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放逐的诗人——读托马斯曼的《托尼奥·克勒格尔》

飞鸟幻日

    几乎是一口气读完小说的，记不清楚是谁说过这样一句话：艺术源于艺术家跟生活之间的紧张关系。小说的主人公托尼奥克勒格尔自始至终在一个矛盾的漩涡中不断探索、挣扎、质疑。他被艺术吸引、却被生活困扰，他试图想在诗歌和生活两者之间架起和谐的桥梁，却每每失败，正如他永远无法象别人一样按照正确的方式跳舞一样。他最典型的形象就是在舞池的阴暗角落里、在阳台玻璃的背后，用一种羡慕嫉妒的眼光远远地关注着金发、骄傲的英格波。托尼奥克勒格尔认为是艺术隔断了他与正常生活之间的联系，让他成为一个被放逐者，一个与简单欢乐无缘的人。他说，“作家必须有超乎人情和不通人情，对人情保持一种疏远和淡漠的态度，才有可能、也才会被吸引去表现它，戏弄它，成功而富有风趣地把他描绘出来。”“风格、形式和表现上的才能，首先就要求冷静和挑剔的态度，也就是某种人情上的贫乏和空虚。”这种人情上的贫乏和空虚，恰恰是托尼奥克勒格尔认为的造成孤独、忧伤和痛苦的根源，是将他从“单纯、天真、正常得令人感到舒适、平凡和规矩的事物”中放逐的罪魁。

    一种强烈的被放逐感自始至终笼罩着他，使他始终被一种痛苦、阴郁的情绪所淹没，只有在度假的过程中、在雨后旭日初升、彩云漫天的场景中、在舞会的快乐节奏中依稀被体味到，整部小说也只有到此地，才一扫先前的阴霾，有了一丝明朗的感觉。

    作为一名有成就的艺术创作者，托尼奥克勒格尔想往的是另一种生活，他在喃喃自语中，表明了这种近乎热切的想往——“能跟你一样就好啦！重新开始，象你那样成长，正直、愉快和单纯，还有正常和规矩，跟上帝和全世界都和睦相处，被那些善良和幸福的人所爱戴，娶你，英格波荷尔姆，做妻子，生个像你，汉斯汉森那样的儿子——超脱”知识的灾难，免除创造的痛苦，在使人幸福平庸中，生活、恋爱和赞美！”

    由此，他对艺术和艺术家的正当性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他在写给画家女友的信中说道——“正是由于我的资产阶级意识，才使我看到在整个艺术领域、在所有的不平凡的事物和一切天才中，存在着一些极为暧昧，极为丑恶，极为可疑的东西；才使我溺爱那单纯、天真、正常得令人感到舒适、平凡和规矩的事物”

    我觉得，这是一部思想者的小说，如果拿巴赫金复调理论来解释的话，整部小说几乎就是一场跌宕起伏关于生命意义的思想对话——作者托马斯曼与托尼奥克勒格尔之间的对话、托尼奥克勒格尔与汉斯汉森的对话、托尼奥克勒格尔与画家女友的对话，这种对话有时在托尼奥克勒格尔内心世界展开，充满焦灼、痛苦，深沉如夜幕下波涛起伏的大海；对话有时也在与画家女友的争辩中展开，充满尖锐的质疑和由衷的彷徨。

    在小说的最后，托马斯曼似乎想让这种对话画上一个句号，托尼奥克勒格尔在书信中终于勇敢承认了自己内心中一直纠结、却又不愿承认的现实——“我最深刻、最隐秘的爱，是属于金头发、蓝眼睛的人，那些爽朗活泼的人，那些幸福、温厚、平凡的人。”同时也发出了预示着思想改变的宣言，他说“我的创作，没有价值，简直算不了什么。我要创造较好的作品，丽莎维塔——这算是诺言吧……我朝一个尚未诞生的幻想世界探望，它还需要加以整理和塑造。”

    在精神世界中遭遇流放的诗人们总是急切地想要踩到脚下坚实的土地，享受生活的拥抱。托尼奥克勒格尔式的美好憧憬无端让我记起了无数年后、他的一个中国诗人同行的那首脍炙人口的诗篇：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仿佛，这是托尼奥克勒格尔的心灵独白和自我扬弃，也是托马斯曼的最终宣判和美好理想，灵魂的犹豫彷徨似乎终于有了确定的结果，对话即将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但事实上，每一个读者其实都隐隐明白，对话才刚刚开始，关于艺术和生活，生命存在的意义，自古至今都并非如此简单和直白。

Bernhardt

写得不错！我再来提几个问题：
你说到克勒戈尔的自我扬弃，他是通过怎么样的方式自我扬弃的？他抛弃了什么，保留了什么？
克勒戈尔对艺术的怀疑最终得到了如何的解答？先前克勒戈尔说他向往“免除创造的痛苦”，后来又说“我要创造较好的作品”，这更好的作品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