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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尔王》中有一小段爱德蒙的独白是这样的:“人们最喜爱用这一种糊涂思想来欺骗自己;往往当我们因为自己行为不慎而遭逢不幸的时候,我们就会把我们的灾祸归咎于日月星辰,好像我们做恶人也是命运注定,做傻瓜也是出于上天的旨意。……明明自己跟人家通奸。却把好色的天性归咎到一颗星的身上,真是绝妙的推诿!”假如这段话再缺少一些舞台语言的性格化与口语化,并增添一些哲学术语和玄学韵味,我一定会认为它是出自某位存在主义者的著述。
这段话朱光潜先生在《悲剧心理学》中试图论证莎剧亦不失古典悲剧的命运观念的时候也提到过,并以其出于一个反面人物之口为由,否认了它对于全剧精神的诠释性。但我还是认为,以莎士比亚在文学上的成就和地位,以及他所处时代的艺术风尚,他不太可能像一个现实主义作家那样站在自己所创造的人物的本位上,替他考虑台词;而是应该借助所有人(无论正面、反面)的喉舌表述他自己的思想和认识,加之戏剧的性格表现与小说不同,由于存在一定的艺术距离,明确的好恶和道德感是不能成就的(这一点被现代剧作家消耗殆尽),因此这段话多少应该含有莎翁个人思想的火花。再说,存在主义是一个泛哲学概念,不是一个界限分明的思想集合和思想者群落,其主要讨论的既然是一个“人的存在”这种初始命题,那么就不能否认许多矛盾和问题是古而有之的,只不过是既往时代选择的重点不同罢了。爱好文学的人应该了解,诗人的观念和思想不同于政治家和思想家的,没有几个缪斯的信徒不是终生受自我拷问的,以次推断,莎士比亚在描绘被命运折磨、玩弄的众生的同时,也还被一种由三百多年后的人提出的“存在先于本质”的思想轻度地刺激和困扰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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