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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狱 Purgatory
1938
W.B.叶慈
剧中人
老人
小孩
景
一幢倒塌的房子,后院有一颗光秃秃的树。
小孩:半扇门,厅门也
这里那里日夜跑
上山下谷,背住这包包
听你烦唠叨
老人:看看那房子
我在想它的笑话和故事
我想记起,在十月中旬
司膳的仆人对喝醉的猎场看守
说过些什么,可是我记不起了。
如果我忘了,就没有任何活人还记得。
这房子的门栏已经拆去修猪栏
它的笑话和故事打哪儿去找?
小孩:原来你以前来过这?
老人:月光照着小径,
云影罩着房子,
耐人寻味,看看那棵树,
你看它像什么?
小孩:傻老头一个。
老人:它像——它像什么并不重要。
一年前我见它就是这样光秃秃,
所以就选了一条较好的路途。
五十年前也看过它,
在受到雷击之前,
嫩叶、熟叶,浓密如奶油
好一片肥硕油亮的生命。站到那儿去看看,
因为房子里有人。
(小孩放下包袱站在门口)
小孩:没有人呀。
老人:有人,有人。
小孩:没有地板,没有窗户,
天空代替了屋顶,
只有几片蛋壳
从鸟巢落下。
老人:但是里面有人
他们不在乎有什么没什么:(注:参照了两个译本后,这一句我还是无法理解。)
这些灵魂从炼狱中回到
旧居和熟悉的地方。
小孩:你又疯了。
老人:再重演
他们种种的罪行,且不止一次
更是一次又一次:最后他们才知道
那些罪孽所带来的后果,
不管对别人犯罪或是对自己,
犯了别人,别人会带来成长的契机
因为惩罚结束之后,
恶梦也必然终了;而如果是对自己
那就除了依靠自己和上帝的仁慈之外,
否则将得不到救赎。
小孩:我可听够了!
如果你一定要说,找洞里的鸟唠叨去!
老人:住口!坐到那边的石头上去。
这房子,是我的出生地。
小孩:这栋烧毁了的房子?
老人:这房子属于我母亲也就是你祖母,
这片风景,这片农村,
狗栅和马厩,马匹和猎犬——
在卡罗她有一匹马,在那儿她遇见
我父亲,驯马场的一个马夫,
母亲看了父亲一眼就嫁给了他。
外婆从此不再理她。
外婆做得对。
小孩:什么对与错?
我爷爷你爸爸,他可是人财两得。
老人:看他一眼就嫁给了他,
而他却糟蹋了母亲所有的一切。
但母亲没尝到最坏的日子,因为
她在生我的时候就死了。
虽然人死了,可她什么都清楚。
这房子有大人物住过、死过,
法官、军官、国会议员,
队长还有行政首长,还有很久以前
参加过奥利姆和波恩战役的人物。
有些替政府在伦敦或印度做事的
回到这儿来了却余生,
或是每年春天从伦敦回来
看看五月花园中盛开的花朵。
他们喜欢的树都被父亲砍下
来偿还赌债
或是花在马啦、酒啦、和女人身上;
他们爱这栋房子,也爱所有
精致的走廊,
但是父亲毁了这房子,毁了一栋有
大人物在此出生、结婚、死亡的房子,
现在我要宣判一条死罪。
小孩:天啊,你一度荣华富贵!穿着漂亮的衣物
或许还有一匹雄壮的骏马骑一骑。
老人:为了使我和他一般见识
他从未让我入校,但有些人
因为我有母亲的一半而爱我一半:
一个猎场看守的妻子教我认字,
一位天主教的牧师教我拉丁文。
那里有古画和十八世纪
法国式装订的书本,有
新书和旧书,书多得上吨之重。
小孩:你给我的又是什么样的教育?
老人:我给你的教育只适合
一个小贩和补锅匠的女儿
在阴沟里所生的杂种。
我十六岁那年
父亲喝醉酒烧了这房子。
小孩:那就是我现在的年龄,十六岁,
东游西荡,在巴克市场。
老人:所有东西都烧毁了
书本、图书馆、全都烧光光。
小孩:我道听途说房子着火时
你杀了祖父,这是真的吗?
老人:这里就只有我们俩吗?
小孩:没人,爸爸。
老人:我用一把刀刺死他,
就是我现在用来吃饭的这一把,
我杀死他并将他丢进大火中。
他们把他拖出来,曾有人
看到刀伤但无法判定死因
因为那尸体已经烧得又黑又焦。
后来他的几个猪朋狗友
发誓要捉我去审问,
争吵时我出言恐吓。
猎场看守给我一些旧衣服,
我逃了出去,到处找工做
直到后来我成了路上的小贩,
不是好饭碗,但也够好了
比起我以前做的和将要做的,
也因为有其父必有其子。
听,听,仔细听听这马蹄声!
小孩:我什么都没听见。
老人:蹄声!蹄声!
今晚上就是我母亲
婚嫁的周年夜,
或者说他们有了我的黑夜。
我父亲正骑着马离开酒店,
腋下夹着一瓶威士忌
(一扇窗口亮起,那里有位少女。)
看那窗口,她站在那儿
倾听着;仆人们都去睡了,
她孤身一人,丈夫却在
酒莊里吹牛喝酒待晚了。
小孩:墙上只有一个空缺口。
你在编故事。不,你疯了!
