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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若是你回头来牵我的手 [打印本页]

作者: 羊灭灭    时间: 2006-8-8 12:05
标题: 若是你回头来牵我的手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隐痛。一家一家的窗口,望进去全是疑似的美好。其实并没有一个人可以真正了解到另一个人的真实面目——即使某一刻人们曾如此靠近。掩藏难堪是人的本性。是本性就不能变。这样想的时候,我就会觉得自己很渊博,很伟大,并且——没那么可怜。

1.
听到岳卓扬不愿再见伍善玺的消息。居然把我开心坏了。笑容凝固在我脸上的一刻,我也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急速将嘴角眉梢的位置摆正,然后四下望了望,幸好没有人注意到。

我感到那一刻的自己竟是如此邪恶,如此阴损。

包箱里的火爆气氛依旧。四个麦可风被至少八个人揽在面前。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那些声音与其说是在唱,不如说在吼。人们用这种粗暴的快餐情绪,毁掉了一首凄美绝伦的流行歌曲。间奏的时候还夹杂着笑。

唱完歌,一行十二个人找地方吃饭。已经过了用餐高峰,我们轻而易举就找到了一家不错的酒楼的一个不错的位置——角落,靠窗,且宽敞明亮。十几个男男女女像小学生一般,嘻笑怒骂着抢到各自满意的座位。笑声始终不停。

这六双男女我并不都认识。几对情侣档,我也只是见过其中一位而已。

其实确切地说,这次活动是给冯大海接风。他在香港工作,一年到头也只有春天可以拿到几天假。基本每年都会回来。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这么一个大聚会。认识的不认识的,朋友的朋友,统统到场。就像现在这样。

伍善玺中途来了一个电话,诉说着一个人在家过周末的无聊之至。

周围人声嘈杂,我不愿隐瞒自己在外消遣的事实,但也没有爽快告诉她我是在和谁消遣的勇气——那太残酷。善玺追问了两句见我支支吾吾便也没再坚持,然后悻悻地挂了电话。

善玺。我说。

岳卓扬什么也没说。把停在我脸上的目光拿走。

那目光也只不过是凑巧停在我这里的,我知道。岳卓扬这一年以来变得愈发颓靡,整个人恹恹的,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事业不顺,谋生辛苦,前途无望。这些都有可能。反正不会是因为伍善玺。不会因为他们的分手。这是肯定的。

当初是岳卓扬铁了心不要她。善玺去他家闹过好几次,都是我陪着的。当然,我没有闹。我只是在好友有困难的时候陪在她的身边,以备任何不策。

但这并不是说我和岳卓扬就算不上朋友了。我们大家都是朋友。怎么说呢?至少,如果单从性别上来界定的话,女人和女人总归更近一些吧。

至于怎么近,近多少,这就谁也说不明确了。


我没胃口,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这是奇怪的事,明明已经饿了一天。我想是放在我面前的那道狗肉锅搅了我的食欲。季兴冬刚刚夹过来的那块肉,黑乎乎,红通通,始终摆在碗里,搞得我一丝兴致也提不起来。又不能干脆甩掉筷子陪坐在那里。所以我只能一直捉着筷子,拨拉着碗里的米粒,食不下咽。

周碧珠你要死呢?打算瘦成麻杆去点天灯啊?冯大海即使去香港这么小资的地方进修也是白费,开口依然爆惊四座,一点柔情不懂。

人家没胃口啦。我学着香港小妹的语气,爱搭不理地回他。

为啥事没胃口哩?看上什么人啦?只管说出来,哥保你满意!

