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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奇趣(卡尔维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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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25 19:5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Vincentlover 于 2010-1-25 19:54 编辑

上次转载了一篇《月亮的距离》,看来大家挺喜欢,这下我给《宇宙奇趣》都转来。


未完的游戏


“我还是个孩子,可我已经发现了,”QFWFQ说,“我认识每一个氢原子,每跳出一个新的氢原子,我就能立刻发现。在我的少年时代,为了游戏,全宇宙也只有氢原子可玩,我们也只能玩,我和一个同龄男孩一起玩,他叫PFWFP。”

我们的游戏是什么样子的?马上就讲到了。太空是弧形的,围绕着它的弧形,原子在奔跑着,就像弹子球,谁把自己的原子抛到最前边就算赢。在击原子时必须计算好这一击的效力和它被打中后的运行轨道,还要会利用磁场和重力场:如果这小球落到路线之外就算被淘汰掉了。

游戏规则是老一套:你可以用一个原子去撞击另一个你的原子,使它向前跑,或者把中间的对手的原子给打掉。当然,要留心别打得过重,因为两个氢原子相碰撞,当的一下,就可能形成一个重氢(氚),甚至一个氦,那你就得失去两个氢原子,对你的游戏不利。不仅如此,而且如果两个之中有一个是对方的,你还要赔偿他一个氢原子。

你们知道宇宙的弧形是怎样的:一个球转啊转啊,到一定时候就向下滑去,离开其运行轨道,你就再也抓不住它了。因此,玩着玩着,参赛的氢原子数量就不断减少,而我们两个中间谁最先没有原子就输了。

恰恰在关键时刻,总有新原子出现。新原子和用过的旧原子是大有区别的:新原子有光泽,是浅色的,十分新鲜,像露珠一样潮湿。为此,我们又立了一个新规矩:一个新原子等于三个旧原子:新原子一形成,就应均等地分配给我们两个人。

于是,我们的游戏始终没有结尾,而我们也一直不厌倦,因为每当我们有了新原子,都觉得游戏是新的,好像刚开始一场新游戏。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游戏变得乏味了。新原子不再出现,失去的旧原子得不到补充替代,我们越弹劲越小,越弹越胆小,因为都怕在又滑又秃的太空中,自己剩下的可参赛的少数原子再会失掉。

PFWFP也变了:他精力分散,四处乱跑,每每轮到他时总不在场,我呼唤他,他也不答应,过半个多小时才再次露面。

“轮到你了,你干什么去了?不玩啦?”

“当然玩,别烦人了!我现在就弹。”

“呦,你到处乱跑,我们就中,止游戏!”

“哎呀!你怎么这么纠缠不休?是不是因为你快输了?”

那还真是让他说对了:我已经没有原子了,而PFWFP,谁知道他怎么总有一个备用原子。如果再没有一个新原子供我们分配使用,我就没什么指望能挽回不利局面了。

PFWFP刚一离开,我就踮着脚尖跟踪他。有我在场时,他总装成在吹着口哨随意乱转,可一离开我的视线,他就开始小跑起来,就像头脑中有清楚的计划目标。那么,他的计划是什么?这是他的骗局!等着瞧吧,我很快就会发现的!PFWFP知道哪里形成新原子,常常去转一圈,到那个地方就可以坐享其成,然后再把原子藏起来待用,所以他总不缺原子!

不过,在拿来玩之前,他还要耍弄雕虫小技,把新原子打扮成旧样子,把电子膜又磨又蹭,直到它磨损变暗,好让我以为是他从前的一个旧原子,偶然在口袋里发现了。

这还不算,我对参赛的原子做了一下快速计算,发现这仅是他偷去隐藏起来的一部分。他正在积蓄一个氢原子库?要做什么?他脑子里盘算什么呢?我开始怀疑PFWFP是想为自己制造一个宇宙。

从那以后就再也无法得到安宁了。我得以恶报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现在,我知道哪里出原子了,就比他早几分钟到那里,掌握刚造成的原子,在他下手之前先得手!仅仅如此就太简单了!我要让他陷入背信弃义者应落人的圈套!首先,我开始制作假原子,在他忙于他背信弃义的勾当时,我在一个秘密贮藏所里又捣又配我所有的那些材料。说实话,材料少得可怜:光电辐射,磁场的锉屑,几个中途丢失的中子。只要用力搓球,再加上一点唾液就可以让它们团在一起。总之,我准备了一些小球,若细心观察,可以明白不是氢原子,但说不清是什么名堂。对于像PFWFP这样忙于做假骗人的人,我那些产品还满算纯正地道的氢原子哩。

这样,当他还对任何事情没有丝毫怀疑之前,我一直在他前面弹。对去过的地方,我都在脑子里记得十分清楚。

太空到处是弧形的,但有的地方弯曲要比别处更大,还有些口袋或狭窄处或凹窝,那里的真空向自己卷缩。在这些凹窝处,就像珠母贝壳中结珍珠一样,每两亿五千万年,只轻轻一下叮当一声就生成一个光闪闪的氢原子。我路过时就把原子放进口袋里,再在那里放上一颗假的。PFWFP毫无察觉,贪得无厌地往自己口袋里填满了这种冒牌货,而我则在宇宙怀抱中积聚了许多财富。

我们比赛的格局发生了变化:我总有新的原子可弹,可PFWFP总也弹不好。他试弹三次,氢原子三次都像被什么碾过一样粉碎在空中。现在,PFWFP找出所有借口想让比赛落空。

“快点!”我紧逼不放,“你要是不弹,就算我赢了!”

他却说:“不算,一个氢原子坏了,对比赛来说算不上什么,可以重新来嘛。”这是他那时新立的章程。

我不能让他有喘息之机,在他旁边跳着,把他当木马一样从他身上跨肩而过,口中还唱着:

“弹啊弹啊弹啊弹,

你要不弹就算完,

几番几次你不弹,

趁早让开轮我弹。”

“够了!”PFWFP说,“我们换一种游戏吧!”

“好吧!”我说,“我们为什么不让银河系飞起来呀?”

“银河系?”PFWFP突然显得非常高兴,“我愿意!可你……你一个银河系也没有啊!”

“我有!”

“我也有。”

“好!看谁让它飞得高!”

于是,我把自己收藏的所有新原子都用力抛到太空中。起初,它们似乎分散开来,后来就聚合成一片薄云,这片云在扩大,扩大,周围形成了一些白热的凝聚物,旋转着,旋转着,变成一个前所未见的星群的螺旋,一个个星星从中涌现,逃开,我则拉着这个螺旋的尾巴跑啊,跑啊。但是,现在不是我让星系飞,而是星系在让我飞,让我挂在它的尾巴上飞,或者说,没有高也没有低,只有扩大的空间和其中也在扩大的星系。我挂在那儿,朝PFWFP做着鬼脸,而他已经离我有数干光年之遥。

在我刚一动作时,PFWFP也急忙掏出他的所有收藏,做了个平衡动作后抛起那些原子,指望着天上也出现一个无边无际的星系。结果却什么也没有,只是一阵劈劈啪啪的辐射,一片混乱的闪光,接着就一切都平息下来了。

“就这些啦?”我朝在我身后叫骂不休气急败坏的PFWFP喊。

“我让你看着,混蛋QFWFQ!”

此时,我和我的星系已经飞行在许多其他的星系之间,而我们的最新,全宇宙都羡慕年轻的氢和铍像碳一样炽热。陈旧古老的星系嫉妒得气鼓鼓地逃开了,我们则高傲地快马加鞭,避开那些如此陈旧如此沉重的家伙。在这种逃避的飞行中,我们穿越了愈来愈稀薄空荡的空间,我又看见在一片空洞之中星星点点的闪烁不定的光。那是许多以刚刚生成的物质形成的新的星系!比我的星系还更新!太空很快就变得拥挤起来,像秋收时节硕果累累的葡萄藤。我们飞呀飞呀,正像最年轻的在逃避最陈旧的,也是最陈旧的在逃避最年轻的。我们飞向空洞的天空,而这片空中也开始有了人。

在这种重新繁衍星系与人口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喊叫声:“QFWFQ!现在该你赔偿了!你这个叛徒!”我看到一个更新的星系在我们的轨道上飞行,最前面伸出头来朝我大喊大叫地发出威胁与辱骂的就是我的老朋友PFWFP。

他开始了对我的追赶。PFWFP的新星系年轻轻快,在空中上升时速度更快,而我的星系更沉重一些,在下降飞行时占先。

在飞行中,人们知道秘诀何在:关键是转弯时掌握好弧度。PFWFP的星系趋于紧缩转小弯,我则是宽放转大弯。宽啊宽啊的,我们的星系就甩到太空边沿之外去了,而PFWFP的星系还在后面。我们继续带着自己的星系跑着,在跑的过程中边前进边开辟新的空间。

这样,我前面一无所有,而身后则是PFWFP那张难看的脸紧迫不舍:我们彼此都视对方为最可恶的人,我真宁愿向前看。我看见了什么?PFWFP!我的目光刚刚才离开我身后的PFWFP,而现在他竟然在我前面飞行着!

