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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仲马《红屋骑士》简介&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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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9 13:38 | 只看该作者
  三十四
  公西尔惹

  桑惹桥和花市堤的转角处,是圣·路易故宫的遗址,被人尊称为“王宫”,亦犹如人把罗马总叫做“城”那样。这地方虽然
———————
  ①费必斯:光明之神亚波罗的别名。
  ②格拉司:伴着维纳斯的三位女神。
  ③维纳斯:司爱和美的女神。

还保存着这种帝王的名号,可是居住在那里的帝王们只是些登录员、审判官和辩护士了。
  这所审判厅是一个高大阴暗的建筑物,这样使人对于那公正女神恐怖多于爱慕。在这窄狭的空间里,可以看见各式各样的废物以及人与人之间报复的痕迹。这里是看管被告的房子;远一些是判案的厅堂;再下去是土牢,定罪后被关禁的地方;门口有一道小门,犯人在那里被烙上羞耻的印记;离开第一道门一百五十步远有一个较大的广场,那里是处决犯人的地方,叫做“刑场”,那就是在“王宫”里定了案以后,在这里来办结束的地方。
  这样,我们可以看见公正女神手里真算是应有尽有了。
  这样的建筑物,一个靠着一个,凄惨、灰暗,上了铁栅的小窗,那上面张口的穹窿好象排在吕勒特堤上的有栅的洞穴,这便是公西尔惹。
  这监狱里的地牢,塞纳河里的黑泥水常使它里面湿润泥泞,从前权威人士常把一些牺牲者从这些神秘的出路送给汪洋。
  在一七九三年公西尔惹是断头台不断的供应所,狱里经常是装满定了死刑的犯人。在那时期,圣·路易狱真可以叫做死人的客栈。
  夜里门穹上飘荡着一个红色的灯笼,好象是这痛苦地方的凶恶的招牌。
  穆里斯、罗兰和让维也芙一道早餐那一天的前夜,一个震耳的车轮滚动声震撼着堤上的石路和监狱里的玻璃;后来这滚动声在峨特式的穹窿的门前停止了,几个兵士拿着他们的剑柄去敲门,门开了,车子滚进了院子,当门上的铰链已经转过去把门关好,而且门闩已经深深地上了锁以后,一个女人搀走下车来。
  跟着在她前面张口的一扇小门把她吞了进去。三四个好奇的头拥了过来,藉着火炬的光亮去瞧那个女犯人,这些出现在阴影里的头,转瞬便又埋没在黑暗里去;跟着一些粗野的笑谈和告别的声音在那些将去的和看不见的人当中交换着。
  他们带进来的那一位女犯同兵士们留在第一道小门里面;她看见她还需越过第二道小门;但是她忘记了经过小门的时候,行人一面须举起脚,一面又须低着头,因为脚下有一阶石梯需要上去,头上有一阶石梯需要躲开。
  这女犯显然还没有习惯监狱里的建筑,虽然她已经在那里面住过很久,她忘记了低下额头,猛烈地一下就撞在铁杠上面了。
  “你撞伤了吗,女公民?”一个兵士问道。
  “没有,”她沉静地答道。
  她没有发出丝毫抱怨便走进门去,虽然他们看见她眉毛上有一条差不多要流血的伤痕,显然是和那铁杠碰撞时留下的。
  过一会他们看见了看门人的椅子,这把椅子在囚犯的眼里,比国王的御座在朝臣的眼里,还更可尊敬,因为监狱里看门的人是恩惠的赐与人,对于囚犯说来,一切恩惠都是重大的;一点小小的恩惠时常可以把黑暗的天空变为光辉的苍穹。
  看门人里沙德,安坐在他的椅子上,他很了解自己的重要性,不管栅栏的轻轻的响声,车子的滚动声,告诉他有一位新客人的到来,他却仍然坐着不动。看门人里沙德一面抽他的烟,一面瞧瞧那个女犯人,打开一本很好的簿子,在一个黑木的墨水壶里去找他的笔;这墨水壶边盖满了结硬了的墨,在壶里还保存着一点污泥般的润湿,正好象火山的喷口里总有一点融浆那样。
  “看门的公民,”护送队的首领说,“把犯人登上名册,赶快些,因为公社那边还着急地等着我们哩。”
  “啊里这要不到多久的,”看门的一边说,一边把一个杯子里剩下的几滴酒倾在墨水壶里去,“我双手生来就做这样的事,感谢上天!女公民,你的姓和你的名字叫什么?”
  他把他的笔浸在这临时的墨水里,开始在一页已经写了八分之七的下边,把这新来的人登记到这本犯人的名册上去;在他椅子后面站着的是里沙德女公民,这个具有善良眼光的女人,带着含有尊敬的惊诧目光,瞧着那位又凄惨、又高贵、又骄傲的,正受她丈夫询问的妇人。
  “玛丽—安东尼特—扎伦—约瑟夫—德—洛蓝,”那女犯回答,“奥地利公主,法兰西王后。”
  “法兰西王后吗?”那看门的人重说,同时靠着他椅子上的扶手,惊异地挣扎了起来。
  “法兰西王后,”那女犯拿出同样的声调重说了一遍。
  “又叫做卡贝寡妇。”护送队的首领说道。
  “这两个名字,我应该登记哪一个呢?”那看门的人问道。
  “登上你喜欢的一个,只要你快快地写,”那首领说。
  看门的人再爬到他的椅子上去,带着轻微的颤抖,他在登记簿里写上姓、名和女犯所说的身份,这些字的墨迹是红色的,到今天还留存在囚犯册上,只是公西东惹里的革命老鼠把那页上最宝贵的地方啮啃去了。
  里沙德的女人总是站在她丈夫的椅子背后,一种宗教式的怜悯情绪使她把双手阖拢起来。
  “你的年龄呢?”看门人继续问。
  “三十七岁又九个月,”王后回答。
  里沙德又写下去,跟着详细地注明犯人的面貌,最后完成了一般的公式,再加上特别的附注。
  “好,”他说,“写完了。”
  “我们把女犯人带到哪里去呢?”护送队的首领问。
  里沙德再嗅一下鼻烟,望着他的妻子。
  “嗄!”那女人说,“我们没有预先得着通知,因此我们不知道……”
  “找一找!”那小队长说。
  “只有那所议事厅,”女人说。
  “哼!太大了,”里沙德喃喃地说。
  “更好呀!房间大,更好驻扎守卫的兵士。”
  “就是议事厅吧,”里沙德说:“但是现在不能住人,因为那里没有安放床铺。”
  “真的,”女人回答,“我没有想到那个。”
  “呸!”一个兵士说,“明天换上一间,明天转眼就来了。”
  “可是,女公民可以在我们的房间里过夜,不是吗,我们的人?”里沙德女人说。
  “那么,我们呢?”看门的人说。
  “我们就不睡,如象那位兵士公民说的,一夜晚转眼就过去了。”
  “那么,”里沙德说,“把女公民带到我们的房间里去。”
  “这个时候,你预备给我们收据,不是吗?”
  “转来就给你。”
  里沙德的女人拿起桌上燃着的一枝蜡烛,走在前面。
  玛丽·安东尼特跟着她去,一句话也不说,总是象往常那样沉静而且苍白;两个守门的人在里沙德女人的手势下,在后面跟了上来。他们给王后指示了一间床,里沙德女人赶忙去换上了白色的被单。这两个守门的人便驻扎在门口,于是那扇门加上了双重铁锁,玛丽·安东尼特就单独一人留在那屋子里了。
  她怎样过了那一夜,没有人知道,想是她和上帝面对面地过去的。
  第二天王后被人带到长方形的议事厅里来,它的入口的一道门通向公西尔惹的走廊,这所大房间,中间隔了一道板壁,可是并没有一直达到天花板那样高。
  这所房间的半间是警卫的房间。
  另外半间才是王后住宿的所在。
  阳光从一扇有粗铁棒做成的栅栏的窗子射进来,照亮了这两个房间。
  一扇屏风,当做门,隔断了王后和卫兵,关闭着房子当中板壁上的孔洞。
  整个屋子是砖铺成的。
  墙壁以前是嵌上金色的框子的,印有百合花的纸的破片还悬挂在那里。
  窗子面前放了一间床,再加上阳光下的一把椅子便是王家囚室所有的家具了。
  王后进去的时候,向人索取她的书籍和她的针线盒子。
  他们给她带来那本她在丹普尔还没有念完的《英国革命史》,《青年无政府党员的游记》和她的彩绣。
  卫兵们也安置在隔壁的屋子里。历史保存了他们的姓名,命运有时把最平凡的人弄来接触着巨大的事变,正如一个人看见了雷击的闪光,这一下打碎的也许是御座或者皇帝本人。
  这两个卫兵名叫杜舍伦和吉伯特。
  公社以为他们是忠实的爱国者,所以指定他们做一桩事,他们的任务是一直留在这监禁的小室里,直到审判玛丽·安东尼特那一天。这样可以避免每天换几次看守的人,因而造成几乎不可避免的事故,因此这两个卫兵所担负的责任是很大的。
  自从那天起,王后从两人的谈话里,得知这样的措施,因为他们在王后隔壁没有顾忌地低声交谈,所以他们的话语都到了她的耳里。她同时感觉到既欢喜而又焦急;一方面她想这两个人既然从很多人当中选了出来,当然是很可靠的;另一方面她又想到她的朋友对于两个固定在岗位上的人比较偶然来值班,一天就换了的几百个人,更要容易通融一些。
  第一夜在临睡以前,一个卫兵按照他的习惯,拼命地抽烟;烟气透过隔板的孔洞,去打搅不幸的王后,很引起她的不安。
  过一会她被烟气弄得快要呕吐了,她的头感觉得快要断气那样沉重,但是她的不可驯服的骄傲使得她仍然一点也不抱怨。
  她这样睡不着,痛苦地过了一夜,在黑夜的静寂里,她以为听见了外面的一阵嚎叫的声音;这声音既凄惨而又漫长,并且凶恶刺耳,好象寂寞的走廊里吹过的风声一般。
  过一会她才听清楚这个使她颤栗的声音,这个痛苦不绝的呼叫,是一只狗在堤上悲哀地怨诉。她立刻想到她可怜的小黑狗,在她被人从丹普尔带走的时候,她没有想到它,现在她辨识出它的声音。事实上,这可怜的畜牲在失掉它的女主人的时候,便下塔来跟随在她后面,而且跟随着车子一直到了公西尔惹的栅栏,因为它不愿意离开,几乎被两扇大门的铁板在关闭的时候把它铡成两段。
  过一会这可怜的畜牲又转身回来,才了解她的女主人已经埋没在这个石头做成的大坟墓里了,它想用哀嚎引起她的注意,在离岗哨的十步以外期待着她恩赏它一个回答。
  王后这时候只叹了一口气,立刻便使得她的卫兵竖起耳朵来听。
  但是,因为这叹息声仅仅只有一个,更没有别的响动从玛丽·安东尼特的屋里继续发出,卫兵们放了心,再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天刚亮,王后已经起床穿好了衣服。坐在有栅栏的窗边,阳光从铁棒间射了进来,呈淡蓝色照在她瘦削的手上,她好象在念书,其实她的思想却远远地离开了书本。
  卫兵吉柏特把屏风打开一半,去静静地瞧她。玛丽·安东尼特听见帘子卷起来擦着地板的声响,可是她却不抬起头来。
  她的位置恰好使卫兵们看见她的头完全沐浴在朝阳的光辉里。
  卫兵吉柏特向他的伙伴做了一个手势,叫他过来从屏风后去窥探一下。
  杜舍伦走了过来。
  “瞧,”吉柏特低声地说,“她是怎样的苍白呀!准定是因为她害怕!她的眼睛周围发红,表示她很痛苦,可能哭过了。”
  “你该知道,”杜舍伦说,“卡贝寡妇从来不哭;她是太骄傲了,不会流泪的。”
  “那么,她是生病了,”吉柏特说。
  跟着,他提高嗓子:
  “喂,卡贝女公民,”他问,“你生病了吗?”
  王后慢慢地抬起头来,她的眼光明白地、发问地固定在这两个人的身上。
  “你们是在对我讲话吗,先生们?”她带着一种充满了温柔的声音说,因为她已经意识到对她讲话的人有一点关怀的意味。
  “是的,女公民,是对你,”吉柏特再说,“我们问你是不是病了。”
  “为什么呢?”
  “因为你的眼睛很红。”
  “而且你面色又很苍白,”杜舍伦补上这一句。
  “谢谢,先生们。没有,我一点也没有病,只是昨夜晚我很不舒适。”
  “啊!是的,因为你的痛苦。”
  “不是,先生们,我的痛苦总是那样的,宗教告诉我把它放在十字架的脚下去,我的痛苦并不比另外一件事使我不安舒;我病了,因为我昨夜晚睡得不多。”
  “啊!因为换了新地方和新床铺,”杜舍伦说。
  “而且这间屋子也不漂亮,”吉柏特再加上说。
  “也不是因为这个,先生们,”王后摆头说。“丑陋也罢,漂亮也罢,我并不看重屋子。”
  “那么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
  “我该先请求你原谅,然后才能告诉你。这位先生现在还在吸烟,吐出来的烟气,使得我很不舒服。”
  “吉柏特真的还在吸烟,那是他日常的习惯。”
  “哎!我的天!”他叫道,王后对他谈话所表现的痛苦,使他很觉不安。“就是那个!你为什么不早对我讲,女公民。”
  “因为我以为没有权利来干涉你的习惯,先生。”
  “唉,好的,从此你不会再不舒服了,至少不会从我这一方面,”吉柏特一边说,一边把他的烟斗扔在石板上,碎掉了:“从今以后,我再不吸烟了。”
  他转身,牵着他的伙伴出去,关上了屏风。
  “他们可能把她的头砍掉,那是国家的事;但是为什么要使她受痛苦呢?我们是兵士,不是象西蒙那样的刽子手。”
  “伙计,你刚才做的也有点象贵族,”社舍伦摇头说。
  “象贵族是什么意思?嘿,请你给我解释一下吧。”
  “凡是对国家有害,使敌人高兴的人,我都把他们叫做贵族的。”
  “那么,据你看,”吉柏特说,“我不继续抽烟去打扰卡贝寡妇,难道就是对国家有害吗?呃,你看,我,”那好人继续说:“我总没有忘记我对祖国的誓言和队伍给我的禁令就走了。禁令,我是把它记在心上的:‘不让囚犯逃走、不让任何人接近她,阻止她和别人通信,而且死在我的岗位上。’这就是我应允的而且是要遵守的。祖国万岁!”
  “我对你说这句话,”杜舍伦说,“并不是因为我恨你,恰恰相反,我很担心你会因此招祸。”
  “嘘!有人来了。”
  这一场对话虽然说得特别小声,可是王后没有错过一个字。长期的拘囚把她的听觉弄敏锐了。
  引起两个卫兵的注意的声音,是向门走来的几个人的声音。
  门开了。
  两个市卫队的队员跟着门监和几个看门的人走了进来。
  “喂,”他们问,“犯人呢?”
  “她在这里,”那两个卫兵说道。
  “她怎样住宿的呢?”
  “看吧。”
  吉柏特去敲屏风。
  “你要什么?”王后问。
  “卡贝寡妇,公社来查看。”
  “这是个好人,”玛丽·安东尼特想道:“如果我的朋友们要他……”
  “对的,对的,”市卫队员推开吉柏特,走进王后的屋子里去。“用不着这样讲理。”
  王后一点也不抬头,他们可能从她的镇静,想到她既没有看见也没有听到她面前经过的事,她总以为是孤单单地一个人在那里。
  公社的代表好奇地考察了这所房间的情况,敲了一切的木器、床铺、和俯瞰妇女牢房的窗子上的铁栏杆,吩咐了警兵们下细地警惕着之后,他们出去了,没有给玛丽·安东尼特说一句话,她也好象没有警觉他们曾经在她跟前走过一样。
  三十四
  公西尔惹

  桑惹桥和花市堤的转角处,是圣·路易故宫的遗址,被人尊称为“王宫”,亦犹如人把罗马总叫做“城”那样。这地方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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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费必斯:光明之神亚波罗的别名。
  ②格拉司:伴着维纳斯的三位女神。
  ③维纳斯:司爱和美的女神。

