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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是沉重的,充满质量的,即使它无法如实体一般被轻易触摸,但它能够被轻易地感知,你能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甚至于烈日喧闹的繁华中倾听到它的声音,随之被引导进入一个神秘的,与世隔绝的世界之中。在那样的处境下,脱离了时间与空间的束缚之感,一切似乎凭借个人的创造控制,自由无比。从远古洪荒的最初起源追溯到永恒之外的毁灭的尽头,从单独生物最核心的完美基因构造拓展到整个浩瀚银河无边无际玄机重重的运行规律。你是那里的主宰者,一切都掌握在你的手中,憎恨的事物被唾弃判刑,以至于它能够在你痛快的报复下彻底去覆灭和消失。你不用再忍气吞声或摇尾乞怜地获取多一点的财富和生存空间,在那里,梦境里,高高在上的你应有尽有,恣意地安排着万物的发展,你释放你积压在心里的愤怒和怨恨,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不义之事来折磨得罪你的人,你让他们屈服于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总之,一切一切由着你来,没有人会阻止你,干涉你。你早已超脱了你永远无法满意的现实,你抛弃现实的不如意,欢喜地投身奔赴于梦境之中。沉溺于此,欲罢不能。这是随心所欲的犯罪或幸福的地点。是的,除此之外你也能够追求并得到你想要的幸福,那些来之不易的庞大的不被妄想的幸福。它们在这里能够瞬间符合你的意志实现。那些在现实之中耗尽一辈子都无法完满的事情在这里不费周章地就能够手到擒来。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这是一个真实与谎言并存的世界。在这另一个国度里,人们做着各自的梦,直至这一切成为犯罪,成为丧失性命的可怕的事情。
这源自于一个组织的建立,猎梦者。这个组织的人能够明确清楚地了解任何一个人的梦。他们以森林作为根据地,甚至于其每一寸土地每一片叶子融为一体。他们依靠所信仰的超自然的神的力量来洞察这个世间之人所做之梦。他们认定任何梦的本质都是罪恶的,梦是反映内心强烈愿望的凝结或与压抑相抗争而表现出来的一种浓稠影象。他们认为只有内心阴暗且衷于算计以及那些无法表达的邪恶的想法才以梦的形式在夜晚无可控制地得到释放与展现,那些美妙的梦亦或是哀伤的梦都是对现实的憎恶和对国王英明的亵渎。从他们最开始的祖先就以能通透每个人的梦境为无比的荣耀与自豪.他们认定着是上苍的眷顾和所神圣赋予的重大责任.他们志力于辅佐君主的事业,他们标榜着自己,热烈地积极地表达他们的忠诚和效劳之心.他们反复地说:“我们是黑暗中的太阳,您是主宰天地的君主,我们真诚地拜倒在您的脚下,我们衷心地希望成为您的余光,使您更加清醒地看到这个世界。噢,我们伟大的主,冥冥之中我们受到您光辉的沐浴,虔诚地匍匐而来遵循您的旨意。我们将燃尽所有为您奉献。 他们得到了统治者的欢心,统治者热衷于这样的一项事业,通过如此的方法排除异己或不良的百姓。他以这样逼迫性和扭曲状的手段企图达到全国上下精神上的统一,他使他们归附臣服于自己。他坐在光冕堂皇的殿堂的龙椅上,就仿佛坐在无数被压迫而成的奴隶暖而柔软的身上。那早已瘦骨嶙峋的奴隶都裹在棉被里一动不动,屏气凝声,似乎多么微小的一个动作就会使他们丧失了性命。不是,不是似乎,这是必然的事情,肯定如此,他们让国王觉得一点不舒服了,便只有杀无赦这一条漫长而又弹指一瞬便可以抵达终点的路。说来也奇怪,历来的统治者都没有梦,他们都在黑暗且深不可测的夜里干枯地睡眠,肥胖的肉体在华美的衣裳下散发着腐烂的气味。
