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独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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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城风絮(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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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1-25 09:40 | 只看该作者
狡辩一下:
“对白过多”:这篇文章,原本开始写的时候是当剧本来写的。
“这就完了”:定稍长一些的文章,写到后来我都自己催自己,快点写完吧,太累了。
“情节平了点”:这些日子,我想写随了述怀之类的个人情绪化的短小的都用七绝和词来表达。真正的作品,我还是愿意写小说。情节平淡,缺少高潮这也是我的一大缺点。以后注意提高。
曾经不知道在哪儿看过一句话,大意就是说,如果你不讨厌一个人的话,那么有一种方式就是说他好。还有一种方式就是说他不好。所以呢,不管对我的文章,你是说好还是说不好,我都会一厢情愿的认为,那是一种不讨厌的表达方式。毕竟对着电脑打下那一个个字,是在付出生命宝贵的光阴。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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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27 14:11 | 只看该作者
小说嘛,总是要注意三要素的,最好精彩一些,尤其是短篇和中篇的,情节似乎更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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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19 15:11 | 只看该作者
师父走的那年是1934年,北平已经不再安生,兵荒马乱。
    有天晚上,来贵叔来到戏园子找我,说“徐老板,把家业转回了上海,小桑子,你说咱是随他一起去上海,还是在这北平扎下跟来呢?”
    来贵叔已经是一个当爹的人了,我已经十四岁了。他有什么重要的事也会来听听我的意见。
    望着有些空荡的舞台,依稀看见师父昔日的风华。往日的欢歌笑语犹在耳边,如今只剩下我。这儿有梦想的美丽,也有梦想破碎后的碎片。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叔,咱还是离开北平吧。你瞅,这满城的飞舞的花絮,这兵荒马乱的销烟。”想起了文哥和师父的背景,想起这三年在北平的酸甜苦辣,北平对于我只是一个繁华的梦。梦醒之后,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过我的。
    “可这天下,哪儿有安生的地方呢?”来贵也叹了一口气,他随后象是在安慰我又仿佛是在安慰他自己,说:“来北平有些年了,这对北平也熟了。北街的那个店面托给旁人,也托不了几个钱,徐老板认我这几年的辛劳,准备把铺子留给我。虽说挣不了大钱,但养家糊口倒是可以的。”
    我听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桑子,咱有了铺子,我这些年跟在徐老板身后也学一些做生意的经验。现在这手上也有积蓄了。叔想送你去学堂。咱从明儿个就别再学戏了。”

[ 本帖最后由 独舞者 于 2007-10-24 09:19 A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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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24 09:19 | 只看该作者
  “去学堂?别再学戏了?”我抬头望了一眼来贵叔。
  来贵叔点了点头,用微笑的眼神在鼓励我。“上海虽说是闯出来就是一番世界,可那花花绿绿的世界太闹了,我怕进去了就出不来了。北平倒有种书卷的气味。我知道在徐老爷家,看说苏红和冬雷上学堂的时候,你也想过的。这些年来,没事的时候,你也一直都在学着识字,人也聪明。多学些文化,将来叔的生意做大了,也有个称心的帮手。”
  我是一直想念书的,想起了文哥因为看不懂云儿小姐的书而苦恼。戏对我是一种诱惑,它太美了,太精致了。精致的随时就可能破碎的,想起文哥和师父那无声的背影,那样的寂寞。人生是短暂的,我又何必重复他们的道路呢?书,唯有书,能让我走进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那儿有光明和希望。尽管这种光明和希望对于现在依然是渺茫的,但是这个灰蒙蒙的世界里的一丝光,让我知道头上还有蓝天。
  要告别戏园子了,我用手抚摸着那一件件戏服,象在抚摸着一个个婴儿。这件水红的是师父唱《红楼二尤》的时候穿的,这件浅蓝的是师父唱《青闺梦》穿的,这件白色的是师父唱《霍小玉》的时穿的。望着空荡荡的舞台,我仿佛又看见师父在灯光下挪步,甩袖,面带妖羞的在演唱。我向前走了一步,想叫一声师父,定睛一望台上依然是空空的。
  走到练戏的后园,这儿有太多的回忆。文哥、云儿、师父,满地落花拂人衣,谁家双燕戏柳枝。物是人非事事休,我的眼睛禁不住湿润了。当时都道是寻常,随着时间的流逝却定格成记忆中最珍贵的画面。
  我来北来的第一个梦破碎了,那是一个美丽的梦。我再也不可能象师父那样站在舞台上,唱着让人心醉也会心碎的京戏了。那里有这尘世没有的妩媚惊艳,也有这尘世上少有柔情热烈。别了,一切都象是一场隔世的梦。天渐渐的亮了,阳光驱逐了夜的暧昧和温柔,一切又重新开始了。那样一种与书相伴的时光会是怎样的呢?