嘁!我不屑一顾地叹了一声,抹开周围人调侃看戏的眼光,放下筷子,起身朝洗手间走去。

是不是看上我们岳卓扬啦?身后传来冯大海不依不饶的追问。

要死呢?我招你了?一整晚也没说半句话的岳卓扬听到自己的名字,本能地递过一句。

我转个弯走进洗手间,听到身后一片哗然。

没错,我喜欢岳卓扬。如果冯大海真能将这根红线牵到让我满意,我回家就在客厅里摆上他的雕像,日夜顶礼膜拜之。

许多事情是很无奈的。就像长在背上的脓包,欲抓不能。

如果是一个新近认识的陌生人,如果我对他一见钟情,或许我会有主动出击的勇气。大不了一拍两散,继续各奔天涯就当从来没遇上。

但对岳卓扬不行,我做不到。我爱了他七年。从大学一年级持续至今。如果我们之间有那点缘分的话,该发生的早就发生了。这事情我太了解了。我一年又一年看着岳卓扬身边的女人陀罗般地转来转去。自己也谈了几场不咸不淡,分手第二天就忘记对方长相的恋爱。普通人的生活,大抵都如此吧。无论愿不愿,甘不甘,幸或不幸,时间都不会停下来等待。

像伍善玺那种飞蛾扑火只求自焚的英勇豪情,我又学不来万分之一。我是自私的。虽然我的智商不见得有多灵光,但至少我有一些做人的准则,我不愿意为了男人放弃自己。即使,只是放弃那一丝微薄的自尊。

我不愿意。

吃完饭又有人提议去酒吧。我一听双腿就开始打颤:你们都是机器不用休息啊?又不是世界末日,改天不行啊?

冯大海笑嘻嘻地凑过来,捉住我的肩膀,眼神色眯眯,语气酸溜溜:你回去有什么事啊?连个点烟人也没有,还不是漫漫长夜形影相吊?

他就沾了我本事最大。

我扭了扭身,企图甩掉他的手:你怎么知道我形影相吊?只有你这种大俗人才把这当成最大的痛苦!

冯大海徉装愠怒,瞪起硕大的眼珠,一双大手在我肩上逐渐用力,最后直逼得我撑不下去,屈服求饶。他才心满意足地大笑起来。

靠!什么人啊,就会欺凌弱小。我揉着肩膀,跳到离他很远的地方。

中国男人!冯大海举起双臂,摆了一个健美先生的POSE,专门欺负中国女人!

周围顿时爆发一阵哄堂大笑。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有岳卓扬没笑。站在人群之外抽着一支烟。仿佛置身事外。冯大海扭头看见他,矛头又改了方向,一把抓过他:怎么样?卓扬兄?继续HAPPY?

所有人都饶有兴趣地望向岳卓扬。

不了。累了。岳卓扬身体前倾,配合着冯大海抓紧他衣领的手。

尽管如此,尽管他此时的形象和英雄人物一点边也沾不上,但我却还是感到他的样子简直帅呆了。那种不温不火的神气,是多么地吸引我啊。

累了?这么快就累了?冯大海松开手,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岳卓扬这一晚上的垂头丧气。语气也明显缓和下来:怎么了?你有事?

没事。就是累了。你们继续嘛。岳卓扬抽掉最后一口烟,在垃圾箱上捻灭烟头然后丢进去,虚着眼睛,不再多说一句。

冯大海一脸的不了解。大脑袋转过头,看见微笑的我,顿时茅塞顿开:你俩!就是你俩!你倆人绝对有事儿!他指着我,又指指岳卓扬,样子很冲动,像个傻瓜一样来回叫嚣。

大众的目光纷纷在我和岳卓扬脸上转来转去。

我站着,笑嘻嘻,不置可否。

对。我们有事。岳卓扬慢悠悠地踱到我身边,揽住我。那就先告退了啊。然后伸手招呼出租车,拉住我,在其他人惊诧而疑惑的注视中,一起钻了进去。

那个快乐的夜晚就这样被抛在了一边。


他先送我回家。小坐片刻,喝了杯茶,便起身告辞。

我们能有什么事呢?我不由得笑起来,笑别人上当,更笑自己的落寞。

但是无论如何,那一晚我是愉快的。最后的早退也是愉快的。因为我不但让自己相信,更让别人也相信了,我和岳卓扬的交情,多多少少是有些不一般的。

不一般。七年了,能混上这顶帽子戴一戴,也不算太尴尬吧!

我带着这种幸福的自我暗示,一夜好梦。


2.
善玺约我在和平路见面。她要去百盛刷又在搞促销的SK--Ⅱ。

美白五件套现在只要一千六,我有VIP说不定还可以有折扣,而且现在百盛又有满一千赠两百的活动。这样一来,你算一算,再没有比这划算的了,你也刷一套吧?。。

我摇摇头,看着她兴致颇高的喋喋不休:你上个月不是刚买了一套资生堂?