还保存着这种帝王的名号,可是居住在那里的帝王们只是些登录员、审判官和辩护士了。
  这所审判厅是一个高大阴暗的建筑物,这样使人对于那公正女神恐怖多于爱慕。在这窄狭的空间里,可以看见各式各样的废物以及人与人之间报复的痕迹。这里是看管被告的房子;远一些是判案的厅堂;再下去是土牢,定罪后被关禁的地方;门口有一道小门,犯人在那里被烙上羞耻的印记;离开第一道门一百五十步远有一个较大的广场,那里是处决犯人的地方,叫做“刑场”,那就是在“王宫”里定了案以后,在这里来办结束的地方。
  这样,我们可以看见公正女神手里真算是应有尽有了。
  这样的建筑物,一个靠着一个,凄惨、灰暗,上了铁栅的小窗,那上面张口的穹窿好象排在吕勒特堤上的有栅的洞穴,这便是公西尔惹。
  这监狱里的地牢,塞纳河里的黑泥水常使它里面湿润泥泞,从前权威人士常把一些牺牲者从这些神秘的出路送给汪洋。
  在一七九三年公西尔惹是断头台不断的供应所,狱里经常是装满定了死刑的犯人。在那时期,圣·路易狱真可以叫做死人的客栈。
  夜里门穹上飘荡着一个红色的灯笼,好象是这痛苦地方的凶恶的招牌。
  穆里斯、罗兰和让维也芙一道早餐那一天的前夜,一个震耳的车轮滚动声震撼着堤上的石路和监狱里的玻璃;后来这滚动声在峨特式的穹窿的门前停止了,几个兵士拿着他们的剑柄去敲门,门开了,车子滚进了院子,当门上的铰链已经转过去把门关好,而且门闩已经深深地上了锁以后,一个女人搀走下车来。
  跟着在她前面张口的一扇小门把她吞了进去。三四个好奇的头拥了过来,藉着火炬的光亮去瞧那个女犯人,这些出现在阴影里的头,转瞬便又埋没在黑暗里去;跟着一些粗野的笑谈和告别的声音在那些将去的和看不见的人当中交换着。
  他们带进来的那一位女犯同兵士们留在第一道小门里面;她看见她还需越过第二道小门;但是她忘记了经过小门的时候,行人一面须举起脚,一面又须低着头,因为脚下有一阶石梯需要上去,头上有一阶石梯需要躲开。
  这女犯显然还没有习惯监狱里的建筑,虽然她已经在那里面住过很久,她忘记了低下额头,猛烈地一下就撞在铁杠上面了。
  “你撞伤了吗,女公民?”一个兵士问道。
  “没有,”她沉静地答道。
  她没有发出丝毫抱怨便走进门去,虽然他们看见她眉毛上有一条差不多要流血的伤痕,显然是和那铁杠碰撞时留下的。
  过一会他们看见了看门人的椅子,这把椅子在囚犯的眼里,比国王的御座在朝臣的眼里,还更可尊敬,因为监狱里看门的人是恩惠的赐与人,对于囚犯说来,一切恩惠都是重大的;一点小小的恩惠时常可以把黑暗的天空变为光辉的苍穹。
  看门人里沙德,安坐在他的椅子上,他很了解自己的重要性,不管栅栏的轻轻的响声,车子的滚动声,告诉他有一位新客人的到来,他却仍然坐着不动。看门人里沙德一面抽他的烟,一面瞧瞧那个女犯人,打开一本很好的簿子,在一个黑木的墨水壶里去找他的笔;这墨水壶边盖满了结硬了的墨,在壶里还保存着一点污泥般的润湿,正好象火山的喷口里总有一点融浆那样。
  “看门的公民,”护送队的首领说,“把犯人登上名册,赶快些,因为公社那边还着急地等着我们哩。”
  “啊里这要不到多久的,”看门的一边说,一边把一个杯子里剩下的几滴酒倾在墨水壶里去,“我双手生来就做这样的事,感谢上天!女公民,你的姓和你的名字叫什么?”
  他把他的笔浸在这临时的墨水里,开始在一页已经写了八分之七的下边,把这新来的人登记到这本犯人的名册上去;在他椅子后面站着的是里沙德女公民,这个具有善良眼光的女人,带着含有尊敬的惊诧目光,瞧着那位又凄惨、又高贵、又骄傲的,正受她丈夫询问的妇人。
  “玛丽—安东尼特—扎伦—约瑟夫—德—洛蓝,”那女犯回答,“奥地利公主,法兰西王后。”
  “法兰西王后吗?”那看门的人重说,同时靠着他椅子上的扶手,惊异地挣扎了起来。
  “法兰西王后,”那女犯拿出同样的声调重说了一遍。
  “又叫做卡贝寡妇。”护送队的首领说道。
  “这两个名字,我应该登记哪一个呢?”那看门的人问道。
  “登上你喜欢的一个,只要你快快地写,”那首领说。
  看门的人再爬到他的椅子上去,带着轻微的颤抖,他在登记簿里写上姓、名和女犯所说的身份,这些字的墨迹是红色的,到今天还留存在囚犯册上,只是公西东惹里的革命老鼠把那页上最宝贵的地方啮啃去了。
  里沙德的女人总是站在她丈夫的椅子背后,一种宗教式的怜悯情绪使她把双手阖拢起来。
  “你的年龄呢?”看门人继续问。
  “三十七岁又九个月,”王后回答。
  里沙德又写下去,跟着详细地注明犯人的面貌,最后完成了一般的公式,再加上特别的附注。
  “好,”他说,“写完了。”
  “我们把女犯人带到哪里去呢?”护送队的首领问。
  里沙德再嗅一下鼻烟,望着他的妻子。
  “嗄!”那女人说,“我们没有预先得着通知,因此我们不知道……”
  “找一找!”那小队长说。
  “只有那所议事厅,”女人说。
  “哼!太大了,”里沙德喃喃地说。
  “更好呀!房间大,更好驻扎守卫的兵士。”
  “就是议事厅吧,”里沙德说:“但是现在不能住人,因为那里没有安放床铺。”
  “真的,”女人回答,“我没有想到那个。”
  “呸!”一个兵士说,“明天换上一间,明天转眼就来了。”
  “可是,女公民可以在我们的房间里过夜,不是吗,我们的人?”里沙德女人说。
  “那么,我们呢?”看门的人说。
  “我们就不睡,如象那位兵士公民说的,一夜晚转眼就过去了。”
  “那么,”里沙德说,“把女公民带到我们的房间里去。”
  “这个时候,你预备给我们收据,不是吗?”
  “转来就给你。”
  里沙德的女人拿起桌上燃着的一枝蜡烛,走在前面。
  玛丽·安东尼特跟着她去,一句话也不说,总是象往常那样沉静而且苍白;两个守门的人在里沙德女人的手势下,在后面跟了上来。他们给王后指示了一间床,里沙德女人赶忙去换上了白色的被单。这两个守门的人便驻扎在门口,于是那扇门加上了双重铁锁,玛丽·安东尼特就单独一人留在那屋子里了。
  她怎样过了那一夜,没有人知道,想是她和上帝面对面地过去的。
  第二天王后被人带到长方形的议事厅里来,它的入口的一道门通向公西尔惹的走廊,这所大房间,中间隔了一道板壁,可是并没有一直达到天花板那样高。
  这所房间的半间是警卫的房间。
  另外半间才是王后住宿的所在。
  阳光从一扇有粗铁棒做成的栅栏的窗子射进来,照亮了这两个房间。
  一扇屏风,当做门,隔断了王后和卫兵,关闭着房子当中板壁上的孔洞。
  整个屋子是砖铺成的。
  墙壁以前是嵌上金色的框子的,印有百合花的纸的破片还悬挂在那里。
  窗子面前放了一间床,再加上阳光下的一把椅子便是王家囚室所有的家具了。
  王后进去的时候,向人索取她的书籍和她的针线盒子。
  他们给她带来那本她在丹普尔还没有念完的《英国革命史》,《青年无政府党员的游记》和她的彩绣。
  卫兵们也安置在隔壁的屋子里。历史保存了他们的姓名,命运有时把最平凡的人弄来接触着巨大的事变,正如一个人看见了雷击的闪光,这一下打碎的也许是御座或者皇帝本人。
  这两个卫兵名叫杜舍伦和吉伯特。
  公社以为他们是忠实的爱国者,所以指定他们做一桩事,他们的任务是一直留在这监禁的小室里,直到审判玛丽·安东尼特那一天。这样可以避免每天换几次看守的人,因而造成几乎不可避免的事故,因此这两个卫兵所担负的责任是很大的。
  自从那天起,王后从两人的谈话里,得知这样的措施,因为他们在王后隔壁没有顾忌地低声交谈,所以他们的话语都到了她的耳里。她同时感觉到既欢喜而又焦急;一方面她想这两个人既然从很多人当中选了出来,当然是很可靠的;另一方面她又想到她的朋友对于两个固定在岗位上的人比较偶然来值班,一天就换了的几百个人,更要容易通融一些。
  第一夜在临睡以前,一个卫兵按照他的习惯,拼命地抽烟;烟气透过隔板的孔洞,去打搅不幸的王后,很引起她的不安。
  过一会她被烟气弄得快要呕吐了,她的头感觉得快要断气那样沉重,但是她的不可驯服的骄傲使得她仍然一点也不抱怨。
  她这样睡不着,痛苦地过了一夜,在黑夜的静寂里,她以为听见了外面的一阵嚎叫的声音;这声音既凄惨而又漫长,并且凶恶刺耳,好象寂寞的走廊里吹过的风声一般。
  过一会她才听清楚这个使她颤栗的声音,这个痛苦不绝的呼叫,是一只狗在堤上悲哀地怨诉。她立刻想到她可怜的小黑狗,在她被人从丹普尔带走的时候,她没有想到它,现在她辨识出它的声音。事实上,这可怜的畜牲在失掉它的女主人的时候,便下塔来跟随在她后面,而且跟随着车子一直到了公西尔惹的栅栏,因为它不愿意离开,几乎被两扇大门的铁板在关闭的时候把它铡成两段。
  过一会这可怜的畜牲又转身回来,才了解她的女主人已经埋没在这个石头做成的大坟墓里了,它想用哀嚎引起她的注意,在离岗哨的十步以外期待着她恩赏它一个回答。
  王后这时候只叹了一口气,立刻便使得她的卫兵竖起耳朵来听。
  但是,因为这叹息声仅仅只有一个,更没有别的响动从玛丽·安东尼特的屋里继续发出,卫兵们放了心,再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天刚亮,王后已经起床穿好了衣服。坐在有栅栏的窗边,阳光从铁棒间射了进来,呈淡蓝色照在她瘦削的手上,她好象在念书,其实她的思想却远远地离开了书本。
  卫兵吉柏特把屏风打开一半,去静静地瞧她。玛丽·安东尼特听见帘子卷起来擦着地板的声响,可是她却不抬起头来。
  她的位置恰好使卫兵们看见她的头完全沐浴在朝阳的光辉里。
  卫兵吉柏特向他的伙伴做了一个手势,叫他过来从屏风后去窥探一下。
  杜舍伦走了过来。
  “瞧,”吉柏特低声地说,“她是怎样的苍白呀!准定是因为她害怕!她的眼睛周围发红,表示她很痛苦,可能哭过了。”
  “你该知道,”杜舍伦说,“卡贝寡妇从来不哭;她是太骄傲了,不会流泪的。”
  “那么,她是生病了,”吉柏特说。
  跟着,他提高嗓子:
  “喂,卡贝女公民,”他问,“你生病了吗?”
  王后慢慢地抬起头来,她的眼光明白地、发问地固定在这两个人的身上。
  “你们是在对我讲话吗,先生们?”她带着一种充满了温柔的声音说,因为她已经意识到对她讲话的人有一点关怀的意味。
  “是的,女公民,是对你,”吉柏特再说,“我们问你是不是病了。”
  “为什么呢?”
  “因为你的眼睛很红。”
  “而且你面色又很苍白,”杜舍伦补上这一句。
  “谢谢,先生们。没有,我一点也没有病,只是昨夜晚我很不舒适。”
  “啊!是的,因为你的痛苦。”
  “不是,先生们,我的痛苦总是那样的,宗教告诉我把它放在十字架的脚下去,我的痛苦并不比另外一件事使我不安舒;我病了,因为我昨夜晚睡得不多。”
  “啊!因为换了新地方和新床铺,”杜舍伦说。
  “而且这间屋子也不漂亮,”吉柏特再加上说。
  “也不是因为这个,先生们,”王后摆头说。“丑陋也罢,漂亮也罢,我并不看重屋子。”
  “那么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
  “我该先请求你原谅,然后才能告诉你。这位先生现在还在吸烟,吐出来的烟气,使得我很不舒服。”
  “吉柏特真的还在吸烟,那是他日常的习惯。”
  “哎!我的天!”他叫道,王后对他谈话所表现的痛苦,使他很觉不安。“就是那个!你为什么不早对我讲,女公民。”
  “因为我以为没有权利来干涉你的习惯,先生。”
  “唉,好的,从此你不会再不舒服了,至少不会从我这一方面,”吉柏特一边说,一边把他的烟斗扔在石板上,碎掉了:“从今以后,我再不吸烟了。”
  他转身,牵着他的伙伴出去,关上了屏风。
  “他们可能把她的头砍掉,那是国家的事;但是为什么要使她受痛苦呢?我们是兵士,不是象西蒙那样的刽子手。”
  “伙计,你刚才做的也有点象贵族,”社舍伦摇头说。
  “象贵族是什么意思?嘿,请你给我解释一下吧。”
  “凡是对国家有害,使敌人高兴的人,我都把他们叫做贵族的。”
  “那么,据你看,”吉柏特说,“我不继续抽烟去打扰卡贝寡妇,难道就是对国家有害吗?呃,你看,我,”那好人继续说:“我总没有忘记我对祖国的誓言和队伍给我的禁令就走了。禁令,我是把它记在心上的:‘不让囚犯逃走、不让任何人接近她,阻止她和别人通信,而且死在我的岗位上。’这就是我应允的而且是要遵守的。祖国万岁!”
  “我对你说这句话,”杜舍伦说,“并不是因为我恨你,恰恰相反,我很担心你会因此招祸。”
  “嘘!有人来了。”
  这一场对话虽然说得特别小声,可是王后没有错过一个字。长期的拘囚把她的听觉弄敏锐了。
  引起两个卫兵的注意的声音,是向门走来的几个人的声音。
  门开了。
  两个市卫队的队员跟着门监和几个看门的人走了进来。
  “喂,”他们问,“犯人呢?”
  “她在这里,”那两个卫兵说道。
  “她怎样住宿的呢?”
  “看吧。”
  吉柏特去敲屏风。
  “你要什么?”王后问。
  “卡贝寡妇,公社来查看。”
  “这是个好人,”玛丽·安东尼特想道:“如果我的朋友们要他……”
  “对的,对的,”市卫队员推开吉柏特,走进王后的屋子里去。“用不着这样讲理。”
  王后一点也不抬头,他们可能从她的镇静,想到她既没有看见也没有听到她面前经过的事,她总以为是孤单单地一个人在那里。
  公社的代表好奇地考察了这所房间的情况,敲了一切的木器、床铺、和俯瞰妇女牢房的窗子上的铁栏杆,吩咐了警兵们下细地警惕着之后,他们出去了,没有给玛丽·安东尼特说一句话,她也好象没有警觉他们曾经在她跟前走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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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9 13:38 | 只看该作者
  三十五
  候审厅

