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

病恹恹的花

     朋友不在家，院子里空荡荡的；我一边惋惜，一边打算离开。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叫我的名字。我吓了一跳，眼睛在傍晚的幽暗里寻找。院子里静悄悄的，枣树乌黑的枝条上挂着两三片枯叶。

     我看见院子最远的一角一间又矮又小的茅屋里，有火光闪动，在黑暗中，火光显得艳丽，给人亲切之感。声音从那里传来。我犹豫着走过去，屋里一个戴着黑色绒帽、穿着黑色棉衣的老人坐在火堆旁边。他是朋友的爷爷，九十多岁了，身体依然硬朗。他请我坐下，我挨着他坐在火旁，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天。我们谈天气，谈我们都认识的人；他问我在哪里工作；念叨某个省会；看的出来，他的思维虽然迟缓，却很清晰。

     一阵咳嗽打断他的谈话，重重地喘气，像一只硕大的风箱，身子随之颤动。他不无感伤地说："最近喘得厉害，不能出去散步了。"接着沉默不语，头稍稍向下耷着，长久地一动不动地保持着一个姿势，出神地望着渐渐暗淡的火堆。暗红色的火光映在班驳的墙壁上，呈现一片奇妙的微光。我盯着他乌黑的侧影，不禁浮想连翩。这幅垂垂老矣的灵魂也有过谢吕班的年纪，在那个遥远的年代，他有过什么样不通寻常的经历？他的心灵又产生过多少不为人知的幻象？他还记得吗？还能说给热中探听的耳朵吗？许多细节在黑暗中隐去，他不再忆及，我也无从知晓了。诚如所说："有那么一本德文书拒绝被阅读。"有一些人你永远看不透。

     火光映照着黯然无光的眼睛，布满皱纹的脸，黑暗留在深陷的眼眶和刀刻般的皱缬里。这是一尊多么逼真的雕像。Manjorie Barstow Greenbie说得妙极："美丽的少年人是大自然惠赐，美丽的老人则是艺术的杰作。"雨果则说："风度和皱纹结合的时候极可爱。"他在想什么呢？追忆过去，还是瞻望未来？对于即将到来的黑暗有什么看法呢？"人生七十古来稀"，许多人在七十岁或更早的时候，已经与世长辞了。也就是说，他那一代人的绝大多数已经烟消云散，曾经富于活力的肌体已经化为尘土。二十年后的今天他仍然坐在黯然的火堆旁思想。

     我刹那感到，眼前的老人不是一个具有现实意义的人，而是一个陷入思考的灵魂，一种象征。诚如叔本华所说："老人蹒跚的脚步，或蹲在角隅休息的身子，不过是他昔日的影子，他的幽灵而已。"

[ 本帖最后由 病恹恹的花 于 2008-9-30 19:08 编辑 ]

H.James

绝妙!绝妙!先生对于象征的拿捏实在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