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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城风絮(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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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21 14:4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春天来了,桃花开了,似乎没有从前的热闹。孩子们在田埂上放风筝。我忍不住又想起了从前,想起了从前的风筝。江南的春天总是很美的,塘边的垂柳依然多情地在风中摆动着。我再一次地想起了我的柳叶儿。想起了从前的从前我们放风筝时的情景。
  我依稀记得第一次和柳叶儿放风筝是1927年的春天。那一年我7岁,柳叶儿6岁。托着风筝,我拉着风筝的线。
  “柳叶儿,把风筝托高些,这样就飞起来了。”我拉着风筝的线一边跑一边喊道.
  柳叶儿踮起脚,把风筝到头顶:“好了,好了。小桑子,快跑!”柳叶儿快乐地象一只小鸟.
  我拽着风筝的线快速地跑着。风筝慢慢地飞了起来,柳叶儿跟在我后面高兴地鼓掌:“飞起来了,飞起来了。小桑子,风筝飞起来了。”
  我妈从菜地铲菜路过田埂,看着我俩在奔跑,就逗柳叶儿玩:“柳叶儿,越大越好看了,什么时候给我家小桑子做烧锅的?”
  柳叶儿说:“我才不想做人家烧锅的呢,我只要风筝。”
  我把风筝递给了柳叶儿:“柳叶儿,那我就给你风筝吧。你也来放一下,看啊,飞得好高啊。”阳光明媚我们在田埂上快乐奔跑着”。
  我之所以清楚地记得那一年是1927年,是因为那一年的夏天我的母亲在稻田里晕过去后就再也没有起来了.
  我清楚地记得当我站在叔叔来贵的身边时,柳叶儿爹走过我的身边把我拉到他的怀里对我说:“小桑子,苦命的孩子,以后你就跟着大爷,只要有大爷碗里有的,就不会让你空着碗的。以后你就是柳叶的哥,咱们都是一家人。”
  “大爷!”我把头埋进了柳叶儿爹的怀里,痛哭起来。
  从母亲的墓前回来以后,我就住进了柳叶儿家。柳叶儿还“小桑子”长“小桑子”短的跟在我的后面.象个小尾巴.夏天我的们抓知了,冬天我们打雪战.秋天我们一起去扒柴,春天我们一起去挖野菜.就这样两年过去了.这就是我的童年,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两年后,即1929年夏天,我的叔叔来贵来到柳叶儿家.来贵是我的叔叔,但是只比我大九岁.他也是一个人过,在城里徐老爷家当书童.
  自从父母去世后,来贵是我唯一的亲人.当然我也是他唯一的亲人.我在柳叶儿家,他一年三节都来看我,还给我带来城里好吃的糕点.还说等他在城里立下了脚,就把我带到城里.我倒不想到城里去,因为城里没有柳叶儿和柳叶儿他爹.我在乡下挺好的,我哪儿也不想去.不过城里的糕点倒是蛮好吃的.
  这次来贵来看我又带来了好吃的糕点,还给柳叶儿买了花布做的衣服,还给我买了一顶小帽子.柳叶儿穿着新衣,我戴着新帽.
  东环和大巴把着手掌笑“哦哦,新郎新娘穿新衣戴新帽.”这时我一般都低下头去.柳叶儿则跟在他们后面要打他俩.自从我妈去逝后,柳叶儿似乎时刻都想保护我,怕别人欺负我.可能是因为父母的离去让我感到在人前低人一等吧,除了在柳叶儿和她爹面前外,在别人面前我一般都很少说话.柳叶儿常笑话我说象个小丫头.
  村里的阿婆也说我象的小丫头,倒不是因为我害羞不说话,而是说“瞧,这小桑子,长得越来越俊秀了,扎上两个小辫,倒真象画里画的小姐.”她们这样说,我也渐渐地觉得自己的好看了,但是我还是不喜欢说话.
  我和柳叶儿在稻床上玩后一起回家了.听见我叔和柳叶儿爹在堂前说话.
  “大哥,三伢子这两年好了你照顾。二哥在泉之灵要是知道了也一定会感谢你的。”来贵叔说道.
  柳叶儿爹抽着旱烟,挑起了一小撮烟丝添进了烟管:“小桑子是我的隔壁邻居,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你虽然是他叔,但是你也比他大不了几岁。我多照顾他也是应该的。再说小桑子他爹在世的时候还救过我的命。这两年来我一直把他当作亲生的儿子.柳叶儿也把他当作亲哥哥一样.”