善玺停口,撇了撇嘴:要这么说,上个星期我还刷了两瓶倩碧呢。

靠!我翻了翻眼珠:你就是个疯子,你真把自己的脸当成实验田了?

不是的,我跟你说,资生堂的东西适合油性肌肤,我的脸本来就很干,用起来难受极了。倩碧呢,倩碧的产品根本就是为小姑娘做的,我们这个年纪用起来没什么效果的。。。。。。

嘿!打住!你说你自己就好了,我可没觉得自己是半老徐娘。我打断她,不愿意听她的这套理论。

呵呵。善玺干笑了两声:碧珠,你不要不敢面对现实嘛。女人到了我们这个年龄,该拿出点精力花在保养上了,接下去的几年会老得很快的,你不要不相信,我跟你说。。。。。。

行了行了,我粗暴地制止她接下来的长篇大论:买你的东西吧!

我根本不关心伍善玺所谈论的这些事情。如果要老,就让它老去吧!谁能控制得了人类自然衰老?

我不相信那些制作花哨的化学产品,可以让女人青春永驻。所有事情,适可而止。大把的白银撒出去,大把的精力献上去,驻不了谁负责?都是芸芸众生,赚有数的钱。我的时间,精力,金钱,都有更为地道的去处。

其实,从前的善玺也不是这样的。就在一年前,就从一年前岳卓扬和她分了手之后,她几乎一夜之间就疯了。败金女。每天都在发疯般地到处烧钱。

那天我们买了好几袋子瓶瓶罐罐,买了衣服,鞋子,多到已经提不下。最后的最后,伍善玺还是不顾我目露的凶光,在周大福买下了一对镶着碎钻的白金耳坠。才心满意足地走出那家SHOPPING MALL。

我的心替她疼得难受,照这种造法,我怀疑她的信用卡早就透支了。

吃饭的时候岳卓扬打来一通电话。其实我和他的联系并不是很密切的。他在这个当口打来电话,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庆幸多一点,还是尴尬多一些。

他问我在做什么,没吃饭的话一起出来吃。我望了善玺一眼,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像是要从我的脸上破译什么密码。我只说了两句话:善玺,在吃。那边就突然挂断了。

我有些局促地放下手机,对着善玺笑了一下,想必笑得是不自然至极了。

谁的电话?她还是问了。

季兴冬。我撒了谎。

什么事啊,叫他来啊?!善玺的兴致很高,她是个很喜欢热闹的女人。

哦。我出奇地听话。几乎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就拨了电话将季兴冬招了来。

季兴冬彼时正在家里用泡面哄骗自己的胃。接到邀请显然有些受宠若惊。二话没说就全速赶来。他到的时候,我和善玺刚好吃到酒足饭饱,他也刚好来得及买单。

饭后善玺嚷嚷着要去唱歌。我极力说服她:今天买了这么多东西,提着到处走多不方便啊。不如改日啊。下个星期天,好不好?

不好。善玺其实已经有些醉了——逢酒必喝,逢喝必醉。她的这种无耻行为已经让我厌恶很久了。但我拗不过她。她跳着脚,甩着长长的头发,执意要去唱歌。

没关系。我来提东西。季冬兴将我手里的两个袋子又接了过去:她想去就去吧。

我回头望了望季冬兴,他正非常真诚地注视着我。既然如此,那就去吧。我为什么一定要显得很刻薄?

不知道别的人都还有些什么消遣。我的生活基本已经三点一线了。上班。回家。KTV。这家娱乐城的服务生,见到我都会熟眉熟眼地微笑。然后说:周小姐,今天几位?

