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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奥格尼斯——一个没落贵族的怨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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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10 22:4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Hermes 于 2010-7-10 22:58 编辑

泰奥格尼斯

——一个没落贵族的怨诉

希腊诗人的传世作品大多是编选者拣出的零星篇章,或是后世作家援引的或芦纸上保留下来的片言只语,而泰奥格尼斯(Theognis)却是当中少数的例外(并且是古风时代诗人中唯一的例外),在古代晚期和拜占庭时期,他的作品始终作为一部完整的诗集传诸于世。不幸的是,这部诗集不仅是完整而已:里面所收的作品太多了。中世纪手抄本上保留的文本包括约600个哀歌对句;最古老且最完善的一个手抄本又添上另外的一百个对句,并题为“卷二”。这些诗句的书写毫无间断,但缺乏一个总体的结构,也没有持续较长的逻辑连贯性。相反,我们处处可以碰到题材、主题甚至致辞的对象的突变;重复——逐字逐句的重复(如853-4=1038ab, 571-2=1104ab,等等)和主题上的重复(较527-8与1131-2,585-6与1075-6,等等)——不连贯(如1128及以下)和明显的矛盾(813-14≠1181-2,等等)并不罕见。因此,我们难免要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们面对的是一个驳杂多样的哀歌体诗集,其中大多数诗歌都很短,某些是不完整的;显然,这些诗并非全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因为事实上“泰奥格尼斯”诗集中的很多短诗在别的地方可以很有把握地归于梭伦、米姆奈尔摩斯(Mimnermus)和提尔泰奥斯(Tyrtaeus)名下。泰奥格尼斯诗集中究竟还有多少这些诗人的未被识辨出来的作品,我们不知道,因为我们只有他们的作品的残篇;我们也永远不会知道,有多少今天几经不为人知的诗人被用来壮大阵容。

被称为卷二的这部分通篇讲的都是同一个主题——男童恋;它包括一系列简短的单元(大部分是一两个对句),其中许多都是这样开始的ὦ παῖ... “男孩哟……”但其余的部分内容驳杂,包括各式各样的诗作,如向神灵(阿波罗、阿尔特弥斯和缪斯,1-18)致辞的短章,泰奥格尼斯(他的名字仅出现一次,第22行)向波吕帕斯(Polypas)之子居尔努斯(Cyrnus)致辞的诗歌(联系相当紧密的一组诗,19-254,还有贯穿余下部分[包括卷二]的其他一些诗歌),向其他人(比如西蒙尼德和俄诺玛克里图斯[Onomacritus]这类在别的地方也提到的名人,但同样也有非名人)致辞的诗歌,常见的但还不算老套的格言式的道德劝诫,还有贵族的会饮中宴乐者爱唱的那类饮酒歌。似乎有一部最早的泰奥格尼斯诗集,致辞对象是比他年青得多的居尔努斯,辗转流传多年之后,也许经过一番摘录(ἐκλέγειν),加进了一些平行的(和相反的)素材,便有了现在这个样子和规模。

这部集子具有现在这种固定的形式的确切时间我们无从知道。其作品可以识辨的那些诗人(梭伦、米姆奈尔摩斯、提尔泰奥斯)都属于五世纪以前,就我们知而言,五世纪用哀歌对句写作的诗人(如开俄斯的伊翁[Ion of Chios]、西蒙尼德、克里提亚[Critias])的作品不在其中。里面提到的最近的事件是公元前480年波斯人入侵希腊;第773-82行是一段雄辩的发言,吁求阿波罗拯救麦加拉,显然说的是当前而非以往的一场威胁,并且哀叹希腊人在侵略者面前不够团结。

福波斯神,是你亲自建造了我们城邦高处的塔楼,作为赐给佩洛普斯之子阿尔卡托斯的恩惠。现在请你亲自保护这个城邦免遭米堤亚人的野蛮军队的侵凌,这样,当春天来临,人们将满怀喜悦,列队为你带来美好的动物祭品,在竖琴声中,在可爱的宴会上,欢欣鼓舞,人们大唱颂歌,踏歌起舞,就在你的祭坛边上。我恳求你,拯救我们吧——看到希腊人如此昏昧,四分五裂,实足令我惊心。对我们仁慈些吧,福波斯,看护好我们的城邦。

