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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格纳《论希腊悲剧中的个人与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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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10 16:3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论希腊悲剧中的个人与国家
  
里夏德.瓦格纳 著   张黎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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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腊人的命运是内在的自然必然性,希腊人寻找的是一条摆脱它而走向专制政权的道路,因为他们不理解这种内在的自然必然性。我们的命运是专制政权,对于我们来说,它是社会存在的外在必然性,我们寻找的是一条摆脱专制政权走向自然必然性的道路,因为我们学会了理解这种自然必然性,并且认识到它是我们的存在及其形态的条件。

  自然必然性在个人的自然生活本能方面,表现得最强烈,最无法克制,而在社会的道德观方面却是令人难以理解的,随意加以解释的,个人的盲目本能在国家里总是受社会道德观左右的。个人的生活本能总是一再地、直接地表现出来,社会的本质是习惯,它的观念则是一种仲裁性的东西。社会的观念只要还没有完全理解个人的本质,还没有完全理解它是由这种本质里产生的,那么它就是一种起着限制和阻碍作用的观点,但当个人的具有振兴和创新作用的本质由于盲目的冲动而反抗习惯的时候,社会观点同样会越发专横。希腊人误解了这种冲动,他们从道德习惯的立场出发,认为它有破坏作用,据他们推想,行动的个人由于受某种影响而失掉了行动自由,按照这种自由,他的行为本应是符合习惯的。个人通过他的违反道德习惯的行为将自己毁灭在社会面前,只有当他出于社会意识而谴责自己的时候,才能借行为的意识重新回到社会中来,所以无意识的犯罪行为是唯一可以毋需个人负责而免受灾殃的。这种灾殃在神话里被描写成神祗对罪犯行为的惩罚,它附在这个特殊的人的身上,直到他毁灭为止,这种灾殃其实不是别的,它是个人在无意识的、自然必然的行动里的盲目行为的具体化,与此相反,社会却是有意识的、随意的、在事实上可以理解的。不过,只有当它的观点同样被看成一种盲目的观点,它的意识被看成由个人的本质所决定并建立在一种谬误观念上的时候,才是可以理解的。

  这里让我们借助颇有特色的俄狄浦斯神话,来进一步说明这种关系。

  俄狄浦斯因为遭到一个人的侮辱而被激怒,他终于被迫自卫打死了这个人。公众舆论认为这件事情是不应该受到责难的,因为类似的情况是常有的,对于进攻采取自卫的必要性,是任何人都可以理解的,这件事是可以得到宽恕的。至于说因为他对城邦做了一件有益的事而得到报酬,娶了本城邦孀妇王后为妻,那就更谈不上是俄狄浦斯的犯罪行为了。

  可是事情终于大白于世,原来被打死的人不仅是这位王后的丈夫,还是俄狄浦斯的父亲,死者的遗孀正是俄狄浦斯的母亲。

  孩子对于父亲的尊敬、爱戴以及在父亲晚年时对他进行赡养和保护的热心,本是人类的自然感情,人类最重要的基本观点,就是理所当然地建立在这种感情之上的;人类通过这种感情和社会联结在一起,若是有一种行为恣意践踏了这种感情,人们一定觉得是不可理解的,是应该受到谴责的。这种感情是强烈的,无法克制的,即使想到那位父亲当初曾经企图杀害自己的儿子都抵消不了它,拉伊奥斯之死可以认为是对他从前的犯罪行为的惩罚,事实上我们对于他的毁灭是无动于衷的;但是无论如何,这种情况也无法使我们平心静气地看待俄狄浦斯的行为,这终究是一种杀父的行为。

