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畔厕边总相宜——读林行止《说来话儿长》

砺剑阁主

      说到读闲书，可谓古已有之，只是古人常喜正襟危坐，刚日读经，柔日读史，道貌于是岸然。少数几个离经叛道之人，如李贽、圣叹之辈，于稗官野史、九夷八蛮，无所不窥，所好读之闲书，亦不过《金瓶》、《水浒》、《西厢》、《牡丹》等说部、戏曲而已。要论闲书闲读，倒真是于今为盛了。

      朋友早说我浸淫董桥太久，非“腻坏”不可，向我推荐了有“香江第一健笔”美誉的林行止。结果这个林行止也不是什么“好鸟”，证据确凿（虽然不无偏颇），眼前这部《说来话儿长》可算是十足的闲书。闲书自然闲读，不在话下。

      《万象》杂志主编陆灏陆公子近两年实在春风八面，可谓引读书界一时风骚。不仅自己出了《东写西读》，率先垂范，陆续刊行的各种《万象》随笔集，其装帧典雅轻灵，图文并茂，亦让读书人爱不释手，大掏腰包。

      林行止的这部《说来话儿长》，收文五篇。所论多属形而下的“低级趣味”，难得是提升到“文化”的高度，牛人牛笔，让人大开眼界之余，也不禁莞尔一笑了。

      篇首有黄永玉所画《出恭十二景》及《出恭如也》的大序，黄老已然半仙人物，喜欢“为老不尊”，画笔随意点染，涉笔成趣，看后让人绝倒。其中福建闽南一幅，尤有趣味，如厕之人悬在二根竹竿之上，下即流动的河水，男人们口含烟斗闲聊，怡然自得。举目四望，遍地肥臀，确是乡村一景。

      第一篇《那话儿说来话长》，是关于《男根文化史》的读书随感。“话儿”之名，典出自《金瓶梅》，西门大官人“潘驴邓小闲”样样齐全，自小在三街两巷游串，养得好大龟，所谓“驴大行货”，确也傲视群伦，玩妇人于股掌之间。中国的道家修炼，有“还精补脑”之说，以为忍精不射，有祛病延年之功。后来又搞阴阳调和，有点乌烟瘴气了。结果让荷兰学者高罗佩称之为“性榨取”。男根崇拜自古有之，后来明季艳情名著《肉蒲团》（又名《觉后禅》，收在《思无邪汇宝》）中的未央生，在赛昆仑面前现小物贻笑大方，只好三月苦修将自己那话儿彻底改造一番，人兽嫁接，终成阃内之骁才，色中之飞将，横行天下，倒真的由人变回兽了。现代出现了伟哥，“勃起工业”日渐发达，连李敖当年竞选所谓台湾总统，也要打出威尔刚的口号来，生怕台湾萎靡不振，不能勃起！

      第二篇《“去势”名人》，主要谈西方一些变性名人的轶闻趣事。中国古来断袖之癖、龙阳之喜虽或明或暗地一直发展，在《红楼梦》里亦所见多有，但与“去势”还是有质的不同。“去势”除了是太监的专利，常是严重的惩罚手段，对活着的人而言，意味着是无法洗去的奇耻大辱，所谓“诟莫大于宫刑”。太史公身残处秽，隐忍苟活，为天下人戮笑，其内心之沉痛抑郁，肠一日而九回，汗发背而沾衣，千载之下的今人是无法理解的。

      第三篇《“便便”古今谈》，将水厕列为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称之“不可一日无此君”。纵谈古今便便趣事，如印度的“不堪便负”、巴黎曾以“臭都”闻名等等，至于厕中“事故”，则自《左传》晋侯到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一世的八名王子，都因不慎掉进粪池而溺毙。后人如厕，敢不慎乎！（现代水厕自然安全系数大增！）谈到便便，笔者亦有趣闻二则。其一是年少时尝问长辈在飞机上大解后如何处理？有的说不许！（这答案暴强！）有的说大解后从天空抛下来。（据说是正解，也够骇人的。）又问：砸到头上咋办？好像回答是“那就中状元了！”这回答也真的是匪夷所思，还好我没中过状元，无需杞人忧天。还有一件，是我幼时生活中还盛行马桶。江浙夏季炎热，有时桶底会结成一层厚厚的粪霜，后来竟生出了许多粪蛆，一只只莹白肥胖，在黄金的小丘间不停蠕动，忙碌得爬进爬出，结果时常大解到一半，蛆虫也往上爬了一半，只好在外面猛拍桶壁，将其震落了之。

      第四篇《“屁”话连篇》，则有亘古未见之奇，读之令人咋舌不已。长了这么大，只听说过口技厉害的，想不到法国还曾经有一位“古往今来环宇第一屁星”，人称之“全音阶屁乐家”。其屁声可模仿小提琴、大提琴及双簧管，能“唱”男高音、男中音、男低音，甚至会奏出法国国歌《马赛曲》！真乃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如此俗世奇人一代屁王，一生经历迹近传奇，如果拍成传记电影，非横扫奥斯卡小金人不可！金庸在《笑傲江湖》里写岳不群运行真气时，可随心所欲放屁排气。可惜一笔带过，没有深入写下去，如果开创出“浑天罡气”，一放连绵不绝、山呼海啸、震耳欲聋，断人经脉于千里之外、瞬息之间，大约也不用“欲练神功，引刀自宫”去练什么劳什子的《辟邪剑谱》了。

      最后一篇《近看相扑》，是介绍日本相扑的赛事规则及趣闻的。如果相扑比赛中不慎腹带脱落，则两选手相拥僵持当场，待助手飞奔上前系好腹带，重新再赛。如此“春光乍泄”，只怕要杀死好多“菲林”。


      浮生若梦，整日价研读经史，非笨成书呆子不可。偶尔来点闲情，以闲书自娱，枕畔厕边翻翻闲书，嘿嘿坏笑一回，也算是一场精神按摩。林语堂常于厕间翻阅《花花公子》杂志，也是大头小头一同休息。闲书闲读，虽然不登大雅之堂，聊作八卦谈资又如何呢，牛奶也要掺水呵，机器还要润滑油呢！比起过度诠释的附加意义，或许更近于人情之常吧。难怪连庄子也说“道在屎溺”！佛印心中有佛，则见人皆佛。东坡佛头着粪，足见大脑便秘。汪曾祺写起王二的异秉来一点都不含糊，道其解手时，总是先解小手，后解大手。不是屎尿一起来！吾辈凡夫俗子，吃五谷杂粮，肉食者鄙，没那么多讲究，畅快之时“三尸会聚”，屎尿屁往往一拥而上，想想世人多半如此，皇帝老儿也不例外，寡人也就不下“罪己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