这些有力的诗句显然是出自一位麦加拉诗人之手,但是如今大多数批评家都认为这不是泰奥格尼斯的作品,并且认为泰奥格尼斯可能与梭伦同时代,但比后者年少;要解释这些诗句为何被收进一部严格限于古风时代诗人的集子并不难:一部归于麦加拉的泰奥格尼斯名下的诗集是安置它们的好地方。

致居尔努斯的那些诗句都带有一种特别强的个性的印记。除了诗中告诉我们的,我们对他一无所知:他的名字是泰奥格尼斯,他的城邦是麦加拉。那是一位饱尝辛酸的贵族、古风时代希腊社会动乱中的一位失败者的声音,他警告他所挚爱的居尔努斯小心下等阶层的暴力和粗俗行径,后来,也许是在流放中,他悲叹着自己的贫穷,呼唤着复仇。

几乎在任何一座古风时代的希腊城邦中都可以找到适合这位诗人的历史背景——无论是在大陆的麦加拉还是在麦加拉亥布拉(Megara Hyblaea),后者是前者在西西里的殖民地,柏拉图(《礼法》630a)就认为他来自该地。但是今天人们已达成相当广泛的共识,即泰奥格尼斯更有可能是母邦的人。麦加拉在七世纪晚期处于一个特别邪恶的僭主的统治下,他的名字叫忒亚根尼(Theagenes),他被推翻后紧接着是数十年的政治动乱;随后一个似乎因其对富人采取极端措施而臭名昭著的民主政体也寿终正寝,亚里士多德告诉我们(《政治学》1304b34),没收财产使许多人遭到放逐,那些人的数量不断壮大,终于聚众归来,建立起寡头政体。

泰奥格尼斯是希腊文学史上第一个吐露对自己作品的最终命运的关怀的人;事实上,他声称他已采取措施来保护它们。

居尔努斯,我为你写下这些诗,请用一枚印章盖在这束诗上;若它们被窃,也绝不会辗转而不为人所发现,谁也不会用手边的好东西去跟坏东西交换——但是每个人都会说:“这是麦加拉的泰奥格尼斯的诗篇,他的名字举世皆知。”(19-23)

不幸的是,我们不知道这枚“印章”是何物;诗人名字仅有的这次出现几乎未能保护他的文字完好无损,甚至屡屡提及居尔努斯也未能使之免遭篡改。也许该诗有一个复本被加盖了印章保存在一座神庙里;我们知道,以弗所的赫拉克利特曾将他所著之书的复本存放在当地的阿尔特弥斯神庙。无论这枚“印章”为何物,它显然没有起什么作用;魏克尔(Welcker)在1826年首次作出系统的尝试,欲将谷粒与糠秕分离开来,自此,关于现存文本中有多少作品系出自泰奥格尼斯之手的争论就未曾停歇。晚近的一位编者,仅限于选取那些包含居尔努斯名字的系列诗歌和被四世纪作家(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当作泰奥格尼斯的作品加以引用的诗歌,刊印了306句,如他所言,尽管集子中可能还包含着更多的真作,这个选集却构成了一个可以接受的核心。传统文本的开头是四篇向神明乞灵的诗歌,其中两篇致阿波罗,一篇致阿尔特弥斯,还有一篇致缪斯和美惠女神(χάριτες)。致阿尔特弥斯的诗句被亚里士多德视为泰奥格尼斯的作品(《优伦》1243a18);它们很可能是原书的序言,因为它们的写得简练又不乏机智——这是处于最佳状态的泰奥格尼斯的特征。



阿尔特弥斯,猎杀野兽的神,宙斯之女,阿伽门农乘坐快船驶向特洛伊时,为你建立了圣殿,请垂听我的祷告,保护我免遭邪恶亡灵的侵扰。女神呵,这于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于我却事关重大。

我们可以根据《苏达辞典》(Suda)相关条目的说法推测泰奥格尼斯原书的可能模样: Θέογνις...ἔγραψεν...πρὸς Κύρνον...γνωμολογίαν δι’ έλεγείων καὶ έτέρας ὑποθήκας παραινετικάς...“泰奥格尼斯……著书……致居尔努斯……一部用哀歌体写成的格言集,其中还另外有一些伦理箴规”。 ὑποθῆκαι这个词也出现在归在赫西俄德名下的一首教诲诗“喀戎的箴规”Χίρωνος ὑποθῆκαι中,诗中马人喀戎向其学生阿基琉斯提出伦理忠告。泰奥格尼斯第一次宣称要承担起年青的居尔努斯的教育时,使用了同源动词ὑποθήσομαι“我将提出箴规”。

