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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1-22 2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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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思想进行赌博的赌徒
百年之后说尼采——德国纪念尼采逝世100周年
今年8月25日是弗里德里希·尼采逝世100周年(生于1844年10月15日)。连日来,德国媒体忙着纪念这位在过去一个世纪产生巨大影响的思想家。怎样评价它的一生几乎成为讨论的焦点。
9月8日夜0点45分,德国电视二台开始有一个90分钟的节目:“在电视里思想——为尼采作一个试验”。五位专家参加座谈,他们是哲学家,社会学家,文化学家,大脑研究专家和诗人,作家。最近,他们每人都出版了一本关于尼采的专著。主持人简单介绍了他们的履历和著作,然后就尼采逝世百年来对世界思想界产生的爆炸性影响展开了讨论。涉及的问题有:思想是什么?思想是怎样进行的?尼采是不是非同寻常的、或者他是不是一个庞然大物?怎样理解尼采的超人?什么是痛苦?精神和肉体的关系是什么?西方哲学与宗教的关系如何?纳粹时代是怎样利用尼采为自己服务的?等等。电视图象背景一会儿是尼采青年时期和晚年的头像,一会儿是一幅动画。那青年时期咄咄逼人的目光和晚年时低垂的眼帘,浓密的胡须,明亮的脑门,在显示出一个一生总是在思考着的哲学家;动画上:杂技演员装束的尼采在钢丝上单足跳舞。这一静一动的画面,产生着强烈的对比,给人一种滑稽的震撼。
为了纪念尼采逝世一百周年,德国高尔德曼出版社新出版了十卷本尼采全集。汉泽尔出版社出版了萨弗兰茨基的《尼采传》和十六开本的尼采图文编年史,电子出版社出版了尼采全集的CD,另外还有一系列的专著。一周来,德国法兰克福汇报,时代报和明镜等各大报刊杂志连篇累牍地发表纪念文章。现将德国人的观点综述如下:
法兰克福汇报8月25日的一篇文章写道:尼采象一条凶恶的狼,虽然死去百年,但他的著作和思想却象狼的嚎叫那样留在这个世界上。那是一个痛苦的灵魂的叫喊。尼采对德国的精神史进行过一番透视,发现只剩下植物神经系统:生理学。他留给后世的不是什么“影响”,而是一种传染源。象海涅那样,那是一种病毒,他使读者受到感染。那病毒不是别的,而是他的风格。尼采的著作最易感染读者的是他的《查拉图斯特拉》,它使人想起喇叭筒。在一百多年前,他赋予文化预言家在天空翱翔的翅膀。为此,在使用词汇“我”时产生了一种允许对一切展开批评的新自由和一种对事件的参与。他首先在德国知识界输送了一种作家的意识。高特弗利德·本的杂文是对他的这种伟大挑衅的回答。阿多尔诺接受了他的格言文体。任何彻夜不眠地冥思苦想德国问题的人,都不能在没有尼采的情况下保持清醒。可是,这条凶恶的狼已经死了:没有尼采的一百年“剩下的,是嚎叫”。
《尼采传》的作者,电视专题讨论的参加者之一萨弗兰斯基教授再次阐述了他在法兰克福汇报上发表的长篇大论:对尼采来说,思维是一种热情。他从思维中得到愉悦、痛苦和紧张,就象别人从身体的其它部位得到这些东西一样。他是为自己的生活而思维。思维有两层意义:1,用思维代替生活,2,他在思维和写作中创造了另一种生活。他虽然善于思想,但却不谙世事。1883年8月与娄·莎乐美的尴尬爱情丑闻结束才使他恍然大悟。莎乐美是一个很有才气的俄国女人,后来成了里尔克的缪斯和弗洛伊德的同事。尼采曾两次向她求婚,均遭到拒绝。她并不爱他,只是对这个奇特的用大脑思维的动物感到好奇,想和他建立一种工作关系。可是尼采却误认为找到了知音。他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他象一个多年在外面漫游却没有任何经历的人。也就是说,他的精神失去了表皮,即一切自然的保护。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脱离现实,对世界上的事情不是理解错误就是误解。他用想象代替了生活,所以总不合拍。他回避了生活。