  “知荣知辱牢缄口,谁是谁非暗点头,诗书丛里且淹留。闲袖手,贫煞也风流。”我不知道自己为什此时会想起初来戏园子,师父曾念过的那首《阳春曲》。师父除了教过我那些戏文外,唯一念过的只有这首《阳春曲》了。“诗书丛里且淹留。闲袖手,贫煞也风流。”我在心里默默地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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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24 09:20 | 只看该作者
  去学堂那天,我穿着一件蓝色的长衫。从前一直都习惯穿短褂,穿上了这身长衫,又让我想起了从前师父的模样,那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衫。质本洁来还洁去,空留一身萧瑟的背影。通往学堂的路两边都种着高高的梧桐树,仿佛是两列长长的哨兵。初夏的梧桐,披着绿色的衣裳挺立着。初升的阳光照耀在梧桐叶上,反射着淡淡的光芒。路边的池塘里有三二只鸭子在戏水,谁家的炊烟又升起。
  “桑子,呆会儿,遇到先生记得问好。”来贵叔叮嘱道。
  “嗯。”我应道。
  “咱上学堂也别太寒碜了,让人笑话。用心念书才是正道,将来你出息了,叔也跟在后来沾点光”来贵叔边说边朝我笑着,初升的阳光照在他和脸上。
  “我去学堂会用心念书的。”我说。
  走在路上,我又想起当初蔡婆婆送我去戏园的那个晚上。我还清楚地记得师父用手抬起我的下巴,用那妩媚的眼神看瞟了我一眼说的那句话“唱戏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你可受得了那份罪?”我也还记得我当时回答的是“我会努力地跟在您后面学戏的。”
  四年了,四年里戏园子是我的家,学戏是唯一的梦想。如今一切都变了。
  “桑子,喏,到了。”来贵叔说。
  抬头望了一眼,是到了。青砖碧瓦,白色高高长长的围墙。一个校服的学生,正朝着学堂里走着。
  “哈、哈,我超过你了。”有一个梳着平头的男生一边跑一边朝着身后的学生喊着。跑得太快了,撞到我的身边,差点没能稳住脚步。我朝他看了一眼。
  “对不起。”他朝着我弯下腰点了点头。
  我也朝他笑了一笑,看清了他高高的鼻梁。眼睛不太,笑起来似乎更小了。
  在他身后的学生,跑来过来。一本书掉在地上有,卷着的书角无辜地望着我,仿佛委屈地向我诉说它的主人没有好好对待他。我低下身拾起来,是本算术书。上面写着:丁雨剑。我想这该是这本书的主了人吧。朝前望着,来来去去的人群中已找不到它的主人了。我小心地拍拍书上灰尘,把它放在我的书包里。
  “哈哈,你跑不了。”一把把他抓住,并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两人一蹦一跳地走远了。
  转过头去,看见来贵叔正朝我微笑!吧W樱垡郧懊焕囱媚罟椤K溲阋彩兜眉父鲎郑站棵挥薪パ谩G傲教煅美锏南壬担媚愦铀哪昙犊佳稹!?br>  “嗯,只要有书念就好了。”我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拽紧了翠兰婶为我缝好的书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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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24 09:20 | 只看该作者
“今天我们这儿来了一位新同学,他的名字叫:林文杰。大家欢迎。”忘了介绍了,来贵叔请人给我取了一个大名叫:林文杰。听着欢迎的掌声,看着一张张面带笑容的陌生的脸庞,我有些羞怯地低下了头。我用眼睛的余光看看身边的先生:她的头发整齐地垂在耳边,清洁的蓝布衣衫把身子恰好地裹在了里面。黑色的平布鞋和黑色的裙子之间透着一节白色的袜子。后来我知道她就是教我们国文的谢先生。
    “丁雨剑那儿有个空位子,你就坐在那儿吧。”她一边说一边用手示意。
