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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几乎可以想象汉斯的样子,瘦削单薄,苍白而近于病态的肤色,寡言少语,与人说话时不自觉的红晕一脸。用一句我很厌恶的话来概括就是,他是一个天生具有忧郁气质的人,我们知道,这话简直就是在骂人。
我对黑塞知之甚少,最初的印象来自于几篇散文。对我这样一个循规蹈矩的人来说,黑塞的某些语言咯的我眼睛非常难受。比如在山口中他写风在勇敢的小道上吹拂,比如在龙卷风中他形容一个姑娘的脸,多么愚蠢。但是正如酒鬼们喝的吐了一地也要喝一样,这些奇怪的词语让我难受的舒服。
汉斯作为一个天才被推到我面前,这样的评价我以为过高了。事实上,在那些偏僻的小镇上,这样的少年大约不会那么稀有,幼时的儿童总有那么几个会显示出某种过人的天赋。他的特殊只在于最后的自杀。一条不为人知的规律表明,所谓天才们的结局无非两种,随波逐流成为市侩或者遗世独立近于空谷佳人。1982年的译者们说这篇小说是对当年德国教育制度的血泪控诉,这样的评价革命色彩极为浓厚,是那个时期偷懒的理解,如大家所知的是,我们幼年看过的那些小说,无论译著还是三国水浒,总有这样的放之四海皆准的序。从我的眼睛看过去大概阶级性就没那么深了,这实在就是个旧信仰破灭,新的信仰不能确立从而无法找寻生活意义的少年。所谓扼杀人性的教育制度,人们都经历过,不足为奇。
汉斯的命运在他和海尔纳成为知交的时候就已经基本注定。从某种意义上说,海尔纳的身上所谓天才的痕迹要更浓一些,离经叛道,藐视权威,具有一些蛊惑力,如汉斯这样的保持着传统道德只想着考第一却又时时厌倦的人,一旦将海尔纳引为知己,几乎必然的就会对一直以来的信念产生怀疑,甚至对被压制的友情产生近于神圣的殉道感。汉斯非常肯定而简短的对校长说,不,我不能。当海尔纳被退学,汉斯因为精神上的疾病离开毛尔布隆,旧时信念的丧失就成了汉斯的噩梦。幼年的小镇上,从父亲到牧师,交往不深的同伴是不会理解汉斯的苦闷的,海尔纳不容置疑的唾弃汉斯曾经的很功利的信仰,但并没有给出一条通往现实的确定的路。这样内心的迷茫即使是故乡的谷地和溪流也无法稍稍减轻的。而最后,黑塞还给了汉斯一个伤人的爱玛,这个始乱之终弃之的少女,倒象是明清小说中的无良少年,不过德国人善恶果报的思想没我们浓厚,不成功的恋爱的受害者死去了,造恶者早已离去,大约日后会成为一个肥胖的厨娘的。在轮下据说是黑塞的自传体小说,黑塞本人也曾自杀,不过未遂。由此想来,当年汉斯的苦闷黑塞本人是亲身经历的,只是在小说里黑塞安排汉斯死去,现实中黑塞却是找到自身信念的,他想成为一个诗人,最后他做到了。
黑塞大概算的上是个幽居的作家。幽居者的写作常常会陷于孤苦的境地,此时,回忆和从往事中发掘自我成为倾诉的最快捷的通道。但基于回忆的写作存在的特殊的危险就是回忆是如此的不可靠,我们很容易在回忆中忽视全景,放大某种感受而让作品进入纤弱凄切的基调,在某种程度上,它会削弱作品本该具有的力量。但我们又知道,有很多种方式可以打动读者,美,力量,节奏感,完美的结构。黑塞的在轮下用这样凄切的美打动读者,这对于作者来说大概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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