“啊!”我叫了起来,“现在该让我追你了!”

“怎么?”PFWFP说,我真搞不清他究竟在我前边还是后边,“是我在追你呀!”

我扭头一看,PFWFP还是在我后边紧跟着;我再度回头向前看,他仍然在我前边跑着。我又仔细看看,发现在他的星系前边还有另一个星系,而那个是我的,我就在那个星系的前头,从后背看上去绝对没有任何差错。我又转向正在追赶我的PFWFP,注目而视,发现后面还有另一个星系在追赶他,而那也正是我的星系,我正在回头向后张望。

就这样,每个QFWFQ后面有一个PFWFP,每个PFWFP后面又有一个QFWFQ;每个PFWFP追赶这一个QFWFQ,而另一个则追赶着他。我们的距离时近时远,但肯定的一点就是谁也没有赶上谁。这种你迫我赶的游戏使我们觉得没有了味道,何况我们也不再是小孩子了。但是,我们眼下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好做,只好没完没了地追赶着,奔跑不息。
在星星闪烁的亮光中,七叶树展示着它们的蓓蕾、花朵和疤痕,不管这是代表快乐还是痛苦,它们把自己交付于强大的生命意志。蜉蝣成群飞舞着迎接死亡,每个生命都有它的光辉和美丽。我思忖了片刻,理解并认同这些,也肯定了自己的生活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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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5 19:55 | 只看该作者
这些人名都很奇怪。

一切于一点

经过埃德文·P.哈勃对银河系偏远速度的初步运算,可以确定整个宇宙物质在开始向太空扩展之前曾经集中于一点。造成宇宙之始的大爆炸发生在约一百五十亿到二百亿年前。

“当然,一切都集中在那一个点上,”老QFWFQ说,“要不还能在哪里?那时还无人知晓,太空存在着。至于时间,同样如此:我们能对时间做什么?都在那里挤得像沙丁鱼一样。”

我说“挤得像沙丁鱼一样”,只是为了用一种文学形象,事实上连挤在一块的空间也没有:我们每个人的那一点与别人的点相重叠,因为只有一点,而我们大家都要挤在这一点上。总之,如果不从性格上讲,我们都彼此互不干扰,因为没有空间,总有像PberPber先生这么讨厌的人在身边,实在是最烦恼不过的事情。

我们有多少人?我从未对此有过什么概念,哪怕是大概的近似数也没有。要数人数就起码得跟别人稍微分开一点,而我们全都只有这一点。别看表面显得那么密切,其实这很不利于交际。我知道,比如在别的时代,近邻之间都来往走动,在那里,因为大家都是近邻,彼此连早安之类话都不用说。

结果,每个人只能与为数极少的相识者有关系。我记得的只有Ph(i)NK夫人,她的朋友De XuaeauX,一家名叫Z’zu的,Pber Pber先生我前面已经提过。还有一个打扫卫生的女人,被称做“维修专员”,因为环境太小,全宇宙只有她一个。说真的,她整天都无事可做,连掸灰尘都不用,在一个点上连一个尘埃都无法进得去,她只是在不断用闲言碎语和呜咽啼哭来发泄自己。

仅我说的这些人就够超载了,还要加上我们必须堆在身边的东西:所有需要拆散或集中以便构成宇宙的材料。我们当时都不可能知道那就是后来构成天文的(如仙女星座),地理的(如水柱长石)或化学的(如铍的同位素)材料。另外,总要碰着Z’zu家的家具:吊床,床垫,篮子;对这些Z’zu稍不留神,他们就会以人口众多之家的理由表现出似乎世界上只有他们一家,甚至要拉一根横穿全点的绳子晾内衣。

不过,别人对Z’zu家也有不公正之处,就从称他们为“移民”开始,好像别人都是原先就在此地,他们却是后来从外面来的。这是毫无根据的偏见,我认为反正既无从前也无以后,更没有可以迁来的别处;可是有人认为“移民”的概念可以纯粹当做一种状态来理解,就是说不在于空间和时间的变化。

我们说,这是一种狭隘的观念,我们那时的庸俗观念。这是我们所在的环境的过失。这种观念在我们所有人心底都存在,请看:直到现在,只要我们中间有人相遇,它就还要冒出来。不论在公共汽车站,电影院,还是牙医的国际会议上,人们往往都回忆当年。我们彼此问候,有时有的人认识我,有时是我认识别人,紧接着就开始互相询问(尽管各自只记得别人所记得的那些),这就再次触及当初那些口角、恶行、愤慨。直到提及Ph(i)NK夫人为止。所有的故事都要归结到她那里,而一切庸俗的情感都被突然抛到一旁,人们觉得像在一种慷慨神圣的激动之中得到宽慰。Ph(i)NK夫人是我们谁都难以忘怀的,所有人都怀念的惟一一个人。她到哪里去了?我们好久没有再寻找她:Ph(i)NK夫人,她的胸部,她的腰身,她的橘红色晨衣,无论在银河的这个太阳系还是在其他地方,我们都再也没有见到过。

我很清楚,在稀薄化到了极端之后,宇宙又重新稠密化,因而还要轮到我们再度团聚的理论难以令人信服。可是我们中间不少人还是指望着它的实现,不断为我们再度团聚于那点而制定规划方案。上个月,我到一家咖啡店,你们猜我在一个角落里看见了谁?Pber Pber先生!

“你在干什么?怎么会在这里?”我知道他在帕维亚有一家塑料材料代理处,他还是那副老模样,嘴里镶着金牙,身上是带花的背带。“我们回到那里时,”他悄声说,“需要注意这次一定得让某些人留在外面。我们都明白,就是那Z’zu氏一家。”

我真想说我听到我们中间不止一个人说过这话,他又补充说:“我们都明白……Pber Pber先生……”

为了不让他顺坡往下拉话,我赶紧说:

“Ph(i)NK夫人,你以为我们还能找到她吗?”

“啊,是啊!她,是的……”他边说着,脸色发红了。

我们所有人要重归那点的希望主要是由于想再度与Ph(i)NK夫人团聚(对我亦然,可我却没有意识到)。在那个咖啡店,就像一直所发生的,我们又开始提起她来,心情极其激动,连我对Pber Pber先生的反感也在这种对她的回忆中淡化了。

Ph(i)NK夫人的秘诀在于她从未引起我们的嫉妒,连闲话都没有过。她跟她的朋友De XuaeauX上床是尽人皆知的。可是同在一点上,如果说有一张床就要占据全部这个点,因此也就谈不上上床,而只能是在床上。由于点上的任何人都在床上,她也就不可避免地和我们每个人都在同一张床上。若换了另外一个人,谁知道要有多少人在背后说三道四。打扫卫生的女人总是带头发泄,造谣诽谤,其他人不过是跟着学舌搭腔。至于Z’zu一家,我们听说得就更可怕了:父亲、女儿、兄弟、姐妹、母亲和姨娘都是含沙射影的对象,不清不白。可是对她就绝对不同了,从她那里来的是幸福,是那种把我缩成一点藏身于她、把她缩成我身上的一点而保护她的幸福感,是一种冥想(把所有人都缩成点附身于她),是一种对她的纯贞的崇敬(因为缩成点的她是不可渗透的)。总之,我还能对她别有所求吗?

就像我对她的真实感受一样,其他任何人对她的体会也别无二致。她以同样的快乐包含他人,也为他人所包含,她同样地对待我们,爱着我们大家。

大家在一起多好,好到有些不平常的事一定要发生。有一次,她对我们说:“如果要有点地方,我一定给你们做鸡蛋面条吃!”于是,我们都在想像她圆圆的胳膊前后移动着擀面杖做面条的样子,想像她胸前一大堆面粉和鸡蛋堆满案板,她用力揉面的样子,面粉和油一直沾到胳膊肘;我们想到面粉,想到做面粉的麦粒,种麦子的麦地,浇麦地的水从上而下流淌的山,做面条的牛肉所需要的放牧草场,还想到阳光照耀所需要的空间,那阳光使麦子颗粒饱满,那空间里的太阳由星云密集而燃烧发光;我们想到不计其数的星辰、银河和银河星团在太空运行,使每个星云、每个太阳、每个星球都悬在空中。在我们想像的同时,宇宙空间形成了,Ph(i)NK夫人正说着“鸡蛋面条,看啊,孩子们……”,她和我们所在的那个点突然膨胀起来,成了有光年、百光年、十亿光年的距离的大光环,而我们都被甩到宇宙的四面八方(Pber Pber先生到了帕维亚),她却不知受哪种光热能量的作用被分解了。她在我们这个封闭的世俗世界中能够发出的第一声慷慨的呼唤就是“我要让你们吃鸡蛋面条!”一个真正的慷慨的爱的呼唤。开创了太空概念之始,在太空中,在时间里,宇宙的万有引力使得有了十亿百亿的太阳等星球,麦地和Ph(i)NK夫人。各星球、各大洲都分散着她的沾着面粉的胳膊的分子,她从那时起消失,我们却永远怀念着她。
在星星闪烁的亮光中,七叶树展示着它们的蓓蕾、花朵和疤痕,不管这是代表快乐还是痛苦,它们把自己交付于强大的生命意志。蜉蝣成群飞舞着迎接死亡,每个生命都有它的光辉和美丽。我思忖了片刻,理解并认同这些,也肯定了自己的生活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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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5 19:56 | 只看该作者
特别喜欢这一篇,怎么说呢,就感觉爱这样的文学。

