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诗与非诗之间

Hermes

但丁：诗与非诗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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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春林

　　但丁已经是一个古老的传说和神话，因为我们已经不再有天赋予的想象力和神赐给的创造力，因为我们的身体已经被钝化为一株枯树，曾经非常敏感的器官正在飞快地死去。

　　但丁已经被我们彻底遗忘，被遗忘的还有他的激情，诗的激情，“世界帝国”（但丁著名的政治学著作是《论世界帝国》）的激情，那才是真正的激情，是诗之美和理想的政治之力完美的结合后散发出来的，令人感动，使人神往的激情，那激情中充满着崇高、美，洋溢着博大而深广的爱和浪漫却并不虚幻的理想，更重要的是，在他的心底永远燃烧着理想的激情之火，使但丁在漫长的流亡之旅写下不朽的《神曲》和《论世界帝国》、《论俗语》等著作，并且一直为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文学理想而奋斗。

　　在我们的时代中，无论是重读《论世界帝国》，还是拿出《神曲》来翻一翻都是一种奢侈，但更是一种享受，即使我们清楚地知道但丁是沉重的，也许正是因为这一份沉重才能抵挡、阻止这个时代的浮华和堕落。

　　但丁的后继者，也是他精神的后裔，意大利著名的作家卡尔维诺对他的前辈有极其精当的把握和了解。他说，“但丁即使在谈论轻微的事物时，看来也是想要表现出这种轻微中的沉重感：‘就像深水中的沉重物体一样（《神曲》）’。”这是但丁的文字属性，也是但丁在那个动乱的时代切身感受到的现实，他将从现实中获得的感受化成文字，于是沉重成为但丁语言的质地。卡尔维诺视其为“真正的天才”的能力：“他善于从语言中提取出全部潜在的音韵、情感和感觉，在诗歌的不同层面中，全部的形式和属性中把握世界……”也许正因为这一份沉重，当有人几次三番给伟大的意大利导演费里尼提议，将《神曲》搬上银幕的时候，费里尼只能望而却步。很多人引以为电影史的一大憾事，然而，在我看来，或许这正是文学史的幸运。不是说费里尼做不到，而是他保持了一份对他的先辈虔敬的尊崇，与其改编、制作一个费里尼版的《神曲》，毋宁使这份伟大的遗产原封不动地保存、流传下去，即使只是封存在图书馆幽暗的角落。

　　天堂是人类的理想，或曾经是现代以前全部人类历史的最高目标；天堂是灵魂最后的归属，或曾经是无数人为之魂牵梦萦的地方，在但丁，他清楚地知道，要到达那里，必须经过地狱之火的炙烤，经过炼狱艰难的旅程。他告诉我们，人类全部的目的就是自身的幸福，是自由和尽善尽美，为了实现这个最终的目的，必须有正义和秩序，有向善的心，有足以抵抗“贪欲”的意志和清明的理智，有广博的仁爱，有行动的能力，惟其如此，人类才能幸福地踏进“未来之门”，那美丽的天堂。

　　所以，在但丁即将或已经被遗忘的时代，在但丁被简单地想像为一个诗人的时代，我要特别强调，诗从来就不是仅供观赏的塑料花，真正伟大的诗都与诗人理想的政治及其激情紧密联系在一起，它们甚至就是诗人灵魂的两个面。

　　没有人，哪怕是狂妄的现代人也不能怀疑他是一个巨人，但有人告诉我们，巨人的存在并不是为了让侏儒爬上他的肩膀，巨人就是巨人，侏儒就是侏儒，侏儒就应该接受巨人的引导，那么就让我们记住巨人的话：“我们因此一定要知道，正好像一个从没有到过城里的人不能走正确的路，除非由一个已经走过这条路的人指点给他看；所以踏进人生的迷误的森林去的青年不能走那正路，除非由他的长辈指点给他看。”对于千年前的但丁，我们就是侏儒，我们就是少不更事的青年，而他就是为我们指点“迷误”的长辈，让我们膜拜的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