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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最近上《太史公自序》,第12段讲《史记》产生的历史条件,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时空交错的感觉。春秋之间,百家纷出,待至始皇焚书坑儒,学术禁绝。文帝求书令一出,诗书间出,百家盛况复现。待至武帝罢黜百家,又是万马齐喑,中国的思想渐行渐窄,最终生命力难以维系,幸得佛教在中间给儒家灌输生命力,不然中国文化很可能早早夭折。中国上古无论是政治空气还是文化空气都是很宽松的,正如凌沧州先生所言,人民还有说话的权利,因而产生了想百家和《史记》这样伟大的作品。但专制的空气越来越严酷,中国的思想终于越来越隐晦,巨人消亡了。中国文化终于越来越衰弱。反观西欧却恰恰相反,中世纪处于高度的专制和思想禁锢之中,但他们却逐渐冲破思想的迷雾,在思想的大道上越走越宽敞。我越读史记,便越是觉得前人所建立的一系列学说思想若是真能执行,中国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但是历史总是喜欢开玩笑的,人们总是在不停的犯同样的错误。
(二)
我们所了解的历史总是被宏观叙述的历史,但是历史缺少了细节的支撑是不完整的,由于缺少了细节,误解就产生了。我今天读《唐语林》,这是由宋人编写的,应该比较接近历史的原貌。里面记载,唐玄宗的儿子肃宗失势之时,庭院不扫,尘埃遍布,玄宗见之,哀而且怜,命力士选民间洁白颀长者以充太子府歌姬,但力士的回答却是民间嚣然。皇帝不按照正常手续办事,擅自从民间征集民女,天下人是不同意的,因而也是行不通的。玄宗因此作罢。另在官籍选人。当然送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当时的伎女制度是很不合理的,只是为那些达官贵人服务,是一种落后的社会风气。但是我们由这件事情看出的是,在唐代,皇帝的权力并不是最大的,而是受到很大的限制,不能够随心所欲,而要受到制度的约束。
(三)
韩非子在他的五蠹篇里面有一句很有名的话: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韩非子站在统治者的角度对下的消极作用进行了评价。但我们知道在一个非正义的社会里,侠的精神始终是激荡人心的。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西欧也有罗宾汉,而近世《蜘蛛侠》为何风靡全球的原因了。
仔细品味侠的精神,蓦然一惊。因为刚才在我脑中竟找不出多少可以代表中国侠精神的人物。当我们今天沉浸在《七侠五义》中的时候,我们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并不是所谓真正的侠。也许真正的侠义精神,也已随着峨冠博带的汉魏风度消散在历史的风尘中了吧?
不可否认,先秦乃至汉代,是我们国家最具血性的时代,也是我们国家最富于朝气的时代(在这一点上也许只有唐可与之媲美)。我之所以有这样的印象,当然最直接的来源是太史公的《史记》。太史公在他的《史记》中留下了两片荡气回肠的千古文章,《刺客列传》和《游侠列传》。刺与侠,看似,实则大相径庭。我常以为,此刻最典型的代表当属豫让和聂政,而非世所共知的荆轲。完整提出刺客精神的是豫让,他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智伯以国士之礼待之,其以国士之情报之。三刺襄子,不惜吞碳墨面,自毁形容。聂政高蹈其后,仅以严仲子以大夫之礼待之,便只身仗剑闯入韩相府为严仲子报仇,为不连累其姊,自屠面皮。我常在想,这是一种怎样的精神?他们是侠吗?不,他们可以说很不辨是非,仅仅是别人投之以桃,我报之以李,深情重恩之至便以死报之。真正的侠时不讲回报的,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朱家为季布奔走斡旋,季布何尝有恩于朱家?但朱家路见不平,即拔刀相助,乃至倾家荡产,人头落地,也在所不惜。其结果与此刻同,但支持他们行动的力量确是大不相同。支持刺客行动的是“恩”,而支持侠客们行动的才是“义”。
侠客都是强者,他们巨大的身影来回奔波,意在扶弱锄强,路有不平,便拔刀相助。而刺客却是弱者,他们只是弱者对强权一种极端形式的反抗。潜于阴暗,隐忍待发,一击不中,或飘然远逝,或伏尸当场。
(四)
最近在备《刺客列传》,脑中一直回响张承志《清洁的精神》那慷慨悲歌的声响。但是在搜集资料的时候,读到的文字却有很多让我刺眼。犹让我眼刺的是“可耻的失败”。天下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在这些人的眼中,荆轲这些刺客成了逆历史潮流而动的蠢货,他们站在功利实在的角度尽情的嘲弄荆轲,素质低,缺少远见,批强秦之逆鳞,自取灭亡等等。站在强者的角度去尽情嘲弄弱者,何其的简单?但是这些人忘记了,有一个传统,从孔子,乃至孔子以前的伯牙叔齐就流传了下来,那叫做“知其不可而为之”。那些顺势而生者匍匐在强者的脚下,恐怕早已忘记了这一“义”之所在。
当豫让高歌“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如华丽的舞蹈般三击襄子衣而后伏剑自刎时,我们感受到了一种历史的精神。这一精神在中国的今天已不能见到,在汉代或见踪迹,魏晋已成绝响。历史总是在这定格,放大。而后的深井聂政,荆轲,都给我们感受到了这种精神。在强者书写的历史中,太史公给我们涂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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