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笛外国文学论坛

标题: 乔治·奥威尔《一九八四年》:崭新的新语言 [打印本页]

作者: mu    时间: 2006-2-2 13:46
标题: 乔治·奥威尔《一九八四年》:崭新的新语言
乔治·奥威尔《一九八四年》:崭新的新语言
--------------------------------------------------------------------------------
转自:http://www.cReader.com 2001-12-14 马克·舒勒 纽约时报书评


    ——《纽约时报》书评
    詹姆斯·乔伊斯曾通过他塑造的人物史蒂芬·德达鲁斯,对区分静态和动态艺术做了一个著名的论断。伟大的艺术就其效果来说是静态的,它只存在于其自身,不需要求自身以外的任何东西。而动态艺术的存在就是为了要求自身外的东西,它不是独立的,而需要厌恶或是渴望这些情感来加以完善。至今仍有学者对《格列佛游记》第四部进行喋喋不休的争论。是不是斯威夫特对人类巨大、强烈、超越了现实和合理范围的仇恨,令我们在仇恨人类的同时也对他的想象力产生不容怀疑的厌恶?事实上,这就是一个建立在上述论断基础上的争论。

    对于当代的作家来说,《格列佛游记》的第四部似乎一直是一部静态艺术的伟大作品;那么,对他们而言,乔治·奥威尔的新作《一九八四年》将是一部动态艺术的伟大作品。也许这意味着这部作品只是瞬间的伟大,它的伟大力量只作用于我们,作用于现在,这一代人,这10年,或者只有今年,也许它注定要成为时间的抵押品。但是无论如何,大概这一代人中没有其他任何一部作品能像这本书一样唤起我们对自由深切的渴望和对专制切齿的痛恨。

    《一九八四年》第一眼看上去似乎陷人了讽刺小说的传统臼窠。这些传统的讽刺小说,比如《格列佛游记》、《美妙的新世界》,都把未来的时代或想象的地方或两者兼有,作为作品的背景。不过即使我们还没读完那令人茫然的第一页,也会发现这部小说的结构迎然不同,而且会不大愉快地看出这根本不是一部讽刺小说。

    强烈过分的讽刺也许在某种程度上使人颇感快意。它为我们和日常生活所见的情况之间设置了一段距离,使我们能经常逃避于情懒、熟视无睹和自以为是的状态中。奥威尔早先出版的《动物农庄》就是这样的一本书。书中的主人公全是动物,因此书的内容也是荒诞不经的。它的喜剧色彩遮蔽了恐怖,使其停留在知性的水平上,使我们不必担心受到情感上的屠戳。但是《一九八四年》却是一部纯粹的恐怖作品,这种恐怖瞬间即全。震人心魄。

    两部小说的写作动机似乎造成了两书的不同,这对我们了解文学想象力的作用颇具启发性。《动物农庄》尽管立意新颖,别具一格,但却更像一个机械的寓言。‘已是在极权主义这个概念特指俄国之前,奥威尔在道德和理智上愤懑的一种坦露。而且它是赤裸裸的,微带一些冷漠,书中那并不是十分可笑的喜剧手法削弱了其潜在的严肃.性以及此书主题应有的严肃意义。《一九八四年》这本书也是在极权主义这个概念出现之前,奥威尔用来发泄其道德和理智上的愤感的,但是它却又不仅仅如此。

    它也是——毫无疑问许多忠实的自由主义者将被这个障碍绊倒——奥威尔在发泄他对英国社会主义的方方面面的怒火,尤其是——也许看上去微不足道——对当今英国灰蒙蒙死气沉沉的气氛掩盖了战前温和文静的生活的强烈不满。

    1984年,世界分裂为三个超级大国——伊斯特国,欧罗巴国和大洋国。欧罗巴国影射了“受俄国影响的欧洲”,而大洋国则“影射了受美国影响的不列颠帝国”。英国在书中被称为“机场一号”,首都是伦敦。英语则被变形为一种叫做“新语言”的东西,这是一条具有破坏性的官僚术语,它的目的在于把单词量减至最小,这样最终将没有任何工具帮助人们思考国家颁布的概念以外的东西。