无色的世界

在形成大气层和各大洋之前,地球曾经是一个在太空中旋转的灰色球体。正如现在月球的样子:太阳的紫外线毫无遮掩地射到月球上,颜色都被破坏了;为此,月表的岩石不像地球上那么五颜六色,而是单调的死沉沉的一片灰色。如果说地球表面呈现五彩缤纷的色彩,应该感谢大气层,是它把这要命的紫外线给滤除了。


“有点单调,”QFWFQ说,“不过挺让人清静的。在没有空气阻隔时,我能以极高的速度奔跑很远,而眼中所见不过是灰蒙蒙一片。毫无对比可言:如果说有,白色就是白色,就是太阳中心的那种颜色,而我们的目光都无法接近它;至于黑色,连深夜的黑色都不是真正的黑色,因为大多数星辰都是始终看得见的。展现在我们面前的视野一望无垠,那一片灰色的铺满石块的平原尽头刚刚能显露出连绵的灰色山脉;无论我如何跨越大陆,总也走不到尽头,因为那时江河湖海都还不知潜伏在什么地方。

那时与谁相遇是很难得的事情,我们是多么少得可怜啊!为了抵御紫外线,就不能自负。特别是对于没有大气层这点,人们能以多种形式感到问题的存在,比如流星吧,真像下雹子一样从太空各处纷乱而落,因为没有大气层作为顶棚来遮挡一下,使它们在坠落中摩擦变小直至消失。还有那种寂静,尽管你可以放声大喊,但没有空气发生振动,我们都是聋哑人!至于温度,四周没有任何可以储存阳光热量的东西,入夜便是令人难耐的寒冷。幸好地表是靠那些在地心内部互相挤压的矿物熔岩从下面烤热的;那时的夜更短些(如白昼一样:地球自转的速度比现在更快),我就抱着一块暖烘烘的岩石睡觉;周围的于冷是一种惬意之事。总之,对于气候,如果让我凭心而论讲实话,我个人感觉并不太差。

我们缺乏的是很多必不可少的东西,你们要明白,没有颜色还是个次要的小问题:即使我们知道存在着颜色,也会把它看成超乎寻常的奢侈。惟一不适的是视觉,若要寻找什么东西或什么人,由于一切都毫无颜色,就没有在人或物前后左右加以明显区别的什么形式。我们只得勉强看出移动中的东西:一颗滚动的陨星残骸,或是一条小蛇钻开一个地震源,或是一股火山砾的喷发。

那一天,我在像海绵一样多孔的岩石建成的露天剧场里跑步,四周是拱形石门,门外还有门:总之,是一处偶然所到之处,那里没有颜色,却有因凹凸而形成的明暗度各有差异的斑驳。在那些五色的石拱门柱子之间跑步,就像五色的闪电迅速向后一闪而过,前面则不断闪出新的柱子。突然,我看见一闪之后又迅即消失的一对什么光,我还没弄清是什么,就已经爱上这光,跑去追寻那AYL的目光。

我来到一片荒沙地:我在沙丘间跋涉,看着一座座沙丘就像卧着的躯体,有的像一只手臂捂着柔嫩的胸襟,有的像是一只手掌伸开遮住低垂的面颊,再往那边看则是一只长着细长大拇指的脚丫。我停下来观看着沙丘,过了一分多钟才发现我眼皮底下的不是沙的造型,而是我正追踪的目标。

她横躺着,被困乏所战胜,便睡倒在无色的沙中。我在她身边坐下。现在我才知道,那个季节正是紫外线对我们这个地球结束辐射的时候。它正在它美丽的巅峰,地球上没有比当时我眼前更美的景色了!

AYL睁开双眼,开始时我以为她也没有把我和沙土区别开宋,


就像我当初未能迅速辨认出她一样。后来我以为是我这个陌生人追寻而至使她惶恐不安。但是,她最后似乎明白了我们的共性实质,既有害怕的心跳,又有微笑的目光,使我发出一个无声的幸福的欢叫。

我开始比比划划地跟她交谈起来。“沙子,不是沙子。”我先指指周围,再指指我们两个人。

她表示理解和赞同。

“岩石,不是岩石。”为了继续这个话题,我还接着比划。那个时代我们没有多少概念,要表明我们两个人既有共性又有差异并非容易。

“我,你不是我。”我试着用手势说。

她不同意。

“对,你像我,但是马马虎虎。”我纠正着。

她有些踏实,但仍不信服。

“我,你,在一起,跑啊!”我试着说。

她发出一阵大笑,跑了。

我们跑到火山上,在灰色的中午时分,AYL的头发飞舞着,火舌从火山口向上翻卷着,混合成一种一模一样的淡色的翅膀在拍打。

“火,头发,”我对她说,“火和头发一样。”

她似乎信服了。

“NEH美吗?”我问。

“美。”她答。

太阳偏西,变成一种白色,阳光斜射到昏暗的悬崖边上,使一些不透光的石头闪亮起来。

“那些石头不一样。NEH漂亮!”我说。

“不。”她说,并把目光转了过去。

“那边的石头漂亮。”我说着,手指着那些发光的石头。

“不。”她拒绝看我指的方向。

“你,我,那边的石头。”我邀请她看那边。

‘‘不,这边的石头。”AYL回答着,抓起一把石子,而我却已经—跑到前面去了。

我取了一把光亮的石子回来,但要费力让她接过去观察。

“好看。”我试图说服她。

“不!’’她抵制着,可后来也端详起来。现在,这些石头远离了阳光的反射,跟别的石头没有什么两样,这时她才肯说“好看。”

夜幕降临,我第一次没有抱着岩石过夜,为此才觉得这夜更短。如果说光线时时想抹掉AYL,那么她就存在于黑暗中,茫茫黑暗却使我重新感到她存在的把握。

白昼又重新开始给地球染上了灰色。我的目光向四周搜寻,却没有找到她。我发出无声的呼喊:"AYL!你为什么要逃掉?”司她就在我眼前,她也在找我,而且还没有发现,也在寂静中呼唤:“QFWFQ!你在哪里?’’直到我们的视觉习惯在雾蒙蒙的光亮下搜索并辨认出一道眉毛、一条手臂、一个腰身的突起。

那时,我真想给AYL许多许多的礼物,但是又觉得什么都配不上她。我寻找着与这世界表面千篇一律的模样有所不同的东西,甚至是截然相反的东西:我寻求的是一个处于锁住众多事物竺陈旧而暗淡无色的世界之外的什么东西。我搜索着每个角落,每个标志,每一线光(事实上有些正在变化中的事情,在某些点上,无色之物似乎正在有闪光地出现);而AYL是寂静环境中的快乐居民,这个没有任何震动的世界是她所习惯了的:对于她,打破视觉的绝对中立的色彩都是不和谐的;对于她,灰色熄灭了甚至是极遥远的不同于灰色的梦想,而只有那才是美丽的。

我们怎么才能互相理解呢?这世界没有谁比我们更能通过目

光相互表达对对方的情感。我渴望从陌生的震动中抓住一些什

么,而她却把一切都缩到物质无色的最根本的实质后面。


一颗陨星划破天空,在太阳面前划出一道痕迹。它的燃烧流动的躯壳在瞬间成了阳光的过滤器,使世界突然沉浸在一种前所未见的光线之中,绛紫色的深渊在橘红色的悬崖峭壁脚下展开,我的紫红色的双手指着绿色的火流星,而我的思想还没有找到可以脱口而出的恰当的词语。

“这是给你的!这是我送给你的!对,对,它美极了!”

我一边说着,连忙转身急切地想看AYL在整个变化中光彩夺目的新形象:我没有看见她,就像在无色油漆突如其来的破碎之际,她设法藏身于马赛克拼图的裂缝之中去了。

“AYL!你别怕!AYL!快出来看啊!”

