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续）

羊灭灭

暗涌（续）
1．

我知道我很有必要让自己清醒一下。我此刻最需要的就是理智。尽管我的脑袋已经乱成一团。双手和双唇到现在仍旧冰冷颤抖。但我仍要迫使自己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冷静下来。

因为，这一战已经彻底打响。

我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从伍善玺家逃回来的。这一路手机一直响个不停。我听得清清楚楚，却没有去接——不是不愿接，拒绝接，害怕接，而是没有丝毫意识。丝毫也没有。

我感到那一刻的自己，俨然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失去任何思考行为能力。溃不成军。

事情已经很清楚，眼前的一切已经很清楚。孙道洋上一刻拍在我脸上的一掌，持续到现在依旧灼烧般疼痛。我知道这里面更多的，是一种羞耻，而不单单是肉体上的伤害。他已经成为了我无法回避的耻辱。

七年以来，我和孙道洋从恋爱到结婚，整整七年的时间，他没有动过我一根手指。每次吵架就算我再刁蛮，再无理，他急得跳起来掌掴自己，也从未碰过我一下。

可是今天，就在刚刚，他居然当着伍善玺，当着他的情妇的面，不顾夫妻情份，不留一丝情面地动手打了我。想到这里，我开始疯狂地摇头，我控制不住自己，长发在我面前狂乱地舞动，粘住我的眼泪。

我无法说服自己，我无法面对摆在当前的现实。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继续恬不知耻地活下去。


2．

生活可真是戏剧性啊。

别怪我看扁他孙道洋，他也真不是什么长腿的蚂蚱。蹦达了这么多年，还是没能蹦出这个圈子，没能蹦出我们两个女人。倘使他如今有出息了，本事大了，品位高了，他真给我搭上一个绝品货色回来，我周碧珠也心服口服，我输了也决不求饶半句。可是，让我输给伍善玺？我无论用哪只眼睛看，无论用哪颗脑袋想，我也不甘心啊！

没错。我就是看不起伍善玺。到了今天这一步，我也用不着再掩饰。

这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不是谁能掌控的。这个世界上谁比谁也傻不了多少。她伍善玺真以为自己做得就那么天衣无缝，左右逢源？她真以为她对孙道洋的痴狂别人都一无所知？要是她真的这么以为的话，那不是她拿别人都当傻子，就是她自己有毛病。

从我和孙道洋恋爱的第一天开始，她就像个冤死鬼一般阴魂不散。她的冤屈我是了解的。可是我有什么办法？说实话，我对孙道洋决不是什么奉若珍宝的爱，我起初对他甚至是有些不屑一顾的。我知道自己的优势。所有人见到我，即使什么都不说，至少也会不由得赞一句美。我从小在这样的氛围下长大，不知道究竟幸运多一些，还是纷扰多一些，但是至少——我二十几年来从没有过哪一刻是自卑过的。她伍善玺怎么跟我比？

她怎么跟我比？上学的时候她常常让人分不出性别。她做人的全部价值就是衬托别人。就算她这两年不知道哪根弦开化了，开始精于打扮，但是，人的资智是明明白白摆在那里的。我知道她恨我——我当然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她有一万个理由恨我。但她对自己的命运爱莫能助。除非她放弃孙道洋。割断这场望尘莫及的单相思，从此再不见他。否则，她今生今世怎么可能摆脱掉我？

我陷在一种惯性思维中，想着想着就顺理成章地跑到了往日的那条轨道上去。我感到自己的心里刚刚舒服了一些，脸上的温度刚刚缓和了一些，耳边突然就响起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它是那么的冷，以至于让我顿时不寒而栗。

周碧珠，你难道忘了？你真的这么快就忘了？就是这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伍善玺，她刚刚赢了你。

我听到自己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一颗心轰然崩裂。

3．

我像一滩烂泥一样地贴在床上，眼泪像公共澡堂的自来水，被肆无忌惮地挥霍。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终于听到了一点来自外界的声响，以确认自己还没有被这对狗男女气死。