为你的利益着想,居尔努斯,我要将一些箴言传给你(ὑποθήσομαι),那是我少时从好人那里学来的。要审慎,不要企图通过可耻和不义的行为赢取荣誉、声望或财富……不要与坏人结交,但是要永远紧紧依附着好人——与他们同饮同食,与他们同坐……(27-34)

由该句的结尾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泰奥格尼斯的“好”人是指怎样的人:“……去取悦那些权势显赫的人”。

这些“箴规”不少都是措辞巧妙的对句,浓缩了传统的希腊道德:礼敬诸神(1179-80)、父母(131-2)和外人(143-4)。正是诸如此类的一些诗句为泰奥格尼斯博得道德家的名声——譬如伊索克拉底(Ad Nicoclem 43)就将他归入“人类生活操行的最佳建言人”(ἀρίστους... συμβούλους τῶι βίωι τῶι τῶν ἀνθρώπων...)之列。但这位老师也力劝他的青年学生牢记贵族的准则,对于所受的恩惠和伤害要给予充分的回报。

居尔努斯呵,愿宙斯成全此事:报答爱我的朋友们,比我的敌人们更有权势。若是这样,我就犹如人中之神——若是命定的死亡之日降临时,我已清偿一切。(337-40)

另一个版本阐明了“比我的敌人们更有权势”这句话中隐藏的威胁。

愿行走在大地上的一切人都害怕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愿浩瀚、辽阔、青铜色的天空塌落在我头上——如果我没有帮助和安慰那些爱我的人,给我的敌人带来苦楚和莫大的伤痛。(862-72)

虽然他作出导师的姿态,但并没有爽快地认为教育总是有效的。“生育一个人要比赋予他健全的心灵容易……如果能够造就理智并将其灌输给一个人,那么一位好父亲的儿子就不会变坏了——他将受其父亲的智慧之言的规制。但是你绝不能通过教育将一个坏人变为好人”(429-33,435-8)。这种悲观的见解显然有其依据;泰奥格尼斯后来有理由责备他所挚爱的这名青年学生忘恩负义,欺骗了他,那是在泰奥格尼斯声称他已经使居尔努斯的名字不朽的著名诗句的结尾。




我已赐你双翼,你可以振翮高飞,毫不费力地越过无边无际的大海和整个大地;你将出现在各种的宴会和节庆上,那时会有许多人把你的名字挂在嘴边,在高昂的笛声的伴奏下,英俊的少年用和谐的清音高声赞美你。一旦你下到幽暗大地的深处,进入哈得斯那悲哀的住所,即使到了那个时候,即使你已经死去,你也不会失去你的荣耀;你将成为众人的歌题,居尔努斯呵,你的名字将永垂不朽,当你游历于希腊大陆和群岛之间……只要大地和太阳永存,今朝和未来总会有人歌唱你。但说到我,你对我却毫不在意;你用谎言欺骗我,把我当成小孩。

如这个样本所示,在文风和用词上,泰奥格尼斯与其他使用哀歌体对句写作的古风诗人大同小异;与他们一样,泰奥格尼斯深深受惠于爱奥尼亚史诗。对居尔努斯说的这段话在语气上和内容上很难说是荷马式的,但是,除了泰奥格尼斯所造的πολυκωκύτους 一词,这里的用词完全是荷马式的。事实上,这段文字是一块由荷马式措辞和套语组成的马赛克,某些地方原封不动地照搬,某些地方则作了微妙的改动。比方说,第一句的结尾ἐπ’ απείρονα πόντον出自《伊利亚特》I.350;第243行的结尾ὑπὸ κεύθεσι γαίης是荷马套语的重现,像εἰς ’Αίδαο δόμους (244)γῆ τε κα ἠέλιος(252)和句首的ῥηϊδίως(239)也是这样。第239行的其余部分令人想起《伊利亚特》10.217,用θοίνηις 代替了δαίτησι,而第251行的那个惊人的措辞ἐσσομένοισιν ἀοιδή出自《奥德赛》8.580。【原文误为8.850】提尔泰奥斯使用史诗语言时可以做到其适用的情境和所用的语气得到荷马(至少是写《伊利亚特》的荷马)的认可;但是泰奥格尼斯进行了一番改造,将之用于一个新的思想和感情的世界——称颂一个青年的名声和美貌,一个贵族对社会的改革与动乱的反应。