    大洋国由“内在党”统治。该党党员人数占整个国家人口总数的25%,但是只有少数“内在党”的党员不生活在全面的奴役中。该国的大多数人是“无产者”,这些腐化的老百姓受到鼓励,经常聚众狂饮,荒淫不堪。而对党员来说,性爱像其它各种爱一样是一种犯罪,女性的贞洁则被写人“反性行为团”的章程中。

    每个党员都不能拒绝官方的主张和逃避官方的监视。每个房间里都装有无法关掉的电子屏幕,它不仅无时无刻不在广播,而且把外界的每一个国家,每一种声音准确地传递给“思想警察”,它还监控人们的各种活动,公开私人生活,比如早晨在床边做做健美操也会被众人得知。这是一只永远睁着的眼睛和一张永远在讲话的嘴。该国的独裁者被称为B.B.或者“老大哥”,他或许活着,或许已经死了,但他的大幅画像却张贴在各个空间,注视着众人。这个国家的政体叫做“英格苏克”,该词在“新语言”中同意于“英国社会主义”。

    我们无法简要地概括出奥威尔对超级大国中生活极其细致详尽的描述,也没法在揭示他的创造力外再做些什么。他似乎考虑到了所有问题,通过运用姻熟的技巧,他把所有东西和一个人结合起来,这个人是一个普通的“党员”,是千百个负责为保存当时的“真理”而修改文件的人之一。

    通过他的生活,我们了解到被称作“思想犯罪”这一罪行的复杂活动(这里奥威尔似乎借鉴了凯斯特勒的《中午的黑暗》);同样我们还了解到更多公开的事实,比如大洋国畸形的经济结构,以及三个超级大国不停地变换盟友,联合第二国攻击第三国这种持久战争的性质和需要。不过最重要的是,我们了解到了这个意在完全摧毁个体的社会所昭示的意义和其使用的手段。

    再多说一些,我们就要谈到温斯顿·史密斯39年来的个人简历,不过我们不能剥夺读者对这个恐怖的,逐渐推进的高潮和其迅速回落的全新感受。从这个过程我们可以体会到乔治·奥威尔给这种为生存而进行的斗争及其最后的毁灭所赋与的个性。当然,作者在最近才作为小说家赢得了一席之地,那是因为在这本书中,他所关心的道德和心理价值走出了政治预言的范畴而进人了富有个性的作品中。

   《一九八四年》是今年最新的一部小说,它了解过去和未来发生的事情,是对爱克顿爵士的名言,“权力导致腐败,而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的最有力的印证和体现。
                  摘自《西风吹书读哪页——〈纽约时报书评〉100年精选》
作者: AKNA    时间: 2006-2-2 13:50
提供一个小谣传~本人不对其真实性负责~~~~~
据说奥威尔曾接受过中情局的秘密资助~~~

哈哈,那个小说不长,什么时候贴出来吧,还有动物庄园,那只猪……果然猪是很聪明的动物~

再提供一个小谣传~关于爱克顿爵士的名言,建议考证一下原文,我的一个老师说这句话是以讹传讹的典范,据说后半部分“绝对的权利导致绝对的腐败”是一句流行坡广泛的歧义翻译…………我还一直没想过这个说法是真是假~~
作者: mu    时间: 2006-2-2 13:57
我还是喜欢雪球,比拿破仑聪明多了
作者: AKNA    时间: 2006-2-2 14:02
原帖由 牧场看守人 于 2006-2-2 13:57 发表
我还是喜欢雪球,比拿破仑聪明多了

雪球~~~~~
作者: mu    时间: 2006-2-2 14:05
标题: 好多精彩的地方啊:
  动物七戒

  1. 凡是有两条腿的都是敌人。

  2. 凡是有四条腿的或是有翅膀的都是朋友

  3. 不准穿衣

  4. 不准睡在床上

  5. 不准喝酒

  6. 不准杀害同类

  7. 所有动物一律平等
作者: mu    时间: 2006-2-2 14:06
同志们,前进!以革命的名义前进,动物农庄万岁!拿破仑同志万岁!拿破仑永远正确。
——巴克斯(拳师)
作者: mu    时间: 2006-2-2 14:07
  本杰明感觉到有一个鼻子在他肩上磨蹭。回头一看,是三叶。只见她那一双衰劳的眼睛比以往更加灰暗。她没说一句话,轻轻地拽他的鬃毛,领着他转到大谷仓那一头,那儿是写着“七戒”的地方。他们站在那里注视着有白字的柏油墙。

  “我的眼睛不行了”,她终于说话了,“就是年轻时,我也认不得那上面写的东西。可是今天,怎么我看这面墙不同以前了。‘七戒’还是过去那样吗?本杰明?”