你一天比一天神经。
老人:现在马蹄声更响些了,因为他正骑过
一条现在已长满荒草的
碎石路。马蹄声已经停止,
他到房子的另一边去了,
他到马厩,将马拴好。
她下来将门打开。
今晚她和她丈夫一个样
所以不在乎他已经半醉,
她爱他爱得如痴如狂。他们爬上楼梯,
她将丈夫带入她的卧室。
那一晚那房间就是洞房。
窗子里又有微光了。
别让他碰你!醉鬼的精子
不会让女人受孕是假的,
如果他碰你,你一定会怀孕
你肚子里就会蕴藏杀死他的凶手。
聋子!两个聋子!哪怕我丢
棍子或石头,他们也听不见;
这证明我的理智已失去
但问题来了:由于悔恨的鞭笞
她必须分毫不差地
挨过一切,然而再做一次爱
她就不会再感到欢乐了吗?假如不,
假如欢乐和悔恨同时存在
哪样会占优势?
我没上过学校。
去把脱杜连(注:罗马神学家)叫来;当他们两个
在床上制造我的时候
他和我会把这件事
弄明白。
回来!回来!
原来你想拎着
我的这袋钱开溜,
以为我说着话就看不见
你一直在包袱里搜寻。
(窗上的亮光已经消失。)
小孩:你从没分给我我应该得到的东西。
老人:像你这么年轻,如果我分给你
你早就喝酒喝光了。
小孩:喝光了又怎样?我有权
拿到这笔钱,并且随心所欲地挥霍。
老人:把那钱袋还给我,少废话!
小孩:我偏不还。
老人:我会扭断你的手指。
(两人在争钱袋。争夺时袋子落在地上钱散满一地。老人摇晃着,但没有跌倒。他们两人对看着。窗子又亮了,一个男人正将威士忌倒进杯子里。)
小孩:杀掉你又怎样?你杀了我爷爷,
是因为那时候你年轻他已年老。
如今却是我年轻你年老。
老人:(注视着窗子)比较漂亮,那十六年——
小孩:你说什么?
老人:比较年轻——然而
她早该知道他和自己根本不配。
小孩:你说什么?大声说出来!(老人指着窗子。)
天啊,窗里透出灯光,虽然
地板早已烧焦,但
却有人站在那里。
老人:窗里有灯,因为我父亲
在找杯子要倒威士忌。
他靠在那里像只疲惫的野兽。
小孩:被杀死的活人!
老人:“然后新娘之梦降于亚当”:
这话我是在哪儿听过了?
可是
现在窗口没有东西靠着
除了我母亲心中的印象;
她虽然死了却在悔恨中孤独。
小孩:在我出生之前,那身躯
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可怕啊可怕!(他遮住双眼。)
老人:那野兽什么也不是,也一无所知。
即使我在这窗下杀人
他甚至不懂得把头转开不看。(他拿刀刺小孩。)
我父亲我儿子死在同一把刀上!
这样就完了——呃——呃——呃——
(他刺了一刀又一刀,窗子渐暗)
“睡吧乖宝宝。爸爸是将军
妈妈是贵妇,可爱又机灵。”
不对,这是我在书上念过的东西,
即使要我唱起来,那也得像母亲那样
但我不会押韵
(除了白光中的树之外,台上已暗。)
看看那棵树。
它站着像一个已净化的灵魂,
一片清冷的、甜蜜的闪烁的光辉。
亲爱的母亲,现在窗口又暗了。
但是你正站在光茫之中,因为
我已扫除了所有不幸。
我杀了孩子,不然他长大
将会使某个女人爱慕他,
生孩子,又将罪恶传下去。
我是一个可怜的污秽老头子
所以无能为害。待我将
这把旧刀子插进泥土里
又雪亮亮地拔起来,
再捡起孩子撒到地上的钱
我将远走他方,在那儿
在一群陌生的人群里诉说我的老笑话。
(他擦干小刀并捡起地上的钱。)
马蹄声!我的上帝!
怎么这么快回来——得勒——得勒——
母亲的心灵无法承受这场恶梦。
两次谋杀行凶只落得一场空,
母亲仍得重新面临那死亡之夜
一次一次又一次!
啊,上帝啊!
将我母亲的灵魂从恶梦中释放出来吧
人类再已无能为力。求求您平息吧
生者之苦难 死者之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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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這部中文版《煉獄》,筆者並非譯自葉慈原著,而是對黃美序和高大鵬兩位譯者的《煉獄》中譯本,進行改譯的結果。
兩年前,修讀影像戲劇系的友人告訴我,他有意以舞台劇形式,拍此詩劇,惟其覓得的兩本中譯本,念誦為難,乃托我對比兩個譯本,口語化那些不口語的臺詞,改寫得適合演出。今天回顧,我對自己的工作,仍感未盡滿意,還是有修改得更朗朗上口的空間。而有些對白哪怕參照了兩個譯本,也一直不能理解。其實,筆者曾與友人整夜熱論此劇,當時沒做錄音或筆記,現在想來,還挺可惜的,現在事過境遷,印象都好模糊了。不然,至少可給讀者們一個解讀的角度,儘管以我們二人之見解互補,亦未必真窺得葉慈深奧思維的幾分。記得當時,和友人還再次就口語化的工作上,努力了一番,比如:有一行有一組這樣的字眼:“酒店”,其實,那是指喝酒的地方,不是旅館之類的同義詞。我自己老覺得不妥,礙於才學不足,只好將就,和友人面談后,他畫龍點睛般地改為“酒莊”,我非常高興終於找到最好的詞匯了,所以對此印象倒是相當深刻的。
無論如何,這部中文版《煉獄》,只能作為參考本(也許作用也不大)。葉慈是愛爾蘭最著名的詩人,其詩,中譯本已經不少,其劇,則應該還不多,愿有志之士,譯其重要劇作,讓中文世界里的葉慈更為豐滿。
——28.10.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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