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拉瓦利埃尔其人(转引自G.勒诺特尔《法国历史轶闻》)
你想象得到多情的路易十四会谦恭地跪在一个年轻的女人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恳求一个吻吗?如同小说中十分高傲的男主角在类似情况下苦苦哀求的情景一样?你还想象得到,一个贵妇对这样一个求爱者,一个受到宫廷里全体人员狂热崇拜和阿谀奉承的国王,怎样表示态度吗?处境真是困难极了,拒绝吧,恐怕既无胆量也非所愿。即刻屈就吧,又怕弄得声名狼藉。恰如其分地从一般人用的称呼“陛下”,逐渐变成谈情时用的温柔亲密的称呼,需要何等的策略、机智和冷静呀!一想到幽会的细节会传遍整个欧洲,那就更加令人惴惴不安了。因为太阳王说的每一句话,他的微笑,他的眼色,甚至他的缄默都受到整个宫廷的窥伺、窃议和评论。尤其对他同谁谈情这类事,整个宫廷的重视程度有如今天我们对待更换部长一样。1661年夏季,二十三岁的年轻国王和十七岁的温柔的路易丝•德•拉瓦利埃尔双双热恋着。一天,他们散步的时候,下雨了。两人借避雨的机会,藏在一棵树下紧紧的搂着,漂亮的王子甚至把他装饰着白羽毛的帽子戴在少女的金发上遮挡雨滴。对别的情侣们来说,他们的幽会只能成为一种隐私。过后,当他们忧伤地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时,就像在一本旧书中找到了一朵干枯了的花。但对路易十四和拉瓦利埃尔来说,情况就不一样了。因为路易十四是国王,所以这位可怜的小情人也就有了很大的名气,在路易十四执政期间,她对许多重大的政治事件都发生过影响。画家和雕刻家把她当作一位功勋卓著的人物那样竞相绘画和雕刻。在二百五十年后的今天,她还被载入史册之中。
你看,这位可怜的路易十四(人们是不会怜悯他的)为了接近他漂亮的情妇又不致引起风波,不得不在化装舞会上,自己扮成牧羊人,让拉瓦利埃尔装成牧羊女,以便在注意着他们一举一动的四、五千人面前跳一会儿舞;为了对拉瓦利埃尔表白自己的情意,他不得不组织芭蕾舞会,组织骑后竞技表演和有五百匹马参加的骑马散步活动;或者令莫里哀写个剧、吕里[2]创作支乐曲、邦斯拉德写首四行诗……于是,在鼓号管弦齐鸣的晚会上,每一支歌、每一首诗以及每一个比喻都表达了求爱的国王对自己情人的思念,可是在这种场合,他们并不敢相互顾盼,害怕那意味着“这一切全是为了你……”的眼色被多事的人们当场看见。路易十四组织了根据《神奇岛上的欢乐》这一故事情节安排的化装舞会,舞会持续进行了八天,出场的人物有罗马皇帝、野人、仙女、四季、二十四个时辰、黄道十二宫、花匠、收割的农夫和满身披雪的老人;还安排在灯火辉煌的大树下演出《埃利德公主》或《多情的海格拉斯》;此外,还演出芭蕾舞剧。所有这些都是路易十四委婉地向路易丝表白他的恋情,等于对她说:“我爱你。”倘若是个普通人谈情,只要在一束鲜花中间夹上一张入场卷,花不了多少钱,问题就解决了。
有人会提出异议说,拉瓦利埃尔不仅仅是演剧时手里拿着玫瑰色的牧羊铲,牵着一头系着彩带的羊同路易十四会面,他俩一定还有单独相会的美好时光,不然,拉瓦利埃尔怎么会变成四个孩子的妈妈了。我很同意。然而,那难得的幸福的幽会给她带来多么大的痛苦,使她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啊!意料之外的情敌监视,嫉妒和仇恨她;王后憎恶她(这是可以理解的);公主[3]也憎恶她(她是随侍公主的宫中女官[4])。拉瓦利埃尔对自己的爱情感到羞愧,不敢抬头见人。她为了掩饰生了孩子,分娩后仅仅休息了几个小时便下床,从头到脚装扮起来,参加当天的宫廷晚会,以便杜绝恶意中伤,但是她步履踉跄,疲惫得要死。她需要随公主去王宫教堂听传教士在讲坛上公开谴责她这样的丑行。这个传教士不是那种让人听着打瞌睡的一般传教士,而是大名鼎鼎的波舒哀呀!波舒哀俯身望着她,用手指着她雷鸣般地说:“你看到这个女人了吗?她在征服了她的男人脚下,解除了全副武装。”马斯卡隆神父却对着国王说:“陛下,出于对您的尊敬,我不能说出事情的真象,请您明察我不敢洞悉的事情……”遇到这种情况,必须抬着头,带着无动于衷的神色听这些话。有一天,拉瓦利埃突然病了,而且病得很厉害,她认为是中了毒;又有一次,几个被雇来的刺客夤夜爬上她的阳台,她听到他们撬百叶窗,便穿着内衣逃到其他侍女们的房里躲避。不合法的爱情必然带来烦恼,无数有关这方面的小说和喜剧都说明了这一点。许多关心拉瓦利埃尔和国王安宁的人都希望他们能立即宣布彻底断绝这种关系,但可怜的拉瓦利埃尔宁愿忍受着折磨。