但是,陨星的弧线已经划过太阳而远去,地球又恢复了它永久的灰色,在我已经被照花了的眼中更加显得灰沉沉,暗淡淡,毫无区别,而AYL也不见了。

她真的消失了。我不分昼夜地寻找她,找了很长时间。那正是世界开始形成它后来的形态的时代:以其具有的材料试着形成各种形态,即使不相宜也无妨,反正一切尚未确定。岩浆树是烟色的,枝枝杈杈上又垂下石板灰色的“树叶”。火山灰的“蝴蝶”在陶土地上空飞舞,飘飘扬扬在水晶似的野菊花上。AYL 可能在无色森林的树木投下的一片无色阴影里,或正弯腰采摘灰色灌木丛下的蘑菇。我上百次以为发现了她,却又重新失去了她。我从荒野又转向居住区。那时,预感到变化将至的无名建筑者们按照不成熟的遥远未来的形象建造房屋。穿过石塔式平顶圆锥建筑群,又越过与世隔绝的修士隐居的横贯着隧道的山脉,我来到一片泥海湾,走进一个花园,花园里沙质花坛中竖立着钻天的糙石巨柱。

灰色巨柱上爬着刚刚可以看清的灰色纹路的图案。我停下来,AYL正在这个公园里和她的女友们嬉戏玩耍。她们把一个石英球抛起来,再在空中抓住它。

一次,球被抛得很远,一直飞到我手边,我便抓住了它。女友们分头去找这个不见了的球,我便趁AYL独自一人时把球抛在空中再自己接住它。 AYL发现了,我有意藏了起来,就这么时时抛球,把她吸引到离游戏地点越来越远的地方。这时我才露面,她一—见我就冲我喊叫,然后笑了起来。也不知怎么的,我们一起玩起球来。

那时候,常常有地震发生,地球的各层次都正在地震中求得平衡。又地震了,我和AYL之间裂开了一道缝,而我们仍继续互相投掷着石英球。正是在这个深不见底的大裂缝中,地心受压抑的元素找到了获释的路径。现在,时而岩石冒出,时而流云飞过,时而喷出沸腾的矿泉水。

我同AYL继续玩着球,发现一层气体正在地球表面漫延散开,就像慢慢升起的薄雾:开始还不到脚跟,一会便升到膝盖,接着到了腰部……AYL的眼中罩上一层不安与焦虑的阴影;我不想惊吓着她,装做什么都不曾发生的样子继续玩我们的游戏,但心中也有一种不安。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经历:一个流动的巨大气泡在地球周围越胀越大,把一切都罩了进去;很快就从我们的脚下没过头顶,不知会带来什么后果。

我向地面大裂缝那边的AYL投球过去,但球的飞行距离比我想像的要短了许多,竟不可思议地落人裂缝之中:它突然变得那么沉重,不:是这裂缝张开了大口,AYL离我远远的,我们之间是一片翻腾着的冒泡的液体,我翘首望着远处的她,喊着:“AYL!AYL!”我的声音,这是我的声音!它比我想像的要洪亮得多,然而这沸腾的喧嚣压过了我的声音。总之,什么也搞不明白了。

我把手放到快被噪音吵聋的耳边,感到还得堵住口鼻才能不

吸人身边强烈的氧气和氮气,而超出一切的还是对眼睛的刺激,我

觉得双眼像要爆开似的。

我脚下漫延流淌的大量液体变成全新的颜色,使我双眼发花,


我爆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叫喊,但对于裂缝那边的AYL则有非常清楚的意思:“AYL!海是蓝色的!”

我期待已久的巨大变化终于发生了:地球上现在有了水和空气!在那蔚蓝色的新生的大海上,太阳正在向西斜落,它也有了色彩,一种绝对不同以往的颜色,更加强烈的颜色。我感到需要继续我的呼喊:“太阳多红啊!AYL!AYL!看它多红啊!”

夜幕垂下。这夜色也不同以往了。我奔跑着寻找AYL,还一边发出没头没尾的喊叫以表达我的心思:“星星是黄的!AYL!AYL!”

那一夜,我没有找到她,以后的几天几夜中我仍然未能找到她。四周的世界显露出它越发新鲜的色彩:红云堆积到顶点时呈紫色,发出金色闪电的一阵暴雨过后,彩虹的缤纷色彩更是空前迷人,那是多么奇妙的颜色组合啊!叶绿素开始发展起来,在溪流淌过的山谷里,苔藓和蕨类植物泛起了绿色。这才是配得上美丽的 AYL的景色!可她不在了!没有了她,我觉得这多彩的世界是浪费的豪华。

我走遍各地,重新见到过去所认识过的那些灰色的事物,不断为新的认识所震惊:原来火是红的,冰是白的,天是蔚蓝的,地是土色的,绿宝石是碧绿的,AYL呢?我用尽自己全部想像力猜想她在我面前会是怎样的形象。

我又找到了那个公园。现在那里已经是青草绿树苍翠一片了。在喷水池里,鱼儿游动着,有红的、绿的、蓝的。AYL的女友们还在草地上跳跃着,互相投掷着彩虹色的球。然而她们变化多大啊!原来,一个女孩是白皮肤金头发,另一个是褐发黄肤,还有一个是红皮肤栗色头发,还有一个红扑扑的脸上长满迷人的雀斑。

“AYL呢?”我问道,“AYL在哪里?她怎么样?为什么不跟你们在一起?”

女孩子们的唇是红的,牙是白的,舌和牙龈是肉色的,她们的乳房的最高点是肉红色的,眼睛是海蓝色、黑色、褐色或另一种深


色。

“可是AYL……"她们说,“不在,不知道……”一边说,一边继续玩球。

我试图想像AYL的皮肤和头发可能的颜色,但是做不到,于是就搜索整个地表寻找她。

“如果上面没有”,我想,“就说明她一定在下面!”赶上第一次地震,我就跳进地缝里,一直下到地球腹地。

“AYL!AYL!”我在黑暗中呼喊,“你来看看外面多美啊!”

我声嘶力竭,发不出声了,而那时AYL的声音回响起来,细声细气,那么平静。

“我在这里!你干吗这么喊?你要干什么?”

什么也看不见,“AYL,跟我出去吧!你知道,外面……”

“我不喜欢外面!”

“可你,从前……”

“从前是从前,现在不一样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麻烦出来了。”

我只好撒谎,“不,那是一时的光线变化,就像上次陨星坠落一样!现在都结束了,一切又像原来一样。来吧,别怕!”

我想,如果她出来,过了最初的一阵混乱之后就会习惯颜色,喜欢颜色,就会明白我欺骗她也是为她好。

“你说的是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来吧,我来带你出去!”

“不。你在前边,我在你后边走。”

“可我急于看到你!”

“你只能按我喜欢的样子看我。你在前边走,不要转过身子来。”

大地的震动给我们开路,岩层打开一个扇面,我们在缝隙中前进。我感到身后有AYL轻盈的脚步跟随。又一次地震,我们就要到地面了!我在书页般排列的花岗岩和玄武岩之间跳跃,角砾岩深


处就有路通向外面的世界。地表的山岩、绿色和阳光都已经可以看得见了,光线伸出宽阔的长臂已经在欢迎我们!我就要看见AYL有声有色的形象了!……我转身看她。

我听到她从黑暗中发出的一声叫喊,眼睛被光照之后还什么也看不见,接着便是压倒一切的一阵轰鸣,一块岩壁突然竖起,把我们从中分开。

“AYL!你在哪儿?你快到这边来,快呀!要赶在岩石定位之前!”我想沿着岩壁找个突破口,可它那光滑的灰色表面那么严密紧凑,一点破口也没有。

就在那个地方,一座山脉拔地而起,我是朝向外面的,而AYL则留在那座岩壁的后面,被关在地下了。

“AYL!AYL!你在哪里?为什么不在这边啊?”我目光巡视着脚下展开的景色:那绿色的草地上正开出鲜红的罂粟花,那黄色的田野上错落起伏着深黄色的丘陵,一直延伸向一片蓝色的波光闪闪的大海。现在,这些美景对于我竟显得那么索然无味,那么虚假,那么平庸,那么与AYL本人、她的审美和她的世界格格不入!她的地方永远不会是这里!我痛苦地意识到我被可怕地留在这边,再也不能离开那金色银色的闪光,那蓝天上变成红色的云朵,那每年秋天都要变黄的树叶。而AYL的那个完美的世界,我永远地失去了它,以至都无法想像出她的样子,哪怕是最遥远的记忆也没有留下,只有那座冰冷的灰色岩壁深刻在脑海中。
在星星闪烁的亮光中,七叶树展示着它们的蓓蕾、花朵和疤痕,不管这是代表快乐还是痛苦,它们把自己交付于强大的生命意志。蜉蝣成群飞舞着迎接死亡,每个生命都有它的光辉和美丽。我思忖了片刻,理解并认同这些,也肯定了自己的生活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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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5 19:57 | 只看该作者
这个我还没有读完。


