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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佩索阿——边读边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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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韩波
时间:
2006-11-27 13:17
标题:
佩索阿——边读边译(1)
译后感言:
先读到下部《不安集》去了,第一篇非常有趣,先译上来了。佩索阿的幽默早已熟悉,可是这篇文字却可说是种“恶搞”。很意外,写二十一世纪的通俗文字,佩索阿也是行家里手。可怜的被“进言”的女同胞们!
另外译了《不安集》里的箴言集,连同上个帖子里的《不实传》第100,102,103 经过修改后,一并贴在这个。斑竹可以删掉上个帖子。
不安集
向婚姻不幸福的女人进言(一)
(婚姻不幸福的女人包括所有已婚的、和一些未婚的女人)
紧要中之紧要,注意,是要养成人道主义情怀。人道主义即是一种粗鄙。我写得冷漠且节制,完全是为了你们好啊,你们可怜的婚姻不幸福的女人。
所有艺术,所有自由的真谛,是要把精神的屈从降至最低。且让肉体去屈从吧。
不端行径万万不可取。它们有损您在世人眼里的形象。且缺乏新意。你要在内心不端,而与此同时,周围每个人皆对您尊重有佳,您要做肉体贞洁的贤妻良母,而与此同时,不妨从街坊的男人们那里神秘地染上各种病,从杂货店老板到□——对任何一个渴望享受独立,拓展个性的您来说,此即满足的最高境界,不必像天生卑下的女仆那样,不得已采取卑下的行径,也不必像蠢得无药可救的妇人那样,恪守呆板的所谓妇道。妇道,充其量不过是自恋的产物。
阅读我进言的女性,以你们的出类拔萃,想来能明白我所写何意吧。所有的快活皆存于头脑;所有的犯罪皆犯在梦中,而非其他什么地方。一场完美且纯粹的犯罪,我记忆犹新。它从未发生。完美的罪,不是我们所知的罪。切萨雷•博尔吉亚犯过完美的罪吗?听我说,他没有。犯完美、盛大、硕果累累的罪的,是我们关于博尔吉亚的梦!是我们对博尔吉亚所持的看法!我确信,真实存在过的切萨雷•博尔吉亚庸俗且愚蠢。千真万确,因存在总是愚蠢且庸俗。
我谨向你们进言,说出我对此问题的种种看法,我决不失偏颇,因它与我个人无关。我的梦只与帝国与荣耀有关,且与其中身体官能相关的部分无关。但我还是希望对你们有所助益。不为什么,也就为惹恼一下我自己,因我讨厌一切有所助益的事情。您看,我以我自己的方式大公无私。
箴言
拥有明确的观念、直觉、热情,和可靠可辨认的人格——凡此种种皆招致一种恐怖,即把我们的灵魂变成一个事实、一件可出触可摸的身外之物。生活在甜蜜流动的无知状态,对事物和我们自身有所不知——此是智者唯一理想的生活方式,唯此他才不致冷漠。
若总能在自己和外物之间立身,便步入了智慧与审慎的佳境。
我们的个性应当神秘莫测,即便是于我们自己。因此,我们应当不停地做梦,以确保我们被囊括在我们的梦里,这样才不致于对自己有所认识。
而且我们应当对自己的个性给予特护,以免遭他人入侵。所有抵达我们的外在的趣味皆是一种粗暴的不敬。那句老掉牙的问候“你好”之所以粗俗得还可以原谅,不过是因为它通常空洞而且不真。
恋爱即是厌倦独身;因此,恋爱即是懦弱,是自我背叛。(不恋爱是相当要紧的事。)
予以忠告是对上帝赋予他人的犯错的特权予以鄙视。还不止如此,我们应当对其他人不像我们那样行事感到开心。只有从他人那里征求意见才是合情合理的,唯此我们才能确保——通过反其道行之——我们完全是我们自己:与所有的他者统统唱反调。
学习唯一的好处是,你尽可以从别人没说的事情中找到乐子。
艺术即是一种孤立。每个艺术家都应当不遗余力孤立他人,使他们的灵魂充满独处的渴望。对写字的艺术家来说,最高级的胜利是,当读者阅读他作品的时候,不想阅读,只想占有。未必名作家才享有这样的待遇,不过它是最高的致礼……
保持清醒即是与自己闹别扭。检视内在自我的正确心态是□审视神经质和犹豫的人。
对出类拔萃的人来说,唯一有价值的理性态度,是对非己的一切怀有一种不闻不问的、无动于衷的同情。不是说它还有那么一丝合法性或真理性,而是它太让人羡慕,非要来不可。