然而,正是这时候他写出了自己最光辉的著作:《悲剧的诞生》;《不合时代潮流的观察》;《人性的东西,最人性的东西》;《朝霞》;《快乐的科学》;《查拉图斯特拉》也正在写作中。在《查拉图斯特拉》中有一句话道出了他为生活思维的另一层涵义:“我还从来没有象在这一年中那样达到了感觉的高度,也许正因为这一点,我成了一切人中最值得妒嫉的人。”他的生活有两个方面:自然力,自由精神。他在寂寞中创造了丰富的精神产品,同时却又生活在疾病中,他一个人在灰暗的天空下过着一种并非情愿的苦行僧生活。在生命的最后十二年精神错乱的生活中,他一方面受到母亲无微不至的关怀,另一方面受到颇有心计的妹妹的管束,不敢有任何反抗,他常常胆怯地东张西望。实际上他与自己创造的超人相距甚远:他不可能做到冷酷无情,无所顾忌。他对人对天气都有一种敏锐的感觉。这使他常常找不着方向。母亲和妹妹不能理解他,使他感到受辱,同时他又必须适应她们。他经常道歉,他不能忍受不让他写信,又不能不接受母亲的要求,与妹妹和解。他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天才,这违背他的愿望,忍受是他的第一天性,他的本能。他对同情的看法不同于叔本华。后者认为同情从根本上说是胡闹。
他的决定性特征归功于自己的本性。他阐述信仰的命运,认为人人都是孤独的。有个体,却没有自我。人人都象别人一样,人人都不是他自己。使自己不同于别人是他的主要任务。他看自己的过去就象看自己的传记。从童年起他就在讲述自己的生活故事。当然,象母亲教导的那样是一部教育小说:我要象我本来的那个样子生活。生活不仅是一件艺术品,而且应当被经历。他孜孜不倦地思考自己的生活。也许除了蒙坦(Montaingne)之外,没有一个哲学家象他那样经常谈到“我”。这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尼采。他感到自己就是一个试验。
他认为生活是一种可引用的文献,是思想的试验,杂文是生活的形式。他强调第一人称单数。他试验从虚无主义中走出来。他的回答是:基督教的西方国家把彼岸神圣化并建立起大教堂。他指出上帝是人自己杜撰出来的。如果上帝应该死去的话,对人来说,重要的是:别堕入庸俗之中。实际的虚无主义对于他来说是一种生活,人们在其中仅仅是一个工作的和享乐的动物。现代的虚无主义是一种清醒状态。人们赋予生活一种超验的意义和价值。如果彼岸消失了,生活就会变得没有意义。人们神圣化了彼岸,亵渎了此岸。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想指出在艺术上失败以后怎样才能获胜。一切的心醉神迷,一切的愉悦,全部升天的感觉和强烈的饥饿,一切彼岸的东西都得在此岸保持。尼采想为内在性保持一切超验的力量。既要超越,又要忠于大地。这是尼采给未来人即“超人”规定的任务!尼采设想把人从宗教里解放出来:他不丢掉宗教,而是把宗教放回自己心中。与一般的虚无主义者相反,“末人”失去宗教以后,只剩下被亵渎的生活。尼采的伟大著作围绕的唯一一个问题是:宗教死亡以后,我们怎样才能阻止自己变成庸俗的禽兽?为此,尼采借查拉图斯特拉之口对诸如“永恒的回归”理论小题大做。他认为那种思想非常古老,表现了一种无可奈何的世界的疲倦,最终使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尼采拿自己进行试验,由此创造出自己的生活艺术:此刻你应当这样生活,这一刻对你来说将一去不复返。因此,对他来说彼岸没有什么意义。尼采认为最周密、最宏大的思想都有自己存在的理由,不能使人发生任何变化的思想是没有用处的。他也想用这种永恒的回归思想使自己发生变化。尼采把这种耗费精力的思想和大世界的戏剧联系起来,冒险地宣布上帝该死,对他来说,这和人的存在一样,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他把这个伟大的世界戏剧当作存在的根据来发现。他让查拉图斯特拉象印度的世界之神那样跳舞。可是,不久他自己也跳起“裸体之舞”来,正如他的女房东在他精神错乱之后从钥匙孔中看到的那样。
尼采的语言明快,轻松,即使在痛苦中写出的东西也是愉快的,参杂着陶醉和从容不迫。