居尔努斯将成为宴会和节庆的歌题,但尤其是在那些我们从瓶画上熟知的贵族男性酒会上。集子里的不少诗歌都是围绕着与这种聚会相称的主题展开:美酒之乐、同志情谊、倏忽即逝的青春。

至于我们,让我们把心灵奉献给宴会与庆典,趁心灵还能感受欢乐跃动的喜悦。灿烂的青春如思想般迅疾飞逝,一名将领手持长矛驱策战马向前线疾驰,起劲地狂奔,欣喜地越过平坦的麦田,也快不过飞逝的青春。(983-8)


在某个时候被汇集到卷二(虽然有尚有少数保留在卷一)的这些情诗在这个男性世界当然是典型的,而在泰奥格尼斯声称自己居尔努斯的名字不朽的最后一个对句中,清楚地暗示了泰奥格尼斯看到自己处于那种年长男子与年少男子之间的爱情关系之中,这种关系是那种环境下所特有的。“你用谎言欺骗我,把我当成小孩。”在别处,他使用了希腊色情诗中常见的一个意象,乞求居尔努斯不要让他深陷情网:“不要违背我的心意,给我套上轭,猛烈地抽打我、驱赶我,使我疲于在爱情中奔命”(371-2)。一个反复出现的主题是怨诉,这在其他希腊会饮歌里也是很常见的。作者抱怨爱情和友谊的无常,抗议不忠行为,而首当其冲的就是欺骗。“当你的心思已驰骛他方,请不要对我倾吐情话……要么将心抹净,坦诚相对,与我相爱,要么拒我恨我,公然和我大吵大闹。一条舌下藏着两颗心,这种家伙是很危险的,居尔努斯,与这种人宁可为敌,不可为友”(87-92)。

当然,背信弃义不限于爱情关系;在贸易和政治的更为广阔的世界里,背信弃义同样大行其道。泰奥格尼斯警告居尔努斯要小心这种行为。他必须择好人为友,勿与坏人打交道,而好与坏,即ἀγαθός与κακός,在古风时代的希腊文学作品中,常常既指社会范畴,也指道德范畴。

居尔努斯,任凭什么人劝你,你也不能去爱一个坏人;与一个卑贱的人交游于你何益?在你身陷困境或遇到麻烦时,他不会施以援手;如果他得着什么好处,他也不愿意与你分享。(101-4)

当时的贵族抗议为金钱而缔结的婚姻,由此看来,这些话无疑具有重要的社会意义;泰奥格尼斯将良好出身的人与新贵(nouveaux riches)的联姻等同于种族混合。

挑选公羊、驴、马的时候,居尔努斯,我们总是拣良种的(εὐγενέας),并且我们要择取血统优良的(ἀγαθῶν)配偶让他们上。但是一个俊杰(ἐσθλός)不会拒绝与至为微贱的(κακὴν κακοῦ)女人结婚,假使她给他带来许多钱。一个女人也不会鄙弃一个出身微贱的男人(κακοῦ)的床榻,假使他很富有;她情愿选一个富有的男人而不要好男人(ἀγαθοῦ)。他们关心的是钱;高贵之士(ἐσθλος)与卑贱之徒(κακοῦ)的女儿结为连理,卑贱之徒(κακός)又与高贵之士(ἀγαθοῦ)的女儿缔结姻缘。财富把种族搅混。因此,波吕帕斯之子,你不必感到惊讶,我们城邦人民的血统的纯洁性已经被玷污;好的与坏的被混在一起。(183-92)

导致旧贵族秩序的瓦解的最有力因素之一是铸币的引进,这使得深度的债务成为可能,财富得以迅速地积累,这些都是早期经济前所未闻的;它也催生了一个新近才变得富有的阶层,这些人迫切要求获得承认,希望能够藉联姻、行贿或者政治骚动进入世袭的统治集团。泰奥格尼斯视金钱为粉碎整个英雄神话传统及贵族伦理圣书的毁灭性中介。在作出这一尖刻评论的那首诗里,泰奥格尼斯刻意模仿了提尔泰奥斯的一首诗的结构,提尔泰奥斯在那首诗中颂称战争中的勇气乃是卓越(ἀρετή)的唯一形式——比圆目巨人的膂力、北风的速度、提托诺斯(Tithonus)的美貌、弥达斯(Midas)和喀倪剌斯(Cinyras)的财富、佩洛普斯(Pelops)的王权或阿德剌斯托斯(Adrastus)蜜一样甜的舌头更值得钦慕(比较第131行及以下)。提尔泰奥斯的诗运用了所谓的枚举衬托(priamel)手法——先列举出一大堆东西,直到引出战争中的勇气这一令前列事物黯然失色的至高元素。泰奥格尼斯则一开始就不加掩饰地宣布自己令人辛酸的主题,并立即指出他所谓的最高的卓越是什么。