  只有这一次,本杰明答应破个例,把墙上写的东西念给她听,而今那上面已经没有别的什么了,只有一条戒律,它是这样写的:

  所有动物一律平等

  但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

  更平等

  从此以后,大家对一切都见怪不怪了:第二天,所有的猪在农庄监督干活时,蹄子上都捏着一根鞭子,这算不得稀奇;猪给他们自己买了一台无线电收音机,还正在准备安装一部电话,也算不得稀奇;他们已经订阅了《约翰·牛报》、《珍闻报》及《每日镜报》,也算不得稀奇;拿破仑在庄主院子的花园里散步时,嘴里叼着一根烟斗,也算不得稀奇。是的,不必再大惊小怪了。哪怕猪把琼斯先生的衣服从衣柜里拿出来穿在自己身上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如今,拿破仑已经亲自穿上了一件黑外套和一条特制的马裤,还绑上了皮绑腿,同时,他心爱的母猪也穿上了一件波纹绸裙子,那裙子是琼斯夫人过去常在星期天穿的。
作者: AKNA    时间: 2006-2-2 14:09
没错,干脆我们开个专贴,把《我们》还有《美丽新世界》都贴上来?我觉得这几部小说都具有共同的主题,而且连情节的设置在某些地方都很相象
作者: mu    时间: 2006-2-2 14:11
好啊~帖吧~呵呵,好象蛮麻烦的……

  所有动物一律平等

  但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

  更平等

呵呵。

  所有动物一律平等

  但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

  更 平 等

…………
作者: AKNA    时间: 2006-2-2 14:14
我老师说过,人这种东西啊,消灭阶级是可能的,消灭阶层却是不可能的~
作者: mu    时间: 2006-2-2 14:16
原帖由 AKNA 于 2006-2-2 14:14 发表
我老师说过,人这种东西啊,消灭阶级是可能的,消灭阶层却是不可能的~


政治老师说:国家是阶级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和表现。。。后来才知道是列宁同志说的。。
作者: AKNA    时间: 2006-2-2 14:19
列宁同志还预言未来我们要用黄金建造厕所……
后来发现,太阳岛,乌托邦那帮人早就开始建造了………………
作者: mu    时间: 2006-2-2 14:24
乌托邦还是需要乌托邦的人民来造。现在人类文明还没有到能建立乌托邦的地步吧……
有一天……Milliardetism那天……只要“外户而不闭”就差不多了……
作者: AKNA    时间: 2006-2-2 14:25
老大,我找到《我们》了~
作者: 柏林苍穹下    时间: 2007-4-8 14:00
这应该是放在20世纪文学板块里面的吧?
作者: 猫之竹    时间: 2007-4-10 20:57
《Animal farm》是一部童话,成人可以看,儿童也可以看。在图书馆见过一本带卡通插图的译本,看样子是给儿童看的,但也是傅惟慈的译本,挺可爱的。就像书的结尾所说的,已经分不出哪是猪、哪是人,人如果有“好”“坏”之分,往往也是这样转化的。
作者: 梓桓    时间: 2007-4-19 16:47
忘记是那里说的了,大意是要改变现世,要么好好读书要么恐怖主义
作者: 猫之竹    时间: 2007-4-20 20:39
后者似乎更实用些,呵
作者: knowage    时间: 2007-4-24 18:43
恐怖主义思想是一种时髦的可以锻炼人的思想!
作者: keatslover    时间: 2007-4-27 12:08
怎么不说说它的结尾更有寓意呢 最后动物也站起来和两条腿的碰杯 革命被背叛了 工作最忠心耿耿的马的下场就更悲惨了
作者: mu    时间: 2007-4-27 17:59
标题: 回复 #20 keatslover 的帖子
寓言本身就让人困惑,动物毕竟是动物,他们在农场里没有任何与人类对抗的资本。最终奥威尔的意见是,泡影终究是泡影,当然也不尽然
那只小猪起初使我想到孤军奋战的斯巴达克斯,除了背叛革命结果就只有死一条路
作者: 伊菲    时间: 2007-6-2 11:16
奥威尔的《1984》症候群
  伯特兰·罗素
  