  公众舆论对于俄狄浦斯娶了自己的母亲,和她一起生了孩子一事的反感尤为强烈。作为最自然的,同时也是界限最严格的社会基础的家庭生活本身证明,在父母和儿女以及同胞兄妹之间产生的倾慕,同在强烈的、突如其来的性爱中所产生的倾慕是截然不同的。在家庭里父母和子女之间的自然纽带是习惯的纽带,同胞兄妹互相之间的自然的倾慕,只是从习惯里产生的。性爱的第一个刺激,是青春时期获得的一种非习惯性的、从生活里成熟起来的现象;这种刺激的力量是非常大的,它能把家庭成员从不能提供给他这种刺激的习惯的家庭范围里拉出来,去跟不习惯的人往来。性爱是冲破家庭的狭隘樊篱,使其扩展为大规模的人类社会的祸首。因此,关于天伦之乐的本质及与其相反的性爱的本质的观点,是一种盲目的、从事物的自然本身中产生的观点。它是以经验和习惯为基础的,因而是以一种强烈的,以无法克制的感情吸引着我们的观念。

  俄狄浦斯娶自己的母亲,和她一起生孩子,这是一种是我们产生战栗和厌恶的现象,因为他令人不能容忍地践踏了我们对待自己的母亲和习惯的关系以及根据这种关系所形成的看法。
    
为什么这种形成了道德观念的看法,具有这样大的力量呢?这是因为它是从人类天性的感情里自然而然地产生出来的。那么我们又问:当俄狄浦斯娶自己母亲的时候,违背人类天性了吗?当然没有。假如是这样,那么被践踏的天性一定会表现为这桩婚姻不能生儿养女;然而天性恰恰表明是完全自愿的:伊奥卡斯忒和俄狄浦斯作为两个不相识的人相遇、相爱,当外界证明他们是母子的时候,才发现他们的爱情被破坏了。俄狄浦斯和伊奥卡斯忒并不知道,他们处于什么样的社会关系之中,他们是无意识地按照纯粹个人的自然的盲目性行动的;他们的结合是对人类社会的一种丰富,他们生下了两个强壮的男孩和两个高尚的女儿,而这个社会的无法豁免的灾殃,像降临在他们父母身上一样,降临在他们的身上。这一对自觉地处身在道德社会里的人,当他们认识到自己的无意识的行为触犯了道德的时候,便承认自己是有罪的,他们为了赎罪而毁灭自己,这证明反对他们的行为的社会忌讳是多么强烈,这种社会忌讳是他们早在行为之前就通过习惯而知道了的;尽管他们有这种社会自觉性,仍然发生了这样的行为,这证明无意识的、人类自身的天性的威力多么强大,多么不可抗拒。

  恰好是这个俄狄浦斯猜破了斯芬克斯的谜语,这是多么意味深长!当他称这个谜语的核心是人的时候,也就预言了他的申辩和惩罚。从斯芬克斯妖兽的身上,他首先发现的是屈服于天性的人,在妖兽出于无聊的苦闷投入深渊,毁灭了自身以后,聪明的破迷者走向人类居住的城邦,让人从他自己的毁灭中猜破整个社会的人。他那两只炯亮的眼睛,曾经对着一个专横无礼的人,冒出过愤怒的火焰;曾经向着一位高贵的女人,射出过爱恋的光辉,可是它们却没有认出,那就是他的父亲,这就是他的母亲。他刺瞎了自己的双目以后,便追随那毁了自身的斯芬克斯而去。现在他只得承认,他并未猜破斯芬克斯的谜语。这个谜语有待于我们来猜破,我们要从社会本身来证明个人的盲目性,这种盲目性是社会的最高的、永远具有创新和振兴作用的财富。

  首先让我们来考察俄狄浦斯神话的进一步发展,看看社会是怎样表现的,它的道德意识误入了什么样的歧途!

