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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本雅明“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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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Bernhardt
时间:
2016-7-16 12:11
标题:
本雅明“经验”
“经验”
(1913)
在我们对责任心(Verantwortlichkeit)的争取当中,我们要与一个戴面具者斗争。成年人的面具名字叫“经验”(Erfahrung)。它没有表情,无法看透,永远相同。这个成年人经历(erlebt)过一切:青年,理想,希望,女人。一切都是幻象。——我们经常受到威吓或是感到苦恼。也许他是对的呢。可是我们应该怎么回应他呢?我们还没过什么经验。
可是我们想要试一试揭开这幅面具。这个成年人到底有什么经验呢?他到底想向我们证明什么呢?首要的是这一件事:他也年轻过,他也追求过我们追求过的东西,他也曾不信自己的父母,但是他也受到了生活的教育,教他知道父母是对的。因此他对我们发出优越的笑:我们以后也会这样——他把我们生活的这些年月的价值预先就贬损了,他把它们当作是青年的傻气的时光,当作漫长的,清醒的严肃生活之前的孩子般的迷醉。这些还是开明,善意的人。我们还认识另一些教育者,他们的怨气决不允许我们享有这短暂的“青年”时光;他们严肃而凶狠地想让我们马上去服生活的徭役。这两类人都把我们的岁月的价值贬损了,将它们摧毁了。我们也愈发地被这种感觉侵扰:你的青春只不过是短暂的一夜(所以用迷醉把它填满吧!);然后大“经验”就会到来,那就是妥协的,理念贫乏,没有活力的年岁。生活就是这样。这些成年人这样对我们说,这是他们曾经验的。
对!这就是他们曾经验的,只有这一件事的经验,而从没有对另一件事的经验:人生的无意义。野蛮。他们可曾鼓励我们去追求新的事物,伟大的事物,属于未来的事物?并没有,因为这是不能被经验的。一切的意义,真的,善的,美的,都是在自身中确立的;我们能在那里有何经验?——而秘密正在这里:因为他从来没有抬头去看伟大的和有意义的事物。为此,经验成了庸人(Philister)的福音书。它们向庸人传的消息告诉他生活乃是庸常的。可是他从来没有理解,除了经验,还有别的东西存在,还有有价值之物的存在——那不可经验的——我们正是为此而服务的。
那为什么对于庸人,生活是没有意义,没有慰藉的?因为他只认得经验,不认得别的。因为他自己想要放弃慰藉,成为无精神之人(Geistlose)。因为除了那庸俗的,那永远属于昨日的东西之外,没有什么能和他的内心向联系。
但我们认识那另一个,那是没有经验能够给与我们,也不是经验所能取走的:那就是,有真理存在,哪怕我们迄今所思所想的都是错误的。或者:应当保持忠诚,哪怕迄今没有人坚持这种忠诚。这样的意志是经验不能从我们这里取走的。然而——在一件事上这些带着疲倦的神色和优越的绝望的年长者或许是对的?我们所经验的,将会变得悲哀,我们的勇气和意义将只能建立在那不可经验者之中?如果是这样,精神虽获得自由,但是生活也会渐渐地将它引向堕落;因为如果是这样,那么这种生活,作为经验的综合,将是没有慰藉的。
但是我们尚不能理解这些问题。我们还要像那些不识精神的人那样过生活么?像这些人把迟钝的自我从生活里抛出去,就好像从浪头里抛向悬崖?不,我们的所有经验都是有其内容。我们自己从我们的精神之中赋予它们内容。——没有思想的人安于错误。“你不会找到真理的”,他对那探寻者喊道,“我经历过”。对于探寻者而言,错误只是对寻求真理的帮助(Spinoza)。无精神之人的经验才是无意义的,缺乏精神的。对于探寻者来说,经验可能会带来痛苦,但是几乎不会让他陷入绝望。
不论如何,他都不会稀里糊涂地放弃,让自己按照庸人的节奏混日子。因为庸人——你们都注意到了,——因为庸人只会为每一个新的无意义之物而欢呼,他是对的。他只是在自我确证:在现实中没有精神。然而没有人比他更加要求对“精神”的生硬屈从和严格的“敬畏”。因为如果他要进行批评,他就必须进行相应的创造。这是他不能做到的。同样,那让他反感的精神的经验,在他也成了没有精神的。
请您告诉他,
对他青年时代的梦想,
在成年后一定也要留神。[1]
庸人最恨的就是“青年时代的梦想”(感伤情绪则大多是这种仇恨的保护色。)。因为在梦中向他显现的,是精神的声音,这精神向所有的人呼唤,也向他呼唤。青年唤起那永远警示着他的,对这一切的记忆。他告诉青年这些灰暗的,过于强大的经验,教导青年嘲笑自己。因为没有精神地“经历”让人舒服,哪怕它无可救药。
再说一遍:我们知道另一种经验。它可能与精神敌对,会毁灭许多美好的梦想。可是它也是最美好的,不可触及的,不能传达的,因为它绝不可能是无精神的,只要我们还保持着年轻。人永远只经历自身,查拉图斯特拉在他的漫游最后如是说道。庸人获得他们的“经验”,那是精神匮乏的永恒同一。青年人会经历精神,他追求伟大的路越是辛苦,他就越能在各个地方,在漫游路上,在所有人当中找到精神。——年轻人将会成为善良的人,而庸人则不会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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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席勒《唐·卡洛斯》第四幕第二十一场,波萨侯爵对王后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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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雅明1913年6月23致赫伯特·贝尔默尔(Herbert Belmore)的一封信中写道:
昨天在这里我写了一篇文章《经验》。可能是迄今为止我为《开端》杂志写的最好的一篇。会在九月号发表。(书信 63)
同日给贝尔默尔的第二封信,其中写道:
你一开始关于女人所说的,也正是我的意见。“假使我们越少受那恶的‘个人’经验的困惑和损害。”这正是我的观点,你看到我的《经验》这篇文章就会明白了。(书信 65)
1913年7月17日本雅明又致信贝尔默尔:
请读一读我为九月号所写的《经验》一文,这篇文章尚不够好,可以改进,所以请你把它连同你的评论一起寄来。30日之后去弗洛伊登施塔特,约翰娜别墅(Villa Johanna)。巴比宗收到这篇文章之后并没有发表批评意见。(书信 79)
本文初次发表于《开端》十月号,署名Ard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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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则应不晚于1929年的笔记里,本雅明回顾了这篇1913年写成的文章:
在我的一篇早期文章里,我动员起青年叛逆的力量来反对“经验”这个词。现在这个词在我的诸多事物里已经成为一个支撑性的要素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忠于自己的。因为我的攻击虽然将这个词戳穿,但是并没有把它毁灭。我的攻击已推进到了事物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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