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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佩索阿诗选 [打印本页]

作者: 韩波    时间: 2008-7-20 20:41
标题: 佩索阿诗选
借英文译一些佩索阿的诗,消消夏。

40

我看见一只蝴蝶飞过
全宇宙头一次有人发现
蝴蝶没有颜色,也不动,
好像花儿无香,亦无色。
色,是蝴蝶翅翼里的有色之物,
动,是蝴蝶舞动中运动的东西,
香,是花的香气中的馨香之物。
蝴蝶,就是蝴蝶
花儿,就是花儿。

1914-5-7
卡埃罗

42

马车从大路上驶来,然后驶去,
路并不因此变好,也不见更糟。
人在世上的作为,也大体如此。
我们来去空空,路过,然后遗忘;
而太阳,每天都会准时来到。
                                    
1914-5-7
卡埃罗

[ 本帖最后由 韩波 于 2008-7-26 19:56 编辑 ]
作者: 卡夫卡鸟    时间: 2008-7-20 21:49

作者: 韩波    时间: 2008-7-21 21:47
一个看官留“颜”。继续消夏——

我是逃亡者

我是逃亡者。
我一出生便被关进
自己体内,但是
我成功逃离。

人会厌倦呆在
同一个地方,
总是一个自己
岂不同样可厌?

我的灵魂追我不放,
我也逃个不停,
我真心希望:
永远不被找到。

恒一是监狱。
成为自己等于
空活一世。我将
一生逃亡,但是
我活得真切、实在。

佩所阿本人
1931-4-5

西尔瓦先生

理发师的儿子死了,
年仅五岁的孩子。
我和他父亲,相识已有五年
他刮我的胡子,我们一边聊天。

当他告诉我这个消息,
我的心头一阵惊悸;
惶惑的我,抱紧他,
于是,他靠在我肩头哭泣。

在这场冷清、无谓的人生里,
我一直不懂我该怎么做。
可上帝啊,我感到人的痛苦!
不要连这也不给我。

佩所阿本人
1934-3-28

一日日,生命照旧

一日日,生命照旧。
莉迪亚,我们之内
以及之外的事,也
一样,照从前发生。
果实,摘下后枯干;
不摘,也注定枯落。
命运,寻觅或等待
都是一样。不管是
人定或天定,定数
换个样,亘古如斯。

雷斯  
1923-9-2
作者: 韩波    时间: 2008-7-22 19:37
继续,继续——

我们在市中心的大街上有缘一遇……

我们在市中心的大街上有缘一遇,他于是走上前来:
一身破烂衣服,一张脸写满四个字:职业乞丐。
想必是某种我也有同感的亲气,引他过来,
出于礼尚往来的心情,我把身上所有,统统给他,慷慨又激昂
(当然,除了那只放更多钱的口袋里的所有:
我不是傻瓜,也不是狂热没出撒的俄国小说家,
我不过是个浪漫派,而且,中庸地讲……)。

看到他那种人,同情油然而生,
特别是当他们不值得同情时,更同情。
没错,我也是乞丐和混混,
这个局面,也是由我自己,一手造成。
做乞丐,不是说你就是乞丐,就是混混:
而是说社会等级中,没你站脚之地,
是说你无法适应种种人生规范,
无法适应人生或实在或感性的规范——
是说你不是处理大案要案的法官,不是朝九晚五的小职员,或娼妓,
不是真的穷光蛋,或受剥削的工人阶级,
不是病入膏肓没法治
不是没有正义渴得慌,不见豪侠心不安,
简言之,就是不在那帮小说家写个没完的社会群落里。

小说家?小说家把自己挥洒纸上,因为可以道理满满地挥泪哭嚎
他们造社会的反,因为可以道理满满地自视先进。

停:什么都行,别说什么道理满满!
什么都行,别来什么人文关怀!
什么都行,不要什么慈悲为怀!
感情?有客观原因的感情,能算什么感情?

没错,做我这样的乞丐和混混
不是单单做乞丐和混混,那太俗;
是做灵魂无依的精神混混,
是做不得不求白日快些走、清静赶紧来式的精神乞丐;

别的乞丐和混混,非迂即傻:比如陀斯妥耶夫斯基,比如高尔基。
别的乞丐和混混,不是吃不饱就是穿不好,
不过,即使真到愁吃愁穿的地步,愁吃愁穿的人也不在少数,
与那许多愁吃愁穿的人较劲,岂不自降身价?
从最真的意义上讲(即从修辞意义上讲),我是乞丐和混混,
我在发自肺腑的自我同情中,打滚戏耍。

惨哟,阿法罗‧德‧坎波!
一生凄凉!如此沮丧!
可怜的人,陷在忧郁这把软椅里起不来!
可怜的人,就在今天,还热泪盈眶地,大方地,倾囊地,
把自己所有——只有几枚小钱的口袋里的所有——统统给了那个
压根儿不穷的乞丐,那个一副专业哭丧脸的臭叫花,
惨哟,阿法罗‧德‧坎波,没人理!
惨哟,阿法罗,只能自己为自己感伤!