  伊奥卡斯忒的弟弟克瑞翁,从俄狄浦斯的儿子们的冲突中钻了出来,做了忒拜城邦的国王。他以国王的身分命令,对在兄弟之争里同时牺牲的两具尸体做不同的处理:埃忒奥克勒斯的尸首以隆重典礼加以埋葬,波吕涅克斯的尸首则不许掩埋,一任风吹鸟啄,谁若违反此令,当以活埋论罪。两兄弟的妹妹安提戈涅(她曾经陪同双目失明的父亲,度过了痛苦的时刻)完全是有意识地违反禁令,掩埋了遭到慢怠的兄长的尸首,自己也遭到了预定的惩罚。在这里我们看到,不知不觉地从社会里产生,并由它的观念的习惯哺育起来的国家,成了这种习惯的代理人,它只是代表这种抽象的习惯,而这种习惯的力量武装起来的国家,掉过来又反对社会本身,置之于毁灭境地,阻止社会存在的自然的营养灌输到最自然、最神圣的社会感情里去。上述神话清楚表明了事情的经过,让我们再进一步考察。

  克瑞翁公布这项残酷的禁令得到了什么好处?是什么唆使他不允许人们平白无故地驳回这项禁令?埃忒奥克勒斯和波吕涅克斯在父亲自毁以后,决定采取轮流执政的方式,分配他们的遗产——忒拜城邦的统治权。埃忒奥克勒斯首先享受这份遗产,但是当波吕涅克斯自愿出走后,按规定日期回来分享他在自己的期限内应得的遗产时,埃忒奥克斯却拒绝移交给他的弟兄。这样他便违背了誓约。那么信守誓约的社会是否惩罚了他呢?没有。它支持了他的毁约计划。那么人们是否丧失了对于誓约神圣性的畏惧呢?没有。相反,人们向神祗抱怨毁约的不是,因为人们恐怕遭受报复。但是,忒拜城的民众却昧着良心,赞助埃忒奥克勒斯的行为,因为在他们看来,誓约的对象——两兄弟签订的契约,在目前远比因毁约所造成的后果更为有害,他们认为,这种后果或许可以通过牺牲和对神祗的奉献而得到豁免的。他们所不喜欢的,是统治的轮换,不断的更新,因为习惯业已成了真正的立法者。民众对埃忒奥克勒斯的这种偏袒,表现了私有财产本质的一种实际本能,谁都希望单独享受它,而不愿意与另外一个人平分秋色;每一个认识到私有财产能够保障习惯的安定的民众,不消说,都是那最高私有财产占有者埃忒奥克勒斯的不仁行为的自觉的从犯。自私习惯的势力支持了埃忒奥克勒斯,而被出卖的波吕涅克斯却以血气方刚的热情反对这种势力。在他身上只有一种报复癖的感情。他搜罗了一群志趣相投、英姿勃勃的同党,进攻这座袒护毁约的城邦,以便把那掠夺遗产的弟兄从中驱逐出去。在忒拜城的民众看来,这种并非出于心愿的完全正当的行为,却成了大逆不道。因为当波吕涅克斯向家乡的城邦宣战时,便成了一个非常坏的爱国者。波吕涅克斯的朋友出身自各种不同的民族,一种纯人性的利益把他们吸引到波吕涅克斯的事业中来,这样他们便代表了纯粹的、自私的、在不知不觉中堕落成一个僵化的国家的社会,处于相左的地位,为了结束这场漫长的战争,两兄弟要求面对面交手,结果两人都牺牲在战场上。

  聪明的克瑞翁看透了这些变故之间的联系,从中悟出了公众舆论的本质,他看出这种舆论的核心是习惯,是对于更新的忧虑和厌恶。关于社会本质的道德观念,在思想高尚的俄狄浦斯身上曾经表现得那样强烈,以至于他因责怪自己在无意识中触犯了这种观念,而毁灭自己。但是,当制约道德观念的纯人性与强大的社会利益、绝对习惯,亦即共同的欲望发生抵触的时候,它便完全失掉了力量。这种道德意识只要同社会实践发生抵触,处处都会发生分裂,因此便出现了宗教,与此相对的是,实际社会演变成了国家。在宗教里道德被保存下来,如果说道德从前在社会上还是某种温暖的、有些生气的东西,那么在宗教里它便成了某种想像和希望,然而却不再是切实可行的东西了。与此相反,人们在国家里的行为,是以实际利益为标准的,若是行动损害了道德良心,便到无害于国家的宗教活动里求得安慰。在这方面最大的好处是,当有人在宗教或者国家里战胜某人的时候,可以推诿他的罪过。国家必须用犯罪行为替祸首开脱恢复,而反对宗教道德的行为,要由神祗来负责。埃忒奥克勒斯便是新国家的实际的罪魁祸首,善心的神祗本应该把毁约的后果加在他的身上,让二心不定的忒拜民众(至少他们这样希望,虽然遗憾的是根本没有实现!)尝尝国家稳定的滋味。谁若是想当这样的罪魁祸首,便会受到他们的欢迎;聪明的克瑞翁便是这样一个人,他懂得听命于神祗,而愤懑的波吕涅克斯却不是这样的人,他为了一桩毁约小事,居然如此放肆地来叩打这座善良城邦的大门。