不过也出现过一个例外的统治者破天荒地做了一个云游四海的过着神仙般日子的梦。他在梦里快活极了,美景佳人陈年好酒无不应有尽有。他醒来的时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快,呼吸顺畅,空气也变得芬芳和香甜。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血液奔腾向前,心脏强有力地跳动,眼睛在激动的泪水的湿润下清亮非常。这世界,这眼前的一切景物都生动鲜活起来,这生命的美好与强大被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了。他怀着这样兴奋的心情感动得热泪盈眶,内心漫溢愉悦的饱满情绪。可好景不长,这不知该归于幸或不幸的国王随之面临着一桩极为棘手的麻烦事。猎梦者捕捉了这一个梦,并与其他的皇亲国戚进行了秘密的商议与计划,一切都在暗中都在这波澜不惊的水面下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这可怕的触角即将抵达曾被视为高贵的生命,这一个即将被毫不留情地扼杀的生命,这个因梦而变得忘乎所以的快乐的刚刚萌芽的生命。那正义的力量正在行使他们的职责,他们将国王做梦之事公告于天下,臣子不再遵循国王,全都成了一群唧唧喳喳的乌鸦,全都成了龇牙咧嘴的猴子。他亲密的宠妃与孩子也没有一个站出来捍卫他,为他奔波,他们只是一味地排斥他,恨不得之前没有和他有一丝一毫的瓜葛。这可怜的国王被认为是罪恶之源,荒诞之首。他被孤立了,推翻了,杀死了,血液浸染了这片无知而可笑的土地。其实,老百姓心里对他怀着同情,可是这世代的积怨以猛烈的势头压过了微薄的恻隐之心,他们一听到这个激动人心的奇迹般的消息便无法掩饰自己欢喜的心情,欢呼雀跃起来,地底下无法合上双眼的尸体也震动着他们的坟墓相互呼应着这地上传喜。这就应验了恶有恶报的结局吗?这一下子心中所有的怒气就全部消失了吗?难道这一个善良的生命就抵过了成千上万的无辜的生命?难道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要与这同他们一样做梦的国王并肩作战来创造更美好的明天吗?如果事到如今继续的愤怒又能怎么样呢?那些掌权的人依旧是暴戾而残酷,自己反而只能背负着沉甸甸的痛苦和愤怒死去。众多的百姓在这短暂的喜悦之后,恢复麻痹的担心受怕的生活。他们无时不刻地在告诫自己:“不要做梦。不要做梦。”日子顺其自然地还是以往活生生的死的状态。接任的国王责无旁贷地大张旗鼓地延续这历代的统治。而那段小小的插曲也逐渐被人们遗忘了。崇高的王室哪里容得下那个变态的国王损坏王室的声望和荣誉。他们禁止所有的人谈论这件事,有不小心说及此事的人都被斩首示众以此来杀一儆百。于是,任何人都缄口不言,事情被封杀了,无以流芳百世。后代的子孙老实地做着活动在这被富饶压迫的贫瘠的土地上的棺材里的人,一切暗淡无光。
事物是不断变化的,历史是曲折且富有戏剧性的。又有一个国王做了梦。这是一个真实的梦。他在梦中实实在在地享受之后遇见一位自称仙人的老者。这老者白胡须有千尺,浑身衣着光鲜亮丽,流光异彩争奇斗艳。他允诺国王他做梦的事不会被发现,并且能够随心所欲地做有趣的梦。说不清这到底是老者宽容的成人之美亦或是步步为营的诡计。国王与老者决定招兵买马,聚集骁勇善战的武士和能人之士共谋大计,决定一举歼灭猎梦者这个被高举的残暴组织,颠覆这百年兴旺的陈规陋矩。这事说来也凑巧,这被奴隶压迫多年的百姓也恰恰觉醒准备起义来捍卫自己的权利与自由,而恰恰这老者又具有通灵的法力,并有一个严密的护梦者的组织。就是这样的机缘巧合聚集在一起,战争爆发了。烈火是盛开得如火如荼的罂粟漫山遍野,结果显然,新的正义代替了旧的正义。人们又可以天马行空地做梦了。人们觉得身上卸下了沉重的担子,轻松舒畅,在战争慌乱的年代之后前所未有地幸福起来了。这世代的乞盼终于梦想成真了。这尸体横竖暴晒与烈日之下的土地也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美丽。那为了正义而牺牲的勇士们也将默默地涌向另一个地方,他们所有的人只成为了一个名词被人们越加模糊地记得,他们英雄的过往只将被后世反反复复愈发不带感情地提及和宣扬。