  在市府人员仔细检查王后的那一天快完的时候,有一个人,身穿灰色短紧衫,头上盖着厚黑的头发,在这些黑黑的头发上戴上一顶毛帽子,这样的装束表示出他是一个高度的爱国者,他在那所颇有哲学意味的名称,所谓“候审厅”里踱来踱去,好象很注意窥伺过往的人们那样,这时候,这里的人员大大的增加了,审理的案件表现有头等的重要性,他们总是在和刽子手同那不疲倦的检察官弗几页—丹维尔公民辩论他们的脑袋的问题。
  我们刚才介绍的这个人,带着一种很使人警惕的态度。那时期,社会分为两个阶层:羊与狼;狼自然是该使羊恐惧的。因为社会上的一半人被另一半人吞食着。
  我们的凶恶的散步人身材矮小,他乌黑龌龊的小手里,拿着一根粗棒,被人叫做“宪法”的;真的,不拘哪一位去考察他,如象他研究别人那样和他碰一下,便会感觉到挥舞着这条可怕的棒子的手是太小了;但是却没有人敢去。
  真的,这位执棒人,使得一群谈论政治的书记们害怕他,当时的政治是由坏到更坏,或者由好到更好,是须按保守的或者革命的立场、观点来论断的。这些宝贝的书记们从眼角去瞧他的长的黑胡须,框在刷子般的眉毛里的淡绿眼睛,这位可怕的爱国者在这候审厅里从头到尾踱来踱去,每次接近他们的时候,都使得他们发抖。
  每次他们和他接近,或者太注意去看他的时候,他就把他沉重的棍棒敲在石板上,使石头有时发出沉重的声音,有时发出响亮的声音,这样便是使他们恐怖的原由。
  不仅是这些宝贝书记们,叫做“法庭老鼠”的害怕他们;还害怕他们的是:走进这候审厅里来的各式各样的人,不拘是从大门抑或是从小门匆匆走进来的人,看见这个凶猛的爱国者继续不断地踱来踱去,每一次都找得出一个理由,把他们的棍棒敲在那些石板上。
  如果这些书记们没有那样害怕,这些行路人更要明察一些,他们一定会发现我们的爱国者,虽然象一切的疯人那样奇特,好象特别爱某几块石板,这些石板有的离右边的墙壁不远,有的差不多是在室内的中部,能够发出最纯粹最响亮的声音。
  最后他把他的忿怒集中在几块石板上,特别是当中的一块。在某一瞬间,他甚至忘了停下来用眼睛去测量一下象距离那样的事情。
  真的这种出神遗忘的时间是短暂的,在一瞬间的欢乐表情之后,又立刻做出可怕的面貌。
  差不多在相同的时候,另外一个爱国者(那个时代里每一个人的政见既表现在额头上,更表现在衣著上),我们说过,差不多在相同的时候,从走廊的门走了进来,显然一点也没有象以前那一个人带着那样恐怖的表情,但也带着同样的步伐开始踱来踱去,所以这两位爱国者在这大厅里就碰头了。
  这位新来的人,象以前那位一样,也带着一顶皮帽子,穿上一件灰色的紧滚身,两手握着一根乌黑的短棒;和前一个人不同的,便是佩着一柄长剑,时常撞在他的腿肚上;但是第二个人比第一个人更可怕的,便是他的虚伪、讨厌、卑鄙的气概。
  虽然这两个人好象抱着相同的主义,具有相同的意见,旁观的人们举起眼睛去瞧不是他们的相遇,而是他们接近的时候,所表现的效果。在第一次碰着时,他们所期待的好象是失望了;两位爱国者只交换了一个眼色,而且这个眼色使身材比较矮小的一个面貌微变苍白了一些,由他的嘴唇上这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可以看出来,他这种苍白的脸色不是由于畏惧而是由于烦闷的情绪。
  可是在第二次碰着时,好象第一位爱国者做了一个强烈的努力,他的严厉的面孔才开朗一些,好象是一种微笑的表情从他的唇边掠过。他略微向左边走一点,显然是要和第二个爱国者迎面碰上一下。
  他们差不多在大厅中央的地方碰着了。
  “嘿,天呀!是西蒙公民呀!”第一位爱国者说道。
  “就是他本人呀!但是你要西蒙公民为你干什么?首先,你是谁呢?”
  “你竟至假装认不得我了吗!”
  “我完全不认识你,最好的理由就是从来没有看过你。”
  “哪里哟!难道你就不认识那一位荣幸地抱着郎巴尔①的脑袋的人吗?”
  这些话是带着沉郁的忿怒,从那个穿短衫的爱国者的火热的口里发出来的。西蒙发抖了。
  “你?是他……你是他吗?”
  “哼,那使你惊诧吗?嘿!公民,我还以为你会认识朋友;忠实的朋友……你真使我伤心呀。”
  “你说得很好,”西蒙说:“但是我却不认识你。”
  “因为你是小卡贝的监视人,自然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我呢,就认识你,就尊重你。”
  “嗳!谢谢。”
  “不要客气……你在散步吗?”
  “是的,我等待一个人……你呢?”
  “我也在等人。”
  “你姓什么?我可以在俱乐部里谈到你。”
  “我叫特阿多尔。”
  “还有呢?”
  “还有,就是这个,你还觉得不够吗?”
  “啊!够了……你等谁呢,特阿多尔公民?”
  “一位朋友,我要向他做一个小小的告密。”
  “真的吗!告诉我吧。”
  “一伙贵族。”
  “他们叫什么?”
———————
  ①郎巴尔(1749—1792):公主玛丽·安东尼特的忠实的朋友。九月屠杀的牺牲者。

  “不,真的,我只能对我的朋友说。”
  “你错了,瞧,我的朋友向我们走来了,我看他很懂那些手续,办理好你的事务的手续,哼?”
  “弗几页—丹维尔!”第一个爱国者叫道。
  “正是他,朋友。”
  “嗯,好的。”
  “呃,是,好的……弗几页公民,日安。”
  弗几页—丹维尔面色苍白,态度沉静,按照他的习惯,大大地挣开陷落在他丛眉里的黑眼睛,才从一扇旁门走了进来,手上拿着记录簿,臂下夹着一卷纸。
  “日安,西蒙,”他说:“有什么新闻呀?”
  “很多新闻。首先有特阿多尔的控告,他曾经抱过郎巴尔的头。我把他介绍给你。”
  弗几页把他聪明的眼光放在这位爱国者的身上,虽然他很镇静,好象被这检察官弄窘了。
  “特阿多尔,”他说。“谁是这个特阿多尔呢?”
  “是我,”穿短紧衣的人说。
  “你曾经抱过郎巴尔的头吗?”检察官说,带着一种很怀疑的声调。
  “我在圣·昂多瓦伦街。”
  “我还认识一个人,他也有这样的自负,”弗几页说。
  “我呢,我还认识十个人,”特阿多尔公民勇敢地再说:“可是,这些人要东西,我呢,却什么都不要,我只希望别人看重我。”
  这句话使西蒙发笑,使弗几页好玩。
  “你说得对,”他说,“如果你没有做过那件事,你是会去做的。我请你离开我们,西蒙有话要告诉我。”
  特阿多尔走开了,对于检察官公民的坦爽,倒还不大介意。
  “等一下,”西蒙叫道,“不要这样就把他遣开了;先听一听他要向我们所做的控诉吧。”
  “嗯!”弗几页—丹维尔心不在焉地说,“一个控诉?”
  “是的,一窝,”西蒙加上说道。
  “好极了,说吧,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呢?”
  “啊!没有什么,红屋骑士同他的几个朋友。”
  弗几页向后一跳,西蒙把胳臂向天举起。
  “真的吗?”两人同声说道。
  “绝对真实;你们愿意知道吗?”
  “立刻;他们在哪里呢?”
  “我在特芮昂得大街碰着红屋骑士。”
  “你弄错了,他没有在巴黎,”弗几页回答道。
  “我告诉你,我实在看见了他。”
  “不可能。我们已经遣了一百个人去追赶他,他不会在街道上露面的。”
  “他,他,他,”这位爱国者说,“一位褐色大汉,强壮得象三个人,胡须丛丛象一只熊。”
  弗几页轻蔑地举起肩头来。
  “又是一句傻话,”他说,“红屋骑士身材矮小、瘦削、没有一根胡须。”
  那位爱国者惊诧地让他的胳臂軃了下去。
  “不要紧,好心肠是可以当做一件好事看待的。喂,西蒙,我们两人来谈一下吧,赶快些,有人在登记处等我,因为囚车开出去的时间就要到了。”
  “嗯,没有什么新闻;孩子身体好。”
  那位爱国者转过背去,做出不要不谨慎地去窃听,但是实在是要去听个明白的样子。
  “如果我打扰了你们,我就走开吧,”他说。
  “再见吧,”西蒙说。
  “日安,”弗几页说。
  “告诉你的朋友你弄错了,”西蒙再说。
  “好,我等他。”
  特阿多尔走开一点,靠在他的短棍上。
  “哎!小孩身体好,”于是弗几页说,“但是他的精神呢?”
  “我可任意地摆布他。”
  “那么他会讲话吗?”
  “只要我要他的时候。”
  “你想他在安东尼特的案件里,他可以出来作证吗?”
  “我确实相信那个。”
  特阿多尔背靠着柱石,眼睛掉向门去,但是这只眼睛是茫然的,那位公民的耳朵在皮帽底下刚才伸了出来,竖着在听。也许他没有看见什么,但是他一定听见了一些话。
  “好好想一下,”弗几页说,“不要使人向委员会干出人家叫做书记的勾当。你确信卡贝要说吗?”
  “他会说出我要他说的。”
  “他告诉过你,我们要去问他的事吗?”
  “他告诉过我那个。”
  “你所答应的是重要的,西蒙公民,孩子的招供对母亲是致命伤。”
  “天呀!我计算到那个。”
  “自从勒隆①向拿尔西斯②所作的信任以来,我们还没有看过这样的事情,”弗几页带着沉郁的声音说,“我再说一次,想一想,西蒙。”
  “公民,你真把我当做一个畜牲;你总是对我说一样的话,嘿,请听这个比方:我把皮革放在水里的时候,它是不是要变得柔和些呀?”
  “但是……我不知道。”弗几页答。
  “它一定变成柔和的。你看小卡贝在我手里将变成最柔和的皮革那样。我有我的办法。”
  “就是这样吧,”弗几页结结巴巴地说。“这就是你所要说的话吗?”
  “就是这些了……我还忘记了:还有一个控诉。”
  “总是这样!又要增加我的负担呀?”
  “我该服务于祖国呀。”
  西蒙拿出一张纸来,比他刚才所说的皮革还要黑,可是却没有那样柔和。弗几页夺过手来,跑掉了。
  “又是你的罗兰公民;你真的很恨这个人吗?”
  “我以为他总是在和法律作对。昨天夜晚他向一个在窗前招呼他的女人说:‘夫人,再见’……明天,我希望更能告诉你一些另外的情况:红康乃馨事件发生的时候,那个值卫的穆里斯的情况。”
  “不错!”弗几页含笑对西蒙说道。
  他向他伸手,赶忙转过身去,表现他对于鞋匠并不大同情。
  “妈的,你要我怎样确定呢?没有犯这样大的罪的人都杀了
———————
  ①勒隆:罗马暴君。
  ②拿尔西斯:耶路萨冷的主教。

头。”
  “呃!忍耐吧,”弗几页镇静地说,“一个人不能同时做千件事。”
  他急急忙忙地走出门去。西蒙用眼睛去找特阿多尔公民,想在他那里去得一点安慰。可是他已经不在大厅里了。
  西蒙刚从西边的栅栏出去,特阿多尔便从一位书记的小室的角落边出现。这小屋里的居民陪伴着他。
  “什么时候他们关栅?”特阿多尔向这人问道。
  “五点钟。”
  “关栅以后,又有什么事呢?”
  “没有;这大厅空空的一直到明天。”
  “没有人来巡查?来看看吗?”
  “没有,先生,我们的小板屋都上了锁。”
  先生这个称呼使得特阿多尔的眉头都皱紧了,他也不信任地向他的周围探视。
  “铁条和手枪都放进小板屋去吗?”他说。
  “是的,放在地毯下面。”
  “到我们家里去吧……还有,再给我看看这厅里那个俯瞰太子广场附近的院落的房间里没有铁栅的窗子。”
  “在左手,灯下,两个柱头当中。”
  “好,快去吧,到指定的地方去,把马牵住!”
  “啊!好机会,先生,好机会!……信靠我吧!”
  “正是好时光……没有人在看……快打开你的小板屋。”
  “已经打开了,先生;我为你祈祷!”
  “你祈祷的目的不该是为我!再见。”
  特阿多尔公民仔细向周围视察一番以后,很灵巧地溜进小办公室的屋顶下面去了,他象一个关门进去的书记那样,消逝得无踪无影了。
  这位宝贝书记从锁里取下钥匙,把纸卷夹在胳臂底下,当钟声敲了五下的时候,随着一群雇员,象迟迟出巢的蜜蜂那样,走出大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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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9 14:12 | 只看该作者
三十六 特阿多尔公民

  黑夜灰暗的大幕已经降落在大厅上,镇压了白日里缭绕着律师尖酸的辩论和控诉人祈求的声音。
  这黑暗里,笔直不动地站着有一个白色、柱样的阴影,好象是保护这圣地的幽灵。
  这黑暗里唯一可以听见的声音,是老鼠的咀嚼和跑跳的声音,这些四脚的动物啃烂了书记的木柜以后,更来细嚼那里面的纸张。
  间或有车马的辚辚声透进这所被一位院士叫做德米斯①的殿堂里来,还有钥匙开门的隐约的声音,好象从地下冒了出来;可是这一切都在遥远的地方微微响动;只不过增进了黑暗的气氛,正如远方的灯光反映得近处的黑暗更加黑暗一样。
  真的,需要一个很有勇气的人,才敢在那个时候,进入那宫庭式的大厅里,它的外边的墙垣上还玷污上九月的牺牲者的鲜
———————
  ①德米斯:手执天秤的司裁判女神,