她忍受着一切,因为她深深地爱着国王。她甚至容忍自己崇拜的情人对自己不忠实,同意给战胜自己的情敌蒙特斯庞做女侍。在蒙特斯庞去同国王谈情说爱之前,她还要给蒙特斯庞梳妆打扮。有时路易十四打猎归来,先在她那里停留一下,扑扑粉,掸掉靴子上的土,换了衣服,然后走进新情妇的房间。她成了她的接替者谈情时的屏风,真是天大的凌辱。但是她依然留在蒙特斯庞那里,她一直爱着国王。终于有一天,她和这些无情无义的人一起生活感到厌倦了。曾陶醉于情爱的拉瓦利埃尔感到内疚,决心逃离这冷漠无情的宫廷,离天它越快越好,越远越好,永远不再见到它,谈起它。她认为,世上除了坟墓以外,只有一个地方最为宁静,最为与世隔绝,那里可以使她忘掉残酷的命运,赎回她的情欲过失。她恳求进入卡尔梅尔修道院。
啊!拉瓦利埃尔是多么想不向任何人透露她的计划,悄悄地打碎身上的枷锁,销声匿迹呀!可是宫廷礼仪紧紧缠住她,好奇的朝臣和饶舌的宫女会揶揄她。她是公爵小姐,行事应该符合身份。按照礼仪,她必须像过盛大节日一样梳妆打扮好,俯伏在王后脚下请求宽恕;去修道院的前夜,她必须在装得恋恋不舍又趾高气扬的情敌蒙特斯庞那里吃晚饭。在去修道院的当天早上,她还去参加了国王的弥撒,众人的目光先是注视着路易丝,然后小心翼翼地移向站在圣坛上的国王,只见路易十四泪流满面。做过弥撒,路易丝便和她的孩子们登上一辆大马车,她的母亲、兄弟、弟媳乘坐另一辆马车,他们都像路易丝一样穿着节日盛装。有些人在王宫栅栏外面向这位倍受摧残却从未伤害过别人的温柔女人致意。在拉瓦利埃尔途经的巴黎街道上和修道院近旁,人们从窗口望着她,她看到一些妇女在哭泣。抵达修道院门口,她久久地亲吻着她的孩子们,然后跳下马车,轻轻地走进半开半掩的大六,大六随即关上了。
每当“新人”入院,修道院的纪律就松弛起来,修女们可以随便说话。她们热烈欢迎拉瓦利埃尔,并告诉她院里有一个谁也逃避不了的惯例:必须唱几支歌来答谢大家的欢迎。路易丝穿着漂亮的丝裙袍,按照卡尔梅尔修道院的习惯,席地而坐,笑着唱起歌来。她从来没有这样快活过,即使在《神奇岛上的快乐》活动里,盛大的化装行列进行中也没有如此快活过。之后,天使——加尔默罗会修女对负责指导新教友的修女的称呼——把路易丝领入分配给她的居室。室内墙雪白,摆着一张两块板的木床、一个乌木十字架、一把壶和一块放书籍用的小木隔板。拉瓦利埃尔戴上见习修女的小黑帽,穿上肥大的便鞋,走进厨房。她感到自由、幸福、兴奋,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甜美、温柔、和平、宁静和安全。
啊!长此住下去可太好啦!然而,使她受尽折磨的中廷并不因她苦修放过她,天天总有某某贵妇到修道院的会客室会见她,见面时她们看不到她的面孔,只能隔着她戴的黑色面罩听到声音,不过这足够她们去嚼舌头了。在拉瓦利埃尔“正式出家”时,全凡尔赛的人都跑来观看。她被兄弟搀扶着,穿着宫廷里的紫缎大礼服出现在众人面前。顿时,拥挤在祭坛台阶上的人群中发出了一阵阵啧啧称羡声。人们齐声诵读《福音》,念到《迷途的羔羊》一节时,眼睛都被泪水模糊了,“如果你有一百只羊,其中一只走失了,难道你不暂时离开那九十九只羊,去找那只迷途的羔羊吗?一旦找到之后,你一定会满心欢喜地把它扛在肩头,带回家去……”这节福音意味深长。一位主教登上讲坛布道,讲的主要内容是出家人路易丝•德•拉瓦利埃尔生活中长期遭受的苦难,以及她内心深处的难言之隐。路易丝低着头,羞愧得满面通红。许多人想到路易丝过去当众受辱的情景,不禁伤心地呜咽起来。主教回身面对那些漂亮的中廷贵妇,用手指点着那边的栅栏(一群加尔默罗会修女们正俯伏在栅栏的后面),用严厉的口吻说道:“你们对自己现在的生活感到心满意足,但是你们是不幸的;你们认为她们在受苦受难,但是她们是幸福的……”听了这一席话,有的贵妇颤抖起来,有的甚至发出尖叫,帕拉蒂纳公主差点昏厥过去,德•斯居代里小姐哭得双眼红肿,后来她对人说:“我从来没有听过那么感人的讲道。”
修道院的大门打开了,人们模糊地辨认出一些白色的身影,修道院的女院长手里捧着十字架向前走来,昔日的拉瓦利埃尔公爵小姐微笑着穿过激动的人群,径直迈过大门的门槛。沉重的大门重又关闭,路易丝•德•拉瓦利埃尔一去不复返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