  奥威尔的《1984》是一本令人毛骨悚然的书,使读者一面读一面感到不寒而栗。但是它并没有产生作者原来所想要的效果。有人注意到奥威尔在写这本书时身体状况极差,事实上书成不久之后他即撒手人寰。
  有人颇为欣赏书中描述因恐惧而引起的颤抖(frisson)所带给自己的惊骇,于是心想:“好啦,当然这世界是永远不会像他所说的那么糟,除了在俄国!作者显然欣赏忧郁的乐趣;而我们也是一样,只要我们不必太过于认真便行。”人们以这种轻松的妄语抚慰自己之余,继续以自己的方式前进直到奥威尔的预言成真。就这样一点一滴地,一步一步地,这世界正朝向实现奥威尔的梦魇而齐步前进;然而由于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因此人们还没有理解到他们在这条毁灭性的道路上已经走了有多远。
  只有那些记得1914年以前世界的人才差强人意地了解到人类之所失。在那快乐的时代,一个人不需要护照即可四处旅行,除了俄国以外;人们可以自由地发表政治意见,除了俄国以外;新闻审查制度未有所闻,除了俄国以外;任何一个白种人都可以自由地移民世界的任何地方。沙皇统治下的俄国对自由的限制被世界上其他的文明国家视为恐怖,俄国秘密警察的权利更被视为是恶劣的。今天的俄国仍然要比西方世界要差,这并非是由于西方世纪保留了自由,而是因为当西方失去一些自由之际,俄国正朝着专制暴虐的方向大步前进,而且比过去任何一个沙皇所能想象的走得更远。
  在俄国十月革命之后的一段长时间里,人们总会习惯的说:“毫无疑问,新政权是有它的缺点,不过无论如何,总比其所推翻的政权要好。”这完全是一种自欺欺人。今天,当我们重温沙皇时代西伯利亚被流放者的记述时,我们不可能再体验很久以前随着阅读而来的那种惊愕和厌恶的感觉了。当时的被流放者不论在精神上或肉体上都有相当程度的自由,他们的命运是当今遭受苏联政府下放劳改的人无法比拟的。
  过去受过教育的俄国人可以自由地旅行,能够和西方的欧洲人自由接触,而如今是不可能的。过去反对政府是有可能的,虽然可能受到处罚,却完全不像现在变得如此严厉。暴政在过去也远远不如今天伸展得那么广泛。最近我曾阅读多伊彻[(Isaac Deutscher,1907~1967),俄国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生于波兰克拉科夫。因领导反斯大林的派别被驱逐出境。]的著作,书中对托洛茨基[(Leon Trotsky,1879~1940),犹太裔俄国革命家,生于乌克兰亚诺夫卡。在十月革命中曾发挥重大作用,他担任陆海军人民委员并创建红军。1937年被前苏联法庭缺席判处死刑。他最后逃往墨西哥避难,但最终遭斯大林暗杀。]早年生活的讲述显示了当时一定程度的政治与知识自由,那是在今天俄国完全所不能比的。现在的俄国和西方国家之间的巨大差距仍然与过去的沙皇时代一样,但是我不认为这个差距比以前变得更大,因为当时俄国每况愈下之际,西方也同时失去了许多过去我们曾享受过的自由。
  这问题除了在量的变化方面之外并不是新近才有的。自文明开始以来,多数国家的当权者总是对他们国民中最优秀的人进行迫害。我们都为苏格拉底与耶稣的遭遇而震惊不已,但是几乎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直是大部分一旦被显著地视为令人钦佩的人后继而来的命运。
  早期希腊的哲学家差不多都是难民,亚历士多德因为受到亚历山大军队的保护才免受来自雅典的敌意,而在亚历山大死后,亚历士多德便不得不远走高飞了。在17世纪,世界各地的科学创新者几乎全都遭到迫害,除了荷兰以外。斯宾诺莎如果不是荷兰人,他就可能没有机会从事他的工作。法国的笛卡尔与英国的洛克(John Locke,1632~1704)曾作过逃往荷兰的打算。
  具有荷兰背景的英国国王詹姆斯二世(James Ⅱ,1633~1701)在位期间(1685~1688)曾把荷兰的宽容带过来,英国从此比起大多数国家都较为自由,在反对法国大革命与对抗拿破仑战争期间则属例外。出现于大多数国家几乎全部历史时期中任何在日后被认为是最好的事物,在当时掌权的人看来都是恐怖的。