血,而且就是在那一天还有二十五名死囚被推下阶去,而且在地板下数呎便是公西尔惹的地牢,那里面充满了白骨与残骸。
  可是,在这恐怖的黑夜里,在这差不多是严肃的静寂里,一个轻微的叽嘎声发了出来,书记室的小门绕着它的铰链旋转过去,发出轧轧的响声,比黑夜的黑影还要暗黑的阴影,谨慎地溜出那小板屋来。
  那是这位疯狂的爱国者,被人叫做先生的,在公众面前自称是“特阿多尔”的,轻手轻脚地擦过凹凸不平的石板。
  他右手持着一根笨重的铁条,左手摸着腰带上插着的双筒手枪。
  “我数过从小板屋起有十块石板,”他喃喃地说:“让我看,这是第一块石板的末端。”
  他一面数,一面计算时间,用脚尖探索每块石板之间更加显著的缝隙。
  “嘿,”他站住脚喃喃地说,“我是不是测量得正确呢?我是不是有足够的力量,她是不是有足够的勇气呢?啊!是的,她的勇气是我素来知道的。啊!我的上帝!我牵着她的手的时候,我向她说:‘夫人,你得救!……’的时候……”
  他走不动,停住脚,好象被个沉重的希望压垮了。
  “啊!”他再说,“真是一个疯狂的计划呀!困在被窝里,或者化装做仆从在公西尔惹周围徘徊的人方才这样说;这是因为他们没有我这样的动机去冒险,我所要救赎的不只是王后,更是那个女性。”
  “来呀,工作吧,让我从头再想一遍吧……把石板举起来,倒很容易;让它打开着,却是危险,巡查的人可能过来……但是绝不会有人来巡查的。既然我没有同谋的人,便不会引起怀疑,象我这样热切的人,要穿过这黑暗的走廊去,也不会需要怎样长的时间吧?只有三分钟,我就到了她的房间的下面;再有五分钟,我就举起火炉边的石头;她将听见我在工作,但是她很坚定,她一点也不会惊恐的!她一定会明白拯救她的人来了……她是被两个人看守着的,无疑,他们会冲进来的……嘿,总之,不过是两个人,”这位爱国者带着阴沉的微笑一边说,一边瞧了他带上的武器,又瞧他手里的武器,“两个人,只须手枪两下,或者铁条两挥,便结束了他们,可怜的人哟!……啊!还有许多人也是象他们这样的无罪,被杀掉的。”
  “行动吧!”
  特阿多尔公民坚决地把他的铁条依靠在两块石板的联接的地方。
  就在那个时候,一束耀眼的灯光,象金线般照射在石板上,由穹窿上面来的反照,使得这位阴谋者急忙转过头去,他一躬就躲进了办公的小屋里去。
  转眼间,距离使得低沉的声音,黑夜中在大屋子里的人们的情绪所表现出的低沉的声音,来到了特阿多尔的耳朵里。
  他伏下身子去,从小屋的一个孔穴,首先看见是一个着军服的男子,腰上挂着的长剑,撞在石板上响亮,这便是引起他的注意的声音。跟着是一个穿松子色的大衣的人,手上拿着一把尺子,臂下夹着一卷纸张,后面还有第三个人,身披粗布大褂,头戴毛帽,再后面是第四个人,脚穿木鞋,身着紧身短衣。
  铁栅门绕着它的铰链发出轹轹的响声,碰着日里系着张开的门的铁链。
  这四个人走了进来。
  “巡查来了,”特阿多尔喃喃地说道。“感谢上帝!他们迟来十分钟,我就毁了。”
  跟着,他深深地注意去认识组成这巡查队里的人们。
  真的,他认识其中的三个人。
  走在前面,穿着将军服装的是桑特尔,穿着粗布褂戴着毛帽的人是门监里却尔;穿木鞋着紧身衣的也许是看门人。
  但是他从来没有看过那个身穿松色大衣、手执尺子、臂下夹着纸卷的那一个人。
  这个人究竟是谁?公社的将军、公西尔惹的门监、看门的人和这陌生人,在夜里十点钟的时候,跑到候审厅里来,干什么事呢?
  特阿多尔跪在一个膝头上,一只手握着上了子弹的手枪,另外一只手整理着他发上的帽子,这匆忙的动作使得他的头发散乱,须待整理了。
  一直到那个时候,这四个黑夜的来客都默默没有说话,至少他们的话语到达这阴谋者的耳里,已是微弱听不清楚的声音了。
  但是,在那躲藏处十步的距离那里,桑特尔讲起来,他的声音明白地达到特阿多尔公民的耳里。
  “喂,”他说,“我们已经到候审厅了,建筑师公民,现在需得你来领导我们了,不要使你的发现成了一个无稽之谈;你看,革命已经把这一切傻事都公平地考虑过了,我们对于地道和鬼魂一样的不大相信。里却尔公民,你怎样想呢?”桑特尔转身向着头戴皮帽子身穿粗布衣的人说道。
  “我从来没有说过公西尔惹里有地下道,”这人回答。“
你瞧格拉曲斯公民,他在这里看了十年的门,他明白公西尔惹的情形,犹如他自己的袋子一样,但是他并不知道有象惹若公民所说的地道。但是惹若公民既然是巴黎市府的建筑师,他的职业应该使他比我们更明白这里的情形一些。”
  特阿多尔听见这些话,从头到脚都颤栗起来了。
  “幸好,”他悄悄地说,“这厅堂是很大的,要找着他们所要找的,至少也需要两天。”
  建筑师打开他的大纸卷,戴上他的眼镜,跪在他的地图前面,他在格拉曲斯所拿着的灯笼颤动的光辉下面,研究着图上的情节。
  “我怕,”桑特尔讥嘲地说,“惹若公民在做梦吧。”
  “你且看,将军公民,”建筑师说,“你且看我是不是在做梦;等等吧。”
  “我们在等你呀,”桑特尔说。
  “好,”建筑师说。
  跟着计算一下:
  “十二加四是十六,”他说,“再加八是二十四,以四除之得六;除了这些以外,还剩下半个,就在那里,便是我要找的地方,如果我弄差了一呎,就说我是一个无知识的人。”
  建筑师说话的时候所表现的自信心,使得特阿多尔公民恐怖得周身都僵了。
  桑特尔尊敬地瞧着地图,显然,他对于他越不了解的,越是尊敬。
  “仔细听着我所要讲的话。”
  “究竟在哪里?”桑特尔问道。
  “天呀!在我画的这张地图上。你瞧着那上面吗?离墙十三呎,一个可以移动的石板,我做了A字的符号。你看见了吗?”
  “的确我看见一个A字,”桑特尔说:“你以为我不认识字吗?”
  “在这个石板下面有一级阶梯,”建筑师继续说:“你看,我画上了B字。”
  “B字,”桑特尔跟着说,“我看见了B字,但是我没有看见阶梯。”
  于是这位将军对于他的幽默放声大笑起来。
  “石板一经举了起来,脚步一经走到最低一级的石阶下面,”建筑师说,“跨着三呎长的步子,走上五十步,再朝上面一望,你就到了登记室,那里便是地道的中点,你便经过了王后所拘禁的地牢。”
  “惹若公民,你的意思是指卡贝寡妇,”桑特尔皱着眉头反驳他道。
  “呃!是的,卡贝寡妇。”
  “可是你刚才说的是王后呀。”
  “老习惯总扔不掉。”
  “你说那样就到了登记室下面吗?”里却尔问道。
  “不但是在登记室下面,并且我还可以给说在登记室里的哪一个地位:恰好在火炉下面。”
  “嘿,这真奇怪,”格拉曲斯说,“真的,每次我在那地方落下去一块柴枝,总有石头的返响声。”
  “真的,如果我们真的找着你所说的,建筑师公民,我承认几何学是一个漂亮的学问。”
  “喂,承认吧,公民,桑特尔,我就领你到标着A字的地方去。”
  待阿多尔公民把他的指甲嵌进到自己的肉里去。
  “如果我看见,如果我亲眼看见,”桑特尔说,“我就象圣·多马那样,我便……。”
  “哈!你说圣·多马吗?”
  “我的天,是的,也象你说到王后,还不是旧日的习惯,但是没有人会控告我说参加圣多马的谋反叛逆吧。”
  “我也没有为王后那样做呀。”
  在回答这句话的时候,建筑师巧妙地拿着尺子在丈量计数,一经测量完了他所计算出来的距离,便停住了脚,他便去敲那块石板。
  这正是特阿多尔公民在忿怒中所敲过的那块石板。
  “就是这里,将军公民,”建筑师公民说。
  “你相信吗,惹若公民?”
  躲在小屋子里的那位爱国者竟自忘乎其形地在他腿上凶猛地打了一拳,并且发出一个沉重的叹声。
  “我的确相信,”惹若再说,“你的鉴定和我的报告将要给国民公会证明我没有弄错。是的,将军公民,”建筑师加重语气地说,“这块石板下面有一条地道,通向登记室,经过卡贝寡妇住处下面的地牢。让我们把这块石板抬起来,同我一道下地道去,我给你证明只要两个人,甚至一个人,在一个夜晚,没有人料到便可以把她劫走。”
  一种带着骇愕的赞美的细语,从这一群人里发出落在特阿多尔公民的耳朵里,把他弄成了一座雕像。
  “请看这就是我们所冒的危险,”惹若再说,“嘿,现在我在地道里面装上一道栅栏,把它在还没有达到卡贝寡妇住地下面的地牢的地方,便分成两段,我就算救了祖国。”
  “啊!”桑特尔叹道,“惹若公民,这真算是一个伟大的思想。”
  “但愿你被打下了地狱,大傻瓜啊!”那位爱国者带着加倍的忿怒,自言自语道。
  “现在,举起这块石板。”建筑师对那位提着灯持着铁条的格那曲斯说道。
  格拉曲斯开始工作,过一会那块石板被抬起来了。
  于是地道张开了口,一条阶梯潜藏在深幽的地方,一股含有水蒸气的霉气冲了出来。
  “又是一个失败了的企图!”特阿多尔公民悄悄地说道。“啊!老天真不要她逃掉,这件事注定了要倒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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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格拉曲斯公民

  三个人组成的一群,静立在地道口边,看门的人把他的灯笼伸进地道口去,但是不能照到它的深幽的地方。
  这位意气扬扬的建筑师,他的智力,好象远远地高出另外的三个人。
  “怎么办?”过一会他说道。
  “天呀,是的!”桑特尔说,“这是地道,没有可辩驳的。只是,要知道的是它通到哪里去。”
  “是的,”里却尔也说,“就是要知道那个。”
  “那么,下去吧,里却尔公民,你自己去看我说的话是不是真实的。”
  “有一个办法比从这里走下去还要好些,”那看门的人说。“我同你和将罢转回到公西尔惹那边去。你在那里举起火炉边的石板,我们就可以看见。”
  “很好!”桑特尔说,“让我们去吧!”
  “可是当心啊,”建筑师说,“让石板这样开启,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呀。”
  “哪个鬼在这时候愿意到这里来呀?”桑特尔说。
  “哼,”里却尔说,“这大厅里是没有人的,把格拉曲斯留在这里,也就够了。坐在这里,格拉曲斯公民,我们再从地道的那一端转来找你。”
  “好,”格拉曲斯说。
  “你有武器吗?”桑特尔问。
  “我有剑和这根铁条,将军公民。”
  “好极了!好好看守着。十分钟以后,我们就转来找你。”
  于是这三个人关了大门,从麦歇页走廊走去,再从公西尔惹的便门进来。
  看门的人望着他们走远了;只要他能够看见他们的时候,他总是不转眼地把他们望着;只要他能够听见他们的时候,他总是伸起耳朵去听他们讲话;终于一切都沉寂下去了,他把他的灯笼放在地上,把他的脚悬吊在地道里,他开始梦想起来。
  看门的人有时也做梦,只是大家不去淘神研究他们做些什么梦。
  他正在他深沉的梦想里,忽然他感觉一只沉重的手压在他的肩膀上面。
  他转身过去,看见一个陌生的面孔,他想叫喊,但是就在那一刹那间,一只手枪冰冷地压在他的额头上面。
  他的声音在他的喉咙里堵住了,他的胳臂呆呆地垂下来了,他的眼睛发出它们所能表达的恳求的情绪。
  “不许叫!”这新来的人说,“否则,就弄死你。”
  “你要什么,先生?”看门的人结结巴巴地说。
  即使在九十三年,人们有时忘记了用亲昵的称呼和公民两字去招呼别人。
  “我要,”特阿多尔公民说,“你让我进那里面去。”
  “做什么?”
  “与你何干?”
  看门的人带着最惊异的眼光望着向他提出这个请求的人。
  但是,在这眼光的深处,他的问话人看出他的一线智慧的光辉。
  他放下武器。
  “你不愿意发财吗?”
  “我不知道,从来没有人对我提到那个。”
  “那么,我就向你提到。”
  “你要使我发财吗?”
  “是的。”
  “你说发财是什么意思?”
  “譬如有五万枚金里弗尔:今天银币稀少,五万金里弗尔要值一百万。嘿,我给你五万金里弗尔。”
  “作为让你进去的代价吗?”
  “是的,条件是你同我一道去,并且帮助我去做我所要干的事。”
  “但是你到那里去干什么呢?五分钟以后,这地道里就装了兵士,把你捉下。”
  特阿多尔公民感觉到这些话的严重性。
  “你能够阻挡住兵士们不下去吗?”
  “我没有办法,我不认识他们,而且要找办法,也完全没用。”
  显然这位看门的人在脑子里开动智慧,寻找一个方法,去取得那五万里弗尔。
  “但是明天,”特阿多尔公民问:“我们能够进去吗?”
  “是的,无疑;但是从现在到明天,他们要在这地道里装上一道铁栏,把这地道堵住,为着最大的安全,这座栅栏是坚实、完整,而且没有一扇门。”
  “那么,我们应该想别的办法了。”特阿多尔公民说。
  “是的,应该想别的办法,”看门的人说,“让我们想想看。”
  从格拉曲斯里的我们两字的称呼,不难看出他和特阿多尔公民已经是联合在一道了。
  “我很关心这个,”特阿多尔说,“你在公西尔惹做什么?”
  “我是看门人。”
  “那是说……?”
  “我开门又把它关上。”
  “你在那里睡觉吗?”
  “是的,先生。”
  “你在那里吃饭吗?”
  “不是每天那样。我有休息的时候。”
  “怎样休息呢?”
  “去向诺亚①井酒店的女老板献殷勤,她允许我娶她,当我
———————
  ①诺亚:希伯来人的族长事,见旧约。

有一千二百法郎的时候。”
  “这诺亚井酒店在哪里?”
  “靠近旧布街。”
  “很好。”
  “嘘,先生!”
  那位爱国者竖起耳朵去听。
  “嗳!嗳!”他说。
  一阵沉默。
  “你听见吗?”
  “是的……脚步,脚步声。”
  “他们转来了。你看我们没有时间了。”
  我们这两个字越来越明白了。
  “真的。你是一个勇敢的孩子,公民,我觉得你是被命运为我安排好的。”
  “为什么?”
  “为的是有一天发一笔大财。”
  “但愿上帝听见你的话语!”
  “你相信上帝吗?”
  “有时,这些事,那些事上面。譬如今天……”
  “那么?”
  “我诚心信他。”
  “就相信吧,”特阿多尔公民说,把十枚路易①放进司钥人的手里去。
  “有鬼!”司钥人瞧着灯光照耀下的金币说,“真是这样认
———————
  ①一路易值二十法郎。

真的吗?”
  “没有比这更认真的了。”
  “要怎样办呢?”
  “明天到诺亚井来找我,我再告诉你我要你干的事。你姓什么?”
  “格拉曲斯。”
  “呃,格拉曲斯公民,从现在到明天,你叫里却尔门监把你赶掉。”
  “赶掉!我的位置呢?”
  “有了五万法郎,你还做司钥人吗?”
  “不;但是,做一个贫穷的司钥人,我却敢保证不会有砍头的危险。”
  “真的没危险吗?”
  “差不多没危险;相反地,如果没有事做,而且发财的话……”
  “你藏起你的金钱,你可以向一位女议员,不必向诺亚井的女老板献殷勤了。”
  “呃,就这样约定了。”
  “明天,酒店见。”
  “什么时候!”
  “晚上六点钟。”
  “快飞,他们来了……我说快飞,因为我想你是从天上下来的。”
  “明天见!”特阿多尔一边说一边跑了。
  真的,那正是时候;脚步的声音,讲话的声音挨近了。黑暗的地道里闪闪的灯光已经看得见了。
  特阿多尔赶忙跑到书记给他指出的那道门去,他拿他的钳子扭断了锁,爬上指定的那扇窗子,打开它,溜到地下去,重新又在共和国的街道上了。
  可是在他没有离开候审厅以前,他还听见格拉曲斯公民问里却尔。这人对他说:
  “建筑师公民完全是对的,地道经过卡贝寡妇的房间下面,真是危险。”
  “我十分相信那个!”格拉曲斯说,感觉他说出一句千真万确的话。
  桑特尔重新从阶梯口里出来。
  “建筑师公民,你的工人们呢?”他向惹若公民问道。
  “天明以前,他们就到这里来,他们立刻就把铁栏建树起来,”一个好象从地下深处发出的声音说道。
  “你真的救了祖国呀!”桑特尔一半讥讽、一半认真地说道。
  “你还没有料到那是怎样的正确,将军公民,”格拉曲斯喃喃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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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9 14:13 | 只看该作者
三十八 太子
  从以前的一章着来,王侯的审判的问题已经在讨论中了。
  大家都可以看出来:只有把这颗出色的脑袋砍了下来,才能平伏下喧嚷了许久的人民的忿怒。
  并不是没有办法使这颗人头落地,但是要命的检察官,弗几页—丹维尔以为不要忽略了西蒙允许他的新的控诉的办法。
  西蒙和这位检察官在候审厅碰头的第二天,军器叮噹的响声在丹普尔里,又使得还留在那里的囚犯们战栗起来。
  这些囚犯便是绮丽沙白夫人、公主和一个孩子,以前在摇篮里被人叫做“陛下”,而今被人叫小路易·卡贝的。
  桑特尔的代理人,昂芮阿将军,头戴三色羽毛冠,跨下骑着大马,腰间佩着大刀,走进丹普尔来,背后跟着个国家卫兵,走进正囚着太子的望楼去。
  这位将军的身旁走着一名录事,手执墨水壶,一卷纸和一管异常之长的笔。
  这位录事的后面跟着检察官。我们已经看见过他,我们认识他,以后还要碰见这个干涩、冷酷、黄面孔的人,他的充血的眼睛,甚至使得那位全身披挂的凶猛的昂芮阿也战栗起来。
  几个国家卫兵和一位连长跟随着这一群人。
  西蒙带着假笑,一只手提着他的熊皮帽,一只手拿着他的鞋拔,在前面走着,为这群委员们指点着路径。
  他们到了一所相当黑暗、宽大没有陈设的房间里来,在这房间的后面,年轻的路易,正一动不动地坐在他的床上。
  我们看见这可怜的孩子,在西蒙残暴的忿怒下逃避的时候,他还有一种活泼的精力,鼓舞着他去反抗那位鞋匠的暴行:他逃跑、他叫喊、他啼哭;所以他惧怕,他苦痛,他还希望。
  今天畏惧和希望都消逝了,无疑只有痛苦还存在着。但是,这个受苦难的孩子,因为他的父母的过错受着这样残酷的惩罚,把自己的痛苦隐藏在内心里,而且在外表上故意拿无知无觉蒙罩着。
  这一群委员们来到他跟前的时侯,他甚至连头也不抬起来。
  他们并不需要开场白,便坐了下去。检察官坐在床头,西蒙在床尾,书记在窗边,卫兵们和连长站在旁边阴暗的地方。
  那些人里面对于这小囚人感觉兴趣或奇特的人,注意到孩子面貌的苍白,身体的浮肿,脚腿的弯屈,关节肥大。
  “这孩子病得真厉害。”那位连长坚决地说道,使得已经坐好快要审问的弗几页—丹维尔转过头来。
  小卡贝举起眼来,在阴影里去寻找说这句话的人,他认出这位少年便是有一次曾经在丹普尔的院子里阻止西蒙去打他的。一道温柔聪明的光辉从他蓝底的瞳孔里闪过,便没有另外的表示了。
  “哈!哈!是你呀,罗兰公民。”西蒙说,就这样去引起弗几页—丹维尔注意到穆里斯的朋友。
  “正是我,西蒙公民。”罗兰带着不可动摇的镇静说道。
  罗兰虽然是不伯任何危险的,可是他也不愿意故意去找危险,他利用这机会去招呼弗几页—丹维尔,检察官也恭敬地回答了他的敬礼。
  “我想,公民,你注意到,”检察官于是说道,“孩子是病了;你是医生吗?”
  “虽然我不是医生,至少我学过医。”
  “那么,你觉得他怎样?”
  “病的征候吗?”罗兰问道。
  “是的。”
  “我觉得他的腮庞肿大,他的眼睛膨胀,两手白而瘦弱,膝头臃肿,如果我摸他的脉,我敢说每一分钟它会跳八十五至九十次之多。”
  孩子对于这些病状的描述,表现得没有丝毫感觉。
  “犯人的情况,据医学看,应该是什么病呢?”检察官问道。
  罗兰擦擦自己的鼻尖,喃喃道:
  “费里斯要我讲话,
  我却没有意思开口。”
  跟着,他高声地回答:
  “我的天,公民,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照料小卡贝,我怎样能回答呢……可是……”
  西蒙竖着耳朵去听,背着去笑他的仇人快招祸了。
  “可是,”罗兰继续说,“我想他没有足够的运动。”
  “我也这样想,这小坏蛋!”西蒙说,“他不愿意走动的。”
  孩子对于鞋匠的责骂,仍然丝毫没有表情。
  弗几页—丹维尔站起来,走到罗兰身旁来,悄悄地同他讲话。
  没有人听见检察官的话,但是显然这些话是一长串问题。
  “啊!啊!你相信那个吗,公民?对于一位母亲,那是太严重了……”
  “总之,我们要知道,”弗几页说,“西蒙说他听见孩子对自己这样说过,并且打赌说他会使孩子承认的。”
  “这真是丑恶的,”罗兰说,“但是那些事也许是可能的:那奥国女人不能没有罪恶,不管是有理或是无理,总之这件事于我无关……他们已经把她弄成了麦莎琳①还不满意,更要把她弄
———————
  ①麦莎琳:克洛德的王后以淫荡著名。