真晕。

季兴冬一坐定,就迫不及待地为自己点了一份宫保鸡丁饭。我这才想起来,刚刚他只是买了单,根本就没吃东西啊。看着他埋头吃饭的样子,我心里突然被什么揪了一下。

如果别人的注意力不在你身上,你就算做着再高难度的表演也无济于事。我知道季冬兴是喜欢我的。

冯大海一早就半正经半调侃地告诉过我。此刻算是第一次,我亲身感受到了一些来自这个男人身上的柔情。想必我是太久没有感动过了,那一刻居然鼻子酸得难受。


我们都唱了几首歌。三个人的聚会,冷场在所难免。

善玺又喝了两瓶喜力,已经彻底醉掉。折腾了一阵就睡了过去。我一直在做准备,计划着如果她一会儿突然跳起来,又要去找岳卓扬该怎么办。

从前是有过几次这样的经历的,善玺喝醉之后,发了疯地要找岳卓扬。醉了之后的人力大如牛。我根本控制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着她,确保安全。

所以我的第一反映就是如果她今天再胡闹,就让季兴冬把她镇压住。

事情已经过去一年了。倘使我再陪着她深更半夜地往岳卓扬家里闯,惭愧的不是伍善玺,她的疯狂已经尽人皆知,没人会再说她什么。惭愧的那个人应该是我。

好在那天晚上善玺没有一丝要为难我们的意思。睡得很安实,像头死猪。我们又坐了一会儿,喝了喝酒,聊了聊天,就送她回去了。

那天晚上的彩头在我这边。

季兴冬送我回去的时候终于还是摊牌了。说他喜欢我,希望有机会可以交往。他的态度就像他的人一样,干净,直接,非常明确。

我不是没有准备的。我除了对于那晚自己主动招惹他的行为有一丝谴责之外,欣喜还是占了大半的。

毕竟正常情况下,一个女人是不会拒绝异性传递过来的爱慕之情的。哪怕不接受这爱慕,至少也不会有什么过于激烈的抗拒——有人喜欢你,说明了什么,这是不言而喻的。更何况是得到像季兴冬这样各方面条件都还算得上体面的男人的青睐。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自信心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我们就站在我家门口说了很多话。说了对彼此的第一印象。他说了长久以来对我的每一丝细微的关注。说了现如今各自的思想状况。甚至还聊了几句对齐达内用头撞人的看法。最后实在是没什么可以耽搁着不回家的理由了。于是我勇敢地提出来,不如今天的会晤就先告一段落。

我找他要了时间。我说我要考虑考虑。这是一个必须的步骤。我是说,必须考虑——就算心里早就喜不自禁恨不能一口应允同时再馈赠香吻一个——就算女人迫切成那个样子,也要按捺住。毕竟不在这一时嘛。考虑这个环节是必不可少的。

嗯。那你就慢慢考虑,一定要想好,我们都不要草率。

季兴冬的眼睛仿佛真的是可以放电的,在走廊昏暗的灯光里,我甚至不敢去看他的脸。我怕在这夜色如水,春意撩人的时节,不单是他,连我自己都会控制不住。

好。一定慢慢想。我冲他婉尔一笑,转身打开了门。他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当然,我知道自己也不能让他进来。我在侧身进门的时候,有过一丝犹豫,终于还是手腕一抖,将门合上了。

也将那个夜合上了。


3.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才得知,那一夜过得有彩头的不止我一人。

如果这事情我早一些时候得知的话,我就不会把和季兴冬的事想得这么久。拖得这么长。倘使我早一点接受下来这段恋情,想必我和季兴冬二人干柴烈火的指数还会更高一点。

我说了,我是很自私的,自私到自己都有些惭愧。居然连这种事都计算到了。

众所周知,我是力有余而心不甘。

就像季兴冬说的那样,到了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不再有多余的时间,精力,去游弋太多的新恋奇情了。如果三十岁之后再没有可以托付终生的人,那只有两种可能解释得通,一种是独身主义,另一种就是天生命苦。

三十岁是人的一道分水岭。哪怕是性取向特殊,不管特殊成哪一种,也总要搭上一个。

我一直以为这只是属于我这种平凡女性的一点妇人之见。可是和季兴冬聊了几次之后,我发现他的言辞凿凿间,也完全是这个概念。

我们性格相近,外形般配,社会地位搭调,对待感情和人生的态度也不谋而合。我们都无心游戏,渴望真情。我们如此完美,就似娇贵的足遇上水晶鞋,零点的钟撞上南瓜车。我找不到任何不牵季兴冬的手的理由——找不到,还是不愿找呢?

