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

羊灭灭

１。

我从公司早退回家，周碧珠已经等在了门口。

从她的满面愁云中，我基本可以判断出，这又将是一次沉闷艰难的会晤。

近期我已经被碧珠的烦恼扰得日夜不得安生。自从她和孙道洋的婚姻出现了问题，我的精神摧残也被即刻打响。他二人的战斗力不相上下，几番过招，依旧势均力敌，不见哪一方有所损伤。除了我。他们婚姻危机的牺牲品居然是我。

我草草地扫了她一眼，疲倦感便率先侵袭了我。

掏出钥匙打开门，甩掉包和鞋，一下子摔在沙发上动弹不得。碧珠自顾自地跟在后面，解下细带子高跟鞋，脱掉风衣摘下太阳镜，扭身从冰箱里抓过几听啤酒，拉开一听喝了起来。

孙道洋这些天找没找过你？沉默了很久，还是她先打破宁静。
没有。最近都没有。我陷在沙发里，一字一顿轻声细语地说。
碧珠叹口气，将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想必真是有人了。她说。

生活总是戏剧性的。没错，我说的就是我们每个人的生活。

充满了跌宕巧合，错落有致才叫精彩。当初上学时他们二人被封为模范夫妻榜的第一名。孙道洋视周碧珠真可谓掌上明珠。她要天上的星星，他决不敢给月亮。将她宠得刁钻任性无以复加。

而毕了业结了婚之后，两个人的地位竟不知不觉地颠倒了过来。孙道洋越来越频繁地跑来跟我抱怨周碧珠的乖张娇情，周碧珠也无数次抱怨孙道洋的懒惰花心。我像个双面镜，接收来自他二人的纠缠拉扯，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但我并不发表任何看法，也从不来回传话。做人的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这么多年过去，旧伤成茧，其实有时就连我自己都已遗忘了自己的隐痛。


2。

是我先爱上孙道洋的。

没错，是我。但这里用“先”却并不暗示着孙道洋随后便爱上了我。

他不爱我，他爱的是周碧珠。他们的爱轰轰烈烈。整个校园从刚入学的新生到食堂的清洁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对欢喜冤家。

我从入学的第一天就看上孙道洋。那时他还是个严肃拘谨的白面书生，一脸国家栋梁的使命感。

我对他的关注是和大学生活一同开始的。每天下课后第一件事就是冲到B楼C楼D楼，等他出来。我搞到计算机系的课程表，恨不能每天按那张表去上课。

如你所知，校园生活总是枯燥的。每个人都尽其所能，要为自己找点乐子。在我处心积虑策划酝酿了整整一年之后，终于制造了一个并不高明但看起来无比自然的巧合，与孙道洋很快相识相知起来。

那个暑假是我至今所无法忘怀的。

我编了谎话骗过家里人，和这个刚认识不久的男生同去小镇旅行，将年轻真挚的感情寄于山水之间。我们拉了手，拥抱过。归来之后我抱着怎样忐忑的心情熬过了那个暑假啊。渴望着即将与新学年一起到来的这段新恋情。

那时候的孙道洋虽然和如今判若两人，但我仍相信，我在那个夏天已经彻底打开了他的情窦。因为暑假过后，他便像春蚕出壳一样脱胎换骨了。

我完成了一个完美铺垫的全部使命。

他爱上了刚入校的新生周碧珠。在她走进学校的那一刻就看上她。这一切我甚至比他们两个人还清楚。孙道洋看周碧珠第一眼时的痴狂，我的心替他记录下了。以后每每听他们甜蜜细谈感情史的时候，总会在一旁冰冷刻板地予以更正。

你们见第一面时就勾搭上了。我总是这么说。然后看他们会心深情地互望一眼，继而哈哈大笑。笑得我那颗阴暗狭小的心，愈发阴暗，愈发狭小。

我发现自己居然将三个人之间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俨然一颗偷窥专用的钮扣，默默跟在他们身上很多年。

孙道洋自那之后便把我当作了最好的哥们儿。我也真够配合他，剪了比他还短的头发，穿着看不出身形的宽大衣衫，跟他二人日复一日地同进同出。

那时候的学生还不像如今张狂。那时候电灯炮似乎比较流行。校园里更多出现的，是一些三人行的场景。一对情侣的身边，总要跟着一个傻傻呆呆的灯炮掩人耳目。没有体型没有发型甚至没有脸型的三无产品。那个人就是我。