  “是啊,小桑子常念着你和柳叶儿对他的好呢.”来贵叔喝了一茶答道.
  “哦,你上次说要到北平去的事可定下来了?”柳叶儿爹放下了旱烟问道.
  来贵叔说:“大哥,这事定下来了。我今年十八了,我准备和城里的徐老爹一起到北平去,他在北平有生意,他知道我人老实,让我跟在他后面跑跑腿。
  “徐老爷人倒是还好。到北平见见世面也好。”
  大哥,我今年十八了. 这次走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我想带他一起出去看看.瞧,我这话怎么说得出口,我知道你也舍不得小桑子走.”来贵叔说道.
  “是啊,只是小桑子还小,我真有些舍不得他。”
  来贵叔说道: “是啊,小桑子一直都掂记着你对他的好呢,说柳叶儿一家就当他是亲生的儿子。但是我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只有这一个侄子,只有这一个亲人。”
  “来贵啊,你别说了。你虽然只有十八岁,但是人还老实厚道,为人忠诚我问了小桑子了。小桑子也说了想和你一起去北平。”
  来贵叔抱拳说道: “谢谢了,大哥。”
  第二天中午来贵叔和我每人背着一个包袱上路了.原准备清晨走的,但是柳叶儿和他爹舍不得我走,一直要留我们吃了午饭才送我们走.
  春天的田埂上垂柳在塘边看着自己的倒影,塘里还开着荷花.柳叶儿牵着我的手在前面走着.来贵叔和柳叶儿他爹在后面边走边聊.我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因为我和柳叶儿也没有停止说话.
  柳叶儿摇着我的手说: “小桑子,我会想你的。你昨晚也说过的:会记得我的。”
  我说:“柳叶儿,那当然,我会记住你的,看你给我的香蘘还在这儿挂着呢。”
  我拎着胸前的香蘘晃动着,高兴地笑着。柳叶儿手拉着我的手想要流泪.我不知道北平会是什么样子,但是对外面世界的好奇让我忘记了离别的忧伤.
  我对柳叶儿说: “柳叶儿,等我长大了,我会来村里把你和你爹都接到北平去.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在一起玩了.”
  “那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要.”柳叶儿和我拉起了钩.
  走了很长的路,来贵对柳叶爹说道:“大哥,回去吧。你己经送了好几里地了。还是回去吧.”
  柳叶儿爹说:“我再送送吧。小桑子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上一面了。”
  来贵叔说:“大哥,你放心,我会带好小桑子的。你快回去吧。等一下回家天要黑了。”
  柳叶儿爹看了看天,有些不情愿地说道: “好吧,那我就回去了。柳叶儿快和三伢子说再见.”
  柳叶儿舍不得地松了牵我的手,我看见她的眼睛红红的.
  “大爷再见,柳叶儿再见,我会想你们的。”我朝柳叶儿和他爹挥着手,然后快步地跟着来贵叔.
  来贵叔牵着我的手,他走得挺快的,我也加快了脚步,夕阳通红地照亮远方的山岗.将来的生活对于我来说都有些好奇又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那会是一种怎样的生活.来贵叔带着我到了城里,没几天我们和徐老板一家一起坐火车去了北平。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车上的人很多,看着窗外的一闪而过的田野和山峰,我想起了柳叶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柳叶儿?
  到了北平后,我们住在徐老板的家里。来贵叔也帮徐老板打点生意。徐老板家的少年冬雷和小姐苏红,和我差不多大。但是他们白天都去了学堂念书了。我独自在家里或院里里散步。没有人陪我玩,有时我到蔡婆婆的厨房里,在她烧饭的时候帮她添柴火。
  蔡婆婆一个人过,她在厨房里拿些好吃的给我吃。她偶尔地也和我唠叨徐老板的一家。原本徐老板和蔡婆是远房亲戚,蔡婆婆年轻里也就在徐老板家当佣人,年纪大了就到厨房里来了。
  蔡婆婆说徐老板对下人挺好的,他的生意做得挺大的,有布庄还开工厂。不过徐老板的儿子冬雷性格暴躁,女儿苏红也有小姐脾气。
  蔡婆婆说 :"桑子,你刚从乡下来,人生地不熟的,离他们远些。他们是小姐少爷咱惹不起。"
  我说:"来贵叔也对我说过的,我独自玩就是了。"
  那天是中秋节,我又去了蔡婆婆的厨房帮她添柴。
  临走时蔡婆婆说:"桑子,昨儿个老爷给了我们下人两块月饼。这里有一个拿着。"
  我推脱不要,蔡婆婆坚持要我收下,用手摸了一下我的脸说:"瞧,你这可怜劲的,你这双桃花眼以后还不知道要迷死多少女孩子。孩子,拿着,月饼甜我老了牙不好,吃不了两个。"
  我低下头接过月饼说:"谢谢,蔡婆婆。"
  我一蹦一跳地走到院里里去了,院子里的桂花很香,就象我们乡下的桂花一样。中秋节了,以前都是和柳叶儿在一起过的,不知柳叶儿可好?我很想念她。想念她红朴朴的脸蛋。想念她扎着红头绳的小辫儿。
  想到柳叶儿,我心里就有些难过。我用力地咬了一口月饼,真好吃!