在大多数人(πλήθει)眼里,只有一种形式的卓越(ἀρετή):这就是富贵。其余的东西终究没有什么好的(τῶν δ’ἄλλων οὐδεν ἄρ’ἦν ὄφελος),哪怕你清醒明智(σωφροσύνην)如拉达曼提斯(Rhadamanthys),哪怕你聪慧过人,埃俄罗斯(Aeolus)的儿子西绪弗斯(Sisyphus)都不如你,虽然他用谎言战胜了珀尔塞福涅,凭狡计从走出冥府……哪怕你果真拥有神样的涅斯托尔那样伶俐的舌头,可以使虚假的事物听起来像是真的,哪怕你跑起来比迅捷的鹰身女妖或北风神疾奔的儿子还要快。不,人人皆须牢记在心:金钱对一切人最有权势。(699-704,713-18)

另一首令人辛酸的诗更加清楚地界定了那些暴发户(他们在婚姻市场比出身高贵者更走俏);这首诗所描述的那个时期的紧张气氛以及革命岁月中有产阶级遭受的挫败,也给我们留下生动的印象。

居尔努斯,这城邦还是一座城邦,但里面的人已经变了。从前他们对正义与律法一无所知;他们两肋围着破破烂烂的山羊皮,像鹿一样在城外觅食。如今呢,居尔努斯,他们成了真正的好人(ἀγαθοί)!往日那些高贵的人(ἐσθλοί)现在成了卑贱者。谁忍心看到这一切?(53-8)

形势如此混乱多变,旧的标准已经不再是可靠的指引;人们不知道如何才能免遭谴责。

我琢磨不透公民同胞的心思,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无论我怎么办,做对做错,我都无法让他们高兴。(367-8)

在这样一个世界中,诗人已然迷失了方向;他甚至开始怀疑宙斯和奥林波斯诸神的正义。

亲爱的宙斯,你真令我感到诧异。你主宰一切,唯你拥有伟大的权力和荣耀,你知晓每个人的想法和心思,神主呵,你的力量至高无上。你怎能……心灵如此冷酷无情,对恶人与义人一视同仁?(373-8)

这种绝望的情绪在以下几行诗中得到终极的表达,它们已经成为希腊悲观主义的经典程式,在巴基利德斯(Bacchylides)(5.169)和索福克勒斯的一首著名颂歌(《俄狄浦斯在科罗诺斯》1255及以下)中发出余响:


对于人来说,未曾诞生,从未见过耀眼的阳光是最好的。一旦出世,尽快穿越死亡之门,躺到黄土堆下。

在这个政治与社会变幻无常的莫可预测的世界,人们无法继续提供忠诚这种传统的贵族美德。


我的心呀,你和一切朋友打交道时,要表现出多变的性格,根据每个人可能具有的情绪作出变通。模仿盘绕的狡猾章鱼的脾性——它若要攀附某块岩石,就呈现出那岩石的模样。

不过即使采取如此玲珑的姿态,也很难确保在泰奥格尼斯所预见到的灾难中生存下来,这便是僭政——希腊公民的内部斗争导致僭政乃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居尔努斯,这个城邦怀上了孩子,我担心,它可能生下一人,这人要来严惩我们的邪僻的肆心。

对“我们的邪僻的肆心”这一普遍责任的承认对于泰奥格尼斯来说是一个不寻常地客观的程式,但它不久就被抛弃了;罪过不在公民们,也不在“好”人,而在那些“领袖”,他们当然是kakoi。