不实传
100
我总是生活在此刻。我不晓得未来也不再拥有过去。未来给我成为一切的可能,令我窒息;过去给我一切皆空的现实,令我窒息。我断却希望,我毫不怀恋。时至今日,我已明白人生为何——事与愿违,总是如此。我还能指望我明天的生活会怎样呢?——无非是非我所意料,非我所希望——即便经过了我意愿的阻滤,身外的世界又把怎样的事物强加我抵达我呢?我的过去不值得回味,重复是徒劳的一厢情愿。我不过我自己的片断,自己的幻象。我的过去即是我失败了的一切。我甚至不留恋当时的种种感受,因当前的感受只有在当前才能感受——一旦时间流逝,只能翻去一页。虽然故事继续,而情节却已迥异。
城市中心的一棵树,简略的暗影,水落进悲哀的池塘,声音细微,修剪过的草坪的新绿——暮色降临前刹那间的公共花园:此时此刻,你就是我的整个宇宙,因你即是我清醒的感官的全部内容。我对生活的要求,只是想感觉它失落在这样突然到来的黄昏,听着不知谁家的孩子的嬉闹声,在类似的、由四周大街的忧伤围成的花园;上面,越过树林高高的枝头,远方古老的天幕上,星星又亮起来了。
101
若我们的生命是凭窗的一次永恒伫立,若我们能够如此直到永远,仿佛一抹缭绕不去的烟,此时此刻,还有昏沉的暮色勾勒山峦的曲幽……若我们能够如此,永远永远。若我们能够如此延续,至少在匪夷所思的此端,无须做出任何行动,无须我们苍白的唇亵渎另外一个词语。
看,天怎样变黑!……万物不容置疑的岑寂,在我的心头注满愤怒,还有一份莫名的苦,飘荡在我所呼吸的空气。我的灵魂疼痛……一缕长烟悠悠,在远方升起复又消散……一种难以平息的倦怠使我不再想你……
一切如此多余。我们和世界,和两者共有的神秘。
102
我们把生活想成什么它就是什么。农夫认为田园是他的一切,田园就是他的王国。对一个雄心勃勃的凯撒而言,一个帝国远远不够,帝国不过田园。贫者占有一个帝国,伟人占有一片田园。我们真正占有的仅仅是自己的感觉;我们人生的真实须建立在感觉之上,而非感觉所感之物。
这与任何事物都无任何关系。
我已经做梦太多。我因已经的做梦而疲倦但不疲倦做梦。无人疲倦做梦,因做梦即是忘却,而忘却毫无分量;在无梦的睡眠里,我们才会醒来。在梦中,我已完成一切。我也曾醒来,那又怎么样呢?我已做过无数凯撒!历史上一个个伟人——皆是小心眼!恺撒,一个仁慈的海盗饶了他性命,他竟动用军队搜寻那个海盗,最终将他在十字架上钉死。拿破仑在写于圣赫伦那岛的遗嘱上,把一笔钱赠给企图暗杀威灵顿的普通罪犯。哈,伟大的心灵大不过邻家小女人的心眼!哈,伟大的人物却只配做另一个世界的厨子!我已做过无数凯撒,我一如既往地梦想。
我已做过无数凯撒,但不是真的凯撒。做梦的时候我是真正的王者,因此我从来不是非王者。我的军队战败,不过是皮毛上的,无人阵亡。我的旗帜依旧飘扬。我的梦没我的军队走得远;我的旗帜从未把这个角落变成全景的梦境。我已做过无数凯撒,就在此地,就在杜拉道雷斯大街上,我做过的凯撒们还活在我的想象中;但真正的凯撒们已经死去,杜拉道雷斯大街——即真正的现实——已对他们一无所知。
我把一只空火柴盒甩出不设阳台的高窗的窗框甩到宛如深渊的大街上。我在椅子里端坐倾听。空火柴盒的声音在大街上回荡,仿佛有所意味似的,隐隐约约,向我宣布它被遗弃的命运。 除此以外,一切皆静,除了整座城市的声音。是的,城市在漫长的礼拜天的声音——如此繁多,它们相互冲撞纠结,且都没有错。
最深沉的沉思的支柱,仅有微乎其微的一点来自真实的世界:吃中餐迟到的事实,火柴用完的事实,一个人私自将火柴盒甩到窗外的事实,用餐迟到而倍感不自在的事实,礼拜天就甭想看好看的日落的事实,我是无名小卒的事实,和所有形而上的思考。
但是,我已做过无数凯撒!
103
我像培育一朵温室的花一样培育对行动的憎厌。我和生活闹翻且引以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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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韩波 于 2006-11-27 01:28 PM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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