  克瑞翁从死者悲剧性命运的本来原因里认识到,只要真正犯罪行为无碍于安定的民众习惯,忒拜人就不会反对这种罪行。俄狄浦斯的父亲从皮提娅那里得到诏示,有朝一日他将被自己的儿子所杀。为了避免引起民众的不快,这位可尊敬的父亲秘令把新生婴儿随便扔到哪个森林角落里杀死。这样做显然是违背忒拜民众道德感情的,但是,这项杀人命令若是当着他们公布出来,也只会引起他们对这种丑行的不快,并履行向神祗大做祷告的任务,却决不会引起他们必要的憎恶,而这种感情是会促使他们阻止杀子行为和惩罚有意识的杀子者的。这种憎恶的力量在他们的身上已经窒息了,因为他们觉得这种行为保障了当地的安定,否则这种安定将来一定会遭到那个性情恶劣的儿子的破坏。克瑞翁发现,当拉伊奥斯的不人道行为被揭发出来时,并未引起正常的愤怒,甚至所有的人都觉得若是真的杀死反倒更好,那样一切便会平安无事,忒拜城邦也不会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丑行,民众也不会再这么多年里如此动荡不安。为了安定和秩序,竟违背人的天性和道德习惯,犯下卑鄙的罪行,有意识地违背父道,出于自私心里杀害亲生儿子。总之,安定和秩序被看得比人类最自然的感情更重要,按照这种感情父亲要为儿子牺牲,而不是儿子做出牺牲。那么这个以自然的道德感情为基础的的社会又怎样了呢?这个基础本身的对立面恰恰代表了不道德的伪善。而毁灭社会的毒药正是习惯。保持习惯、保持无条件的安定的癖好,会堵塞使它永葆青春的源泉。这个源泉便是自由的、由自身本质决定的个人。道德,亦即真正人性的东西,只有通过个人才能重新灌输到极端堕落的社会中去,这个个人按照自然必然的盲目冲动在行为上与社会对立,在道德上否定社会。这种对于真正的人类天性的美丽的辩护,也清楚地表现在我们所研究的这则世界历史的神话里。

  克瑞翁当了执政者。民众也认为他是拉伊奥斯和埃忒奥克勒斯的正当继承人,而他也当着民众证明了这一点:他宣布不准掩埋叛国的波吕涅克斯的尸首,以示重辱,让他的灵魂永远不得安宁。这项禁令是一个十分高明的政治手腕。克瑞翁袒护了通过毁约维护了民众安定的埃忒奥克勒斯,他也借此巩固了自己的权势;这样就表明,他是宁愿做出反对真正人类道德的犯罪行为,也要维护国家的存在,保卫国家的安定和秩序的。他通过禁令毫不含糊地、有力地证明了他那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的思想。他打了人性一记耳光,从而高呼:国家万岁!