我们的公民依然拥有健全的思想,但他们的领袖开始走上灾祸连绵与堕落之路。居尔努斯呵,没有哪个城邦是被好人(ἀγαθοί)毁掉的,而是由于坏人(κακοῖσιν)表现出的肆心(ὑβρίζειν),他们腐化了大众(δῆμον),为了攫取权力和满足私利,作出非法的判决,因此,你可以肯定,这座城邦尽管现在还是风平浪静,却不能享有太长久的和平——只要坏人心里所珍爱的是:以公共福利为代价的利益。正是由此滋生了派系斗争、同胞相残和独裁专政。但愿这座城邦永远不要踏上这条路。(41-52)

在另一个对句中,泰奥格尼斯似乎在发起行动的号召,而不是发出常见的那种无力的怨诉。

居尔努斯,与我们的朋友一道,让我们从源头翦除罪恶,在化脓之前治愈这伤口。(1133-4)

不过泰奥格尼斯对自己失去的财产的哀叹表明,无论他是否采取了什么行动,他已成为希腊政治生活的众多牺牲者之一,属于那些“谎话说得太迟 / 陷于城邦无尽的内讧与反动 / 当中”的人之一。赫西俄德告诉我们(《劳作与时日》448及以下),往非洲飞的迁移的大鹤的叫声是开始晚秋耕种的信号。但是对于泰奥格尼斯来说,这叫声却使他忆起自己所失去的东西。

波吕帕斯之子,我听到那声音,那鸟尖声鸣叫飞来告诉人们:“及时耕种”。我的心被刺了一下,变得灰暗起来,怀着恼恨,想着自己肥沃的田地如今成了别人的财产;骡子负着弯曲的轭却不是在为我耕地……(1197-1201)

从这几行诗可以听到流亡者特有的乡愁之音,其他几行诗(里面没有提到居尔努斯)则谈到在外邦的游历。

我去过西西里那片土地,去过盛产葡萄的优卑亚平原,我也去过斯巴达,那是芦苇丛生的优洛塔斯河边的一个光辉的城镇——无论去到哪里,我总是受到衷心的欢迎和友好的接待。但这一切并没有给我的心灵带来丝毫欢乐;真的,终究还是没有地方可媲美故乡。(783-8)

他究竟是被放逐呢,抑或只是被没收财产,我们不得而知(如果他晚年越洋来到西西里的麦加拉定居,那么柏拉图说他是西西里人就变得更容易理解了),不过我们可以肯定,像大多数希腊派系斗争的失败者一样,他变得一贫如洗。他在痛斥贫穷时是很雄辩的。

居尔努斯呵,贫穷比其他东西更容易使好人(ἀγαθόν)下跪,胜过灰白的老年或热病;若你想摆脱它,那就纵身海洋空虚的深渊,或者从悬崖峭壁上跳下。(173-6)

财产的丧失和放逐的痛苦必定点燃他的复仇之心,使他的祷告显得冷酷无情,他用令人生畏的言词重述他教给居尔努斯的英雄准则的一个方面。

奥林波斯山的宙斯,至少让我适时的祷告实现吧;赐给我一些好事来平衡那些坏事吧。我宁愿死去,若不能使忧愁得以纾缓,用痛苦偿还痛苦。这是我的命数所在:我看不到报复降临到那些剥夺我的财产、至今仍占有它们的人身上——我就是那只越过峡谷里奔涌的河流的狗——他把什么东西都甩掉了。但愿我能痛饮他们的黑血……(341-9)

据我们所知,他活着的时候未能看到一切恢复原状,也未能实现复仇。他的敌人无疑跟他一样绝情和记仇。他在诗中的格言段落呼吁温和中庸,用四句诗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感受,总括了自己对平民大众的蔑视,正是他们给他和他在麦加拉和其他地方的贵族同伴带来灾难。

狠狠地踢那些没头没脑的粗俗大众,用尖锐的刺棒扎他们,往他们脖颈套上受苦的轭;在太阳照临的一切人类中,你绝找不到第二拨人,像他们这样热爱自己的主人。(847-50)


【译自《剑桥古典文学史》卷一,本章由B.M.W.Knox撰写,副标题为译者所加。】


同时发布http://blog.163.com/clezhao@126/ ... 5132010610830265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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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卡迪亚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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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7-10 22:49 | 只看该作者
芦笛终于能正确显示希腊文了,不过功能还是不够强大,我用的不同字体贴出来就消失了,格式过段时间请参考我博客上的版本(不知道触犯了什么敏感词,现在还放不出来),不过网易博客显示希腊文乱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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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14 21:15 | 只看该作者
嗯,已经很不错了,芦笛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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