  "看啊,哥哥,那个乡巴佬在偷吃月饼!"我一看是苏红小姐胖乎乎的脸蛋和柳叶儿比起来可差远了。
  "小杂种,偷吃月饼,看我不揍死你。"冬雷少年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就把我的月饼打到地下,还在月饼上踩了一脚。
  "你为什么要踩我的月饼。"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你这个乡巴佬,你偷吃东西的小老鼠。王八羔子。"他把我推翻在地,苏红也上来打我。我用手护着头。
  "你们凭什么打人?"我从地下爬了起来擦了一下嘴角流下的血。
  我也朝冬雷少年扑过去,打了他,没打到。苏红小姐在后面拽着我的衣服。我的头发被冬雷少年拽着很痛。我用力地推开他,他向后仰倒在地下。鼻子流血了。这时我看见苏红小姐拿了一块石头向我砸来,随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等我从昏睡中醒来时,己经是深夜了,我躺在来贵叔的床上。
  我的额头很痛,"别动,刚刚大夫来了才覆的药。"
  "哎哟"我忍不住地叫出了声。
  "你为什么要和少爷小姐打架?你知不知道咱们是下人,和他们不一样!"来贵叔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知道,可是是他们先打我的,还说我是偷。"我伤心地用手背抹着眼泪。
  "他们很霸道,大家都知道。太太看到冬雷少爷流鼻血,说是要把你赶出去。还好老爷通情达理,才把你留下来了。"来贵叔低着头说道。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桌上的我脱下的衣服,上面有血迹,衣服己经被拉破了。
  "老爷虽然留下了你,但是你和少爷小姐还是要天天见面的。他们那样霸道,不知以后又会怎样欺负你。"来贵叔难过地自言自语道。
  这件事让我很伤心,也让我很害怕,我害怕再次见到少年和小姐。北平很大,真正能容得下我的也只有长贵叔的那间小屋了。
  过了些日子,我也趁少爷小姐上学堂的时候,出去走走。几天没到院子里来,落叶己满台阶了。我拂去台阶上的落叶,轻轻地坐下。我又不是以前的小桑子了,没有人陪我说话也没有人陪我玩。我想念乡下的风筝还有柳叶儿。
  “小桑子,你在做什么?”蔡婆婆拎着水桶路过,我忙站起来帮她拎。
  “孩子,还疼吗?”她用手摸了一下我的还戴着绑带的额头。我没有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走进厨房,我还是帮她倒水洗菜。
  “蔡婆婆,我想回家,回到安庆,回到乡下。我不属于这儿、、、、、、”我说。
  “桑子,咱是下人,来北平是为了生计,再说长贵叔只有你一个亲人,他怎么舍得你呢?”
