胜利是一个人能够达到的最高成就,在另一种意义上说,庄严、辉煌、远离像叙拉古的希罗王的殿堂那样充满粗鄙事物的君王的殿堂,也是一个人能达到的最高的成就。一旦达到了这个高度,那么剩下的一切就是去维护它,为了贵族和君王,保护它永远不受任何侵犯。
因此,品达时常陷于悲哀。他那些辉煌的颂歌里面涌动着一种沮丧的暗流。永远这样维护是件令人气馁的事情。希罗的盛筵已经摆下;美酒正在金杯中闪动;名流权贵们聚首相庆;他们高声赞美在激动人心的赛事中获胜的车手和骏马--而此时对尘世所有一切的悲悯之情令诗人心情凝重。人类命运这本书中这可怖的一页已经被翻阅过了,福楼拜把它叫做"实现了的愿望"。没有什么可期盼的了。最好的已经实现了,希望和努力都已经结束了。那么就把你的视线从未来移开。未来不会带来任何更好的东西;相反却可能带来许多更坏的东西。只有过去,还有现在这短暂的片刻是安全的。这种观点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它不特别深邃,也不特别忧郁,也不格外感伤。它差不多就是不满,无非是断言"虚空中的虚空,所有的都是虚空"。"有生之人成长的欢乐时光如此短暂,绽放的花朵也因严酷的命运很快就凋落枝头。朝生夕死,不知晦朔。我们是什么,我们又不是什么。人生无非是幻影之虚梦。"这就是品达对解答人生之谜作出的最大贡献。
品达是希腊最辉煌时代贵族最伟大的代言人,但这只是他的一个小角色,听众也不多。他真正的最高成就在于他是一个伟大的诗人,但几乎没有什么读者在这个意义上聆听他。他的语言和韵律的奇异华美绝无可能在任何程度上被译成英文,这是我们无法弥补的损失。然而比这更大的、更为无法弥补的损失是这位天才的诗人只把他的天才用来阐释过去,而全然不去考虑对世界的未来来说充满了希望的当前现实。
摘自:
希腊精神
作 者: (美)汉密尔顿
出 版: 华夏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08-03
作者:
lw27inter
时间:
2009-5-3 01:47
读过辽宁教育版的小书,同一个译者,
作者:
nijiangbo
时间:
2009-11-1 04:21
谢谢分享了,顶。
作者:
水之梦
时间:
2009-11-1 12:25
汉语要怎么比,律师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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