  我们这个时代的新事物就是当权者为了强化他们的偏见而把权力增大。世界各地的警察都比过去拥有更大的权力;而警察在为镇压一般犯罪活动的目的而服务的同时,同样也善于积极去消除各种非凡的思想价值。
  问题并非局限于这个国家或那个国家,尽管邪恶的强度并不是平均地分布的。相较于美国,在我自己的国家,事情更多是在暗中进行的,因而有较少的争论,而大众对此知之甚少。在英国曾发生过在议会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对行政部门进行整肃的事件。控制移民的内政部是彻底的专制机构,除非大众舆论能够被动员起来去反对它。
  我的一位波兰朋友是一位非常杰出的作家,他从来就不是共产主义者,他居住在英国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便提出入籍申请,但是他的请求一开始就遭到拒绝,原因是他的一个朋友是波兰大使。他的申请最后只是在许多声望无懈可击的朋友抗议之下才终于获得批准。英国过去一直引以为豪的政治难民庇护权利如今已被内政部遗弃了,虽然或许鉴于激烈的争论而可能重新被实施。
  自由之所以普遍恶化的一个原因是,各种组织的权力被增大,大到乃至人们的行为都备受各种各样庞大团体所操控的程度。每一个组织的存在都有两个目的:一是组织持续存在有赖的表面目的;另一是增大官员的权力。第二个原因看起来很像是要讨得相关官员们的喜欢,比起来他们被许诺要为大众服务的目的还更加强而有力呢。如果你试图揭发警察犯下的恶性而同他们发生冲突,你多半会惹起他们的敌意;如果真是如此,你很可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我发现在许多思想自由的人当中有一种信念,认为只要法院把交由他们处理的案件作正确判断便一切妥善,这完全是不切实际的想法,试着以下面一个绝对不是假设性的案子为例:
  一位教授因为被诬告有不忠行为而遭到开除。他也许——如果他碰巧有的是富有的朋友——有能力获得法庭证实指控不实,但是这需要花上数年的时间。这段期间他必将三餐无以为继,要不然便依靠救济过活。最后他等于是被贴上标签的人。精通法律知识的大学行政当局可能宣称他是一个差劲的讲师,研究工作乏善可陈。于是他将发现自己再次遭到开除,而这次已无药可救,连在别处获聘的希望也很渺茫了。
  截至目前为止,一些美国教育机构对于来自外界的诬告都坚决地拒绝妥协。然而这是出于一个有威望的学术机构以及它的政策是在一群勇敢的人掌管之下才有可能发生的。以参议员麦卡锡(Joseph McCarthy,1909~1957)对哈佛大学的批评为例。他说他“对于那些把孩子送到哈佛大学让他们更容易受到支持共产主义的教授洗脑的人无法理解”。他还说,“那些把小孩送到哈佛的人应该知道,哈佛是一个臭不可闻的地方”。我想地位不如哈佛卓越的教育机构肯定难以抵御这样的激烈言辞。
  但是,警察的权力之大比起参议员麦卡锡的言论过激则是一个更为严重、更为普遍的现象。它当然会因为铁幕两边恐惧氛围的持续存在而与日俱增。如果生活在俄国的你不再支持共产主义,即使是在家庭温暖的怀抱中,除非你保持沉默,不然你就有的受了。如果你是美国的一个共产主义者而不支持美国的主张,你一样可能受到惩罚,但不是在法律上——除非被诱入伪证的圈套——而是在经济与社会方面。你要避免这类惩罚只有一途,那就是把自己出卖给司法部作为一个线人,成功与否端赖你有多大本事可以使联邦调查局相信你的无稽之谈了。
  处于现在的世界,组织的日益增加有求于新制度的建立,如果任何属于自由一类的东西得以被保持的话。这是类似16世纪因君主权力的增长所引起的局面,当时正是由于过度反抗王权而导致了一场为传统自由主义的全面性斗争并取得胜利。但是当王权逐渐消退之后,各种起码是同样危险的新权力乃告形成,而在今天,其中最有害的非警察权力莫属。对此就我所能想象,唯一可能的补救办法是建立另一支只为鉴定清白无罪而非给人定罪而设计的司法力量。