空间的标志

太阳在银河系之外用了大约两亿年时间完成了银河系的全部旋转。

“确实如此,它是用了这么长时间。”QFWFQ说:“有一次,我在太空经过时做了一个标志,为的是在两亿年后再次经过那里时能看见它。”一个标志?什么样子的?很难说得清,因为一说到标志,你们立刻就会想到与其他东西不同的标志,而那里却没有任何可以与其他相区别的东西。你们会想到用手或者什么工具制成什么标志,然后还可以用手或者什么工具消除掉它。但是我的那个标志却留了下来,再说,那时什么工具也没有:手啊,牙啊,鼻子啊,这些都是后来才有的。你们会说,标志有什么形式该不是问题吧,反正无论怎样的形式只要是标志就可以嘛,与其他标志一样或不同都可以。说得轻松!我那时候还没有与其他标志相同或不同的任何范例,连可以模仿照搬的东西都不存在。一条线,不论是直线还是弧线,谁都不知为何物;一个点,不论是凸出还是凹进的点,谁都不曾想过。我有心做一个标志,这是真的,或者说我曾想把我做的随便什么当成标志。于是,我在太空中的那一点,而不是在其他地方,做了一个我认为是标志的东西,结果我果真做成了。

总之,因为是宇宙,或者至少是银河系里的第一个标志,应该说我做得还是不错的。看得见吗?好样的!谁有一双能看到那个时代那个地方的眼睛? 那时候那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被看见,也没有能提这个问题的人。标志该是可以识别而且不会和其他东西搞混的,这一点没有问题。茫茫太空中所有其他点都是毫无区别的惟有这一点上有标志。各星球做着自己的运行,太阳系走着自己的轨道,那个标志很快就被甩在我身后,和我隔着无垠的太空。但是这无法阻挠我对何时能重返那里和怎样识别我那标志的思考,那对于我将是多么巨大的欢乐啊!就在那个原本无名的地方,走过不见任何亲切熟悉的东西的十万光年,事隔多少世纪之后,我能再次见到它,仍是当初把它留在那里的样子,赤裸的,生硬的,然而却有其自己的被我做成的不可混淆的形态。

银河带着它的一群星系、星球和星云缓缓向上飞行着,太阳系则往边界一带运行。在这场转马游戏中,惟有我的标志固定不动,处于任何轨道之外的一点(为了做这个标志,我有意向银河系外沿探出去一些,使它能定位在所有旋转世界的任何物体都不能触及的地方),那个点从那时起就不再是任意一点,而其他任何一点都可以以它来确定。

我日夜思念着它,甚至无法去想别的事情;或者说,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有了可以想念的机会;换言之,我从来不可能思考什么,因为首先没有可以思考之事物,其次,也没有可思念之标志。自从有了那标志,就有了让人想念的事物,因而那里的标志就成为可思念之物,也成为自己被思念的标志。

那么,情况就是这样的:标志用于标出一点,但同时又标志着那里有一个标志,这是更重要的。因为点多得不计其数,而标志只有一个,同时又是我的标志;因为它是我做过的惟一一个标志,而我是惟一一个做标志的人。它就像一个名字,那一点的名字,也是我的名字,我在那点上标出的名字,总之,是所有要求有其名称的一切之中惟一一个具有了名字的。

我们的世界被银河系拖着运行,飞到那遥远的空间之外的地方,而标志就在那个被我留下的地方,标志着我。它一直带着我,


全部地拥有着我,介入到我和一切与我相关的事物之中。在等待与之重逢这段时间里,我本可以再试着发明其他标志或不同标志的组合及相同标志的系列。但是,我做那个标志后又过了成千上万年(从我在银河系的不断运动中把它投入空间的几秒钟算起),现在需要认真回忆它的每个细节(即使对之缺乏一丝一毫的把握,都会造成它同其他标志的无法区分)。我意识到,尽管我的大脑对它的大体轮廓、一般表象还有印象,我还是有疏忽之处;总之,若要把它分解成若干部分,我就无法记清各部分之间是怎样的。我需要让它就在我面前以供研究咨询,而它却在距离遥远的不知什么地方。我做它就是为了知道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再见到它,但在我再见到它之前却无法弄清这一点。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不在于此,要紧的是弄清它是什么样子的。于是,我开始对它做各种假设和一个标志必须具备什么方式的理论探讨。我采取排除法,把一个个不可能的标志种类都全部排除,剩下的便应是正确的标志。可是,所有那些想像出来的标志都以无法捕捉的易逝性一闪而过,因为它们都没有我的第一个标志做参照。在这种痛苦的折磨中(而此时银河系仍不知疲倦地继续着自己在柔软空洞的河床上的流动,像是被所有点燃并辐射着它的原子刺激而骚动的),我明白我对那个标志已经只有混乱的概念,我能抓住的只是一些可以互相更换的标志碎片,也就是标志内部的标志。可是,标志内部的标志的任何变换都会导致一个完全不同的标志。这就是说,我忘记了我的标志是什么样子的,也就无法让它再返回我的头脑中了。

我失望吗?不!忘却是很烦人的,但不是无法补救的。不管怎么样,我知道标志就在那里,一动不动,默默无声地等待着我。我会回到那里,重新找到它,我会再度理顺我思维的脉络。估计我们已经到了银河系旋转历程的差不多一半,只要耐心,后一半总是使人觉得更快些。现在我不该再想别的了,只能集中精力想我的标志是否还在,我是否还会路过那里。

日复一日,现在该接近那里了。我急不可耐,因为我随时可能—在每个瞬间遇到它。是这里?不对,再往那里一点。我一直数到一百……没有?是过去了吗?难道我的标志还留在鬼才知道的什么地方,完全在我们这个轨道之外?我未曾考虑过运动中的摆动,而那时天体受到引力作用的影响,运行轨迹极不规则,画出来简直就像大丽花的外沿轮廓。又过了几万几十万年,我重新运算出结果来:按照我们的运行,不是每个银河年重返那里一次,而是每三个银河年才一次!也就是每六亿太阳年一次!等了二亿年的人也可以再等六亿年!我等待着。道路是漫长的,好在我不是用双脚去走,而是骑着银河系度过那些光年,在行星的运行轨道上,连蹦带跳,就像骑在一匹四蹄冒着火星的马上;我处于一种逐渐上升的兴奋狂热状态,觉着是向着夺取只对我无比重要的标志、王国和名称迈进……

我又做了第二周、第三周的运行。“我在这里!”我大声喊着。在应该是的那点上,我的标志所在处,有一个不像样的一道子:太空中的一个刮痕。我失去了一切:标志和点。那个标志就是我的一切。空间没有了标志,又重新回到空荡荡之中,没头没尾,无始无终的旋转,真让人恶心!包括我在内的一切又都迷失茫然。(您会说,为要标出一点,我的标志或者我标志的涂抹都是一样的。不!涂抹是对标志的否定,因此并不标明,也就是说,对于区别前后左右的其他点,涂抹是一点用也没有的。)

这一令人沮丧的事对我打击很大,使我后来许多光年都过得毫无意义。当我终于抬起眼睛(我们的世界开始有了视觉,继而有了生命),我看到那里有一件我意想不到的东西:我看到了一个标志,但不是我那个,是一个类似的。毫无疑问,是照抄了我的标志。可我一下子就能认出它不是我的,短粗,轻率,笨拙,矫饰,是对我在做标志时的那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纯情的一种污秽的仿造。只


有它才使我一下子回忆起我的标志来。“是谁跟我做这种恶作剧?” 我怎么也想不通。经过几千年的推论,我终于找到了结论:在另外一个比我们旋转更早的星系里,有一个叫KGWGK(这名字是后来到名字时代才有的)的家伙,他是个好捉弄人又充满嫉妒心的人。在一种野蛮的破坏冲动之下,他涂抹掉我的标志,然后又以其粗俗不堪的技艺试图再制作另外一个标志。

显然,那个标志并没有任何可以标明的意义,只不过是 KGWGK要模仿我的标志罢了,因此也就没有什么能把这两者加以对比之处。但是,我当时不让对手取胜的愿望比其他任何念头都更为强烈,只想立刻在太空中做一个地地道道的标志,让KGWGK醋心大发,活活气死。在第一个标志以后,我有大约七亿年没有再制作标志了,又拼力奋发起来。但是,现在的情形已经大不相同,因为正如我所提到的,世界在开始给自己赋予一个形象,每个事物都依其职能而形成自己相应的形态,而且每个形态都被认为会前途无量(其实则不然,就拿较近一些的恐龙来说,就没能坚持到现代),因而我的新标志受到当时人们的事物观的明显影响,我们所说的风格,就是每一事物以一定方式存在的特别的形态特点。应该说我对此是满意的,不再为我的第一个标志被涂抹而惋惜,因为我觉得第二个会更漂亮得多。

