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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除夕,灯已经熄了,窗外有沙沙的落雪的声音。我想起了远在江南的柳叶儿,来北平已经两年了,我连她的模样都有些模糊了。平日里忙也顾不上想。每当我难过和孤独的时候,我都会想到柳叶儿,想起她,就想起了江南的花红柳绿,想起了故乡炊烟升起时的暖意。在柳叶儿呆着的地方,那儿有我最初的记忆,那儿有温暖,没有被尘土沾染过的痕迹。因为遥远,我可以随意地去幻想。幻想是虚无的,但是幻想的快乐却是真实的。
第二天清晨,我象往日一样比别的师兄都起得早。清洗完毕后,来到师父那儿。平日里师父在我去的时候都已经开练声了,可那天却师父的门却是关着的,我敲了敲,叫“师父,师父。”没有动静。我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门打开了。师父半掩着门,象四周望了望,轻声地叫我进去。我走了进去,师父随手把门关上了。
屋里的光线有些暗,冬日的寒气都躲进来了。古旧的红木椅上,挂着一个白色的大褂,上面还有些未干的血迹。我惊慌地退了一下。师父走过来握着我的手说:“别怕,这是我小时候拜靶子的兄弟,你就叫他方先生吧。”
我这才发现,师父的床上躺着一个人,头上还戴着绷带,苍白的脸,蓬松的头发,半长的胡子,戴着一幅眼镜。和师父长得有几分相似,只是比师父要黑些,更多沧桑感。师父的眼神是柔和的,而方先生更多了些坚定。师父对那人说:“没事,这是小桑子。”那人看见我来了,朝我微笑着,也让我感受到他是一个很容易让人亲近的人。
“方先生,新年好!”我朝他笑了笑,转过头问师父:“师父,您还没有吃饭吧,我还是厨房给您端点吃的来吧?”
“好啊,多拿一份吧。只是别告诉别人方先生的事。”师父嘱托道。
“嗯,知道了。”我一边回答,一边走出去并小心地把门掩好。
我在厨房里喝了一碗稀饭,再拿了几个馒头和鸡蛋端到师父屋里。师父正坐在床边和方先生聊天,看见我进来,师父说:“来,方舟,让我们一吃一边叙旧吧。小桑子,你还来吃元宝。”过年时的吃鸡蛋叫吃元宝。
“师父,我刚才吃了。”我说。
“那就再吃一个吧。”师父硬让我吃,因为平日里在这儿是很少能吃到鸡蛋的。
我就坐在师父身边,一边剥壳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
“长生啊,可还记得那年我们坐在京华酒家的门前,我们说什么来着?”方先生露出了孩童一样的微笑,一边看着屋梁,仿佛想在那儿寻找到答案。
“呵呵,1920年,12年了。弹指一挥间。我记得我说我想和云秋老板学唱戏。当时你笑我的眼光太浅,唱戏是没有出息的行当,你说你要做就做大事情。”师父轻声地笑了一下。
“是啊,大事情。‘花楼门前看秋草,岂能贫贱相看老。’除后,跟在云秋老板学上了戏。学戏很累吧?受了不少委屈吧?”方先生问师父,师父只是摇摇头,笑了一下。
“我可不一样,我念过书,打过铁,后来就参加了队伍。”方先生继续说。
“你走进行伍之中,是出乎我的意料的。你聪明,看书差不多过目不忘。如果当年你能走上读书这条路,或许更好一些。”师父说。
“读书是好,可是我更喜欢马上的生活。‘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男儿一丈夫。’我打铁的那会儿,师父把女儿许配给我了,可村上有个地主非把他给抢了去。你说是男人能噎下这口气吗?就在他娶亲的那天,我和师妹一起跑出了村子。师妹被随后追来的人用枪给打死了。”说到这儿方先生停了一下,下巴颤抖着。师父找不出话来安慰他。
“咱这能跑哪儿是呢?当时我们的队伍散发传单很多,我们就一起投奔了队伍。我们一起投奔队伍的还有两个弟兄。”方先生继续说道。
“你的那两个弟兄,现在还好吗?”师父问。
“他们,在年前的那次搜捕中,已经牺牲了。”方先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目光转向窗外“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窗外太阳升起来了,我告别了。“师父,方先生,我先回去了。”就轻轻地退了出去。
师兄们三三二二地醒了。大家都在打闹着,奔跑着。正月初一,戏园子里不练戏的。大家都释放出了天性。别得玩耍不会,但是唱啊,跳啊,哪一个都是精通的。所以顿时,院子里都闹得欢了。我们又重新找回了新春节日欢快的气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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