下班之后,我直接去了岳卓扬家。

我的目的是很明确的。我希望过去的,当前的,未来的一切纠葛,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有所了断。

摆在我面前的情况很现实,我一面对季兴冬动了贪念,而另一面却仍放不下岳卓扬。不,或许不是放不下,没那么文艺腔,也没那么深情款款。我只是不甘心,只是不甘心。这段埋在我心里长达七年之久的感情,埋得太久了。即使它是一壶酒,现在也真到了该开坛品酒的时候了。

我的目的很明确,甚至到了岳卓扬家门口的时候我还在演习。我以自己对他的了解,编排了若干段我们之间即将上演的对白,在心里默虑了无数遍。

但是,我必须要说,老天爷有时侯真的是很玩儿人的。

伍善玺打开门的一瞬间,这句话就开始在我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善玺见是我,喜出望外。急切地将我拉进门去。然后将食指尖轻轻地压在唇上示意我小点声。

我顺着她的指向朝屋子里面望去,顿时觉得有一颗炸雷在我面前炸开了,又迅速燃着了一挂鞭,霹雳啪啦一通狂轰乱炸,整颗心已是破败不堪。

岳卓扬赤裸着上身和双腿,只在小腹上盖了一条花色小棉被。他们两个刚刚做过些什么,早熟的小孩子都能说出标准答案。

我没有配合满腔倾诉欲望的伍善玺,没有给她见缝插针然后一泻千里的机会。我将提包放在沙发上,整个人陷进去。

我对他们这种乱吃回头草的过程已经不关心了。这结果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足够毁灭我预想中的一切了。

自私有时侯是会遭报应的。任何事情一旦做过了火,都不会有好果子吃。我从来没有像那一刻那样清醒地讨伐过自己。

说的也是啊。凭什么天底下的好事都让你周碧珠一个人占尽了?所有你看上眼的男人,都得空着闲着排着队地在一旁候着?别人谁拿走用一用你就火冒三丈咬牙切齿。你凭什么啊你?

我坐在温暖的沙发里,却感到浑身冰冷潮湿。听到心里有一个尖刻的声音对我不依不饶,始终在那里对我冷嘲热讽,几欲将我逼疯。与面对自己这绝望的心理谴责相比较,我宁愿接受眼前这稍显残酷的现实。

我慢慢地从内心世界的痛苦中挣扎出来,逐渐缓解,开始听着善玺讲他们复合的“传奇”。

这些时日里,我只顾着日夜与季兴冬消遣,厮磨,真的丝毫也未察觉到其他的事情也在变化。

就是那个夜晚。也是那个夜晚。善玺半夜酒醒之后,朦胧中又开始发了疯地思念岳卓扬。一年的时间过去,她对自己的感情已经抱有微微的羞耻感。岳卓扬对她的冷漠,也已经让望而生畏。

在这荒凉不堪的夜里,甚至想到了死——对此我深信不疑,伍善玺曾为岳卓扬自杀过两次,是那种真的不想活的死法,手腕割得极深。但在死之前,无论如何也要再听一次岳卓扬的声音。

接下来的故事梗概,相信谁都能猜得出了,没错,女的精诚所至,男的金石为开。

岳卓扬放下电话之后说什么就是说服不了自己对其放任处之。或者照伍善玺的意思来说,岳卓扬对她根本也是旧情难忘,只不过男人粗枝大叶——这种事也能这样解释?所以才长久地意识不到,长久地将困扰深埋于心,长久地郁郁寡欢。

事情就这样以皆大欢喜的结局收场了。

我坐在他们的餐桌前,吃着伍善玺亲自下厨做的菜,味道如何根本没尝出来。喝了点酒,还没碰杯就已经觉得晕沉。

我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彻底排斥在外了,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就被踢出了局。我就在前一刻还默默演练的那些剧情,现在想来,完全斥为笑谈。在别人的爱情故事里,自己连个配角也算不上。

如果这是一部拙劣的古装剧,我的角色也只不过是跟随岳公子多年的一个贴身小丫寰,虽然心里波涛暗涌并且长期处于想入非非状态,但地位总究是不会变的,距离是明摆着的,扶正是不可能的。而伍善玺呢?即使她一度被休掉,她的基础也在那里,我们之间的差距是很悬殊的。