  “我在这儿呆不下去了、、、、、、”说着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蔡婆婆沉思了很久,说道:“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忙,我在这京城也只有一个侄儿叫长生,他就在附近戏班子里唱戏。别的人我也不认识。”
  “唱戏,我喜欢听戏,在乡下的时候过的也有唱戏的。”来了北平很久了,忍不住起想起了乡下的唱戏的草班子。
  “你喜欢听戏?你可喜欢唱戏?如果你喜欢唱戏,我倒可以和长生说说,让他收留你。”蔡婆婆说道。
  “我喜欢唱戏。”戏中的胭脂和水袖对年少的我充满了诱惑。
  蔡婆婆第二天就把我想唱戏的事告诉了来贵叔,来贵叔先是舍不得我去唱戏,但是我坚持想去,因为一来我可以离开这儿,二来我的确喜欢看戏。
  我对来贵叔说:"叔,我喜欢看大戏。我喜欢唱戏的那付行头,喜欢那胭脂和水袖。叔,你不也喜欢看戏了,等我以后可以登台唱戏了,你就不用买票也可以看戏了。"
  蔡婆婆也在旁边说:"也是的,桑子也挺可怜的。在这家他可呆不住了,你可舍得把他送回安庆乡下?再说戏班子至少还在京城,你们叔侄俩至少还可以照应些。"
  我不知道该怎样说,只能朝着蔡婆婆望去。蔡婆婆摸了一下我的头继续说:"我侄儿长生,你也见过,有他照应着,说不一定以后还会有出息的那一天呢。"
  来贵叔痛心地说"唱戏很苦的,你愿意一辈子唱戏吗?"
  我没有说什么,我知道他是有些舍不得我的,只是重重地点点了头。
  我清楚地记得来贵叔和蔡婆婆一起带我去戏园子那天,是傍晚晚霞染红了天边。来贵叔拉着我的手,戏园的坐位己经客满了,我们只有站在过道上看戏。
  台上正在演出,那束腰的红裙,那粉色的衣衫在晃动。那低头摇曳的银钗、头花,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只听到那位旦角唱道:
  "他他他一句话儿把人咬定,
  我浑身是口也难分!
  只说是虽在淤泥身洁净,
  又谁知取信他人已不能!
  我不怨柳郎你的心肠狠,
  只怪我不该陷入你、你、你……这是非的门!
  流言蜚语无凭证,姐姐呀!
  我保得了清白的身,
  也保不了清白的名!"
  台上的花旦在唱着,一声声地低诉,唱得人心酸。
  蔡婆婆指着台上花旦对我说:"这唱戏人就是长生。"
  来贵叔说:"这出戏是《红楼二尢》,这唱的就是尢三姐。"
  我目不转神地看着台上的戏说:"尢三姐真好看!"
  台上的戏还在唱着:
  "我扫尽铅华甘素净,
  白璧无暇苦待君。
  待得君来君不信,
  错把夭桃列女贞。"
  尢三姐无比哀伤地唱道。
  "还君宝剑悲声哽,
  且惜龙泉我要表寸心!"
  宝剑刺身自己,人如桃花一样的倒地。
  这时来贵叔说"桑子,到后台看看林老板。" 我心里舍不得放下戏,但是还是跟在他们的身后来到了后台。
  我看见刚才在台上的尢三姐己经坐在梳妆台前卸装。那脸上的胭脂还留在那儿,那身衣裙包裹着尢三姐楚楚动人。
  “长生,这就是我跟你提到的桑子。”蔡婆婆把我拉上前去。又对我说:“这就是我侄儿长生。”
  这时候来贵叔上前,拉了我一把:“快,快叫林老板。”
  我低声地喊了一句“林老板。”只见那人用手抬起了我的下巴,用那妩媚的眼睛看了我一瞟了我一眼。“唱戏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你可受得了那份罪?”
  “我会努力地跟在您后面学戏的。”
  “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至于你能不能成角儿,那还要靠你自己的造化了。”他端了一杯茶放在蔡婆婆面前。头也不回地对我说。
  后来我在纸上按下了手印。
  那天晚上蔡婆婆和来贵叔走了,把我留下了。
  我和一帮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学徙睡在一张大炕上,外面的月亮格外的宁静,己是秋末了,也有些清凉,不知柳叶儿此时可好,我有好长的时间没有见到她了。也不知以后戏班子的生活会是怎样?一切都那么好奇,我在等待着。不知不觉我睡着了。
  因为换了生床我也睡得不是很沉,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亮,就看见炕上的孩子们己经下床了,我也跟在他们的后面。他们在屋外的场里压脚调嗓子。师傅让我从压脚开始练起,唱戏的人不但要嗓子好,还要有一个好的身段,要有柔韧性。
  师傅常说:“你们是来学唱戏的,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哪一个成为角儿的,没有流过血流过泪。咱唱戏的凭的就是真本领,硬功夫。”
  师傅对我们很严,如果谁偷懒了就会挨鞭子。他从不说我们中间哪个人唱得好,他只说哪个人唱得不好。他对我们都是板着脸的。有时看着他,我想起了那个在台下柔情似水,忠诚如刚的尤三姐倒底是不是他演的。