  人们常说使99个有罪的人逃脱惩罚,总比惩罚一个无辜的人要好。但是我们的现行制度却完全相反。以一个被控谋杀的人为例,国家运用以警察和侦查人员为形式的所有资源去证明他有罪,而把求证他是清白的工作留给他个人。他要自己或朋友替他出钱雇用侦探,如果他需要的话,必须是私家侦探。不管他的就业情况会变成怎样,他势将既无时间也无机会继续依靠工作赚取金钱了。代表原告的律师由国家支付费用,而他本人的律师费用必须由他自己去付,除非他提出贫穷的理由,那么他的律师可能就没有原告的律师来得卓越。这一切是完全不公平的。
  为了大众的利益,证明无辜的人没有犯罪至少要跟证明有罪的人犯罪到同一程度。为证明无辜而计划的司法力量永远不应该从事证实某人有罪的尝试,但对于当权者有犯罪嫌疑时则除外。我相信这类另加的制衡也许可以让我们维护一些传统上的自由,不过我不认为任何变通的措施可以做到这点。
  近代的当权者由于权力扩张而做出的最恶劣的事情之一,就是隐瞒真相并利用公众媒体散布谎言。被控制的俄国人对西方的无知已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他们以为莫斯科是世界上唯一拥有地铁的城市。这些当权者针对的不仅仅是个别拒不服从的人,还波及他们的家人。在其他国家这样的进程还没有发展得如此极端。一个把他在国外所见所闻如实地向国人报道的人,除非他的报告符合官方的偏见,否则它不仅要冒着极大的个人危险,而且他的信息将会被封锁。
  1899年布尔战争开始时,在南非指挥英国军队的布勒将军(General Buller)曾上报说至少需要20万大军去镇压布尔人。由于这个不受欢迎的意见他被降职,而当最后证明这个见解是正确时,他却没有受到表扬。
  尽管这些恶行并不新奇,但是如今它的程度比起过去来要严重得多。全方位去研究一个问题是一件好事的信念已不复存在,即使在那些自认为有点儿开明的人当中也不例外。净化在欧洲的美国图书以及在美国的学院书籍,就是企图阻止人们对问题掌握不止一种看法的能力。《教廷禁书目录》已成为那些号称为自由而战的人所确认的政策的一部分了。
  显然有关当局再也没有足够的信念,认为他们奋斗目标的正当性能够从自由讨论的煎熬中挺过来。只要另一方的声音没有被听到,他们就会对取得信任充满自信。而这显示了我们对于自己制度的坚定信念令人遗憾的衰退。战争期间,纳粹党不准德国人收听英国广播节目,但是没有英国人因收听德国的广播而被谴责,因为我们对自己事业的信心坚若磐石。由于我们防止共产主义者的声音被人听到,我们反而制造出他们必然拥有极其有力的论据的印象。
  言论自由过去一向被拥护的理由是因为自由讨论将会导致更好的意见胜出。如今在恐惧的影响下,这种信念已不复存在了。带来的结果是真理是一回事,而“官方的真理”是另一回事。这正是走向奥威尔所谓的“模棱两可的欺人之谈”(double-talk)与“同时持两种互相矛盾的思想”(double-think)的第一步。据说言论自由的合法存在已经得到维护,但是如果更重要的公开宣传管道只开放给接受正统观念约束的意见的话,那么言论自由的有效存在已是灾难性地被消减了。
  这种情况之施用于教育界尤其值得注意。今天在某些重要的国家里,即使思想稍为开明,都会使一位教育工作者处于失去工作而同时无法找到其他任何工作的风险之下。结果小孩们在无知中长大,对许多他们应该知道的重要事物都一无所知的话,那么顽固和蒙昧主义就会成为一个大众支持却充满危险的判断标准。
  恐惧是所有这些恶行的源头,恐惧导致各种极端的行为,从而带来可怕的灾难。危险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比起人类历史上过去任何时候都要严重,然而所有的一切都是听凭歇斯底里的狂暴情绪去增加危险的结果。在这个艰难时势中,我们再明显不过的责任不仅仅是要对这些危险有所理解,还要持之以平和而理性的态度去面对它们。这样一来,既是我们容许奥威尔笔下1984年的世界存在,它也不会持续太久。它只是整体性死亡的前奏罢了。