成阿格芮频①,我说,据我看这是太过份了。”
  “这便是西蒙所报告的。”深沉的弗几页说道。
  “我不怀疑西蒙曾经那样说过……有人并不怕任何的控诉,即使是不可能的控诉……但是你不觉得,”罗兰定睛注视着弗几页,说:“象你这样聪明、正直而且坚强的人,你不觉得向孩子审问这样的事情,最神圣的自然法则教他去尊重的事情;你真要在这孩子身上去侮辱整个的人类吗?”
  检察官一点也不皱眉,他从袋里取出一封公事,递给罗兰看。
  “国民公会命令我审问,”他说,“别的事我不管,我就审问。”
  “那是正确的,”罗兰说,“我说,如果孩子招认……”
  这位青年带着厌恶的态度摇头。
  “而且,”弗几页继续说,“不仅只是因西蒙的控告,我们才这样干,看,控告是从大众来的。”
  于是,弗几页从他袋子里取出第二张纸。
  这一张便是赫柏尔②所主编的杜社伦老爹那个报纸的一号。
  真的,控告的话在那里用大字印了出来。
  “不论是写的,甚至是印的,”罗兰说;“管他的,除非我听见这样的控告从孩子的口里说出来,情愿地、自由地、没有受威胁地说出来……那么……”
  “那么……”
  “呃,不管西蒙和赫柏尔怎样说,我怀疑正如你自己怀疑一
———————
  ①阿格芮频:另一著名淫妇。
  ②赫柏尔(1755—1794):法国民权党人,死于断头台上。

样。”
  西蒙焦急地等待着这场谈话的结果;这坏蛋还不明白一个聪明人在群众里发现的一个眼色所能产生的效果:这可能吸引出同情,也可能引出猝然的恨恶。有时这可能是一种驱力,有时也可能是一种引力,使人吐述出真情,泄露出他的人格。
  弗几页感觉罗兰的眼光里的力量,很想这位善于观测的人能够了解他。
  “审讯要开始了,”检察官说,“书记,拿起你的笔吧。”
  书记写了记录的开场一段,象西蒙,象昂芮阿,象所有的人,盼望着弗几页和罗兰的谈话赶快结束。
  只有孩子好象完全对这一幕是陌生人,其实他是主要的角色,再摆出那副呆傻的态度,这态度在一会儿以前,是被最高的智慧的光辉所照明过的。
  “不要吵!”昂芮阿说,“弗几页—丹维尔公民要审问孩子了。”
  “卡贝,”检察官说,“你知道你的母亲的下场吗?”
  小路易的脸从大理石般的灰白变成了火炭般的鲜红。
  但是他不回答。
  “你听见我的话吗,卡贝?”检察官再说。
  同样的静寂。
  “啊!他听明白了,”西蒙说,“他灵得象猴子,他不愿意回答,害伯别人把他当做成年人那样,叫他做工。”
  “回答,卡贝”,昂芮阿说,“这是国民公会的委员们在问你,你应该遵从法律。”
  孩子面色苍白,不回答一句话。
  西蒙做出忿怒的姿态,对于粗暴愚蠢的性格,忿怒使象沉醉,带着醉汉的一切丑恶的表情。
  “你回答吗,小狼!”他向他摇动着拳头说道。
  “闭口,西蒙,”弗几页—丹维尔说,“不该你讲话。”
  这一句他在革命法庭里说惯了的话,不期然地从他口里出来。
  “听见吗,西蒙,”罗兰说,“不该你讲话;这是别人在我面前对你说的第二次了,第一次是你控告提松妈妈的女儿的时候,你使得她的脑袋落地,你也受到这句话责备。”
  西蒙不说话了。
  “你的母亲爱你吗,卡贝?”弗几页问道。
  同样的静寂。
  “大家说她不爱。”检察官继续说。
  一种凄惨的微笑从孩子的嘴唇边飘过。
  “但是我对你说,”西蒙喊道,“他对我说过她太爱他了。”
  “瞧,西蒙,好奇怪,小卡贝同你在一起,那样的爱说话,在众人当中就哑了。”罗兰说。
  “啊!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啊!”西蒙说。
  “是的,如果只有你们两个人,可是现在不幸是不只你们两个人。啊!如果只有你们两个人,勇敢的西蒙,超等的爱国者,你将会怎样凶恶地去打那可怜的孩子呀?哼!你旁边有人,无耻的坏蛋!你不敢在我们这些老实人面前,在我们这些效法古人尊敬弱者的人面前,你不敢下手;你旁边有人,有五呎六吋高的人要和你交手的时候,你就没有勇气了,我的可敬的人呀!”
  “啊!……”西蒙咬紧牙齿喃喃地说道。
  “卡贝,”弗几页再说,“你曾经对西蒙说过一些心里话吗?”
  孩子的眼光表现一种难于形容的讥讽的神情。
  “关于你的母亲的吗?”检察官继续问。
  一种轻蔑的表情从眼光里闪过。
  “回答是或不是。”昂芮阿叫道。
  “回答是!”西蒙向孩子举起他的皮条嚎道。
  孩子发抖,但并不丝毫移动去躲避那根皮条。
  旁边的人发出一种责斥的呼叫声。
  罗兰来得更干脆,冲向他去,西蒙的胳臂还没有放下去的时候,罗兰已经捏住了他的拳头。
  “你放我吗?”西蒙气得发紫,大声怒骂道。
  “喂,”弗几页说,“母亲爱孩子,一点也没有损害;告诉我们你的母亲怎样爱你,卡贝。这对于她可能是有帮助的。”
  这位年轻的囚人对于他可能对他的母亲有帮助这个意念感到惊异。
  “她爱我象母亲爱她的儿子一样,先生,”他说,“母亲爱她们的儿子,儿子爱他们的母亲,并没有两种方式。”
  “我说,小蛇,你对我说过你的母亲……”
  “你梦见那个,”罗兰镇静地打断他。“该是时常在做噩梦,西蒙。”
  “罗兰!罗兰!”西蒙咬牙切齿地叫道。
  “嘿,是,罗兰;还有呢!没有方法和这个罗兰打架:总是他打别人,当别人是刁头的时候;也没有办法去控告他,因为他刚才捏住你的胳臂,他是当着昂芮阿将军和弗几页—丹维尔面前做的,他们是许可了他的,而且他们并不是温和派呀!所以你没有办法把他象爱罗伊斯·提松那样推上断头台去;这真有点讨厌,而且使人忿怒,但是事情就是这样的,我可怜的西蒙啊!”
  “等着瞧!等着瞧!”鞋匠狞笑得象只狼那样说道。
  “是的,好朋友,”罗兰说,“但是我希望得着崇高的灵的帮助!……哈!你想我说得着上帝的帮助吗?但是我希望得着崇高的灵和我的剑的帮助,先把你刺穿;嘿,站开,西蒙,你挡住了我的眼睛。”
  “匪徒!”
  “闭口!你使我听不见。”
  罗兰于是用眼光去压倒西蒙。
  西蒙把拳头捏得紧紧的,那拳头上的刀痕使他骄傲;但是象罗兰所说的,他只能做到这样就算了。
  “他既然已经开了口,”昂芮阿说,“无疑他要接着讲下去的;继续问吧,弗几页公民。”
  “现在你愿意回答吗?”弗几页问。
  孩子坠入沉默里去了。
  “你瞧,公民,你瞧!”西蒙说。
  “这孩子真是刁顽得出奇,”昂芮阿说,他不由自主地被这王子的坚定所窘住了。
  “他受了不好的教导。”罗兰说。
  “被哪一个?”昂芮阿问。
  “哼,被他的监护人。”
  “你控告我吗?”西蒙叫道,“你揭发我吗?……哎,真奇怪……”
  “让我们温和地等待他。”弗几页说道。
  他转身去朝着孩子,那孩子真象是完全没有知觉一般。
  “喂,孩子,”他说,“回答国家委员的话,不要拒绝有益的解说,反把你的处境弄严重了;你对西蒙谈说过你母亲给你的抚爱,以及她爱你的方式。”
  路易把他的眼睛瞟过这一群人,落在西蒙身上变得很可怕,可是他一句话也不回答。
  “你感觉不幸吗?”检察官问道,“你感觉居住不好、饮食不好、待遇不好吗?你想有更多的自由、另外一所监狱、另外一个监护人吗?你要骑马跑跑?你要和你年龄相同的孩子玩玩吗?”
  路易保持着深沉的缄默,除了维护他母亲之外,他绝不开口。
  委员们也惊异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孩子有那样的坚定,那样的聪明,真是不能使人相信。
  “哼!这些君王们,”昂芮阿低声说道,“怎样的种!真象老虎,虽然还小,已经可怕。”
  “怎样写这份报告呢?”窘着了的书记问道。
  “留给西蒙去写吧,”罗兰说,“既然没有可写的,让他去瞎扯一些吧。”
  西蒙向他难于和解的仇人举起了拳头。
  罗兰放声大笑。
  “你向袋子①打喷嚏那一天,你就不会这样笑了。”西蒙忿怒得发狂地说道。
  “你威胁着我去做的这个小小礼节,我不知道在你以前或在你以后去做,”罗兰说,“但是我知道的就是轮到你的那一天,有很多人会发笑。上帝们啊!……我把上帝说成了多数……那一天你将是怎样的丑恶,西蒙!你真是可恨。”
  罗兰跟着委员们出去,放声大笑。
———————
  ①指断头台边盛人头的袋子,

  委员们既然毫无办法,只得出去。
  至于孩子,一经解脱了他的审问人,便在床上开始哼着一节小小的沉郁的歌,那是他父亲所爱唱的一首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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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一束紫罗兰

  正如我们很容易料到的,和平不能久住在荫蔽让维也芙和穆里斯的那所幸福的屋子里。
  在风暴里的雷霆下,鸽子的窠随着隐藏它的树木一样摇摆。
  让维也芙脱离一个惊恐,又坠落到另外一个惊恐里去;她已经不为红屋骑士担忧,她却为穆里斯发抖。
  她很了解她的丈夫,只要他逃脱,他便得救;她确定了他的安全,更为她自己的安全战栗。
  她不敢把她的愁苦向任何人吐诉;可是她的愁苦明白地表现在她的红眼睛和白嘴唇上面。
  有一天,穆里斯轻轻地走进屋来,让维也芙正沉浸在深邃的思想里,没有听见他进来的声音。穆里斯停住在门限边,看见让维也芙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睛是固定的,两只臂懒懒地放在膝头上面,沉思的头,伏在她的胸前。
  他带着深邃的愁闷望了她一会,因为这少妇心里的情况,已经使他明白到没有丝毫的隐秘。
  跟着他向她挨进一步:
  “你不再爱法国了,让维也芙,”他对她说,“你向我承认吧。你甚至不愿意呼吸它的空气,你厌恶到窗前去眺望。”
  “啊唷!”让维也芙说,“我很知道我不能够向你隐瞒住我的思想,你猜中了,穆里斯。”
  “可是这是一个美丽的国家!”少年人说,“今天法国的生活怎样的有趣;议会、俱乐部以及阴谋等等的热闹活动,使人感觉在家里的时光更加温和。大家一回到家里来,总是热烈地爱着,怕的是明天丧掉了生命,就不能再爱了!”
  让维也芙只是摇头。
  “怎样不好服侍的忘恩的国家啊!”她说。
  “怎么这样说呢?”
  “是的,象你这样为它的自由努力的人,今天还不是遭人的怀疑吗?”
  “但是你,亲爱的让维也芙,”穆里斯带着一种沉醉在爱情里的眼光说,“你这个仇视这种自由的人,尽力去反对这种自由的人,却和平地和平安地睡在一位共和党人的屋脊下;你看,这里面真有一种补偿。”
  “是的,”让维也芙说,“是的,但是这不会长久下去的,因为一切不公正的都不会长久存在。”
  “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说,象我这样一个贵族,阴谋着推翻你的党,摧毁你的理想;象我这样住在你的家里,还打算恢复着旧制度的人;如果一经被人发现,你就要受裁判,在羞辱里死去。如果你忠于你的理想,穆里斯,我不该再留在你这里,作为这屋子里的罪人,我不愿把你带上了断头台。”
  “那么,你到哪里去呢,让维也芙?”
  “我到哪里去吗?总有一天你出去的时候,穆里斯,我跑去自首,不说出我是从哪里来的。”
  “啊!”穆里斯伤心到底地说,“已经忘恩了吗!”
  “不,”那少妇抱住穆里斯的脖子回答,“不,朋友,不是忘恩,只是忠诚的爱情,我敢向你发誓。我不愿意我的哥哥象反革命那样被人捕获处死;我也不愿意我的情人象叛徒那样被人捕获处死。”
  “你会那样做吗,让维也芙?”穆里斯叫道。
  “象天上有一位上帝那样的真实!”那少妇回答。“而且,绝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我感觉懊悔。”
  她于是倾下头来,好象这懊悔沉重得把她压倒下去。
  “啊!让维也芙!”穆里斯叹道。
  “你很明白我所说的,特别是我所感觉的,穆里斯,”让维也芙继续说,“这懊悔你也是有的……你知道,穆里斯,我不由自主地献身给你,你娶了我,可是我却无权把我给你呀。”
  “够了!”穆里斯说,“够了!”
  他紧皱额头,一种沉重的决断在他纯洁的眼睛里闪烁。
  “我将要向你证明,让维也芙,”少年人继续说,“我爱你是没有别人可以比拟的。我将给你证明没有别的牺牲能胜过我对你的爱情。你恨恶法国,呃,好吧,我们就离开法国。”
  让维也芙合着双手,带着一种热烈的敬佩的表情,望着他的情人。
  “你不会骗我吗,穆里斯?”她结结巴巴地说。
  “什么时候我骗过你?”穆里斯问道,“是不是我宁愿牺牲荣誉来得着你那一天呢?”
  让维也芙把她的嘴唇贴在穆里斯的嘴唇上去,继续吊在她情人的脖子上很久。
  “是的,你说得对,穆里斯,”她说,“是我骗了自己。我所感觉到的不再是懊悔;也许是心灵的堕落;但是你,至少你是明白,我太爱你,除了怕把你失掉以外,我更没有怀着别的情绪了。让我们走到辽远的地方去吧,朋友;让我们走到没有人来打扰我们的地方去吧。”
  “啊!谢谢!”穆里斯欢喜得发狂地说道。
  “但是怎样逃呢?”让维也芙面对着这可怕的思想发抖,说道,“今天我们不容易逃脱九月二日①的暗杀者的匕首,一月二十一日刽子手的斧钺。”
  “让维也芙!”穆里斯说,“但愿上帝保护我们。听我说,谈到你刚才说的九月二日的事件,请听我想做的一桩好事,今天要来报答我们。我想打救我的同学,一位可怜的教士。我去找着丹东①,由于他的请求,公安委员会为这不幸的人和他的妹妹签了一张护照。这张护照,丹东曾经亲手交给我;但那个不幸的教士,却不照我所吩咐的,上我的家来要那张护照,而去禁闭在卡尔门⑧修道院里;他就死在那里。”
  “那张护照呢?”让维也芙说。
  “还在我这里,今天它要值一百万法郎,它比那些钱更有价值,让维也芙,它是生命,它是幸福!”
  “啊!我的天!我的天!”那少妇叫道,“感谢上天!”
  “呃,我的财产,你知道的,是一所庄园,被一位老家人经管住的,他是一位可靠的爱国者,具有忠实的心灵,是我们可以
———————
  ①指一七九二年九月二日晚上在亚贝监狱里屠杀王党的事件。
  ②丹东:雅各宾党人,被杀于断头台上。
  ③卡尔门:天主教里的苦行一派,