在银河年间,人们开始明白世界上的各种形态直到那时都还是临时的,迟早会一个一个发生变化。对这一点的认识伴之以对旧形象的一种厌烦,使人感到连记忆都不能忍受。我开始受到一种思想的折磨:我在太空留下了一个标志,那个标志曾经使我觉得那么完美,那么独特,那么符合其功能,而现在我记忆中的它却显得那么自命不凡,落伍过时;我当时处理事务竟那么愚蠢,实在早该及时解脱出来。总之,我为那个标志感到羞愧,它继续在若干世纪里被飞行的世界掠过,显出它自身和我的一副可笑的形象,也是对我们的目光短浅的无情讥讽。我一想到它就脸上发烧(我不断想到它),乃至在所有地质年代里,为了掩饰我的羞愧,我都沉人火山口下用牙齿去咬覆盖大陆的冰盖。我的思想一直被KGWGK这个在银河系的航线上始终领先于我飞行的人所困扰,他一定看到亍我那个被涂掉之前的标志,这个粗暴无理的家伙一定会嘲笑我,做鬼脸,在沿银河系范围的所有角落都重复着以漫画式的蔑视态度做成的标志。

这一次,星系的复杂运行轨迹对我有利,KGWGK的星系遇不到我的标志,而我的太阳系在第一圈转完后又准确地回到那个点上,于是我就可以非常精心地擦掉那一切。

现在,在茫茫太空中,我的标志是一个也没有了。我可以动手再画一个,但是我知道人们会依标志而评论制作它的人,在一个银河年中,有足够的时间使人们的口味和想法发生变化,对过去的事物的看法取决于后来发生的情况,总之,我怕现在我觉得完美无缺的东西再过二到六亿年又会使我形象不佳。然而令我遗憾的是我的第一个标志,被KGWGK野蛮地涂抹了的那个标志,没有能随时间变化而受到指责的地方,就像在各种形态开始之前所诞生的事物包容了可以在任何形式下都能生存的东西,就是说它是一个标志,仅此而已。

制作一个不是那个标志的标志不再使我感兴趣,那个标志我已经忘掉了十亿年。这样,我虽不能制作一些真正的标志,却愿意以某种方式让 KGWGK感到别扭。我开始做一些假标志,在太空中标一些斑点、缺口、窟窿,只有像KGWGK这种不合格的人才会把它们当成标志。而他若顽固坚持让它们消失在他的涂抹之下(正如我在以后的飞行中所证实的),则他必然付出很大的辛苦疲劳。 (我现在在太空里播撒下那些假标志,就是想看看他的愚蠢和幼稚达到何种地步。)

现在,一周又一周地看着那些涂抹(对于我,银河系的旋转已经变成一种令人厌恶的航行,既无目的又无指望),我发现了一点:


随着银河年的流逝,太空中的抹痕趋于褪色,下面又开始显露出我当初绘制的那些假标志。这一发现非但不令我感到遗憾,反而燃起了我的希望:如果KGWGK的涂抹褪去,那个点上我的标志就会再度显现!

于是,我又开始度日如年地期盼着。银河就像在火上平底锅里的煎蛋一样在翻着身,而平底锅本身和煎蛋一样在受煎熬,我就和银河系一起在受着不耐烦的煎熬。

可是,随着银河年的流逝,太空不再是那么光秃、呆板、均匀、辽阔。分散在太阳系其他星球上的许多人也有了像我和KCWGK那样在所到之处做出标志的想法;我不断遇到这类东西,或者是一个,或者是成双成对的,甚至是整打的,都是些简单的二维的胡乱涂画,或者是三维的(比如多面体),或者是更精心堆砌的四维体,等等。在到达我的那个标志时,我看到了同一点上竟有五个标志。我的标志已经很难辨认:是这个,是那个,还是那个?这个太现代了,尽管它可能最古老。我认不出我自己的手迹,真难想像我会把它做成这副样子……当银河系在空间运行时,把旧的和新的标志都甩在身后,而我再也没有找到我的那个标志。

说以后那些年代是我前所未有的最糟糕的银河时期绝非夸大其词。我向前行进着,并在太空中寻觅着,在越来越稠密的标志中,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有可能以某种方式在太空留下什么痕迹。每当我转回来一次,就看到我们的世界更加拥挤,以至世界和空间都显得彼此成了对方的镜子,两者都以象形文字和表意文字细致地记录了自己的历史,而每个字可以是也可以不是一个标志:玄武岩上的一个石灰壳,荒原上被风吹而成的一个沙堆,孔雀尾羽上的眼状图案(渐渐地,生活在标志世界里的人们把原本只是存在着的并非标志的无数事物也都看成标志,并把它们加入人们专门制作的庞大的标志队伍),在片状岩上火烧成的一个条纹,纪念堂三角形墙框的第四百二十七道槽沟有点斜,在磁暴时屏幕上出现的一个个道子(标志系列在标志的标志的系列中翻番,无数次重复的标志有时是一模一样的,但又总有所区别,因为特意制作的标志还要加上正好赶在那里的标志),某份晚报上的字母R的一条腿着墨不佳,正赶上纸纤维渣凸出;墨尔本的船坞间的一扇涂了沥青的墙上八十万道沥青中的似乎不平常的一道;统计表上的一条曲线,柏油路上的一条刹车印,一个染色体……都能令人一惊:就是它!我能在一秒钟内找到自己的标志,无论在地上还是在空间都无所谓,因为通过标志确立了一种没有明显分界的持续性。

如今在宇宙中再没有容器与内容,有的只是重叠的胶粘在一起的标志的总厚度,它们占据了整个空间,是一种持续的星点,极其细小,一种线条与刮痕的突起与雕琢而成的网,宇宙从所有方位和维度上被胡涂乱画。再也没有办法确定一个参照点:银河继续运行,而我却不再数其转数了,任何一点都可能是起点,任何与其他标志相交叉的标志都可能是我的,可发现它再也没有用了,反正离了标志的空间已不再存在,也许从未存在过。
在星星闪烁的亮光中,七叶树展示着它们的蓓蕾、花朵和疤痕,不管这是代表快乐还是痛苦,它们把自己交付于强大的生命意志。蜉蝣成群飞舞着迎接死亡,每个生命都有它的光辉和美丽。我思忖了片刻,理解并认同这些,也肯定了自己的生活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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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5 20:02 | 只看该作者
G.P.Cooper 显然不是 ( James Fenimore Cooper,1789-1851) 。
我不知道他是谁。

天亮的时候

G.P.库帕解释说,由于一种不定形的星云似的流体的收缩,太阳系的星球系开始在茫茫黑夜中凝固。一切都又冷又暗,最后是太阳,它也开始收缩,直到缩小成现在的大小模样。在这个收缩凝固的过程中,温度升啊升啊,提高了数千度,于是便向茫茫太空发出了辐射!


“那时候真是一片漆黑啊!”老QFWFQ应和着库帕的说法,“我当时还是个小孩子,刚刚记事。平常,我的爸爸妈妈和Bb'b奶奶在一起,还有来访的姑姑、叔叔和舅舅,后来变成马的Hnw先生,再就是我们这些小孩子。好像我曾经讲过,我们在云上面,就像睡觉的样子,平躺着,一动不动,随云而转动飘移,我们这些人可不是躺在外边的,明白吗?在云的表层可绝对不成。那里太冷了。我们是在云表层下面,就像铺盖着一层流动的颗粒状态的物质。那时候,计算时间的方法还不存在,每当我们数云层转动的圈数就要发生争执。因为在一片漆黑之中是没有任何参照点的,结果我们总要吵起架来。于是,我们索性任时光流逝,多少个世纪都如同几分钟而已;只有等待,尽量盖暖捂好,昏昏而睡,过一阵便发出点声响,好让彼此明白我们大家还都在那里;当然,还要搔痒,因为这些粒子的旋转效果便是一种令人讨厌的痒痒。

我们在等待什么?没人能说得清楚。当然,Bb'b奶奶还记得物质均匀地分散在空间、还有热量和光线的时候。老人在讲话时会有些夸大其词,不过我们都明白,随着时间流逝,总是有所改进,或者有所变化。我们的问题就是度过这漫漫黑夜。

比所有人都过得更好的是我姐姐C’d(w)n,因为她性格内向,是一个害羞但任性的女孩,喜欢黑暗。C’d(w)n选择的是偏远的地方,在云的边上。她静观漆黑的夜色,任凭尘埃微粒流动成小型瀑布,自言自语,发出像小小瀑布似的笑声,甚至还哼唱着;她不论是睡着还是醒着,都爱做梦。她的梦与我们的都不同:在黑暗之中,我们梦到的还只是黑暗,因为我们头脑中别无其他;而她梦的,据她所说,则是更深更广更柔软光滑的黑暗。

是我父亲第一个发现有了什么变化:我正在打盹,被他的喊声叫醒:“注意!这里摸得到了!”

我们身边的云一直是流动的物质,而那时开始凝固了。

其实,我母亲已有好几个小时总是翻来覆去,并埋怨说:“哎哟,我真不知道该向哪边侧身了!”总之,听其言便可得知她睡觉的地方有了一种变化:那些尘埃原来是软软的,富有弹性的,散布均匀的,人身在其中可以不留任何痕迹,无论怎么躺着都觉得舒服。可是,从这时起,尘埃形成了一些凸起和凹陷,显露出她平时卧态全部体重压出的起伏身形。她觉得下面好像有许多颗粒变得厚实或肿大起来,好像下面数百公里之下有什么在通过层层柔软的尘埃施加压力。通常,我们对母亲的什么说法都不太听信,对于她这么一个超级敏感者,而且岁数又相当大,那种存在方式实在是不适合她的神经。

接着,是我的哥哥Rwzfs,他当时正处于青春期,每隔一段时间就听到他拍拍打打,又挖又刨,总之,是不安宁的样子。

我问:“你干什么?”