我又作了一只合格的电灯炮。


3。

我长久地保持一个舒服的姿势陷在沙发里，几乎睡了过去。

门铃骤然响起的时候着实被惊了一吓。我看到周碧珠依然坐在对面，美丽的眉目之间写满了忧伤。茶几上的空酒罐东倒西歪。

是门铃吗？我问她。

好像是吧。碧珠已有几分醉意。眼中波光潋滟犹如一汪湖水。我突然有冲股动，想把面前的这个女人抱在怀里。

她是一个纯净的女人，我本没有任何理由不喜欢她，这我知道。但我却更了解，我不喜欢她的理由，将是一把亘古不会变的匕首，横在我们中间，永远无法逾越。

门铃继续响。我缓缓站起身，缓缓走过去，将门打开。然后直想破口大骂。

孙道洋熟门熟路地换鞋，脱风衣，从冰箱里拿饮料，然后喜滋滋地往屋里面走去。我怒火中烧地站在门厅前不知所措。

碧珠说孙道洋已经一个星期未归家。每天电话不接，短信不理，去公司找，他又跑得比她快。

她郑重其事地请求过我，如果我知道孙道洋的去处或者知道他对这段婚姻的意向，就请我明确地告诉她。

那一刻我心里很动容，完全来自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同情。但我却信誓旦旦地说，不知道。

老天爷一定是玩我的，否则他怎能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派孙道洋出现在这里？天地良心我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过他。

孙道洋你真是个孙子！我把他的风衣摘下来扔到地上，怒不可赦。

我根本就没有勇气走到里面去。我在门厅里来回踱着步，听着屋里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夹杂着碧珠嘤嘤的哭泣，随后又是一阵拉扯撕打的声音。

我双手抚面，被一股莫名其妙却无比真切的羞愧感侵袭。

不知过了多久，周碧珠突然从里面冲了出来，发丝凌乱，狼狈不堪。我看到泪珠还挂在她的腮边，那么荒凉。一双眼红得像受了委屈的白兔。她匆匆走到门口穿鞋，酒精让她的身体跌跌撞撞。

我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抚了抚她的背。最出乎意料的一幕出现了，周碧珠突然回转过身，扬起右手疾速而有力地搧过我的脸。

我感到眼前顿时一片金星。还没完全意识过来，就看到孙道洋从我背后“腾”地一下蹿了出来。二话没说，挥起大手给了周碧珠一个巴掌。周碧珠显然也被面前的情景震惊了。

这算什么？一切都已水落石出，老婆打了第三者，老公又站出来打老婆。我几乎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抬起了自己的手，往孙道洋的脸上拍去。

三个人站在原地。谁也没讲一句话。

周碧珠的眼泪就像冲破堤坝的洪水，在脸上奔流不息。我看着她哀怨的眼神，突然很想把她的痛苦或者羞辱都抢到自己手里来。我的天！我再没经历过比那一刻更难耐的滋味。

给哑巴吃黄蓮，绝对是世界上最惨无人道的事情。


4。
周碧珠冲出门去之后，我不由分说地将一脸莫名其妙的孙道洋也轰了出去。我倒不是想逼着他去追周碧珠。而是我从来也没有像那一刻那样地厌恶过他。

我也更不想听他接下来就他是否另结新欢的问题向我坦白。如果他真的另有新欢了，在周碧珠和新欢的问题上，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周碧珠一方。

必须承认这么多年以来，我对周碧珠的感情，其实早已超出了自己的预想，这也是我在今天之前所没有意识到的事情。

看着她的善良美丽，有时我会感到自己能输给她，也是一种骄傲。这个世界上，许多事情在偏离轨道的时候并不会与你商量。许多事情，只有在逼近的那一刻，才能警醒。

我依旧站在门厅里，继续踱步20分钟，以此消化这场突如其来的顿悟。越想越觉得不放心。

我抓起手机一边拨着周碧珠的电话，一边迅速地穿上外衣，然后匆匆忙忙地跑出门去。

紫色的游隼

似乎没有完哦！

kenshin

应该是．．．
这个题目还是很吸引人的说．

羊灭灭

奇怪．怎么会觉得没完呢？
既然这样，就续一篇吧．．有兴趣的话捧个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