信靠的,他会把我的进款送到我所指定的地方去的。在到布罗吟①港的路上,我们要经过他那里。”
  “他住在哪里呢?”
  “挨近阿布维尔②。”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穆里斯?”
  “一点钟以后。”
  “不该让人知道我们要离开这里。”
  “不会有人知道的。我跑到罗兰的家里去,他有一辆车却没有马;我有马却没有车;等我转来,我们就立刻动身。你留在这里,让维也芙,预备行装。我们需要很少的行李,我们到了英国再买我们所缺少的。我去给西屋那一个差事,使他走开。今夜晚罗兰再向他解释我们的离别,今夜晚我们已经走远了。”
  “但是,在路上,如果有人把我们拦住呢?”
  “我们不是有护照吗?我们上我的管家许柏尔家里去。他是阿布维尔市政府的职员;从阿布维尔到布罗吟,他陪着我们,保护我们;到了布罗吟我们买或租一条船。况且我可以到委员会去,请求他们给我一个上阿布维尔去的差事。但是不要,不要诈骗,不是吗,让维也芙?让我们冒生命的危险去换取我们的幸福吧。”
  “是的,是的,朋友,我们会成功的。呃,朋友,今天早上你怎么这样的香呀!”这少妇把她的面孔藏在穆里斯的怀里说道。
  “真的,今天早上我经过平等宫的时候,我为你买了一束紫罗兰,可是进门来,看见你那样愁闷,我忘记了它,只好向你探问你愁闷的原因。”
———————
  ①布罗吟:法国加来海峡边的商港。
  ②阿布维尔:法国所伦省的一个小城。

  “啊!给我吧,我再还你。”
  让维也芙疯狂地去嗅那花的芬芳,神经质地又对于香气总是那样地发狂。
  她的眼睛忽然间浇上了泪珠。
  “怎么样了?”穆里斯问。
  “可怜的爱罗伊斯啊!”让维也芙喃喃地说道。
  “吙!是的,”穆里斯长叹一口气说道。“但是,亲爱的朋友,想到我们自己吧,不管他们是属于哪一党,让死去的人安眠在他们的忠诚为他们所掘的坟墓里吧。再见吧!我走了。”
  “快快回来。”
  “不要半点钟,我就转来。”
  “但是如果罗兰不在家呢?”
  “没有关系!他的仆人认识我。我在他那里,正如他在这里,即使他不在家的时候,我还不是可以随意地拿东西走吗?”
  “好!好!”
  “你,我的让维也芙,准备一切,如我所吩咐你的,只带绝对必需的东西,不要使人怀疑我们在搬家哟。”
  “放心吧。”
  那少妇向门边跨上一步。
  “穆里斯!”让维也芙说。
  他转过身来,看见那少妇伸着一双胳臂向着他。
  “再见!再见!”他说,“我的爱,拿出勇气来吧!半点钟以后我就转身回到这里来。”
  如象我们所说过的,让维也芙一个人留在那里料理行装。
  她带着一种燃烧的情绪去做准备的工作。只要她住在巴黎,她总感觉到犯了双重的罪恶。一经离开法国,到了外国,她将感觉她的罪恶——这罪恶宁肯说是命运所造成的,而不是她自己的——没有那样沉重地压在她的心上。
  她甚至希望在寂寞孤独里,最终忘掉一切,除穆里斯以外,更没有别的男子。
  他们已经约定,将要逃往英国。在那里他们将有一间小屋,一所孤独、寂寞、避开一切眼睛的茅舍;他们改换了姓名,把他们两个不同的姓名,熔成了一个。
  他们将雇用两个仆人,完全不知道他们的往事的仆人。幸而穆里斯和让维也芙两人都会讲英国话。
  他们离开了法国,彼此都没有遗憾;如果把祖国譬喻成母亲,使人时常怀疑,可是法国这个母亲已经成了后母了。
  让维也芙开始料理他们的行装,宁肯说他们的逃亡所必需的东西。
  她带着不可言语形容的快乐去选择穆里斯所心爱的东西:使他身材突出的衣服,合他的容颜的领带,他时常翻阅的书籍。
  她已经做好了她的选择:衣服、内衣、书籍堆满了椅子,卧榻,钢琴,正待装进箱子里去。
  她忽然听见钥匙在锁上吱噹的响声。
  “好!”她说,“西屋那回来了。穆里斯也许没碰着他。”
  她继续她的工作。
  客厅的门开了,她听见勤务员在前厅走动。
  她正拿着一卷琴谱,想找一根绳子来系上。
  “西屋那!”她叫道。
  一个向前走来的脚步声在隔壁一个房间里发了出来。
  “西屋那,”她再叫,“请进来。”
  “我在这里!”一个声音说道。
  让维也芙一听见这个声音的腔调,就转过身来,迸出一个可怕的嚎叫。
  “我的丈夫呀!”她叫道。
  “正是我。”迪克斯麦尔镇静地说道。
  让维也芙正站在一把椅子上,伸起胳臂,在厨柜里去找一根绳索,她感觉她的头在旋转,她伸着胳臂,让自己向后面倾倒,希望得着一个深渊,好向里面沉下去,把自己埋藏起来。
  迪克斯麦尔把她抱住,而且把她放在长榻上,叫她坐了起来。
  “呃,亲爱的,怎么样了?为什么?”迪克斯麦尔问道,“我在你面前使你有这样不愉快的效果呀?”
  “我快要死了!”让维也芙向后倾倒,把双手蒙住眼睛,不要看这可怕的景象,结结巴巴地说道。
  “好!”迪克斯麦尔说,“亲爱的,你以为我已经死了吗?你看我好象是一个鬼魂吗?”
  让维也芙失魂丧魄地向她周围张望,看见了穆里斯的一张像片,她让它从长榻上溜下,她跪在它前面,好象要向这无能力、无知觉、总是在微笑的肖像恳求帮助似的。
  可怜的女人很明白迪克斯麦尔假饰的镇静下面所蕴藏的威胁。
  “是的,我亲爱的孩子,”那硝皮匠继续说,“真的是我;也许你以为我已经远远地离开了巴黎。可是不然,我仍然留在这里。我离家的第二天,转身回去,我看见房屋已经变成了一大堆灰烬。我寻找你的下落,没有人看见过你。我到处去寻找你,我淘了很多神。我承认,我不相信你会在这里,然而我有一点儿怀疑,你看,我就到这里来了。穆里斯好吗?真的,我相信你受了很大的痛苦,象你这样一个忠实的保皇党人,被迫和一位狂热的共和党人住在一个屋脊下面。”
  “我的天!”让维也芙悄悄地说,“我的天!可怜我吧!”
  “还有,”迪克斯麦尔朝他周围一望继续说,“亲爱的,我感觉安慰的便是你在这里居住得好,好象没有因为被人剥夺了你的权力感觉多大的痛苦。我呀,自从我们的家屋被焚毁,我们的财产受了损失,我过着很多流荡的生活,躲藏在地窖里,船壳内,有时甚至在塞纳河边的垃圾堆中。”
  “先生!”让维也芙叫道。
  “你在这里还有这样漂亮的水果,我呢,时常得不着一餐饭,还说得上什么饭后的水果。”
  让维也芙呜咽着把头藏进她的一双手里去。
  “并不是,”迪克斯麦尔继续说,“我缺少了金钱,感谢上帝,我身上还带着三十多个价值一千的金法郎,在今天这要值五十万法郎;可是一个卖炭的、打鱼的、收荒的人从他袋子里拿出这样的金路易去换取一片干酪或者一节腊肠!呃!我的天,是的,夫人,我曾经挨次地穿上这三种人的衣服。今天,为着更装得象样一些,我穿上爱国者的衣服,而且夸张地打扮成了马赛人。我故意发出喉音,我诅咒。见鬼!一个被通缉的人不象一个一位年少貌美的女人在巴黎那样容易走动,而且我又没有那样的幸运能够结识一位热烈的共和党人,把我隐藏起来,躲过众人的眼目。”
  “先生,先生,”让维也芙叫道,“可怜我吧!看得清楚,我快死了!”
  “着急吗,我很了解,你很为我着急。但是,高兴吧,我已经来了。我转来,我们绝不再分离了,夫人。”
  “啊!你要把我杀死!”让维也芙叫道。
  迪克斯麦尔带着一个可怕的微笑瞧着她。
  “杀死一个天真的女人吗!啊!夫人,你说些什么?应该是你找不着我所引起的痛苦,使你发疯。”
  “先生,”让维也芙叫道,“先生,我合着双手恳求你,宁肯把我杀掉,不要拿这样残酷的讥嘲来熬煎我。不,我不是天真的。是,我是犯了罪的。是的,我应该死。把我杀掉,先生,把我杀掉!……”
  “那么,你承认你该死吗?”
  “是的,是的。”
  “为着赎罪,赎你控诉你自己所犯,为我所不知的罪,你宁愿受死而不抱怨吗?”
  “砍,先生,我绝不呼叫一声,不但不诅咒,而且我将祝福那只砍死我的手。”
  “不,夫人,我不愿意砍死你。可是你要死,那是很可能的。只是你的死,不是象你所惧怕的那样,成为可羞耻的,而是光荣的,可以和最美丽的死来相比的。感谢我吧,夫人,我将在使你不朽里去惩罚你哟。”
  “先生,你要怎么办呢?”
  “你将向我们所指的目标走去,虽然我们在途中已经受了阻碍。唯有你和我知道,你是为着赎罪而倒下去的,在一般人眼里,你将象一个殉道的人那样死去。”
  “啊!我的天!对我这样讲,你真的要把我弄疯了。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呀?你将拖我到什么地方?”
  “也许是到死亡。”
  “那么,让我做一个祷告吧。”
  “你祷告么?”
  “是的。”
  “向谁?”
  “与你何干呀!只要你把我杀掉,我清偿了我的债,而且我偿清以后,我也不欠你什么了。”
  “不错,”迪克斯麦尔退进另外一个房间去,说道,“我等着你。”
  他走出客厅去。
  让维也芙去跪在那画像前面,两只手紧紧地把快要破碎的心握住。
  “穆里斯,”她很低声地说,“饶恕我吧。我原本不期待着幸福,我只希望使你幸福。穆里斯,我从你处夺去了你生命中的幸福,饶恕我给了你死亡,我钟爱的人啊!”
  于是在她修长的头发上剪下了一绺,缠在那一束紫罗兰上面,放在那肖像的下面,这一张没有感觉,不会说话的人像也好象含着悲苦的表情看着她走开。
  至少那是让维也芙透过她的泪眼去看出的情况。
  “呃,你该预备好了吗,夫人?”迪克斯麦尔问道。
  “这样快!”让维也芙悄悄说道。
  “啊!慢慢地,夫人!……”迪克斯麦尔回答,“我并不着急,我!况且,穆里斯也许就快转来,我将欢欣地向他谢谢他给你的款待。”
  让维也芙想到她的情人和她的丈夫可能碰头的情况,不觉战抖起来。
  她好象被一根弹簧打着那样,骤然起身。
  “完了,先生,”她说,“我预备好了!”
  迪克斯麦尔在前面走。发抖的让维也芙跟着他,眼睛半开半閤,头脑向后倾着,他们踏上等在门前的马车,车子滚动了。
  正如让维也芙所说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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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9 14:14 | 只看该作者
四十 诺亚井酒店

