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书》

子抗

［象形］

早春。鹤清高的爪子
印在冰冷的石板上

残月明显消隐了
晨星的排列方式
比水纹更难以模仿

幽暗的密林里
光的箭还沒有射穿
落叶沉积多年的气味

天空的种族被晨曦惊醒
拍着翅膀
去迎接树梢的亮光

沉睡至今的无限深的底色
在微明中隐约出现
龟壳的纹样


［指事］

秋天。钟声沉重宏大
正方形广场上
帝国金色的典礼
将以正方形展开

那些硬梆梆的帽子
呼吸格外迟缓
所有方形队列屏住呼吸
静候独裁者到来

他们岿然不动
制服上的金色纹章
如同死龙的麟
闪耀专政的光芒

此刻，固体的时间
被切割成正方形
连阴沟里的老鼠
也只能在方格中生长



［形声］

仲夏夜。两百枝牛油蜡烛的光焰
照亮无数瓷器
一切金色和银色过度地碰撞
烟雾腾腾的大厅，那些
勒紧腰身的姨太太
丝绸光泽无比柔和
比猪油一样肥润的白玉更显得黯淡
她们的当权派的老头子
秃顶的红脑袋晃动
老练地表现出节制和优雅

但是，肉，烈性酒
与湿润的嘴唇密切贴合
哄堂大笑越来越容易爆发
夜宴已渐渐失去控制
即将喷涌出高潮

微笑和大笑使得
许多种语言的公开交配
变得合法
方向不明的眼光交错传送着
在喧哗中难以察觉
其中暧昧的含义

谄媚和奸情的虚线延伸得很长
如同延伸得很长的腿
阴谋与奸情
从来不在密室中谋划
在酒和不死药的作用下
在礼服和制服严密遮盖下
膨胀着生机勃勃的野心和器官


［转注］

初夏。别院
露水打湿了夜气
饱满的荷花湿润苍白
裙子掀开一角
露出丰腴和肥白
夜正展开她最嫩滑的部分

粗重的呼吸里
混合了许多种花浓烈的香气
汗和身体的气味模糊
微微娇喘和叹息
全都处在恍惚的状态中
如同持续的低烧
如同最不真实的梦
如同啜饮乳白色的酒浆
哦生命如此美好

第二天下午的书简
用最隐晦的韵律写成
信笺上笔迹
简略得难以置信

于是在以后很多年的夜晚里
反复回想同一个夜晚
嘬起嘴唇，让气流平静穿过
洞箫上的一排孔洞
发出比叹息
略微明显一点的声音


［假借］

冬夜。九百匹马
在黑暗中肃立
九百支长矛
晃动隐约的寒光
士兵们的眼睛深藏在
压低的头盔下面
只等……

风像刀子一样锋利
切割着脸
冰冷的钢剑
被微微颤抖的手攥得发热
青年军官冰冷的脸
论证了夺取政权的必要性
只等……

雪落在马的耳朵尖上
雪落在九百座雕像的肩上
雪落在士兵的眉毛上
政变之前令人窒息的肃静
只等……
  
还等什么！！！
调动军队的虎符
那只镶嵌着玉和黄金的怪兽
已经握在手里
政变前夜的肃静
只等一声撕裂喉咙的喊叫声来打破
只等一声口令
只等一个
坚定的眼神


［会意］

晚秋。狗睡着了
北墙日影返照
室内洞明

阶沿边盛水的石钵里
安静地排列着屋檐的椽头
我们陷入沉默

硬木的书案很大
桌面上空空荡荡
笔砚楚楚

墙上的古琴
不知道为什么
忽然叮咚了一声

墨色浅淡的画上
仿佛只有几根树枝的影子

碗里的水晃了一下
又恢复平静

茶的颜色清淡
仿佛表明
这个晚秋的下午
有片刻的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