然而他的全部著作中极大的矛盾在于:超人以及权力意志都有两种表达方式,一种是小型戏剧,一种是世界戏剧。有时候是塑造自我的存在戏剧,有时候又是“伟大的政治”,这是一种世界历史的表达方式。他把权力意志当作生活的艺术,世界就其整体而言是没有意义的,但赋予自己的生命以意义是可能的,即使是在巨大的无意义的大海上创造一个微不足道的有意义的小岛。权力意志古老的表达方式是:你应当成为自己的主人,也应当成为你自己的道德的主人。你应当有表示赞成和反对的力量。更高的目的必须自己赋予自己。自我塑造的“道德”不能从最后的真实原则里推导出来。这样的真实是没有的,那仅仅是一种“远景”。也就是说,这种原则的真理只能这样被表达出来,或者更确切地说,必须使之更真实。真理的真理不在于和现实一致,而在于它会变得强有力。真理的真理是创造现实的力量。为达此目的,人们也可以虚构出引导我们和激励我们的神话,即“提高生活”的实用主义方案。语言,音乐(没有音乐生活便可能是一个错误),艺术,爱情和友谊,聪明的养料和“肉体的伟大理智”,都是不可缺少的。在这个塑造自我的舞台上,超人意味着:生在这样一个心理的、社会的、文化的生命物质构成的社会中,他是作为可能性和命运发现它们的,最好的东西产生的结果就是那个著名的爱的宣告。
可是,还有另外一个版本:超人和世界舞台上的权力意志,未来人和未来世界的状况。两者都应当通过尼采称之为“伟大的政治”来达到。超人,即未来人,不仅应该是此岸神圣的技艺高超和最有远见的人及生活的艺术家,也应该体现出与基督教精神对立,他应该没有同情心,不顾一切地从事自我提高的工作,他应该用骄傲代替谦恭,用冷峻代替温和,用聪明代替老实,用高深莫测代替可靠。对于超人来说有效的是:“在他心中特殊的生命特征——蛮不讲理、说谎和剥削别人——是最明显的特征。”在超人身上,人的卑劣不是被克服而是被加强。超人同时也是更卑劣、更凶恶并且自命不凡的人。非人和超人合而为一。尼采举拿破仑等人为例。这种超人的公式就是“权力意志”。在“瞧,那是怎样一个人”(罗马人的地方长官皮拉土司指着耶稣说的话)一文中,尼采反对对超人的双重误解。理想主义的误解把超人理解为圣人。这一点,他很快就用关于超人不是“好”,而是“强”来驳倒。无论如何他足够强大,为了在任何时候致力于权力的意志而坚持不渝。另一个误解是:更复杂、更难以消除的是生物学方面的误解。“有教养的笨蛋”,尼采说,“怀疑我是达尔文主义的……”。尼采不想成为达尔文主义的信徒,因为他的超人不能理解为一种自然进化的产物,不是通过进化论的法则产生出来的,而是在觉悟的行动着的人里产生的。更确切地说,超人是自由创造的产物,或者说是个别人自己完成的,或者说是有计划地教育培育出来的。超人现象属于自由的范畴而不属于自然法则。在这种关联上伟大的政治意味着:有意识地和有计划地侵犯生物学的发展。尼采说,“人是一种不确定的动物。”他以哲学家的严肃来对待生物学的发现。他设想利用现代科学和技术去改善这种动物。1888年是他写作的最后一年。他想完成的作品成了永久的断片。
时代报在“尼采的余震”大标题下面发表了十二位作家的文章。该报请这些作家和哲学家谈论尼采的意义。有人说,在尼采之前没有人敢于如此激进地改造西方的思想。他宣布上帝已死,否定基督教的合理性。他宣布上帝是人杜撰出来的。他的思想在十九世纪震撼了西方世界,被视为洪水猛兽。他的书确实曾经使一些青年人感到困惑,有的年轻人因此而割断自己的血管,或者向自己的太阳穴开枪。人们发现死者身边放着尼采的书。西方哲学家确实没有一个象这位寂寞的天才那样对世界产生出如此矛盾的和灾难性的影响。“怎样无理的人将来有一天要引证我的权威”这样的念头曾经使尼采感到恐惧。他首先用魔法召唤出人类自我提高和自我毁灭的极大可能性,他预先认识到这一点并因此而感到害怕。“我看重的是下一个千年。”今天,人们在基因技术的时代,谈论“超人”成了纯粹的威胁。“智慧的面具”一文说,在一般人心目中或者公众舆论中,尼采最坏的名声是虚无主义,超人和权力意志。可是,人们对他有很多误解。尼采的虚无主义是什么呢?该文作者认为:尼采所谓的虚无主义无非是我们生活在其中的多文化世界。一种意识形态的终结正是别的意识形态的胜利。不能创造的人将走向毁灭,不再被当作一个人,而仅仅被看作一个号码。这一点被德国国家社会主义者(纳粹)断章取义地利用了。尼采早在1887年就预言:“为贯彻自己的解释在斗争中获胜的不是最会使用暴力的人,而是那些温和的人”。尼采所谓的“超人”也明显地区别于庸俗的关于超人的理想,即连伦理学家也说不清的天才崇拜和关于种族优越的理论。他指出尼采所谓的超人与基尔克戈尔笔下的亚伯拉罕有深刻的亲缘关系,他应该是能够在作出重大决定前,把各种各样的价值和标准放到一边直至大义灭亲的人。