我听见手机在口袋里滴滴答答地响起来，新下载的铃声悦耳动听，没心没肺地欢唱着。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显示屏，是伍善玺。

不接。直接按掉。可铃声却顽固地一次次再响。她的不依不饶让我难堪。她真的就连一个缓冲的过程都不肯给我么？她这样迫切，这样急于张显，这样急不可耐地要为自己平反么？我叹了口气。一切事情要无可避免地发生了。

碧珠，碧珠你在哪？快给我开门，我就在你家门口，快开门！

我跌跌撞撞地从床上走到门口，这一路额头两次磕在什么硬物上，却丝毫疼痛也感受不到。只有无尽的麻木贯穿全身。

碧珠，伍善玺跳进门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你还好吧？怎么脸这么白？你哪里不舒服，碧珠？

我疲倦地转过身，感到一丝冷笑爬上了嘴角。我哪里不舒服？我要是哪里都舒服了那才叫奇怪了。他们是恨不得我赶快死掉吧？死掉了好给他们腾清静，好给她腾位子。

我舒服得很，死不了。我听到一个苍白而冰冷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碧珠，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伍善玺的语调降下来，跟着我一路走回卧室，坐到沙发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落迫的我——尽管我是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的，但我知道她一直在看着我。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说，碧珠，你相信我，我和孙道洋一点事情也没有。

听听，我这一辈子再也没听过这么滑稽的笑话了。她居然说他们之间一点事情也没有。是不是一定要让我撞到他们在床上，她才肯承认。或许，那时她还会不知羞耻地告诉我，他们只是想研究一下孩子是怎么制造出来的。

碧珠，我求你别笑了，你这样笑得我害怕。你是不是心里不舒服？我们去医院好不好？走，现在就去。

你把孙道洋叫来吧。我听见自己说。

伍善玺怔了怔，可是，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啊！

把他叫回来。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和她周旋，只是固执地重复这一句。

好吧。伍善玺从包里取出手机，拨过去，语气强悍不容置疑：你马上给我回来，回你家来！别废话！赶快！我默默地听着，泪水狂飙。面前的枕巾已经濡湿一片，我意识到这种原本属于我的骄纵，如今已经离我而去，并且永不复返。

我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软弱，也是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卑微。


4．

孙道洋回来了。

在一个星期的失踪之后，他的再次归家，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我坐在床上，眯着眼睛。即使泪水让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也能嗅得出他气息中的不耐烦。

他没有走进卧室，只是斜靠在门框上，表情极不情愿。

孙道洋，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世界上最虚伪的女人伍善玺，她居然像个救世主一样开始审理起这起在他看来很有意思的案件。迫不及待地想要判下极刑。

我没什么意思。孙道洋说。

你丫找抽呢？你是不是个男人？伍善玺“腾”地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指着孙道洋的鼻子破口大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现在究竟想怎么样？都是成年人，你明明白白地讲出来，你自己的事情自己不负责，你等着谁给你收拾烂摊子？你觉得这样天天躲来躲去的有意思吗？。。。。

没意思！孙道洋粗暴地打断了伍善玺，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没意思！谁他妈的觉得有意思了！谁觉得有意思谁是孙子！我早就受够了！我要离婚！离婚！我要离婚！

我一听到这两个字，一瞬间失去了任何思考的能力。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此刻，他已经变成了我人生最大的悲哀。我不能哭亦不能笑，几乎丧失掉了悲和喜的能力，只是一味地坐在床上，无休无止地颤抖。

离婚？你要死你想离婚？伍善玺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的快活，故作姿态地站在那里，看了看孙道洋，又转过身看了看我。那表情是我所见过的最令人恶心的表情。

伍善玺，我忍无可忍地开口，你还要演多久？

伍善玺缓缓地扭过头来，脸上依旧挂着那个惊诧而无辜的表情。

你还要装多久？你装够了没有？我问她。

碧珠，你？。。。。。。伍善玺开始浮躁，她其实早该知道自己已经掩饰不了多久，她此刻的这种迫切伪装的样子，只能让自己看起来很滑稽。并且，愈发地愚蠢。

你不必演戏了，不必演了。我无力地挥了挥手，摇摇头，你不是什么好货色，我早就看得清清楚楚。你们两个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料，一对典型的狗男女。都别在我这演戏了，我看够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伍善玺显然无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揭发，脸色大变，站在原地半天动弹不得，嘴唇蠕动了几次，没有讲出一句话来。

