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漫游和追索——黑塞《纳尔齐斯与哥尔德蒙》

Bernhardt · 发表于 2007-9-15 22:42

我总觉得黑塞作品的气质和我很像，阅读他的作品的那种体验是很私人化的：他总能质疑我长久相信的真理，总能解答我久不能解的疑惑。有时会深深潜入罪恶与绝望，但总保留着一点光芒——让人意识到世上并非没有善，并非没有美。虽然我们可能无法达到它，但是我们能感知它，体验它，学会去原谅这个世界——好了，题外话说得太多了，我们转入正题。
《纳尔齐斯与哥尔德蒙》是我在暑假末读的。这是一本炽烈的作品，在寒冷彻骨的《荒原狼》之后，我们可以说黑塞充满爱意地回忆起了他的少年时代——那对朋友：海尔纳和吉本拉特。24年之后他可能想要把这个故事延续下去，他的海尔纳，他的哥尔德蒙——不错，一开始这部作品中并没有纳尔齐斯。
又是一个修道院，一棵栗子树。一对朋友，一个老师和一个学生，哥尔德蒙仰慕纳尔齐斯，想和他一样，无论如何做个修士，但是在一个夜晚，一个女孩在他的脸上留下一个吻之后，一切都改变了，他的意志告诉他如果要做一个修士，就不该耽于世俗之中，可是他的心呢？他的心又如何承受：一边是对修行的使命，一边则是爱情的甜蜜。一双嘴唇贴在另一双嘴唇上，对于那么多人来言是甜蜜，而对立志成为纳尔齐斯的哥尔德蒙来说则是痛苦：因为他无法像哲学思考那样来思考这一切的结局。纳尔齐斯注定品尝不到这种欢乐
离别修道院也是偶然，哥尔德蒙在修道院外被一个吉普赛女郎引诱……从此修道院的生活结束了，一个全新的情欲世界在哥尔德蒙的内心苏醒，女人与流浪，成了他生活的全部，再也不追寻超脱，再也不寻求目标，爱情的幸福和流浪的自由成了生活的一切。
哥尔德蒙在骑士的豪宅住过，也在冰天雪地里呆过，他杀过人，好几次逃过了鬼门关——好一个卡萨诺瓦。他需要思考吗？如果整个世界已经向他展开了怀抱，那么还要思考为何要投入她的怀抱吗？欢乐和痛苦在他心中燃烧着，他开始想把这些转瞬即逝的定格下来（艺术和哲学并不一定要有什么关系）。他找到了一个师傅，尼克劳斯师傅。他拜他为师，开始学习雕塑，他开始为他那位遥远的朋友纳尔齐斯雕起了像——那也是他的过去，仿佛他要以这样的方式向他的这位朋友倾吐自己的心怀。可是慢慢的，哥尔德蒙发现他并不想把自己的生活定格在一个地方，于是他又开始流浪……
他见到了死亡——瘟疫在大地上蔓延，夺走了如此多的生命，夺走了他的爱人，夺走了他的师傅，当他发现自己年华已逝，禁不住痛苦起来，这是哥尔德蒙第一次哭泣，他哭什么，哭年华空度吗？哭死之强大，还是为死之美而感动流泪？但那怕他只是在哭泣，已经能让人动容——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多，是该放声痛哭了。
但是他的欲火马上又燃烧了起来，他爱上了总督的情妇，可是被总督发现了……哥尔德蒙的冒险结束了，等待他的是绞架——可是哥尔德蒙这时突然发现自己不想死。结果奇迹发生了，纳尔齐斯出现来，他得救了。
他们开始向回走，重新走他曾走过的路，在那条路上散落了太多他的欢乐和忧伤。人事全非，可是那儿的房屋，那儿的栗子树，仍然还记得他，他流浪得太久了，可是他们还是等着他回来。
哥尔德蒙开始雕刻，雕塑圣母，雕塑圣徒，也开始雕塑纳尔齐斯。可是他的心仍不安静，他开始远游，这次死神没有放过他，他得了重病，在修道院死去了。
这本书简直就是由凝固的岩浆构成的，我们或许还能听得见其中的呼吸声。我想起荷尔德林的诗句：
人生之旅迥异，
犹如歧路，或群山分界。
纳尔齐斯和哥尔德蒙的人生之路真可谓迥异，但是他们都通往一个方向，那就是死亡和超升。死和生是同一的，是家，我们从家中来，也必定要回到家中去。那么整个人生就是归家的漫漫旅程而已。无所可怕。人生之旅有那么多的美景，千千万万的人们创造着，描绘着这种美景，每个人都在雕塑自己的生命，雕塑自己的纳尔齐斯，人生短暂而充满痛苦，但是在另一个世界，这一切却是永恒而美好的。那里有哥尔德蒙的初吻，哥尔德蒙的哭泣，哥尔德蒙重返修道院时，那棵枯萎的栗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