    “丁雨剑”?有些熟悉的名字。当我的目光朝着谢先生指的方向望去,才想起丁雨剑就是我拾起的那本课本的主人。我轻轻地向他在的方向走了过去。我看见丁雨剑身子挪了挪,把半边的桌子让开了。
    “开始上课了,今天我们要让的是王维的诗《少年行》。同学来和老师一起念一遍:‘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就在同学们的朗读声中我第一次翻开了课本。
    国文课之后就是算术课,学堂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当带着眼镜,留着长长的胡子,穿着长衫的曹老师站在数学课堂上的时候,我仿佛又回到了戏园子。
    丁雨剑在书包里翻动着,匆忙声中我感觉到了他的着争。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地自方自语:“算术书,我的算术书。”我转过头望了一眼,这才想他的书本正在我的书包里。忙拿了出来。
    “给你,你的。”我省略地说道。
    “我的书怎么在你那儿,你偷我的书干嘛?”他胀红着脸说。
    “我没偷!”看见他如此地武断,我连解释的兴趣都没有了。
    “你没偷书怎么去了你那儿?”他果断地说。
    “是你上学的时候掉到地上,我拾起来的。”我有些恼怒了。
    “真可笑,你拾起来,开始怎么没有还给我。我看见书不在了,在找书,你才拿出来。你当我是傻子?”我用愤怒的沉默来面对他。
    “你不说话,就是承认了。”我没想到我沉默激怒了他。
    我一拳把在他的脸上。和刚来北平的那次打架不同,这次是我先动手的。太多的压抑让我懒得去解释太多了。
    他倒是没还手,只是用手捂着腮,过了一会儿,在地下吐了一口口水,口水里增夹着血丝。在戏园子的四年,基本功的训练,让我的拳头比别人更加有力。
    看着他捂着腮帮子,我倒有些后悔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打人!”没想到丁雨剑会在课堂上嚷道。
    曹先生放下书本,向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你是今天刚来的吧?你给我站着听课!站在黑板前面去。”一丝寒光从曹先生的眼镜中反射过来。
    我顺从地站在黑板前面,好在所有的雨难我在戏园子里也尝过了。我不愿看见底下的眼睛,只把眼光投向了窗外,窗外是高大的梧桐树。
    一节课终于下课了。我不知道这节课到底上些什么。我站着,看着一个个同学下课后都走出了教室,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下黑板。在戏园子里没有师父的允许,被罚练功是不准停止的。我就这样站着,一个个学生从我身边走过,他们比我年纪都要少。有些朝着我笑了笑。我望着远处的丁雨剑,他也正在望着我。看见了我眼光,他低下头去了。我想他是意识到他自己做的也有不妥之处。当他对先生指责我的时候,我一言不发。
    窗外的梧桐树的叶子真绿啊!不知道我能不能爬上去。我一个这样想着。
    “下课了,你可以不要再这样站着了。”我听见一个声音在轻声地对我说。眼前已经有一个小女孩了,十一二岁的样子。明亮的眼睛,象谢老师一样的齐耳短发。
    听了她的话,我低着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了。
    学堂的学习生活是自由的,和戏园子相比。但学习起来,还是感觉到有些吃力。因为我什么都要从头开始学习。国文较好一些,算术倒似乎要更难些。
    “林文杰,别急,慢慢来。只要不放弃,你一定会学得更好的。”谢老师这样安慰我。望着她亲切的微笑,我想起了师父长生。想起了师父那眼厉的眼神。和国文老师相比,算术曹教师较严厉些,这也不能怪他。我的算术的确太差。
    “同学们,你们觉得林文杰的这道题算得对不对?”曹老师一边扶着眼镜一边问道。
    “不对!”同学们齐声的回答。我还听到下面有几个在切切丝语,夹杂着戏笑。