“玩玩。”他说。

“玩?玩什么?”

“玩一个东西。”

你们明白吗?这可是头一次啊!可以玩的东西是前所未有的。想想看,我们能玩什么?玩那种气态物质?这只适合我姐姐G'd(w)n。如果 Rwzfs有什么可玩之物,那一定是他找到了什么东西。果然,他带着一种夸张的口气说找到了一块石子。其实不是石子,但肯定是一种坚实的材料,一种不那么气体的东西。对于这点,他不是那么准确,而是讲些随心所欲的故事。那正是镍形成的年代,他那时言必称镍,说:“看,是镍!我玩镍呢!”为此他得了一个“镍 Rwzfs”的绰号(他并没有变成镍,只是因为他太迟钝,好像不能走出矿物阶段;事物都变化了,我说的是真话,并不是因为他是我哥哥。他总是有点迟钝,这不假,但他不是金属类的,而且还有些胶质,以至很年轻就娶了海带中最早成熟的一个,然后就音信皆无了)。

总而言之,似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什么,只有我例外,也许是我太不留意了。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我都听到父亲的叫喊声:“这里,又摸到了!”这是一种没有意义的表达(因为在此之前肯定是什么也不曾摸到过),但是在那个瞬间,此话就有了意义,他说明我们开始体验一种感觉,略有些恶心,像是一种污泥沉积在我们下面,变成了盘子,我们在上面可以弹跳起来。我抱怨地叫:“唉,奶奶!”

我后来多次自问,为什么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叫奶奶呢?B'bb奶奶习惯于旧时的一切,常做些不合时宜的事。她始终相信物质是均匀膨胀的:比如垃圾,你随便把它丢到哪里,它就会变得稀薄,逐渐消失。也许是凝固过程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污垢垃圾开始在尘埃粒子表面附着变浓,不能再向四下飞散。对此,奶奶脑子里却一点也没有意识,致使我在朦胧中把这与“摸到”的现象联系在一起,想到一定是奶奶做了什么事情,便发出了那声惊叫。

而B’bb奶奶则问我:“什么?你摸到了我的圆蛋糕?”那种中间有孔的“圆蛋糕”是奶奶在宇宙第一次大灾变时发现的,不知是何种银河系的物质,她一直随身携带,以便坐在上面。在那漫长的黑夜中,不晓得什么时候给搞丢了,她就一直怪罪于我,硬说是我把它藏了起来。现在,我非常憎恨的那个东西竟然出现在我们的云外,奶奶所能埋怨我的只能是我没有像哨兵一样始终盯住它不放。

我父亲对她总是十分尊重,但也做不到坚持观察她的“圆蛋糕”。“妈妈,听着,现在正在发生什么我还弄不清楚的事情,您还是拿好您的圆蛋糕吧。”

“嗨,我都没法睡觉了!”妈妈在这个时候也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

这时,只听一阵“噗啊哧!呜啊哧!嘶格啦!”我们一听就知道是Hnw先生出了什么事,又咳又吐的。

“Hnw先生!Hnw先生!保重啊!您在哪里?”我父亲开始说了起来。在那没有一丝光线的黑夜中,我们费了好大力气才抓住他,把他拉到云上边来,让他喘喘气。我们把他平放好,当时的云表层已经又硬又滑了。

“哇!这东西封在里边了!”Hnw先生在表达能力方面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一个往上,一个往下,咽着!嘶克拉哧!”说着,又吐了起来。

新情况在于若不留神就会在云里陷落下去。我母亲凭她的灵感,最先明白了这点,连忙喊起来:“孩子们,你们都在吗?你们在哪里?”

我们当时真有些疏忽麻痹。在过去,多少个世纪都循规蹈矩地轮转而过,那时人们只担心不要失散;现在,这个问题才又回到头脑中来。

“镇静!镇静!谁也不许离开!”爸爸说。“G’d(w)n,你在哪里?双胞胎呢?谁看见他们了?快说一声!”

无人回答。“哎呀!把他们丢了!”母亲喊起来。我的小弟弟们还没到能与谁沟通信息的年龄,所以很容易给弄丢,必须时刻看住他们。我自告奋勇地说:“我去找他们!”

“对,好QFWFQ!去吧!”爸爸妈妈说完就后悔了:“可是,你别走远,不然你也要丢了!”“去吧!不过要吹口哨,好让我们知道你在哪里。”

我开始在黑暗中行走,在那正在凝聚中的云的沼泽中行走,不断发出噗哧噗哧的声音。我所说的行走,就是在云表的一种运动方式,这在几分钟之前还是不可能想像的。现在,云体承受力很小,如果不小心,就不是在云表行走,而是斜着或垂直着陷落下去,被云体物质掩埋住。不管我朝任何方向在任何水平上行进,找到小弟弟的可能性都是同样的:鬼晓得那两个家伙跑到哪里去了!

突然,我滚了一下,用现在话讲,是有人绊了我一下。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摔跤,甚至连什么叫摔倒都不懂,好在我还在柔软物质之中,并不疼痛。“别往这里踩!”一个声音响起来,“QFWFQ!我不乐意!”是姐姐G’d(w)n的声音。

“为什么?那里有什么?”

“我用一些东西做了一些东西……”她说。可是,想弄明白她的话,真够费劲的。我姐姐在这种泥沼中揉搓什么,搓出一座小山,山上有高低起伏的垛子。

“你在做什么?”

G’d(w)n没头没尾地答道:“一个有里边的外边,特兹。”

我一个跟头接着一个跟头地前进,在Hnw先生那里又摔了一次。他已经陷入正在凝固中的物质,而且是头朝下的。“上来!Hnw先生!您不会站不起来的!”我得帮助他出来,可自己已经陷在底下,就从下面往上猛推他,方才成功。

Hnw先生一边咳嗽,一边喘气,一边打喷嚏(当时确实是空前寒冷),突然出现在奶奶坐着的地方。奶奶飞到空气中,反而高兴地大喊起来:“小孙子!小孙子回来了!”

“不,不对!您看,是Hnw先生!”她真糊涂了。

“我的小孙子呢?”

“在这里!”我喊起来,“还有圆蛋糕!”

小双胞胎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有一段时间了,就在厚厚的云层中,而且是他们把奶奶的圆蛋糕给藏了起来,为的是自己玩。当物质还是流体状态时,他们可以跳着穿过圆蛋糕中间的窟窿,而现在却被一种海绵状奶酪似的东西给堵在圆蛋糕的中孔里,感到来自各方面的压力。

“抓住圆蛋糕!”我努力让他们明白,“我拉你们出来!小傻瓜!”我拉呀拽呀,和他们在云里翻着跟头,圆蛋糕表面已经有了一层像蛋白似的胶膜,刚一露出云表,竟然迅速融化掉了。天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向奶奶解释呢?

这时候,姑姑叔叔舅舅们也不会挑选更合适的时间,慢慢站起来说:“哎,已经很晚了,也不知道我们的孩子在干什么,我们有点不放心,大家在一起很高兴,可是,我们最好还是现在就回去。”

不能说他们没有道理,相反,应该引起警觉,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姑姑叔叔舅舅们平常待的地方偏远,都有些局促不安。也许他们一直如坐针毡,却没敢说出来。

我父亲说:“如果你们要走,我们也不强留;不过,你们要考虑好,是否再等一会更好,等情况更明朗。现在就走,也不知道会遇见什么危险。”总之,他的话充满了善意。

他们回答说:“不,不了,谢谢你的好意。我们聊得很好,不过现在就不再打扰了。”还有一些单调乏味的话,我们也听不懂多少,他们也不当成什么要紧的。

姑姑、叔叔、舅舅三个人,都是瘦长个子,模样很相似,我从来就搞不清他们之间是什么兄弟夫妻关系,他们跟我们是什么亲缘关系:那时候许多事情都是模模糊糊的。

他们一个一个动身了,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朝着漆黑的夜色走去。为了彼此联络,他们不时发出“喂!喂!”的喊声。


三人刚刚动身不久,就传来“喂!喂!”的喊声,但是听起来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而他们应该刚走出不远。接着,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对话:“这里是空的!”“这里过不去!”“你为什么不到这里来?”“你在哪里?”“跳啊!”“跳什么?好样的!”“可是从这里又要退回去了!”总之,什么也听不懂,只知道他们与我们之间正在拉开遥远的距离。

姑姑是最后一个走的,她的话最有条理:“现在我一个人留在这个硬东西上面,开始脱离了!”