题为“你到女人那里去吗?尼采没有忘记带鞭子。一个发现”的文章介绍了一本新书,作者探讨了那句产生很多误解的名言“你到女人那里去吗?别忘记带鞭子”产生的背景,发现了尼采与莎乐美关系中一些鲜为人知的故事。
明镜周刊则以“上帝的谋杀者”为题,发出一连串疑问:谁是尼采——从事写作的虚无主义者?疯狂的超人?种族狂和育种狂的思想先驱?抑或是一个天才的哲学家?他死后一百年,人们对这位思想家的新观点是:一个幻想型的用思想进行赌博的赌徒。尼采的思想产生于十九世纪德国庸俗的社会环境,是对俾斯麦时代小私有财产制度和基督教奴隶道德的反动,他的虚无主义实际上是对那样一个社会的否定。因此,他的著作几乎成了当时一代不想象其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父母一辈那样的年轻人的教科书。高特弗利德·本1950年曾经称他的思想是“精神史上最伟大的闪光现象”,1885年尼采曾经写下这样的诗句:“要看清我是谁,是困难的;让我们等待一百年——也许那时候会有一位识人的天才,发掘出弗里德里希·尼采。”
明镜周刊的这篇文章有很多插图,值得详细介绍。前面四幅分别是:1862年还是学生的尼采,1868年当炮兵的尼采,1899在魏玛接受护理时的尼采和2000年被当作超人的尼采。这四幅画面勾画出他一生和轨迹和死后的影响。接下来的插图是:《查拉图斯特拉》的书名草稿和处于思考姿势的尼采,背后是另一幅德国风景,三幅并列构成一幅:在历史的伟大中午从高山之颠传来预言家的话。下面几幅插图说明被他不幸而被言中的诸多预言:一幅尼泊尔的广告:一栋低矮房屋窗前,一幅可口可乐广告,一位老人临窗眺望。说明文字是尼采1881年在《朝霞》一书中的话:“供与求……这就是你们下一个世纪的人引为骄傲的东西。”右边是柏林“爱之检阅”的照片,无数青年男女手舞足蹈的陶醉场面。说明文字是尼采1883年在《查拉图斯特拉》一书中的话:“我们发明出一种幸福——末人们说并且眨眼示意……没有牧人,一群乌合之众!每一个人都要成为和别人一样的人,人人都一样。”然后是一幅1945年被轰炸成一片废墟的硝烟弥漫的艺术名城德累斯顿的照片,说明文字是尼采1888年在《瞧,那是怎样一个人》一书中的话:“世界上将会有从未有过的战争。从我开始,世界上才有伟大的政治。”在一幅1997年成功地在人造子宫中复制的克隆羊照片上面,一个问题:这是人种培育的模式吗?接下来是1882年娄·莎乐美、保尔·雷和尼采在洛桑的画面:莎乐美坐在一辆平板车上,轻轻地扬起鞭子,尼采站在车辕内,他们俩之间侧前面站着尼采的朋友和情人雷。旁边并排的一幅照片是里查·瓦格纳夫妇。两幅照片下面是那句被误解并被经常引用的查拉图斯特拉的话:“你去女人那儿吗?别忘记带鞭子!”另外还有尼采精神分裂之后在疯狂中写的信(1889)和尼采的母亲扶着尼采的照片(1891),下面的说明文字:“疯狂的笑,大喊大叫,自己在地上打滚。”这是尼采精神错乱后的手迹。最后几幅是:尼采的崇拜者希特勒1931年在魏玛尼采逝世的房屋里的照片,下面写着:权力意志被当作工作的指示。下面是纳粹的宣传画:三个被当作高贵人种的青年头像。配合文字是尼采1887年在《论道德的血统学》中的引语:“……那种无法熄灭的恐惧,带着这种恐惧,欧洲盯着金发日尔曼禽兽的愤怒已经有几百年之久……”希特勒发现了尼采并把他当成褐色帝国的圣人。
该文用法国文学评论家福柯的话总结说:“在历史的戏剧中,力量既不听从于某种规定也不听从于某种机械,而是听从于斗争的偶然。”美国哲学家Searle建议所有欣赏尼采的人:“可不要把一瓶香槟酒一饮而尽!”
http://www.xnwx.net/essay/nicai100.htm
(李士勋) 2000年9月25日于柏林
[ 本帖最后由 angeljump 于 2007-11-22 10:53 PM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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