  在这个国家里,只有在一颗孤零零的悲哀的心里还潜伏着人性,这是一个可爱少女的心,从这颗心灵的深处生长出一枝爱的花朵,它达到了绝美的程度。安提戈涅不懂得什么叫政治。她懂得爱。她想保卫波吕涅克斯吗?她想到过那些足以说明、宽恕或者承认他的行为的理由、关系和正当立场吗?没有。她爱他。她爱他,是因为他是她的哥哥吗?埃忒奥克勒斯不也是她的哥哥吗?俄狄浦斯和伊奥卡斯忒不是她的父母吗?在这可怕的事件出现以后,她除了惊愕地想到家庭纽带之外,还能想到别的吗?能指望她从那割断的至亲纽带里获得爱的力量吗?不能。她爱波吕涅克斯,因为他是不幸的,而且只有爱的至高力量才能使她摆脱灾殃。这是什么样的爱?它并非性爱、父母子女之爱和手足之爱,它是这一切的至高花朵。在不为社会所承认、并为国家所否定的异性之爱、父母之爱、手足之爱的废墟上,在所有那些爱的无法根除的胚胎中,开出了纯粹人类之爱的最丰硕的花朵。

  安提戈涅的爱是完全有意识的。她知道自己做什么,也知道必须这样做,没有别的选择,她必须遵照爱的必然性行动;她知道必须服从这种发自同情心的无意识的、不得不自我毁灭的必然性;在这种无意识的意识里,她是完美的人,这种爱达到了丰满和万能的顶峰。安提戈涅向虔诚的忒拜民众说:你们惩罚了我的父母,因为他们在无意识中互相恩爱;但是你们却没有惩罚那个有意识地杀害儿子的凶手拉伊奥斯,还保护了那个视同胞兄弟为仇敌的埃忒奥克勒斯。现在来惩罚我这个出于纯粹人类之爱行事的人吧,这样你们的犯罪行为就达到了极限!请看,安提戈涅的爱的诅咒把国家毁灭了!当她被处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来搭救她。国民们哭着祈祷神祗接受他们对于这个不幸少女的同情的痛苦;他们伴送她,并借此来安慰她:事情只能如此,很遗憾,国家的安定和秩序要求付出人性的牺牲!但是,凡是产生爱的地方,也会产生复仇者。一位青年胸中爆发出爱的火焰,来搭救安提戈涅。他走到父亲面前,要求他出于父爱而宽恕那个被惩罚的少女。他的要求遭到严厉驳斥。这青年冲进活埋他情人的墓穴里,发现她已经死了,于是他用剑刺穿了自己的恋爱的心。这青年便是克瑞翁(这个拟人化的国家)的儿子,他本应出于爱诅咒自己的父亲。当克瑞翁看到儿子的尸体时,这个统治者便又成了父亲。儿子那爱的剑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心,这个国家在遭到深刻的内心创伤之后倒下去了,以便死后重新做人。

  神圣的安提戈涅!我向你欢呼!让你的旗帜飘扬,我们站在它的下面毁灭和得到拯救!
  
  绝妙!在现代小说成了政治,政治成了血腥的战场的时候,诗人却相反,他们却渴望统治者按照完美的艺术形式上演一出希腊悲剧,这出悲剧不是别的,正是《安提戈涅》。人们寻找一部足以体现最纯粹的艺术形式的作品,请看,这正是那部作品,它的内容是纯粹人性,国家的毁灭者!当那些学识渊博的老者在波茨坦宫廷剧院里看这出《安提戈涅》的时候,是多么高兴啊!他们从高处撒下了玫瑰花,这正是《浮士德》里一群救世天使,当作爱情的火焰撒在那长着尾巴,“生着短而直,长而弯的犄角的或胖或瘦的魔鬼”身上的那种玫瑰花。遗憾的是它们只是引起了他们的厌恶情绪,这是糜菲斯特看到它们燃烧时所感到的那种心情,而并非引起爱情!“永恒的女性”并未“吸引”他们,相反,永恒的女性只是使他们彻底堕落了!