叔叔舅舅二人的声音来自遥远的地方,他们总是反复说:“傻瓜!傻瓜!……”

通过这些声音,我们仔细观察黑暗中的变化:这是被我赶上亲眼目睹的惟一一场大变迁,与之相比,其他事件都实在不足挂齿。这种变化从地平线开始,那种震动与平时说的声音不同,也不是现在说的“摸到”,或者是什么其他,可以肯定的是很远的地方在沸腾,而且在逼近。总而言之,一切黑暗与一种不黑暗相比才显得黑暗,那种所谓的不黑暗的东西便是光。当我们对事物的发展做出更认真的分析时,就发现:天空仍然是漆黑一片,但是又开始黑得有所不同;其次,我们所在的物体表面变得凹凸不平,结了一层硬壳,一种令人作呕的脏冰正在迅速融化,因为温度正在急剧上升;第三,我们后来所称的光源就是一团炽热的东西,它与我们之间隔着一望无际的空间。那光似乎是五颜六色在闪闪跳动。接着,天空里除了我们和那团炽热的东西,还有一对光亮的游动的小岛,而且它们在太空旋转着,上面有我们的姑姑叔叔和其他的人。此时,他们已经变成远远的影子,并且向我们发出尖叫声。

最重大的事件是:那团云的核心收缩了,发出了热和光,现在有了太阳。其余的云团继续围绕着太阳旋转,并且慢慢变成若干星球:水星,金星,地球,还有其他更远的行星。另外,就是特别热,热得要命。

我们目瞪口呆,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只有Hnw先生还出于谨慎起见保持着匍匐状态。奶奶笑弯了腰。我说过:奶奶曾经历过到处光明的时代,在漫漫长夜的黑暗时代里,她一直说事情迟早要回到原先的样子。现在应验了,她故作不以为然态,显得发生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由于我们并没有注意到她,便笑了起来,大声说:“无知啊!无知啊!”

不过,她现在的记忆力也是靠不住的。父亲按照自己的理解,不无小心地说:“妈妈,我知道您明白,可是,这次现象似乎是不同以往……”她指指地面:“您看啊!”

我们低头一看,支撑着我们的地球曾经是透明的一团胶质,现在已经变得越来越坚硬混沌,从中心开始凝成一种蛋黄状。当时,我们的目光还可以穿过地心看到被初升的太阳照亮的另外一面。在这个透明的大球中间,我们看到一个阴影在移动,好像在游动或飞行。母亲喊了起来:“我的女儿!”

所有人都认出来,她就是G’d(w)n!也许,她被太阳的火热给吓坏了,凭着她腼腆的性格,竟沉人正在凝固的物质之中。现在,她正试图在这个球体深处打开一个出口,好像一只金银色的蝴蝶,时而行进在被太阳照亮的部分,时而消失在正不断扩大的阴影之中。

“C’d(w)n!C’d(w)n!”我们呼喊着,都扑到地面上,恨不得也冲开一个.口子,好去追赶她。然而地表已经成了越来越硬的地壳,哥哥Rwzfs把头伸进一道裂缝里,差点没给堵死在里面。

后来再也看不见她了,整个地球的中心已经成为固体,我们的姐姐留在地球的那边,从此杳无音信。她被埋在地下深处,还是从地球另外那边逃生了?我们都不得而知。直到事隔很久以后的一九一二年,我才在坎培拉遇见了她,她已经嫁给一位退休的铁路员工苏利万,变得几乎认不出来了。

我们站起身来。Hnw先生和奶奶在我前边哭泣着,被一片天蓝色和金色的火苗包围着。

“Rwzfs!你为什么给奶奶点火?”父亲大叫起来。可是,当他转身再看到哥哥,才发现他也被同样的火苗包围着。母亲、我和所有—人都置身于这种火苗之中。我们并没有被燃烧,只是沉浸在一种耀眼的光的汪洋之中。蓝色的火升起在整个地球表面的上方,那是一种空气的火,我们可以在这火里又跑又跳,甚至飞舞,这对于我们实在是一种新的乐趣。

太阳的辐射燃烧着各行星的由氦和氢形成的外层,它们就在空中,我们的姑姑叔叔舅舅就在那里。那些着火的星球旋转着,后边拖着长长的金色和青绿色的长须,好像彗星和它的尾巴。

黑暗又重新降临了,我们以为该发生的都发生完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奶奶说。“听老人的话没错。”

可是,那不过是地球照例在完成它的自转,是夜晚。一切才刚刚开始。
在星星闪烁的亮光中,七叶树展示着它们的蓓蕾、花朵和疤痕,不管这是代表快乐还是痛苦,它们把自己交付于强大的生命意志。蜉蝣成群飞舞着迎接死亡,每个生命都有它的光辉和美丽。我思忖了片刻,理解并认同这些,也肯定了自己的生活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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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5 20:06 | 只看该作者
我想做几点注释。
经过埃德文·P.哈勃对银河系偏远速度的初步运算,可以确定整个宇宙物质在开始向太空扩展之前曾经集中于一点。造成宇宙之始的大爆炸发生在约一百五十亿到二百亿年前。

这里的“偏远速度”翻译得太绕嘴,作为对天文很感兴趣的我们都知道根本没这个词。
或许这里应该翻译成“远离速度”

*  *   *   插播时间  *   *   *

据英国《新科学家》杂志报道,早在公元前三世纪,一些观星家就曾发现地球正在逐渐远离太阳。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科学家们进一步测得地球与太阳之间的距离每年都会增加15厘米。日本科学家宣布,他们目前已经找到了地球逐渐远离太阳的原因。

关于地球逐渐远离太阳的原因,科学家们长期以来一直争议不断。其中一个说法就是太阳正在通过核聚变和太阳风的方式失去其足够质量,而导致其引力逐渐减弱。其他可能性解释则包括引力常数G的变化,宇宙膨胀效应,甚至归结为黑暗物质的影响。但是诸如此类的解释都无法令人满意。日本弘前大学的武宏三浦(Takaho Miura)和他的三名同事认为他们找到了答案。在寄给《欧洲天文学和天体物理学报》的一篇学术文章中,他们论述到太阳和地球通过潮汐相互作用而完全推动彼此远离。这跟月球轨道为什么逐渐被驱向外的过程相同:月球引起地球上的海洋出现潮汐,逐渐将地球的转动能转为月时运动。结果,月球轨道每年扩大约4厘米而地球运转则减缓了0.000017秒。

同样,三浦团队假定地球质量的增长度微乎其微,但是潮汐在太阳下持续暴涨。而且他们同时也计算出,因为地球的原因,太阳的转动率每世纪减少了3毫秒(每年0.00003秒)。根据他们的解释,地球和太阳之间距离正在增加的原因就是太阳正在失去其角动量。太阳和地球的距离在天文学上称做“天文单位”,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数字,很多天文数字都是以它为基础的。测量日地距离的方法有好几种,一种是利用金星凌日,即太阳、金星一地球刚好在一条直线上;另一种方法是利用小行星测量日地距离。历史上就是用前一种方法测出地球到太阳的距离的,也是这样算出日地平均距离的,即从地球上发出一束雷达波,打到金星上面,再从金星上反射回来。利用这种方法测出的日地平均距离为149597870.696公里。
在星星闪烁的亮光中,七叶树展示着它们的蓓蕾、花朵和疤痕,不管这是代表快乐还是痛苦,它们把自己交付于强大的生命意志。蜉蝣成群飞舞着迎接死亡,每个生命都有它的光辉和美丽。我思忖了片刻,理解并认同这些,也肯定了自己的生活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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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5 20:09 | 只看该作者
可是,随着银河年的流逝,太空不再是那么光秃、呆板、均匀、辽阔。分散在太阳系其他星球上的许多人也有了像我和KCWGK那样在所到之处做出标志的想法;我不断遇到这类东西,或者是一个,或者是成双成对的,甚至是整打的,都是些简单的二维的胡乱涂画,或者是三维的(比如多面体),或者是更精心堆砌的四维体,等等。


你可能奇怪,啥叫银河年?
呶。

银河年(GY),也称为宇宙年,是太阳系在轨道上绕着银河系中心公转一周的时间,估计在2.25亿至2.5亿“地球年”之间 。
银河年相较于地球年(地球在轨道上绕着太阳转一圈的时间间隔)和月 (月球在轨道上绕着地球转一圈的时间间隔),可以提供一个更“易于理解”的单位来说明宇宙和地质时代的期间。相较之下,“十亿年”的尺度对于地质是太大的单位而不适用,“百万年”又太小会呈现相当大的数字。
在星星闪烁的亮光中,七叶树展示着它们的蓓蕾、花朵和疤痕,不管这是代表快乐还是痛苦,它们把自己交付于强大的生命意志。蜉蝣成群飞舞着迎接死亡,每个生命都有它的光辉和美丽。我思忖了片刻,理解并认同这些,也肯定了自己的生活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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