  印象中的师傅,很少微笑。他总喜欢穿白色的长衫,一尘不染。那眼角那嘴唇那身段比女子丝毫不差,但更多了些清秀。他总是一种淡漠的眼神,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他对别人也总是淡淡的,除了蔡婆婆那儿,他很少和别人来往。他有许多戏迷,当他在台上谢幕的时候,一些姑娘和小姐,就在底下鼓掌,这时或许能看到他些许地微笑。也有些人来到后台,他一律不见。
  于是我得出了结论:师傅的多情只是在戏里,在戏外他只是一只云中鹤。后来我学唱到白朴的那首《阳春曲*知己》: “知荣知辱牢缄口,谁是谁非暗点头,诗书丛里且淹留。闲袖手,贫煞也风流。”我感到这首元曲就是专为师傅写的,只不过把诗书改为戏曲就可以了。师傅最专情的只是对他的戏曲。他对我们很严,但是对待自己更严。他一遍一遍地吊嗓子,练着台步。
  我们天天这样练着,在鞭子的抽打下,一天一天地过去了。那年春节,可能我不习惯北方的天气,我感冒了半夜发烧,师傅起来了,到外面请来了大夫。大夫说受了风寒,开了几副中药就走了,三更时分,我在床上冷得发抖,师傅把我抱在怀里,一遍遍过说:
  “小桑子,师傅在这儿了,天亮了就好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天才能亮,很久没有听到有人叫我小桑子了。师傅的怀里真暖和,和我妈妈的怀里一样。
  师傅亲自给我熬药,把药吹凉些递到我的嘴边。不久我的病好了,又开始练功,师傅还象往日一样不拘言笑,有时我挨着鞭子就会想:那曾经象妈妈一样把我抱在怀里的人倒底是不是师傅?
  偶尔地来贵叔也在戏园子里来偷偷地看上我几眼,我无法出去找他。因为进了戏班子就不准出去了。来贵叔说徐老板对他也还好,让他看铺子了,还让他学会算账。我为他高兴,我对他说师傅对我也很好,当然对于师傅用鞭子抽我们的事我没说,怕他为我担心。
  转眼快到正月十五,京城里的黎家大少请我们戏班子去他家唱堂会。这是一年中少有高兴的日子,师兄们个个兴高采烈。师傅也脸上含有少见的笑意。
  我刚来只能是开头出场《花果山》中小猴子一角色,而且没有台词。但是第一次真正地登台我又有些兴奋又有点紧张。
  师傅还是唱那出《红楼二尤》,是黎家大少爷点得曲子。
  听说元宵节要去唱堂会,我的一门心思全放在排练上了,到晚上我还有兴奋,想着那会是怎样的情景,但是因为白天练功太累了,大多时候不知不觉得就睡着了。
  元宵节就在我们的盼望中很快的来到了。黎家大院果真是气派,张灯结彩,雕栏玉柱,那四角挂铜铃的屋顶,一切仿佛都在画中。
  那年是猴年,我们演的确良《花果山》刚开场就赢得满堂彩。师傅那天的尤三姐演得很好,黎家大少好几次带头鼓掌,戏演完后独自把师傅请到大堂里去吃茶了。
  黎家赏给我们一些银两,还有一篮子桔子,我们就象花果山中的猴儿一样,剥开了桔子就吃。冰凉凉的,酸甜甜的桔子,特好吃。师兄们都在争抢着,吵闹着,我只是远远地站在那儿静静地吃着,看着他们笑闹着。
  这时大师兄文哥也在剥着桔子,朝我笑了笑,安静地坐在那儿吃。文哥是戏园子里除了师傅长生外,对我最好的一个了。他不象别的师兄那样爱玩爱闹,有空的时候除了练功就是吹着他的笛子,师傅也很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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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21 14:48 | 只看该作者
侧眼望过来,文哥青黛涂抹的眉峰下,涂抹油彩的仿佛有一种罩着一轮光环。俊朗面庞露着腼腆的微笑。
  “文哥,大堂的后面就是后花园,现在还早,我们出去看看吧。”文哥并不说话,朝我笑了笑跟在我的身后。
  下午的后花园是宁静的,和大堂中的热闹仿佛是两个世界。迎春花在树头炫耀着它的金黄,鸟儿在枝头徘徊,并不因人的到来而飞远。
  “小姐,大少爷让你快过去。”远远地有人在低唤,有三个人从走廊的尽头走来。两边的是穿青衣的小丫环,清秀水灵。中间的那位红衣的女子,更多些端庄和秀丽,明眸善睐,淡淡的酒窝,浅浅的微笑。留下淡淡地清香,从我们身边走过。
  “文哥,走啊。”我回头叫文哥,只见文哥捏着手帕正在发愣,还朝已经离去的女子方向张望。
  “文哥,你怎么呢?”我只能退回去看看他。文哥手上的手帕是白色的,上面绣着碧绿的荷叶和一对红色的鸳鸯。
  “是—她——掉的、、、、、、”我还没有问,文哥就没头没脑地说着。
  “她已经走了,我们还是快点走吧。师父说不定已经回来了。”我拽着文哥向大堂跑去。
  在我们回到大堂不久,黎家大少爷和师父一起来到了大堂,面带着他少有的笑容,尽管依然是风清云淡,但我知道师父今天的心情很好。
  “云儿来,你不是很喜欢陈老板的戏吗?来,过来认识一下。”黎家大少牵着妹妹的手,来到师父面前。刚才我们见到的那位穿着红衣服的女子,朝师父莞然一笑,并不言语,低下头去。师父轻轻地点了点头,也许这样和他的戏迷见面的机会多了,他也渐渐地习惯了。