===============================================

《罗素回忆录——来自记忆里的肖像》 吴凯琳译 希望出版社 2006年7月第1版
作者: 伊菲    时间: 2007-6-2 11:18
阅读上文,看罗素怎样剖析唇亡齿寒之冷。
  再以罗素的话来解释罗素的恐惧:
  
  罗素1962年反战演讲——
  你,你的家人,你的朋友和你的国家,将被那些为数不多但是残忍而大权在握的人作出的所谓“公众决定”所毁灭。让这些暴君高兴的是,所有的个人情感,所有的公益精神,所有的艺术、科学和思想财富,以及所有美好的目的,都将不复存在……
作者: 伊菲    时间: 2007-6-2 11:19
题外话:
  同是流放者笔记,读老陀的《死屋手记》,却远不及《古拉格群岛》带给我的沉重来得深切。
  还是借罗素的笔明言:……当时的被流放者不论在精神上或肉体上都有相当程度的自由……
作者: frozenbug    时间: 2007-6-9 20:24
这个么....
在奥威尔的<1984>里, 文化变成了监狱.
而在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里, 文化变成了一场滑稽戏.

但最可悲的是,  我们的文化越来越像是滑稽戏.
奥威尔的预言没有成真, 赫胥黎的预言倒快实现了.
作者: 韩波    时间: 2007-6-10 13:04
滑一个头:
什么滑稽戏啊,什么预言成真啊,什么文化变成监狱啊,这些都是打擦边球。真正的监狱只有一个:自我——
作者: 伊菲    时间: 2007-6-10 19:26
一九八四,永不终结!
作者: frozenbug    时间: 2007-6-17 19:41
原帖由 韩波 于 2007-6-10 01:04 PM 发表
滑一个头:
什么滑稽戏啊,什么预言成真啊,什么文化变成监狱啊,这些都是打擦边球。真正的监狱只有一个:自我——


(指上面)赫胥黎说的果然没错, 这就开始了.
作者: leechenbin    时间: 2007-6-26 07:37
拿破仑同志万岁
作者: 傀儡之森    时间: 2009-7-21 21:57
本帖最后由 傀儡之森 于 2009-7-21 22:00 编辑

反乌托邦三大小说最喜欢《美丽新世界》……这3部结局真是哭死……《美丽新世界》是从中途哭到结尾……马克思出现时以为是巧合,可后来恩格斯也出现了……
记得看过的书上说过,奥威尔害怕的是我们憎恨的东西会毁掉我们,赫胥黎害怕的是我们热爱的东西最终会毁灭我们
作者: Moderato    时间: 2009-7-21 22:02
30# 傀儡之森

总之我们一定会被毁灭……
作者: fantalisy    时间: 2009-8-13 17:19
本帖最后由 fantalisy 于 2015-6-14 12:35 编辑

hehe
作者: Giorgio    时间: 2009-8-13 19:01
本帖最后由 Giorgio 于 2009-8-18 13:00 编辑

记得“雪球”在英语的俚语中有嘲笑年老的黑人的意思。引申下来类似于指危险而激进的下层人吧。
作者: 水之梦    时间: 2009-9-20 23:56
这小说读的真震撼
仿佛回到文革那个疯狂的岁月
心里很痛苦

曾经的现实竟然比小说更恐怖
作者: 木桃    时间: 2009-10-18 00:24
上周刚好看完1984,确实是不简单。楼主的译本貌似和我看的不同? 上海译文翻译的似乎是“新话”和大洋国欧亚国东亚国。当然咯,这些无关紧要~ 那种恐惧让人背脊发凉。真实而又荒谬。但又因荒谬更觉真实。书中提及的历史史观值得思考。




欢迎光临 芦笛外国文学论坛 (http://reeds.com.cn/) Powered by Discuz! X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