我感到自己这一辈子再也没有如此自卑过。

饭后伍善玺依旧忙前忙后片刻不宁。俨然已经正式接管了这间房子女主人的位置。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穿着外面最大路货的小碎花棉裙,系着围裙,穿梭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善玺,你不去和平路刷卡了?我调侃她。

哎!你别提了,你说我多笨啊,碧珠,我的那张卡是无限量透支的,你知道吗?这半年可把我害惨了!你猜我刷爆了多少钱啊?简直在要我的命啊。。。。。。

善玺像个小孩子一样,语调生动地向我描述她的困境,在我听来,那些烦恼也都充满了抹不掉的幸福气泡。

是啊。伍善玺一直就是个芬芳可爱的女子。她性格单纯为人爽洁,这些美好品质都是我不能回避的。这也是我无论面临怎样的内心挣扎,也愿意和她一直做朋友的根本原因。

我们都笑嘻嘻地听着她表情生动的演说。岳卓扬也坐在一边,抽着眼,眯着眼,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目光追随着她在房间里游走,充满柔情。

有一刻我发现自己落在岳卓扬身上的目光真的是拔不出来了。我看着这个男人,看着他熟悉的一颦一笑,看着他每一丝表情的变化。在心里默默呼喊着永别。

我走的时候岳卓扬送我下楼,奇怪仅仅过了一个晚上,几个小时的时间,人的心境居然真可以发生如此之大的变化。我视岳卓扬的心态,也从未如此坦白从容过。

站在楼下路灯明亮的一块空地上,我允许自己最后一次用充满女性柔美的眼神凝视了他一阵。我们说了一些话,由于情绪起伏,具体内容已难再还原。我只记得他最后讲的一句话,后来在我的反复回味中已被奉为真理。他说——

碧珠,像你我这样自私的人,只有选择一个对自己死心踏地的人,否则不会幸福。

他是怎么看出我的自私的呢?我自认为在他身上从来没有太自私过啊。


4
两个月后,夏天将至。

冯大海要回香港。必不可少地,还是要来一场联谊会。

冯大海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美容院里做脸。我带着一脸的僵硬,咬字极不清楚地跟他说着话。

冯大海认定我是故意在学香港腔戏弄他,在电话那头暴怒,扬言见了面要让我死得很难看。

我嘿嘿笑着,继续香港腔,直搞得他最后没了脾气,然后改用另一种锋利的方式攻击我:

完了吧?你笨不笨啊?还是让人家伍善玺抢走了吧?

我的心顿时一沉: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敢说你不喜欢岳卓扬?

我喜欢他干什么?我什么时候喜欢过他?我只喜欢我们家季兴冬。你少在这胡说八道,我告诉你,破坏我们夫妻感情,我要日夜诅咒你,我们家季兴冬见了面要撕烂你!先撕烂你的嘴,再打断你的腿,让你爬也爬不会香港去!怕了吧?你最好赶快找个地方躲一躲,越快越好,别怪我没告诉你,否则你一定死得很难看。。。。。。

我一鼓作气将大段大段的回击顶撞过去,不给他任何插嘴的机会,心里却清醒得很,原来我的秘密早就尽人皆知了,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

我感到贴着面膜的脸火辣辣地灼烧起来,嘴唇却越翻越快,以此掩盖难以抹去的历史给我带来的无尽的尴尬。

完了完了!冯大海最后惊叫了一声:周碧珠疯了啊!!听筒里传来一阵他痛心疾首的夸张的哭声,然后迅速扣掉了电话。


我深呼一口气,躺在床上不禁嘿嘿干笑了两声。美容小姐十分配合地将一瓶精油打翻在地,一声脆响在我耳边爆裂,也更爆裂在我的心里。

这可是我第一次在和冯大海的交战中大获全胜。我对自己的战绩相当满意。

嗯。相当的满意。
作者: 紫色的游隼    时间: 2006-8-8 14:12
用第一人称写很容易表达内心的想法,但是似乎写成长篇就不太好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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