周碧珠！孙道洋上前一步，将发愣的伍善玺拉到了自己身后：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我忍不住笑了。面前的这一切可真是俗到家了。

呵，心疼了？看不下去了？我明白事已至此，我必须立即让自己上升一个台阶，上升到一个居高临下的位置去。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让自己难堪到底。

对！我就是心疼了！就是看不下去了！孙道洋冷笑了一声，你少在这里继续摆你那慈禧太后的派头！现在没人买你的帐！

我知道。我知道你早就不买帐了。你从跟我结了婚之后就不买帐了。

岂知是结了婚之后？从跟你上了床之后我就不买帐了！

孙道洋把这句话抛出来之后，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基本告一段落了。也轻而易举地为他二人博得了头筹。

我本来还以为自己至少会得到一个回旋的余地。我以为自己即使挽不回这场婚姻的大局，至少也能保持一个最优美的姿势，完成最后一个精彩的转身。然后用目空一切的眼神予以他们最后的一击。然而，一切都不再有可能。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也不明白是什么动力驱使孙道洋对我如此绝情。我不相信是因为他对伍善玺的爱。这个理由是我所不能相信的。

变了心的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凶残的动物。

我就是爱上伍善玺了。我早就该爱上她。你看不到她的好。你什么时候用正常的心态看过她？我告诉你，她比你善良，比你懂事，比你贤惠，也比你漂亮。你什么时候有空，自己好好照照镜子，重新认识一下你自己。周碧珠，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干脆什么都说明白！我跟你在一起很压抑，你永远不知道我的痛苦。我吃饭压抑，做梦压抑，干那事儿的时候更压抑！你什么时候照顾过我的感受？什么事都要听你的。你什么时候拿我当过男人？如果爱你就必须承受这些附带的条件的话，我告诉你，周碧珠，我宁愿不爱！。。。。。。

到了事情的最后，令我惊讶的已经不是面前局势的恐怖，不是自己突兀的孤立，更不是这个男人的反攻倒算，而是我自己的冷静。

我终于在最后一刻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一刻心渐渐沉下去，沉下去，沉到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连自己都再也辨寻不着。

伍善玺早已扬长而去。在孙道洋坦白了对她的爱之后，她便心满意足地拍门而去了。

令我困惑的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到了最后一刻仍要在我面前伪装自己的无辜。我想了许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有这一点想不通。

孙道洋都已经对我绝情至此，她有什么必要再在我面前扮演一个纯情的角色呢？有这个必要吗？我百思不得其解。或许这正是印证了那句“当婊子，立牌坊”的粗蛮俗语了吧！这样的女人，真的是有的。她不去当演员，真是中国影视界巨大的损失。

我后来又听了一段孙道洋激扬澎湃的演说，听他对我的讨伐，看他将自己这些年以来积压的愤懑在那一刻倾泄而出。因为我知道，这将是最后一次，我们之间最后一次的交流。所以听得反而很耐心，很平静，也很仔细。我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那么静静地听着。

我从来也不知道，他的内心，居然隐藏着如此巨大的压力。

他的眼圈红了好几次。眼泪在里面游荡了许久，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我感到自己心里涌起了一股久违了的柔情，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继而目送他离开了我的视线。

次日一早，我们便办理了离婚手续。

紫色的游隼

建议再续，用孙的视角。

羊灭灭

哈哈．．．我也这么想着呐～～～

紫色的游隼

涉及感情纠纷的小说不好结尾的。

羊灭灭

没错．或许都死了才能了结．．

紫色的游隼

都死了？！你快赶上巴尔扎克了。

Vans.bluge

真多屠夫啊..........

紫色的游隼

没有屠夫，咱们哪来肉吃？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