  我扫了一眼文哥,只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云儿小姐。当云儿小姐抬头朝我们这儿望过来的时候,文哥慌忙低下头去。我用手拽了拽他的手,他握着拳头的手渐渐地松开了,手心都是汗。
  大堂里依旧热闹着,人们说着笑着。我只感觉到文哥的紧张,后来是怎么散场回到戏园子里我都忘了。只记得从黎家带回来的好吃的,让我和师兄们的确乐上了两天。乐完后,大家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去了。
  那场演出之后,唯一改变的人是文哥,他比以前更加沉默了。没事的时候继续吹着他的笛子。有时也会拿出来那次捡来的手帕在发愣。除了我以外,园子没有人知道那块手帕的来历。
文哥的走神除了我以外,还有师父。在一次排练节目的时候,文哥又闪神了。师父一句话都没说。在休息的时候,就在文哥又拿起手帕出神的时候,师父走上前去收起了手帕。
  “谁的手帕?荷叶鸳鸯,一天到晚不好好地练功,都把心思搁在这上面了。你才多大?你到底还想不想唱戏了?给我跪下,四儿拿棍子来。”师父面无表情,拿起了四儿递上的棍子猛抽了起来。
  “我让你不好好练功!我让你没出息!我让你不想唱戏!、、、、、、”自打我来到园子之后,就从没见到过师父打过文哥,这是第一次打也是最后一次打。每打一下,文哥都咬紧牙关,身子却在猛烈一起一伏。师父你别再打他了,看着文哥头上的汗珠,我跪下来求师父了。我从没有见过师父这样生气过,我害怕他会失手。文哥却自始至终不开口。看见我跪下,别的师兄也一个个地跪下来求情。
  师父颓然倒在椅背上,我赶忙打雕花木桌上的茶端给师父。师父无力地摆了摆手,侧过脸去。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映出了一张苍白的脸。
  “小文子,这手帕我帮你收好,以后好好地给我练功唱戏”。话从师父的嘴中悠悠地吐出,却有千斤的重量。
  “不!”文哥凄凉地喊道。我们赶忙阻止文哥,回过头来师父的椅上人已空,门外还能远远望见师父的背影。
  晚上睡觉的时候,文哥一声声叹息从床的另一边传来。窗外的月色很宁静,把淡绿色的光酒在窗榭上。“文哥,你是不是舍不得那个帕子?敢明儿,咱们上街去买上一条。”文哥不说,只是摇了摇头。
  “小桑子,你觉得云儿小姐长得好看吗?”文哥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云儿小姐?哪个云儿小姐?”文哥并不回答,望了我一眼轻轻地笑了笑,就倒下睡了。
  我可睡不着,云儿小姐?我想起来了,就是黎家的那个大小姐。长得还不错吧。如果要论长相,还是柳叶儿长得最好看。柳叶儿,一想起柳叶儿,我的心里就有些难过。她一定长高了吧?离家那么久,柳叶儿的模样都有些模糊了,这让我很难过,这段日子训练的很累我想她也少些了。我的内心有些自责,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好?我在脑海里拼命搜索有关她的记忆。现在我能拥有的也只有记忆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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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21 15:31 | 只看该作者
是原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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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21 15:40 | 只看该作者
是原创,欢迎游隼能提出好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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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21 15:49 | 只看该作者
太长了一点,我有时间的话还能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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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25 10:50 | 只看该作者
不知不觉中我又睡着了,在梦中我和柳叶儿在放风筝。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想柳叶儿,因为我们每天都要排戏,虽是小角色,但是要演好却不那么容易,何况师父又是那么地严厉。