  那一位穿着短紧衣,我们曾经看见他在候审厅里踱来踱去的人,在惹若工程师、昂芮阿将军、里却尔老爹的事件当中,曾经和看守地道的出口的那位司钥人交谈过的人,他就是那位戴着熊皮帽长着厚胡须的狂热的爱国者,曾经向西蒙自称是拿过郎巴尔头颅的人,在多事的第二天的晚上,大约七点钟的时候,到了我们所知道的在旧布街静角处的诺亚井酒店。
  他走进那酒商宁肯说是女酒商的店子里去,坐在一间被烟草和蜡烛薰黑了的房间最深的地方,好象在咽嚼一盘臭牛酪所煎的鱼。
  他用晚餐的这间屋子差不多没有人了,只有两三个常来的客人还留在那里,好象要多享受一下他们每天要来享受的权利一般。
  大多数的桌子都空了,为着夸奖诺亚井酒店的光荣,我们应当从那些桌上红得有点发紫的台布上看出很多的客人曾经在那上面用过餐。
  最后那三位客人已经挨次地走了,大约在八点欠一刻的时候,房里只留下这一位爱国者了。
  那时,他带着一种很贵族的气概,把他前一会儿还象是在欣赏的佳肴推在一旁,从袋子里掏出一条西班牙的巧克力糖来,慢慢地咀嚼,态度是和我们刚才看见他所假装出来的大不相同了。
  他一面咀嚼他的西班牙巧克力糖和黑面包,一面不断地向那挂有红白方块的帘幕的玻璃门,瞟过一道焦急不安的眼色。有时他不去吃他简单的食物,尖起耳朵去听,带着一种恍惚的神情,使得坐在柜上靠近门边的女老板看见他总是向门边张望,还不太自量地以为她是他注意的对象哩。
  终于外边的门铃发出一种特殊的响声,使得我们的人战栗起来;赶快装做在吃鱼,其实女店主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已早把盘里的一半抛给那饿眼瞧着他的狗,把另外一半抛给那用爪去向那只狗争夺食物的猫了。
  这一扇挂有红白两色帘幕的门打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他的穿着和那位爱国者差不了许多,只是戴的不是毛帽,而是一顶红色软帽罢了。
  一大串钥匙挂在这人的腰带上,而且悬吊着一把铜鞘的步兵大刀。
  “我的汤!我的麦酒!”那人叫道,他跨进餐厅,不摸一下他的红帽儿,只向女店主点了一下头。
  跟着,发出一声疲倦的叹息,他坐在邻近我们的爱国者在用晚餐的那张桌子上去。
  女店主对于这位新来的客人显然格外恭敬,站起来亲自去叫所要的饮食。
  这两个人是背靠着背的;一个面对着街,一个面对着屋里。女店主还没有完全隐没的时候,这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交换。
  当门在她身后关上了的时候,借着一只蜡烛的光辉,这位戴毛帽的人在他对面的镜子里看见屋里已经没有别人的时候:
  “晚安,”他不转身向着他的伙伴说。
  “晚安,先生,”新来的人说。
  “喂,”这位爱国者带着假装的冷淡问,“怎样?”
  “呃,完了。”
  “什么完了。”
  “如象我们约定的,我去向里却尔老爹辞去我的职务,我假装我耳聋、眼花,终于在大庭广众中昏晕过去。”
  “很好。以后呢?”
  “以后,里却尔老爹把他的女人叫来,他的女人在我的鬓角上用醋擦摸,我才醒转过来。”
  “好!还有呢?”
  “还有!如象我们约好的,我说因为缺少空气才使得我昏晕过去,而且因为我是一个多血质的人,在这个现在已经有四百名囚犯的公西尔惹监狱服务,会要我的命。”
  “他们怎样说呢?”
  “里却尔妈妈怜悯我。”
  “里却尔老爹呢?”
  “他把我辞掉了。”
  “他只把你辞掉,还不够呀。”
  “等一等吧;于是善心的里却尔妈妈责备他没有心肝,说我是一位父亲,还有一家人要养活。”
  “他又怎样回答呢?”
  “他说她的话虽然说得是,可是司钥人的主要职务是住在他被固定在监狱里的岗位上;共和国的当局不是好玩的,他们会把那些在职务上昏晕过去的人一样地砍头。”
  “见他的鬼!”爱国者说。
  “里却尔老爹并没有错;自从那奥国女人进来以后,那地方成了遭人怀疑的地狱;一个人连他自己的父亲也不能相信。”
  爱国者把他的菜盘给狗去舔,猫儿拼命去咬它。
  “讲完吧,”他不转身地说。
  “总之,先生,我开始呻吟,就是说我故意装病;我请求进医院,我并且说如果把我的薪傣扣掉,我的孩子们就会饿死。”
  “里却尔老爹怎样?”
  “里却尔老爹回答我说,一个当司钥的人就不该生孩子。”
  “我想你该有里却尔妈妈来支持你呀?”
  “幸喜!她和她的丈夫吵了起来,责备他有一副坏心肠,结果使得里却尔老爹对我说:‘呃,格拉曲斯公民,你在你的朋友里去找一位来,他可以分一部份工资给你;你把他找来见我,作为你的代替人,我允许使他做这件事。’我听了这句话,就边走边说:‘好的,里却尔老爹,我就去找吧。’”
  “你找着了,我的好人。”
  讲到这里,女店主走了进来,手中端着格拉曲斯的汤和酒。
  这个打搅对格拉曲斯和爱国者都不合适,显然他们还有许多话要谈。
  “女公民,”司钥人说,“我从里却尔老爹那里,得着一点小小的奖赏,所以我今天可以吃一盘黄瓜炸猪排,并且喝一瓶布尔果呤酒;叫你的女仆上肉店去买肉,你到地窖里去取酒。”
  女店主立刻下命令。女仆从当街的门出去,她从到地窖的门下去。
  “好,”爱国者说,“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那样的聪明,纵然你给我那样漂亮的许诺,可是我不隐瞒这件事对我们两人会有什么结局。你想会怎样结局?”
  “是的,完全明白。”
  “我们在同我们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你不要担心我的脑袋。”
  “不,我承认不是你的脑袋使得我不安。”
  “那么是你的罗?”
  “是的。”
  “可是,如果我出它双倍的价值……”
  “嘿!先生,脑袋是一件很贵重的东西啊。”
  “不是你的。”
  “怎么不是我的呢!”
  “至少,现在这个时候。”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你的脑袋不值一文,譬如,如果我是公安委员会的一位暗探,明天你就要上断头台。”
  司钥人骤然地转过身来,使得狗向他叫了起来。
  他脸色苍白得象一个死人。
  “不要转过身来,也不要变脸色,”爱国者说:“还是安静地把汤喝掉,我并不是一位暗探,却是一个朋友。使我进公西尔惹,把我放在你的地位上,把钥匙交给我,明天我数五万金里弗尔给你。”
  “至少,该是真的吗?”
  “啊!你有我的脑袋,作为你很可靠的保证呀。”
  司钥人沉思了几秒钟。
  “喂,”爱国者在镜子里看见他说,“喂,不要胡思乱想吧;如果你告发了我,如象在你的职务上你应该那样做的,共和国并不奖励你一文钱,如果你为我服务,你就感觉到违背了你的责任,你尽责任得不到报酬总算是不公道的,我却给了你五万里弗尔。”
  “啊!我很明白你的话,”司钥人说,“你的请求对我很有利;但是我怕后果……”
  “后果吗!……你怕什么?呃,我绝不会告发你呀。”
  “自然不是你。”
  “我到差后的第二天,你到公西尔惹来绕一个圈子;我数每卷包有两千法郎的二十五卷给你;这二十五个包很容易装进你那两个袋子里去。付了钱,我再给你一个卡片,送你离开法国。你一经出国,不论你走到哪里,你纵然不是有钱的,也是自由的。”
  “呃,就这样吧,先生,要来的让它来吧。我不过是一个穷鬼。我没有牵涉到政治。法国没有我总是一样兴盛。即使少了我,也不会灭亡。如果你做出坏事,总归你倒楣。”
  “总之,”爱国者说,“我不相信我能够比别人现在干的还要坏。”
  “请先生允许我不去批判国民公会的政策。”
  “你这个聪明的家伙,有这样的哲学和天真的想法。嘿,什么时候你把我介绍给里却尔老爹呀?”
  “今夜晚,如果你愿意。”
  “是,好极了,说我是谁呢?”
  “我的表哥马多市。”
  “马多市!要得;我喜欢这个名字。什么职业呢?”
  “做裤子的。”
  “从做裤的到制革的,相差不远。”
  “你是制革的吗?”
  “我可能是。”
  “真的。”
  “什么时候你介绍我?”
  “半点钟以后,如果你愿意。”
  “那么在九点钟。”
  “什么时候我得着钱?”
  “明天。”
  “你真的很发财吗?”
  “还好过活。”
  “一个旧党,不是吗?”
  “与你何干!”
  “既然有钱,又拿出钱来冒砍头的危险,旧党人真傻!”
  “你要怎样呢!没裤党那样聪明,可是他们也没得着什么。”
  “嘘!我的酒来了。”
  “今夜晚在公西尔惹对门。”
  “是的。”
  爱国者付了餐费走出门去。
  在门边他听到一个象雷那样大的声音叫道:
  “喂,女公民!黄瓜炸猪排!你的格拉曲斯老表快饿死了。”
  “这个好马多市!”司钥人啜着女店主刚才温柔地瞧着他,倾在他杯里的布尔果呤酒的时候,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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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陆军部书记

  那位爱国者出去了,但没有离开。他透过烟薰的玻璃去窥探司钥人,看他是不是在和共和国警察的暗探打交道,那时警察制度的高明是从来没有过的,原来社会上的一半人在暗探另一半人,不只是为着要在政治上得着光荣,而更是要使脑袋得着安稳。
  但是这位爱国者所恐惧的事是没有的。九点还欠几分钟的时候,司钥人站起身来,摸女店主的下巴,跨出门去。
  爱国者在公西尔惹堤边和他碰了头,两人一道走进监狱里去。
  就在那一夜晚,这桩交易就做成了:里却尔老爹接收马多市做司钥人,来代替格拉曲斯公民。
  这桩事在狱吏房里办妥以前两个钟头,另外一幕戏在监狱的另一部份展开了,表面上虽然没有什么兴趣,但对于这个故事里的主要角色说来,却是有一样的重要性的。
  公西尔惹的书记做完了一天的工作,已经很疲倦了,正卷起文件包要走出去,忽然有一个人被里却尔女公民带领着,出现在他办公室的门前。
  “书记公民,”她说,“这里是你陆军部的同事,他代表部长公民,来抄录一些军籍的犯人的姓名。”
  “呃!公民,”书记说,“你来得太迟了一点,我已经收拾行李了。”
  “亲爱的同事啊,请原谅我吧,”新来的人回答道,“我们的公事忙不过来,外勤的差事只有在剩余的时间去跑跑,而我们的剩余时间正是别人吃饭睡觉的时间。”
  “如果真是这样的,请讲吧,我亲爱的同事,但是请快一点,正如你所说的,这是吃晚饭的时候,我已经饿了。你有公文吗?”
  “请看吧,”陆军部的书记说,同事拿出一封公文摆在他面前,他纵然很忙,却下细地研究了一番。
  “啊!一切都是合法的,”里却尔女人说,“我的丈夫已经检查过了。”
  “不管,不管,”书记继续研究,说。
  陆军部的书记忍耐地等候着,他预备好,静候着这些手续的严格完成。
  “好极了,”公西尔惹的书记说,“只要你高兴的时候,你就可以来。你有很多犯人的姓名要抄录吗?”
  “一百多名。”
  “那么,你要抄几天哟?”
  “而且,亲爱的同事,我要在你这里,摆上一个小小的摊子,自然,如果你许可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呢?”公西尔惹的书记问道。
  “今夜我约你上我家里去晚餐,我再向你解释;你不是说你饿了吗?”
  “我并不否认那句话。”
  “呃,你可以看见我的女人,她是一个好厨子,而且你可以认识认识我,我是一个好孩子哩。”
  “我的天,是的,你对我这样费钞;可是,亲爱的同事……”
  “啊!不要客气,答应我,等一会儿我过沙特列广场要买的牡蛎,在炙肉店要买来烤鸡,再加上杜朗太太善长的两三盘小菜。”
  “你在诱惑我,亲爱的同事,”公西尔惹的书记说,他已经被这张菜单弄昏了,对于这位每天从革命法庭得两里弗尔公债券,价值还不到两法郎的小书记,这真算是难逢的盛筵了。
  “那么,你答应了?”
  “我答应了。”
  “这样,明天开始工作;今夜晚,走吧。”
  “让我们走吧。”
  “你来吗?”
  “等一下,只让我去向看守那奥国女人的兵士通知一声。”
  “为什么你要通知他们呢?”
  “好使他们知道我出去了,他们既然明白书记室里没有人,一切的声音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哎!真好,真是很警惕,我佩服!”
  “你明白了,不是吗?”
  “好极了。走吧。”
  公西尔惹的书记真的走去叩门,一位兵士来开门问道:
  “谁?”
  “我!书记;你知道,我走了。晚安,吉伯特公民。”
  “晚安,书记公民。”
  门跟着就关上了。
  陆军部的书记对于这一幕用高度的注意在研究,当王后的囚室的门还开着的时候,他的眼光迅速地透进第一间屋子的最深的地方:他看见另一个兵士杜舍伦坐在桌边,因此他探出看守王后的卫兵只有两名。
  自然不须说,当公西尔惹书记转过身来的时候,他的同事在面貌上又装出淡漠无比的态度。
  他们正走出公西尔惹的时候,就碰着两个人正要进去。
  这两个正要进去的人便是格拉曲斯公民和他的表哥马多市。
  马多市表哥和陆军部书记,双方表现的动作都象是出于一个相同的动机,彼此撞着的时候,这个拉一下他的皮帽,那一个拉一下他的宽边大帽,拉下到了眉毛那里。
  “这些人是谁呀?”陆军部书记问道。
  “我只认识一个:他是司钥人,名叫格拉曲斯。”
  “哎!”另外一个人故意装做淡漠的样子,说道,“司钥人可以走出公西尔惹去吗?”
  “他们有休假的日子。”
  他们的谈话不再深入下去,这两个新朋友向商日桥走去。到了沙特列广场的转角处,那位陆军部书记,按照他所宣布的菜单,先买了装有十二打的牡蛎的篮子,再向惹勿尔堤走去。
  陆军部书记的住宅很简单:杜朗公民住在格芮勿广场上一所没有门房的房子里,住了三间屋子。每一个房客都有一把开大门的钥匙,并且他们约定如果有人忘记带上钥匙,按照他所居住的楼的层数,只须在门上敲上一下两下或者三下,家里待着的人辨认这个信号,便会下去开门的。
  杜朗公民袋子里是带上钥匙的,所以他不须去敲门。
  法庭的书记觉得陆军部的书记的太太很合他的口味。
  真的,她是一个迷人的女人,她面貌上有一种深幽的愁苦的表情,一眼看去就表现她有一种魅力。我们须注意到:愁闷是漂亮的女人最靠得住的迷惑人的方法;愁容使得所有的男子都会钟情,自然书记们也不会例外。不管你怎样说,书记们也还是人,不管有怎样高傲的自尊心,冥顽不灵的感觉,但是没有一个人不愿去安慰一下一个在忧愁中的美人,如象多那①公民所说的:“给她腮庞上的白玫瑰加上鲜艳的颜色,改变成为红玫瑰。”
  这两位书记晚餐吃得很有口味,只有杜朗夫人一点东西都没有吃。
  谈话的问题从这里扯到那里。
  陆军部的书记对于这每天都有活剧的时代,怀着显然的好奇心,向他的同事不断地问:如象法庭的日常情况,开庭审判的日子,看管犯人的方法……
  法庭的书记高兴有这样一位留心听话的人,乐意的回答,谈道:看监人的习惯,弗几页—丹维尔的性格,最后并提到每天夜晚在革命广场上表演悲剧的主角刽子手桑松公民。
  跟着在他的轮次上,他向他的同僚主人问到陆军部里的情况。
  “啊!,”杜朗说,“我没有象你那样的消息灵通,因为我只是书记室里的一个帮办,而不是正式的人员,地位远远不及你的那样重要。我虽然执行书记长的任务,可是只是一个不出色的雇员,自己做艰苦的事,别人收获着甜果;一切官署都是这样,即是在革命时代,也不能例外。也许有一天天旋地转,但是官署还是官署,不会改变的。”
  “呃,我帮助你,公民,”法庭的书记说,已经被主人的美
———————
  ①多那(1794—1780):法国的诗人。

酒,特别是杜朗太太的一双美丽的眼睛迷惑住了。
  “啊!谢谢,”杜朗回答,“凡是可以改变习惯和地点的事,对于可怜的雇员都可算是消遣,我只怕在公西尔惹快快结束,并不怕它延长下去,杜朗太太在家里有些烦闷,只要每天晚间我能够带她到书记室里来……”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便,”法庭书记说,高兴他的同僚有这样一个惬意的散心的建议。
  “她为我念罪犯的名册,”杜朗公民继续说,“而且如果你不觉得今夜的晚餐太坏,有时你可再来用这样的晚餐。”
  “是的,但不要太费事了,”法庭书记带着自负的气概说:“我须得向你招认如果我比素常的习惯回到小麝街那所小屋子里去晚了一些,我会受责备的。”
  “呃,这真是安排得好极了,”杜朗向他的太太说,“不是吗,亲爱的朋友?”
  杜朗夫人总是那样的苍白、那样的愁苦,抬起头望着她的丈夫说:
  “一定遵照你的旨意。”
  十一点钟响了;是客人该走的时候了。法庭书记站了起来,向他新结交的朋友们告辞,向他们表示和他们认识并且叨扰他们的招待,他感到很大的愉快。
  杜朗公民把他的客人送到楼梯边,跟着转身回到他房里去:
  “喂,让维也芙,”他说,“去睡吧。”
  那少妇不做声,站了起来,拿上一盏灯,走进右边的房间去了。
  杜朗,或者宁肯说迪克斯麦尔,望着她走了出去,在她离开以后,皱着额头沉思了一会;跟着轮到他,转身回到对面的另外一个房间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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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两张小柬
  自从那时候开始,陆军部的书记每天夜晚都到法庭内他的同僚的办公室里辛勤地工作。杜朗夫人从事先预备好的犯人名册上抄下姓名来,杜朗再热心地缮正。
  杜朗留心地观察着一切,但对一切都好象没有注意。他注意到每天夜晚九点钟,有一个盛饮食的篮子被里却尔或他的女人带来放在门边。
  每天夜晚当书记向卫兵说:“我走了,公民,”的时候,总有一个兵士,吉柏特或者杜舍伦,跨出门来,拿着篮子,送给玛丽·安东尼特。
  在继续三个夜晚里,杜朗在他的工作上,留得更晚一些,那篮子在它的岗位上也留得更晚一些,因为卫兵总是要等到书记告别以后,才把他那只篮子收进去。
  在把那装满了饮食的篮子收进去以后一刻钟,一个卫兵就把前夜收进去的另外一个空篮子送了出来,放在相同的地方。
  第四个夜晚,那时已经是十月的开始了,当法庭书记退出去,只是杜朗或者迪克斯麦尔和他的女人在一道的时候,他故意把笔落到地上去,跟着向他周围一望,同样留心地竖起耳朵去听,好象有什么性命交关的事,他赶快站了起来,带着短促的步伐急忙跑到那门边去,他揭开盖着篮子的饭巾,向那块为女囚人预备的软面包里,嵌进去一个银制的小针筒。
  跟着,情绪使得他面色惨白,周身发抖,即使对于最坚强的性格,在干了这样一桩长期热切预备等待着的大事以后,也会受着这样的激动的;他转回到他的坐位上来,一只手伏着额头,另一只手压在心上。
  让维也芙望着他这样做,但没有同他交言。通常,自从她的丈夫把她从穆里斯那里带回来以后,她总是等待他先开口。
  可是,这一次,她打破了沉寂:
  “是今夜吗?”她问。
  “不,是明天,”迪克斯麦尔回答。
  他又仔细向四面张望,竖着耳朵去听动静,然后站起来,关上记录簿子,走进那个小门去敲了几下。
  “哼?”吉柏特说。
  “公民,”他说,“我走了。”
  “好,”在那监狱的小屋的深处说,“晚安。”
  “晚安,吉柏特。”
  杜朗听见门闩轻轻地响,他明白兵士来开门了,他便走了出去。
  在由里却尔老爹的房子通向院子去的走廊里,他撞着一个头戴毛帽、腰挂一大串钥匙的司钥人。
  一阵恐惧捉住了迪克斯麦尔,这个人,象他那行职业里的人那样粗暴,可能来盘问、检查他,也许会认识他。他拉下他的帽子,同时让维也芙把她的黑大衣上的领饰扯到眼睛上来。
  他猜错了。
  “哎!对不起!”司钥人说,虽然他是被撞着的人。
  迪克斯麦尔听见这声音温柔而有礼,感觉很惊奇。这司钥人无疑很着急,他溜进走廊,打开里却尔老爹的门,不见了。迪克斯麦尔拖着让维也芙,继续前进。
  “真奇怪,”他走到外边来,门在他身后关上,冷空气清凉了他烧热的额头的时候,他说道。
  “啊!是的,真很奇怪,”让维也芙悄悄地说道。
  从前在他们亲密的时光里,这一对夫妻会讨论他们感觉惊奇的原因。但是现在迪克斯麦尔只把他的思想藏在心里,努力假想它是一种幻觉,至于让维也芙,跨过商惹桥的时候,只掉头回顾一下那阴森的法庭,那里有一个象是亡友的鬼魂那样的人,才唤醒了她甜蜜而又痛苦的回亿。
  这两人到了格芮勿,却没有交谈一句话。
  在这时期里,兵士吉柏特走出门来,拿着为王后预备的饮食篮子。那里面有水果、冻鸡、一瓶白酒、一壶清水、半节两斤重的面包。
  吉柏特举起餐巾,认清这些被里却尔女公民放在篮里的东西象往常一样的。跟着,他掀开屏风:
  “女公民,”他高声说,“晚餐在这里。”
  玛丽·安东尼特正要劈开面包,可是她的指拇刚刚接触到那里,就有一种冷得象银子的感觉,她立刻明白这块面包里藏得有特殊的东西。
  于是她向她周围张望,可是兵士已经退出去了。
  王后停着一会儿不动,她计算着他渐渐走远了。
  当她确定他已经坐在他的同僚的旁边的时候,她从面包里取出一个小针管。针管内有一张纸。她展开,读出下面这些:

