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教］古希腊悲剧的演员问题

knifeling

埃斯库罗斯将悲剧演员增至两位，索福克勒斯将其增至三位，我有点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因为无论是在《被缚的普罗米修斯》还是在《俄狄浦斯》里，除了歌队之外，出场的演员都超过了三位。

Hermes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也曾经为此困惑，因为提到这个问题的文章大都一带而过，没有解释。王焕生为人文版《古希腊戏剧选》写的前言中提到：“埃斯库罗斯……引进第二个演员（指舞台上说话的演员）……”不过一般读者恐怕对“舞台上说话的演员”还是没有清楚的概念。

还是先从这个说法的出处说起吧。目前我见到最早的出处是亚里士多德《诗学》第四章。由于历史原因，《诗学》包含了不少后人伪作的字句，我们先看看两种中译本怎么说的
罗念生译本：

陈中梅译本：

Hermes

光看原文还是看不出什么行道，再看注释吧

罗本注：



陈本注：

Hermes

下面总结一下。首先“演员”不是指出场的演员，而是“说话的演员”。为什么是说话的演员呢？因为有的演员出场但不说话，比如一群侍从，跟着主人一起出来，但不说话。歌队作为悲剧的一个特殊成分，其主要表演方式是唱，他们也不属于演员【hupokrites】之列。hupokrites这个词，字面的意思是“回答者”，因为在“悲剧”的原始形式中，他回答歌队长提出的问题，所以罗注15说他是第一个演员。但这个“回答者”其实是由悲剧创作者（tragoidos）自己扮演的，而Else则认为演员不包括这位tragoidos（陈注35），那么实际上演员的定义就有两种，一种我们不妨称为狭义说，就是Else提出的这种，演员就是hupokries，不包括tragoidos；一种不妨称为广义说，即罗念生先生采用的这种，tragoidos也属于演员。

Hermes

但是从现存悲剧来看，说话演员不是还是超过三个吗？不过证据表明，一般而言，希腊悲剧演出所需的演员的确不超过三个。这涉及到希腊悲剧演出的方式：演员都带面具上场。一个演员可以在一部悲剧中可以扮演多个角色，只要换上不同的面具。比如《阿伽门农》这出戏，有守望人、克吕泰墨斯特拉、阿伽门农、卡珊徳拉、埃癸斯托斯等诸多角色，但只要三个演员就够了。譬如演员甲，他完全可以在里面演守望人、阿伽门农和埃癸斯托斯三个角色，因为这三个角色不会同时出现在舞台上——戴上守望人的面具，他就成了守望人，在开场的时候出来表演一番，然后退下，待会换上阿伽门农的面具，再上台就成了阿伽门农。埃癸斯托斯是在阿伽门农死后才出场的，因此他满可以再客串一下埃癸斯托斯这个角色……不过据说少数悲剧的某些地方似乎也需要用到第四个演员，但占的戏份都很少。有学者推测这可能让一些初出茅庐者初试啼声，以便为日后晋升为真正的专业演员做好准备。（参P.E.Easterling, Form and performance）

ak1789

也就是说索福克勒斯的贡献是使得同一时刻对话的人数增加到三人，而不是原本的二人交谈？

Hermes

也可以这么说吧。不过对罗念生先生的注释“所谓第一个演员实际上是第二个演员”“第二个演员实际上是第三个演员”觉得有点奇怪。我看资料的时候觉得似乎有些概念大家的理解不一样，所以搞得有点乱。比如默雷《古希腊文学史》这段话我就觉得很费解



他好像把歌队长也当成演员了。

Hermes

Easterling是当代学者，她的观点也许能代表目前的通说吧：...tragedy developed out of performances  by a chorus, in which one performer(the poet himself ) was set apart from the rest of the group and took on a series of different roles. Aeschylus introduced a second performer to share the acting...  看来她并没有觉得亚里士多德的说法有问题。他这里说到的这种“演出”（performance）应该就是指Thespis首创的那种，维基百科Thespis的词条说

In other sources, he is said to have introduced the first principal actor in addition to the chorus.……Thespis supposedly introduced a new style in which one singer or actor performed the words of individual characters in the stories, distinguishing between the characters with the aid of different masks.

这里提到Thespis引进的“演员”的特点，即他一个人藉面具之助扮演两个以上不同的角色。这也与王焕生先生的说法，即Thespis“首先采用第一个演员与歌队一起表演”吻合。既然Easterling说这个演员是由诗人（tragoidos）扮演的，那么他就既是tragoidos也是hupokrites。埃斯库罗斯引进的第二个演员就纯粹只是hupokrites。但罗念生为什么说“第二个演员实际上是第三个演员”，莫非他是把歌队长也当作演员？但是歌队长这个人不可能扮演两个以上角色，所以他其实不符合演员的定义。那么这第三个演员又是从哪里来呢？陈中梅又说Thespis第一个把歌队长变成hupokrites，就更乱了。

knifeling

原来如此复杂，很受启发，谢谢了。

jackieren

赞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