是哟,可怜人!可怜胜过周遭
太多混混,和混来混去的人,
太多讨饭的,和讨来讨去的人,
因为人的灵魂,没有底限。

可怜人!我懂。

多豪迈,在自己的灵魂里造反翻了天!
但是,我不是傻瓜!
我没有他们的借口——社会?我不操这份心。
其实我没有任何借口:我没疯。

别劝我别这样,皈什么、依什么。我很清醒。
我很清醒。要我说多少遍?
也别诚笃地跟我谈这个美学那个美学。我很清醒。
娘的!我很清醒。

坎波

当我死去……

当我死去,对绿野你,
也不再记忆,那时候
会有更美的绿野,
给更高贵的我。

那时,这片似锦的繁花,
在我此刻俯望的绿野上,
会化为星群,在彼世
无边的田野上闪亮。

也许,心会发现
那儿的天地,更真实
比起迷惑双眼的此世现实
那儿的天地,更像天地,

那时,欲望,会像鸟儿一样
在枝丫上停落,回首
想到那刚刚飞逝的一生
不过是全然乌有。

佩索阿本人
1934-7-2
作者: Bernhardt    时间: 2008-7-23 18:06
很好
留名
韩波回来啦……
作者: 韩波    时间: 2008-7-23 18:28
回子弹兄弟:一直潜水中。天热,暑气攻心——
作者: 韩波    时间: 2008-7-23 18:38
戴茜,听好……

戴茜,听好。我死时,你也许
什么也感觉不到,但是
务必跟我在伦敦的朋友说,
你很很伤心。然后去

约克郡,你说你就在那里
出生(但是你说的话,我一句不信),
告诉那个可怜的小伙,说我死了,
他曾给了我那么多销魂的时光(当然,

对此你一直有所不知)。即使他,
我觉得我诚心爱过的他,也不会
眨一下眼……接着,再去

告诉那个怪怪的叫希尔的妞,
她一直相信有一天我会名扬天下……
生活,人,都见鬼去吧!

坎波, 月于一艘驶往东方的船上
1913年12 月

(注:异名人坎波是个花花公子,双性恋,颓唐的感觉主义者。)

顺从自己的命……

顺从自己的命,
给花草浇水,
爱你的玫瑰。
其余都是
未知之树的影子。

现实,或多或少,
总比你要的
来得多。只有自己,
总是可以与自己,
平起平坐。

很好:一个人活,
崇高而伟大,总是
简单地生活。
把痛苦留给祭坛
作为祭神的供品。

远观人生;绝不质疑。
人生中的一切,都
不能告诉你什么。
答案,在神以外的疆域。

但是,要静静地在心中
效法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
神之所以是神,
因为不知道
自己究竟是什么。

雷斯
1916-7-1
作者: 韩波    时间: 2008-7-24 19:02
我郑重相告……

我郑重相告:我思考我的所感。
       词语是思想。
潺潺流过的是河,而不是它的声音,
       潺潺是我们的声音,不是小河的。
所以,我要我的诗句:我的同时非我所有,
       ——由我自己来诵读。

雷斯
1932-6-16

主宰一切的众上帝

主宰一切的众上帝
      把我抛在世上,全然孤寂。
反抗他们是徒劳:于是我不出声,
      一切听天由命,
好像一根麦茎,风来时躬身,
      风止时挺立。

雷斯
1930-11-19

寡欲:你拥有一切……

寡欲:你拥有一切。
无欲:你自在。
正是爱我们的人的爱
用它的欲望把我们窒息。

雷斯
1930-11-1

每个人都是一个世界

每个人都是一个世界。也许
每个人都有一个全然为他所有的神,
好比每个泉源都有它自己的神?

