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论日本诗歌

天地过客

在日本诗歌中，也能发现这种对个人自我表现的缩减。一首诗通常不超过三行，但无论对于诗人还是读者，这都足够了。这就是为什么自从我到那儿之后从未听到任何人在街上歌唱的原因。这些人的心不象瀑布般轰鸣，却如湖水般平静。我所阅读过的他们的诗都是画诗而非歌诗。当心灵感受痛苦和熊熊燃烧，生命也因此耗损；而日本人在这一方面却毫无损失。他们在自身的美感中寻觅到一种完美的表达方式，这与私利无半点瓜葛。我们并不非得因为花、鸟或月亮而心碎。我们与它们的唯一联系是美的享受；它们不会伤害我们任何地方，不会夺去我们任何东西；我们的生命，绝不会遭受它们的残害。这就是为什么三行就已足够的原因。

两首日本古诗将有助于我阐明我的意思：


远古湖泊，

跳跃群蛙，

水花飞溅。


结束了！不需要再说什么了。这位日本人的心中全是眼睛。一座古老的湖泊，幽暗，岑寂，被人遗弃。一只青蛙跳入湖中，立刻就会发出声响，显出湖水是多么宁静。这幅古湖图一定要在意念中勾画出来，因此通过诗歌表露的就只能是那么多，再用不着增添什么了。

另一首诗是：


腐朽的枝条，

一只乌鸦，

秋天。

没了！秋天的树上已没有了树叶，一两根树枝正在腐烂，其中一根的上面栖息着一只乌鸦。在寒冷的国度，秋天是落叶飘零、花朵凋谢、灰雾弥天的季节；这个季节让人感受到死亡的气息。一只乌鸦栖在朽枝上的情景，足以在读者的想象面前唤起秋天所有的空虚与荒凉。诗人带来主题，然后就走开了。他之所以如此迅速地退场，是因为日本读者的心灵想象力超乎寻常。

这里还有另一首诗歌为例，在我看来，在这首诗歌里，印度与日本相遇了。


天堂和尘世是花朵，

上帝和佛陀是花朵，

人类心灵是花之精魂。


日本视天堂与尘世为怒绽的花朵；印度说同一枝花梗上盛开着两朵鲜花：天堂与尘世，上帝与佛陀。假若没有人类的心灵，花开只不过是身外之事，但是这份美却蕴藏在人的内心深处。

无论如何，在这些诗歌中，不仅存在着表述的简洁，也存在着不受情感困扰的感觉的简洁；这也许可以称作心灵的节约。我想其中有着某种深刻象征日本的东西存在。

御长更

日本的诗歌不仅简洁，还有着深远悠长的意境。喜欢《万叶集》中的古诗，喜欢日本的俳句，读着那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