现任的国王受到了人们拥护,护梦者也取代了猎梦者数百年来根深蒂固的地位。这国王享受着无边梦境所制造了雍容华贵和腾云驾雾的飘飘欲仙的美感如痴如醉。他突然满足于局限在他个人的梦境之中,他命令护梦者将组织以前所拾到了梦给他享用。他开始部分昼夜地沉溺在这广阔的梦境里,他觉得一股神秘的巨大的力量引诱着他,他无法拒绝,只能跟随着它的带领不断不断地下沉,下沉,一直到最深最亮的地方。他觉得这归功于他前世的丰功伟绩,这一切都是上天对他的奖赏,是他应得的浓郁的香脂与广大的福址。但同时他也是一个极其吝啬的人,不与任何人分享他的梦.他以骄傲的神情轻蔑地注视那些高谈阔论着小小的梦的群臣和百姓.他多么想告诉他们在与自己相比之下,他们的梦境是微乎其微的,是不值得一提的,是耻于拿到台面上演说的。可是他什么也不说,露着隐匿的嘲笑,不参与这无聊的游戏。但有一件事却扭转了这样的局面。那是一个晴朗的夏日清晨,国王在花园里听到他的一个孩子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他所做的梦。他讲的好极了,那梦精彩极了,波澜壮阔的情节高潮迭起,国王被深深的吸引了,迫不及待地成为了孩子们的旁观者,倾听者。他的眼神如同饥饿许久的野兽,虎视眈眈地瞄准那些孩子,仿佛随时有可能扑上去把他们吃掉一样,可随之,他的眼神又温柔似水了,正是因为这孩子们的存在他才有可能享受这美丽的梦境。他感谢他们,对他们充满感激和宠溺,他轻轻地拍了拍孩子们的头,啧啧称赞。之后,国王对梦的贪婪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地膨胀起来。他觉得他所需要的梦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够。而他的,他从孩子们那听来的,从大臣们捕捉的梦远远不能满足他的欲望。由于护梦者只能拾到那些落荒而逃的梦,尽管在以前有了大量的积累,但还是填补国王巨大的野心。于是国王颁布了最新的召令,每个人每天都必须上报自己晚上所做的梦。起初,这让所有的百姓觉得万分荣幸,能够与国王来分享梦境是多么值得自豪的事情,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可是国王对梦着了魔,他疯狂地专制和苛刻起来。他发现在一天的审视之中,索然无味的梦境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时间。他哪里甘心这样,他下达了更加严厉的法令,要求每个人的梦境都必须是新鲜的,有趣的,与众不同的,任何无法提供符合国王口味的梦境的人都将给予最深刻的警告,三次之后便只有以死谢罪。这触目惊心的法令一公告全国,沉默的抱怨以摧拉枯朽之势淹没了土地。他们还会站起来与之反抗吗?十分遗憾,这是一个没落的世代,这是一个英雄销声匿迹的世代。假如说已经是被造就的而不是天生的,那么觉醒的烈火还未燃烧,浑浊的双眼还未清醒地看透这个真实的世界。只能等待,等待曙光照耀之后的振奋与崛起。可这一切来得及吗?英雄在诞生中被扼杀,这个国家已经走向最后的灭亡。那些人们不久以前被唤起的反抗之心又腐烂消失了吗?他们又重新成为了麻痹的肉体机械吗?这是谁也说不清楚的事情,但故事还是继续下去。因为这命令的颁布和执行,做梦倏忽变成一件极其痛苦和恐怖的事情。而且随着强烈的被动愿望,梦境越来越排斥百姓,它们也害怕地逃离了。它们蜷缩在幽静的洞穴里郁郁寡欢,令愿托其自身于黑暗之中也不愿在任何一个人狭隘的脑海中展现。因此更多的人被残害,杀戮与刑法成为了这个时代最赏心悦目的事情了。血腥、暴力、压迫和奴隶成为司空见惯的歌乐舞曲。一切都在变质,在腐蚀。百姓成为泥土的一部分,被踩在即将因众多的死而孤独死去的国王的脚下。没有领导,没有希望,没有光明,这个曾繁荣昌盛的帝国最终废墟一片。荒凉的广袤的土地是众人温暖的坟,人不再有梦,梦不再存,一切也就到了尽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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