在物的这场莫测的变迁中,
只有睿智者感到:自己不过是
自己离去后留下的活力。
作者: Bernhardt    时间: 2008-7-25 21:01
众上帝应该译成诸神才是啊
作者: 韩波    时间: 2008-7-25 21:19
回子弹兄,诸神就是诸神,众上帝就是众上帝,就是 Gods。既然大写,还是上帝比较妥当,也好体现佩索“离谱”的思维方式。众上帝,其实是指不同宗教,不同意识形态里的“主”。
作者: Bernhardt    时间: 2008-7-25 21:33

原来如此阿……
作者: 韩波    时间: 2008-7-26 13:01
当然,通行的中文版圣经中,也把上帝叫做神,但与国人心中神的概念不尽相符;我们心目中的神,并不那么唯一,不那么高高在上。
作者: Bernhardt    时间: 2008-8-1 21:38
韩波兄继续阿
作者: 韩波    时间: 2008-8-2 19:41
还以为这个贴子要沉了呢。……子弹兄弟稍待。过几天回来——
作者: 韩波    时间: 2008-8-4 19:13
继续消夏。把这几天打的都给贴了。


辉煌

何时这个心灵之夜——这个宇宙——结束
而后,我——我的灵魂——拥有光明?
何时我能从这场醒觉中苏醒?
我不知道。太阳在高处照耀,
不能直视。
群星冷冷
闪烁,不能尽数。
而心在远远地
搏动,听不清。
何时这场不在剧院上演的戏
——或者这无戏上演的剧院——结束
于是我可以回家?
何地?如何?何时?
逼视我的猫哟,谁躲在你灵动的目光的深渊之后?
是他!是他。
像约书亚一般,他会命令太阳停止,而我会醒来,
拥有白日。
微笑吧灵魂,在你的沉眠中。
微笑吧灵魂:光明就会来到。

1933-11-7
坎波


下火车……

下火车,
与刚刚邂逅的男子道别,
在一起十八个小时,
聊得愉快。旅途中的一场交情。
很难过,必须下车;很难过,必须和
仅有一面之缘且来不及知道名字的友人分开。
突然感到泪湿眼眶……
是的,道别是死亡。
在这列叫做人生的火车上
我们都是别人生命中的偶然,
当下车的时间到来,都会难过。

所有人性的一切都使我感动,因为我也是人中一员。
所有人性的一切都使我感动,不是因为人的思想或教化
让我觉得亲切,而是因为
我与人类的交情无限。

痛恨离开的女仆
依依不舍地哭泣
舍不得她在其中备受虐待的房子……

这一切——死亡和人世的悲哀,就在我心中。
这一切活在——因为会死在——我心中。

所以我的心,比整个宇宙大一点点。

1934-7-4
坎波


我晕……

我晕。
因为太多睡眠,太多思考,太多两者。
我晕。
我只知道我晕,
我不确定是否该从椅子里起来。怎么起来?
我晕——就说这个。

我从生活中活出过什么名堂没?
没。
一切都是凑合,
一切都马马虎虎,
一切都是反常和荒谬的跑场,
一切基本上都是空……
因此我晕。

现在
每个早上醒来
我晕……
是的,确实晕……
不清楚自己的名字,
不清楚自己在哪儿,
不清楚自己是怎样一个人,
不清楚一切。

不过,如果事实如此,那
就是如此。所以呆在椅子里。
晕。
没错,我晕。
我呆在椅子里。
一句话,我晕。
晕……
晕……

1935 9-12
坎波


不,不是厌倦……

不,不是厌倦……
是一堆幻灭,
污染我的思维,
是上下颠倒的感觉的礼拜天,
臭水沟里度过的假期……

不,不是厌倦……
是这么一个事实:
我活着,而世界存在,
万物就在其中,
并绵绵不绝地打开
无非是同一个东西的无数类似复本。

不。为何叫它厌倦?
是一种抽象的感觉
源自具体的生命——
仿佛不曾发出的喊叫,
仿佛没有经受的焦虑——
没有完全经受,
没有像……一样经受。
是的,没有像……一样经受。
正是如此:没有像……一样。

到底像什么?
要是我知道,我就不会有这虚假的厌倦。
(啊,在大街上放歌的盲人……
一个弹吉它,一个拉小提琴,那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手风琴!)