  神话的无与伦比之处在于,它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真实的,它的精炼的内容对于各个时代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诗人的任务只是解释它。希腊作家所解释的神话,并非处处都是公正的,神话本身对于个性本质的处理,多半比诗人的解释要公正。只要悲剧作家以个性的本质作为艺术作品的固定中心,他就算完全领会了这个神话的精神,作品从这个中心出发向四面八方去吸收营养和获得激励。出现在诗人灵魂面前的,是这种没有受到歪曲的,原始的个性本质,这样,从这个灵魂里才能产生出索福克勒斯的埃阿斯和菲洛克忒忒斯,这些英雄人物,任何最聪明的世界舆论都无法引诱他们离开自我毁灭的真理和他们的自然的必然性,并投入政治的浅水里,在这样的水面上,通晓风向的奥德修斯懂得得心应手地驾船驶舵。

  俄狄浦斯神话,在今天我们只消忠实地按照它的内在本质加以解释,便可以从它身上得到从社会开端到国家必然灭亡的人类历史的一幅明白的画面。这种灭亡的必然性,在神话里已经预感到了,它的完成将在真实的历史中实现。

  自从政治国家存在以来,历史上没有一步不是走向国家灭亡的,不管它怎样执意要使自己得到巩固。国家作为抽象事物,历来就是处于灭亡的过程中,或者说得正确些,它从来没有成为现实,只有处于不断更替中的“具体的”国家,它是无法完成的主旋律一再出现的变调,是一种暴力的,然而不断中断和受到攻击的存在。国家作为抽象事物,是好心肠的然而却误入歧途的思想家的荒谬思想;国家作为具体事物,是暴戾的或者诡计多端的个人专横跋扈的工具,他们用自己的所作所为的内容填满了我们的历史空间。在这里我们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个具体的国家,路易十四曾经正确地称自己是这种国家的内容。在关于俄狄浦斯的神话里,我们也看到了这种国家的核心,我们看到,拉伊奥斯的统治便是一切犯罪行为的胚胎,为了这个统治的领地不受损失,他竟成了丧失天性的父亲。神话和历史的一切犯罪行为的起因,都是这块变成了私有财产的领地,令人惊异的是它却被看成是任何良好秩序的基础。让我们来考察一下抽象的国家。这种国家的思想家,企图按照一个想像的标准弥补和消除现实社会的弊端。他们认为这种弊端是既定的、符合于人类天性的“缺陷”的现象,它们与真正的人本身无关,当人借助经验来纠正谬误,亲手创立一个完善的,亦即符合人类真实需要的社会时,便从最初的盲目的、同时也是谬误的观念中招来了弊端。这是一个大误会,由此国家便达到了不自然的高度。它企图从这个高度入手,来驾驭它丝毫不理解的人的天性,而它越是想驾驭这种天性,便越是无法理解它。

  政治国家存在的唯一依据是社会罪孽;社会道德的唯一来源是人的个性。国家在它唯一能够发现的罪孽面前,是不愿意承认社会从个性那里获得的道德的。如果个人盲目的必然性不如政治家的专横观念那么强大,国家便会压制社会,甚至使社会的罪孽方面也影响到个性,从而堵塞了任何滋养的源泉。希腊人误认为命运便是个性的自然,因为它是破坏社会道德习惯的,为了克服命运,他们便以政治国家作为武器。而我们的命运是政治国家,在这个国家里自由的个性认识了它的否定的命运。政治国家的本质是专横的,而自由个性的本质是必然性的。我们在反对政治国家的千百年斗争中认识到,自由个性是一种天赋人权,从这种个性出发来组织社会,是我们已经意识到的未来的任务。按照这种想法组织社会,意味着把它建立在实行个人自由的自治基础上,亦即建立在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之上。让人在社会里意识到人类天性中无意识的一面,让人在这种意识里知道属于一切社会成员的个人自治的共同必然性,意味着毁灭国家;因为国家是通过社会来否定个人自由自治的,是依赖于它的死亡而生存的。

转自http://www.lotus-eater.net/ReadN ... 5&BigClassName=大浪淘沙&SmallClassName=经典导读&SpecialID=6
Sweet Thames, run softly, till I end my s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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