  “夫人,明天,在你现在接得这个纸条的时侯,预备着;因为那时,将有一个女人要进陛下的牢狱里来。这女人将和你掉换衣服;跟着,你便扶着你最忠诚的仆人的胳臂走出公西尔惹去。
  “你不要担心从前面一间屋子里发出的响声;你也不要因为呼喊或者呻吟停住了脚;你只须赶快穿上要来代替陛下的那个女人的衣裳和披肩。”

  “真忠诚啊!”王后悄悄地说道:“感谢,我的上帝!我可不是象他们所说的,是人民恨恶的对象。”
  她再念那字条。第二段引起她的注意。
  “你也不要因呼喊或呻吟停住了脚。”她悄悄地念,“这是说有人要杀掉看守我的兵士,可怜的人啊!他们那样地怜悯我;啊!绝不,绝不!”
  她再展开那张小纸条的第二半页,却是白的,因为她没有铅笔或者墨笔去回答照顾她的这位陌生人,她取下她围巾上的别针,在那信笺上刺上这几个字:

  我不能也不该叫别人牺牲生命来换取我的生命。
  M·A·①

  跟着她把纸条重新放进那小针管去,再将它塞进劈开的面包的另一半节里。
  这动作还没有完成,钟声响了十下,王后手里拿着一片面包,愁苦地数着迟缓有节凑的颤动的钟声,在俯瞰大家叫做妇
———————
  ①M·A·是玛丽·安东尼特的名字的略写。

人庭的一扇窗子上,她听见一个坚锐的声响,好象钻石在玻璃上划过那样。跟着玻片上有一阵轻微的振动,这声音被一个有意的咳嗽声所淹没。跟着在玻璃片的一个角落上出现一个小纸卷,缓缓地落到墙脚下。跟着王后听见一串钥匙互相碰撞的声响声和在石板上走远了的脚步声。
  她看出玻璃的一个角落上适才打穿了一个孔,这个走远了的人,由这个角,溜进来一张纸,无疑那是一张信笺。这信笺已经落在地上。王后注目看了它一下,一面仔细听是不是有一个兵士走近身来,但是她听见他们象往常一样在低声讲话,这是他们不愿扰她的一种默契。她于是轻轻地站起来,屏住气息,去拾起那张纸来。
  一个薄而且硬的东西象刀鞘那样溜了出来落在砖上,发出金属的响声。这是一根最精利的锉刀,宁肯说是玩意似的宝贝,而不是工作的器械,但那是极锋利的钢所做成,即使用她软弱不娴习技术的手,在一刻钟内,也可以锉断最粗的铁棒。
  “夫人,”纸上写道,“明天,九点半钟,有人要来在(目府)瞰妇人庭那里和看守你的兵士讲话。在这时候,陛下就锉断窗上由左到右的第三根铁棒……斜着锉,只需陛下一刻钟的功夫;预备好从窗上逃走……这信息是从你的一个最忠实的臣民而来,他贡献他的生命为陛下服务,而且甘愿幸运地为你牺牲。”
  “啊!”王后悄悄地叫道,“这是一个诡计吗?不,我好象认识这个笔迹;和丹普尔的那个相同;这是红屋骑士的笔迹。呃?也许上帝要我逃跑吧。”
  于是王后跪下,逃避在囚人最高的安慰——祈祷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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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9 14:15 | 只看该作者
四十三 迪克斯麦尔的预备

  在一个无眠的夜晚以后,可怕的、血红的第二天终于来到了。
  真的,在每年这个季节里,最美丽的太阳总带上一些苍白的斑痕。
  王后差不多没有睡着,纵然睡着也没有得着休息;她刚刚闭上眼睛,就好象看见了鲜血,听见了惨叫。
  她睡了,手上还捏着她那把锉刀。
  日里一部份的时间里她都在祈祷。看守她的卫兵看见她祈祷得那样频繁,反而不介意她这种过度的虔诚。
  有时这位女囚人从她的怀里抽出这把要救她的人给她的锉刀来,她把这薄弱的器械和那刚硬的铁棒拿来比较。
  幸而这些铁棒只是下面一端嵌在墙里。
  上面一端却嵌在一个横的铁条里面。既然下面嵌紧,只须把上面锉开,把上面的横条一拖,便可以拉掉了。
  这些困难一点也不能阻止着王后,她完全了解这是可以办到的事,然而可能要实现的却不免要在她眼前演出流血的惨剧。
  她感觉她的朋友要到她跟前来,他们须得杀掉看守她的人,无论如何她却不允许这样的事;这样两个人是她许久以来所见过的唯一怜悯她的人。
  从另外一方面看,在别人叫她锉断的铁栅的外面,来拯救她的人会把这两个卫兵杀掉,这两具尸体便可为她换得来生命、自由和复仇,这三件事,特别在女人眼里,是那样的甜蜜。她想到便祈求上帝她对于这件事有这样热切的希望。
  她觉得看守她的兵士显然没有丝毫的怀疑,如果这个计划是她仇人方面的阴谋诡计,她觉得他们一定没有使这两个人知道。
  如果不是这样,这两个简单的人,在一个习惯于痛苦,很有经验猜度灾祸的女人的眼睛里,一定会泄露他们的心事。
  因此,王后差不多放弃了去考虑她的敌人在他们阴谋诡计里所开的两道门。但是诡计的顾虑离开了她以后,她更害怕看见在她眼前为她流血的惨状。
  “奇怪的命运崇高的景象啊!”她悄悄地叹道,“两个阴谋联合起来打救一个可怜的王后,宁可说是一个可怜的女囚,她并没有请求阴谋者这样做,而这两个阴谋竟安排在相同的一个时间里。
  “谁知道!也许这只是一个阴谋。也许这是殊途同归的一个策划。
  “如果我愿意接受,我就可以得救。
  “但是一个可怜的女人要代我去牺牲!
  “而且要使这个女人到我身旁来,还有两个男人要被杀掉!
  “上帝与后代人不会饶恕我的。
  “不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可是她脑子里再出现古代奴仆为主人尽忠的伟大事迹,按着传统的观念,主人对于奴仆的生命是有支配的权力。可是这一种观念已随崩溃的王朝一齐消逝了。
  “奥国的安思王后①却承认,”她对自己说道:“安思王后
———————
  ①奥国的安思王后;路易十三的妻子路易十四的母亲,儿子未成年时,曾摄政多年。

极端重视这个原则,认为皇族的安全是最高无上的事。
  “安思王后和我是一个血族,也跟我的处境差不多是相同的。
  “怎样的疯狂啊,跑到法国来步安思王后的后尘!”
  “我不是因我的意愿到这里来的;两个君王曾经说道:
  “‘这两个皇家的儿女,虽然从来没有会面,从来没有相爱,以后也许不会相爱,可是应该在同一个祭坛前面结婚,好使他们死在同一个断头台上。’
  “我的死该不会牵联到我可怜的儿子的死吧,在我不多的朋友的眼里,他还是法国的君王呀?
  “如果我的儿子也象我的丈夫那样死掉,他们两个阴灵该不会怜悯地笑我,因为我要避免流掉几滴普通的血液,致使我自己的血去垢污了摇摇欲坠的圣路易①的御座呀!”
  就在这样增长的痛苦中,怀疑的烧热里,脉搏加倍地跳动,恐怖畏惧的情况下,王后期待着黑夜的降临。
  她窥探了看守她的人几次,他们的态度从来没有那样地安静。
  这两个粗俗而善良的人对她的关怀,也从来没有象那时候使她感动得那样厉害。
  夜影降临到牢狱里的时候,巡查的脚步走动的时候,刀枪响亮和狗吠的声音在黑暗的穹窿顶上反应出回声的时候,总之,整个监狱里的人表现惊恐绝望的时候,玛丽·安东尼特秉承着妇女天性里固有的软弱的性格,恐怖地站了起来。
  “啊!我要逃,”她想:“是的,是的,我要逃。有人走来讲
———————
  ①圣路易(1226—1270):即路易九世,曾两度加入十字军东征的战役。

话的时候,我锉一根铁棒,我等着上帝和解放我的人的命令。我应该为我的孩子活着,他们不该被人杀死,如果他们被人杀死,而我得了自由,啊!那么至少……”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她的眼睛闭了,她说不下去了。这是一个可怕的梦,来袭击那个被关在上了铁闩加上铁栅栏的小屋子里的可怜的王后。但是在她的憧憬里,转眼间这些门闩,这些铁栅栏都要摧毁;她瞧见她置身在一队阴森残恶的军队里;她命令着点起火来,刀抽出鞘,她向一群人民——已经不是她的人民复仇。
  在这个时间里吉柏特和杜舍伦静静地在谈话,预备他们的晚餐。
  也是在这个时间里,迪克斯麦尔和让维也芙踏进了公西尔惹,如往常一样坐在书记屋里。过了一个钟头,也象往常一样,法庭书记做完了工,把他们留下。
  门刚在他的同僚的身后关上,迪克斯麦尔赶忙冲到门边的那夜里要更换的那个空篮子那里去。
  他拿着那个剩的面包,劈开,重新觅得那个小针管。
  王后的回信藏在那里面,他满面苍白地念那封信。
  在让维也芙的注视下,他把那张纸撕成粉碎,扔到炉子喷着火焰的口里去。
  “好,”他说:“一切都布置好了。”
  跟着他转身向着让维也芙:
  “来,太太,”他说。
  “我吗?”
  “是的,我该低声地向你讲话。”
  让维也芙冰冷、不动,象一尊大理石雕像那样,做了一个听他摆布的姿态,挨近身去。
  “看时间到了,太太,”迪克斯麦尔说:“听我讲。”
  “是的,先生。”
  “你宁肯要一个合于你的信仰的死亡,使你的同党称赞,整个民族怜借你的死亡,而不愿意要一个羞耻复仇的死亡,不是吗?”
  “是的,先生。”
  “我在你的情人的家里碰着你的时候,我本来可以把你立刻杀掉。但是象我这样把生命贡献给一个光荣神圣的任务的人,应当使自己的不幸来为这个任务服务,这就是我决意去做的,宁肯说我们打算要做的。如象你所看见的,我没有清算这一笔账。我也饶恕了你的情人。”
  瞬间,可怕的一种微笑在让维也芙失去了颜色的唇边闪过。
  “至于你的情人,你认识我,你该明白,我留下他将来派更好的用场。”
  “先生,”让维也芙说,“我已经预备好了,为什么这样啰索?”
  “你预备好了吗?”
  “是的,你杀我。你是对的,我等着。”
  迪克斯麦尔瞧着让维也芙,不由自主地战栗了;这时候她是崇高的:她顶上好象有一圈最明亮的圆光,由爱情而来的圆光,把她照耀着。
  “我再说,”迪克斯麦尔说,“我通知了王后;她等着;可是,很可能她拒绝,但是你要强勉她。”
  “好,先生;下命令吧,我一定执行。”
  “过一会儿,”迪克斯麦尔继续说,我要去敲门,吉柏特要来开门,就用这把匕首——迪克斯麦尔揭开他的衣服,从鞘里抽出一半,露出一把双锋的匕首来——就用这把匕首,我把他杀死。”
  让维也芙不由主地发抖。
  迪克斯麦尔用手做了一个姿势,叫她好好留心。
  “我正砍他的时候,”他继续说,“你就冲到第二间屋子,王后住的屋子里去。那里没有门,你明白,只有一扇屏风,当我杀死第二个兵士的时候,你和她换了衣服。那时我挽上王后的胳臂,我同她走出门去。”
  “很好,”让维也芙冷冷地说。
  “你明白了吗?”迪克斯麦尔继续说:“每天夜晚大家看见你穿上这件遮面的黑纱披肩。把你的披肩让给陛下,打扮她犹如你平常打扮你自己那样。”
  “我将照你所说的去做,先生。”
  “现在剩下的只是我原谅你,我谢谢你,太太,”迪克斯麦尔说。
  让维也芙带着一个冷冷的微笑摇摇头。
  “我不需要你的原谅,也不需要你的谢谢,先生,”她伸着手说:“我所做的,宁肯说我要去做的,也许洗了一个罪恶,这罪恶是由软弱所造成的。而且这软弱,先生,你该记起你的行动,差不多是你强迫我去犯的。我躲开他,你把我掀到他臂里去;因此你是主谋、是裁判官、又是复仇的原告人。所以只有我才能原谅你,而且我原谅你弄死了我。还有我更该谢谢你,先生,为解脱了这个生命,自从你用你残酷的复仇,你把我和他的一切联系都砍断了以后,既然我已经和我唯一钟爱的人分开,这生命已经是不能再活下去了。”
  迪克斯麦尔把指甲嵌在胸上,他想回答,但却说不出话来。
  他在书记室里踱上了几步。
  “时间在过去,”他终于说:“每一秒钟有它的价值。呃,太太,你该预备好了吗?”
  “我告诉过你了,先生,”让维也芙带着殉道者的镇静回答,“我等待着!”
  迪克斯麦尔收起他所有的纸卷,走去看门是不是都关好了,是不是会有人走进书记室里来,跟着他想把他的指示向他的女人再说一遍。
  “用不着,先生,”让维也芙说,“我完全明白我要去做的。”
  “那么,别了!”
  于是迪克斯麦尔伸出了他的手,好象在这崇高的时候,一切悲苦的往事都须得在这伟大的情势、崇高的牺牲面前消溶了似的。
  让维也芙战栗着用手指尖接触一下她丈夫的手。
  “靠近我的身旁,太太,”迪克斯麦尔说,我一砍着吉柏特,你便进去。”
  “我预备好了。”
  于是迪克斯麦尔右手紧紧握住他的大匕首,左手去敲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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