因为听见,所以我看见。
得,我认了:就是厌倦。

坎波


脸色苍白地等待寂灭

脸色苍白地等待寂灭:
我的未来和物的未来。
最终世界将徒留寂静:
乌有的海浪拍打乌有。

雷斯
1933-12-13


来到窗前……

来到窗前,
看看是谁在歌唱。
一个瞎子和他的吉它
在那儿,哭泣。

听来都催人泪下……
他们构成一个整体
在世上流浪,
让人们产生同情。

我也是瞎子,
流浪并歌唱。
我的道路更长,
而且我什么也不索要。

1931 2-26
佩索阿本人


大街上嬉戏的猫哟……

大街上嬉戏的猫哟,
好像大街是一张床,
我嫉妒你的好运,
但那绝非什么好运。

命定的法则
操控石头和人类
你是它的奴仆,被本能操控,
因为你只是感觉自己的感觉。

正因此,你觉得幸福。
你所是的乌有就是你的全部。
我观望自己但是看不见自己。
我了解自己:我不是我。

1931-1
佩索阿本人


自我心理剖析

这个诗人是伪装者,更是
伪装的行家里手。
他甚至用伪装的痛苦
替换自己真正的痛苦。

读他诗行的人,不会
在字句中感到
他真正的痛苦,仅仅是
那种痛苦的不在。

于是,所谓的心
在其轨道上一圈圈打转,
像好玩的发条火车,
娱乐我们的头脑。

1931-4-1
佩索阿本人

[ 本帖最后由 韩波 于 2008-8-5 20:01 编辑 ]
作者: 韩波    时间: 2008-8-6 13:39
贴点佩索阿写的鲁拜诗。


我们睡掉宇宙。无边的茫茫
迥异事物在我们的心中造梦;
那醉醺醺的、喧嚷的人群哟
只在一个个民族间丢下空响。


每个日子都给我憧憬的因缘
但是没有一个日子给我圆满。
每个日子都使我因憧憬厌倦……
可人生无非是憧憬而后厌倦。


科学太沉重,意识使人不安,
艺术无力,信仰太盲目太玄。
日子要过,终了时也是徒劳。
喝吧!因为马车永不会到来。


快活与悲哀相随,前前后后。
今朝我们痛饮,贺生之福佑,
而明朝我们要借酒消灭哀愁。
不管怎样,终场时都是乌有。


暮色裹拢漫长、徒劳的白日。
遭其回绝的憧憬也破灭无遗
徒留乌有……生命是臭叫花
伸着双手向自己的影子行乞。

[ 本帖最后由 韩波 于 2008-8-6 13:40 编辑 ]
作者: 韩波    时间: 2008-8-11 20:42
最热的天应该过去了吧。贴出最后两首。


基督诞生日

一个神诞生。别的神死去。真理
没有来过也没走。惟有谬误改变。
如今,我们拥有一种新的永恒,
但是不如逝去的种种来得优异。

盲目的科学翻耕无用的大地。
无理性的信仰在自己的仪式里狂欢。
一个新的神无非一个新的词。
不必求索和信仰。万物都隐而不露。

佩索阿本人

这件事

人说我写的一切都是
谎言与伪装。说得不对。
问题仅仅是,
我通过想象来感受
那颗我不曾动用过的心。

我梦过以及活过的一切,
那消失以及死去的一切,
不过是一块布匹
遮盖其他的事物,
而真正的美在其中蕴藏。

因此我将我的全部文章
依托在遥远的事物之上,
超脱自身的现实,
严肃地对待那乌有的一切。
感受?这由读者决定。

佩索阿本人

[ 本帖最后由 韩波 于 2008-8-14 19:00 编辑 ]
作者: Bernhardt    时间: 2008-8-11 20:49
我晕……

我晕。
因为太多睡眠,太多思考,太多两者。
我晕。
我只知道我晕,
我不确定是否该从椅子里起来。怎么起来?
我晕——就说这个。

我从生活中活出过什么名堂没?
没。
一切都是凑合,
一切都马马虎虎,
一切都是反常和荒谬的跑场,
一切基本上都是空……
因此我晕。

现在
每个早上醒来
我晕……
是的,确实晕……
不清楚自己的名字,
不清楚自己在哪儿,
不清楚自己是怎样一个人,
不清楚一切。

不过,如果事实如此,那
就是如此。所以呆在椅子里。
晕。
没错,我晕。
我呆在椅子里。
一句话,我晕。
晕……
晕……


…………这个
作者: 韩波    时间: 2008-8-11 20:59
坎波的诗常有一种痞气,有不少口语入诗,可能代表了后来时代的一种倾向。“气”有时侯很难从一个词,或者诗歌本身当中体会出来。基于对坎波诗歌总体阅读的印象,所以把 dizzy 译成了晕……

但愿不至于太“晕”……
作者: 忘了是谁    时间: 2008-8-26 18:05
我还是很喜欢念诗歌.散文就不这么喜欢了.越念越有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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