师父对我严格,对他自个儿要求更加严格。那一招、一式,一举手、一提脚、一抬头都是认认真真有条不紊地做着,反反复复不温不火。真有耐心,我在心里不禁叹道。师父常说,观众来看的就是咱们的真本事,如果有哪点胡弄过去,明眼的观众一眼就看出来了。咱不能自个儿砸自个儿的饭碗。

三月三,龙抬头。我们戏园里又有一出戏,是师父的《春闺梦》。“可怜无定河边骨,尤似春闺梦里人”师父偶尔地对我们说,那是他在思索的时候。象是对我们说,更象是对他自己说,他说话的时候轻轻地悠悠地。入戏的时候,他很温柔。仿佛回到了几百年前,那一袭水袖眼含秋水的水子就是他的前身。

三月三终于到了,眼熟的、瞧着眼生的都来了。我知道那都是冲着师父的那块招牌来的,师父说得没错,咱要好好地唱戏,不能自个儿砸自个儿的招牌。师父在后台,我一直跟在他后面。给他端茶,拿戏服。

“小桑子有人找”。有人在唱我,我回头一看,是来贵叔。

“小桑子,看我给你带来什么好吃的。”来贵叔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南方的柚子,我特别喜欢吃的柚子!我忙去抢。

“别只顾吃,这是翠兰,快叫婶子。”啊呀,来贵叔的身边多了一个穿着青布衣裳的女子,最多也就十七、十八,清清秀秀地很干净。

“是徐老爷安排这门亲事的。”来贵露出了他少有的腼腆。

“别叫,还没过门呢,还是叫姐姐吧,我也比你大不了几岁。”那女子也红了脸羞羞地说道。

“那哪成,乱了辈份了。”来贵叔慌忙说道。

“婶子好!”我拎着柚子甜甜地喊了一声。来贵叔和翠兰都开心地笑了。

“我带翠兰来看戏的,好,戏快开演了。我走了,桑子,你自己要多保重。”来贵叔牵着翠兰的手,走出了后台。

外面乱轰轰地,戏快要开演了。师父的妆快画好了,我忙跑过去把戏服递给师父,帮他牵好衣袂,因为师父是最爱整洁干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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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25 11:42 | 只看该作者
初具长篇规模,前戏都这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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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9-25 15:35 | 只看该作者
谢谢游隼!这是一年前写的开头,长篇我也有两篇都是写到一半就写不下去,现在闲下来,我想把它写完,不管结果怎样都当是一种训练和挑战。
论坛的速度今天好象特慢,为了看你的留言我用了一个小时加十分钟。
你的回复一个字值六百秒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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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25 16:42 | 只看该作者
今天的确好慢,不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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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6 16:07 | 只看该作者
锣鼓声响起,师父喝了一口我递上的茶。从容地走上了戏台。我在台后收拾着梳妆镜前的化妆盒,一边擦拭着梳妆镜。古色古香的菱花镜,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我幻想着戴着玉钗凤冠,穿上红罗绿襦之后的模样。
    掌声一阵阵地从前台传来,已是洞房花烛夜那一节了。我向前台走过去,师父那流光溢彩的面容,脉脉含情的眼神,眉宇中藏着娇羞,在灯光下更有一种我见犹怜的风采。他只沉醉在他的戏中。仿佛又回到秦时明月汉时关的兵荒马乱的时代,短暂的爱情是唯一的慰藉。
    划开红色的帷幕,看见半片台下。台下靠右边第六排坐着的,是来贵叔。他正带着微笑,不时地和翠兰说上一两句。这样的戏,来贵叔一年是看不上风回的,看着来贵和翠兰姐,我在想他们会不会也是乱世中的一对鸳鸯,正在享受着这难得的美好的时光。
    “咚隆呛,咚隆呛、、、、、、”锣鼓、唢呐声响起,又渐渐地平息。一幕戏结束了。我扶着师父回到座位上。师父没有刚才在台上的神彩了,那一段段的唱腔,让他有些疲惫了。只有过演戏的人才知道在台上折腾的时候有多累!我忙给师父擦汗。
    把刚才那红艳艳的戏服脱下,帮他换上荷绿色的戏服。悠扬的二胡声响起,声音比上一场的锣鼓声要柔和些。
    我送师父上了场,这时文歌走过来了,眉眼之间藏着笑。
    “小桑子,你知道今天谁来了吗?”
    “谁?”
    “黎家大少。”文哥略带着腼腆说道。
    “哦。”其实我早就看见戏台的正中间,坐着黎家大少了。他不时的鼓掌,喝彩道“好!”旁边的那位是云儿小姐,她今天是一身淡黄色的对襟衫子,在人群里格外显眼。她安静地坐着,正在愣愣地望着台上,安静地象一棵风中挺立的树。
    “文哥,我们在那边歇一会儿吧。”我拉了一下文哥。
    “不,我还是在这儿看师父的戏吧。”
    也许文哥想多学些戏,那就随他去吧。
    “生把鸳鸯两下分。
    终朝如醉还如病,
    苦倚熏笼坐到明。
    去时陌上花如锦,
    今日楼头柳又青。
    可怜侬在深闺等,
    海棠开日我想到如今。”
    师父唱到快板了,如泣如诉。痴情妩媚的女子,师父的唱腔中深藏着哀怨。
    在一段哀伤的乐曲中,戏结束了。一声声地喝彩,让师父上台谢了三次幕。来贵叔又来后台让我以后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好好地跟师父学唱戏。随后就和翠兰姐走了。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又想到了柳叶儿了,不知道她在可好啊?
    “陈老板,今天您这出戏唱得可真叫绝啊。柔若春水,哀似秋叶。”就在我和来贵叔
    话别的那会儿,黎家大少已经来到后台了。
    “大少过奖了。”师父让坐,未拭的胭脂映着桃花。他们谈着戏中的情节,水袖唱腔。师父是从少和别人谈得这样深入的,看来今晚兴致很好。
    云儿小姐用手抚摸着师父的戏服,、。
    “云儿小姐,”文哥走了过来,“这是你上次丢的那声手帕。”文哥拿着折得方方正正的手帕。
    她看了看,“谢谢,这块帕子是哥哥从苏州带回来的,我喜欢上面的刺绣,那荷叶那鸳鸯,就象长在池塘里一样,很美,就象这戏服。“
    “你喜欢看戏服,那边还有很多。”文哥带着云儿小姐来到了阁楼,我也跟了过去。
    一套套戏服挂在那儿,水红的,天蓝的,粉绿的,鹅黄的,茄紫的、、、、、、那对襟上绣着荷花、茶花、牡丹、、、、、、也有素雅的只镶着两条直直的边。
    “真漂亮!”云儿小姐由衷地赞道。
    “师父平日里最爱整洁,衣服都要挂得整齐,洗得干净。”文哥说。
    “你挺了解你师父的吧。”云儿抬头望了一眼文哥。
    “那当然,我打小就跟在师父后面长大的。”文哥说“别看师父表面上很严厉,其实他的心肠挺软的。师父说,唱戏这是硬功夫,掺不得半点假。哪个字儿虽走了音,在行的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哦。”
    “你也喜欢看戏?”文哥问。
    “嗯,只是我不象我哥那样懂戏,有时不免是听听热闹,放不了行的。”她摇了摇头,轻轻地笑了一下。
    “那以后有功夫,我可以给你讲讲戏啊。”文哥毛遂自荐。
    “那好啊。”云儿小姐笑着说。
    文哥很少和女孩子说话,偶尔也是脸红着说得。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对着一个姑娘说得最多的一次,他们还只见过两次面。文哥已经没有了先前的腼腆,面对云儿小姐仿佛是对着邻家的妹妹。
    “小姐,少爷要回去了。”有人来催了。
    “哦!”云儿小姐略带着歉意地看了看文哥,出去了。
    黎家大少已经起身了,“我这个妹妹啊,平日里被我惯坏了,我去哪儿都要跟着,哈哈哈、、、、、、”
    云儿小姐朝师父抿嘴一笑。
    师父送他们出了戏园子,就回来了,只有文哥还站在门口张望。师父回头,朝着文哥的背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 本帖最后由 独舞者 于 2006-11-6 04:09 P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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