    我脸红着低下了头,手攥着那只来贵叔刚给我买的笔。下课了,同学们都跑到教室外。我坐在课桌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书。心里有些懊恼。
    “林文杰”,有人在叫我,我转头看了一眼。是一个剃着学生头的学生,圆圆的脸上一双亮晶晶的大的眼睛。还是上次叫我不要再站的那个小女孩。
    我望着她没有说话,在戏园子里女孩子我原本看的就少。来北平这些年,我的人也渐渐地变得淡漠了。自从遇到苏红和冬雷,我对学堂里的学生的印象一下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站在那儿,窗外的微风吹来,阳光从梧桐叶缝中钻出来。她看我没有吭声,只好继续地说:“林文杰,要学算术还是从最基本口诀开始学起。”她说着,又定下来看着我。她和柳叶儿可不一样。她的眼睛里透着自信。
    “如果你有什么不会的,我们可以一起学习啊。”她说道。
    “不必了。”我面无表情的说,和师父在一起呆久了。师父的淡漠也无声无息地传染给了我。我低下头去,继续看自己的书。
    “我的名字叫:丁湘玉。”她看我不理她,丢下了这样一句话。我朝她望了一眼,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看着她轻轻地走出教室。
    “我的名字叫:丁香。”没想许多年后,我还会清楚地记得她站在教室里,对我说的那句话。
    人之于人只不过是浮萍相聚罢了,都是过客。“用心念书才是正道”,来贵叔说得没错。在深夜一卷在手,淡淡的油墨的清香。一盏油灯,昏黄四壁。没事的时候我就背口诀,一些基本的习题我渐渐的也略懂一二了。看着曹老师那渐渐和蔼的目光,我学习的起来更用心了。
    国文课我的作文也渐渐地被当做范文来读,戏曲那华丽的语言,使我的笔下生花。那种悲凉和缠绵达到了极致。识得了字,国文学起来也就容易了。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树叶绿了又黄了,树在不知不觉中长高。我也就这样上了中学。来贵叔的生意,渐渐地做起来了。他人原本就勤快,头脑也灵活。家道转好了,我中学的穿着和学校里的学生也没有什么分别。区别的只有内心,那种淡漠挥之不去。
    放假的时候,我也到来贵叔的店里帮忙。来贵叔在北平是开布庄的,因为是徐老爷的老铺子,来的都是熟客。大多都是一些有钱人家的小姐夫人。
    身边的同学他们都是父母手心中捧大的,更何况我念书原本就念的晚,他们也都比我小三二岁。到了中学还我继续同学的只有丁香一个。她比我小三岁,大家都有些熟了,我对她自然也不象对别的同学那样淡漠。更何况,她是我来北平之后唯一对我好的小女孩。我和丁香同学了三年,在三年里唯一和我说过话的女生也只有丁香一个。
    已是公元1937年的夏天了。北平的夏季和江南相比并不算热。来了北来这些年,对于江南的记忆也渐渐地变得有些模糊了。同时有些模糊的还有柳叶儿的形象。有时我愣愣地看着丁香,我想在她的脸上寻找到柳叶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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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24 09:20 | 只看该作者
1937年的整个夏天,我都在铺子里。江南的丝绸,北平的平布,或挂或摊着。那些布料上的花纹有素淡的也有艳丽的,但我总习惯把它们和戏服相比,得到的结果总是有些失望。
    “文杰。”我抬头看见丁香,穿着淡蓝色的学生服。丁香偶尔的也来铺子里找我,随意聊上两句,丢上一二本线装的书就离开。认识久了,我再见到她也会偶尔地朝她微笑着点点头。
    “文杰,也许我们下半年的课上不成了。”丁香看着我的眼睛说。
    “为什么?”我问道,我已经渐渐地喜欢上学习了。
    “你还没听说吗?日本人已经发动了芦沟桥事变。”丁香为我惊讶而惊讶。
    “哦,这个我倒听昨天听过铺子里来的客人说过。”我点了点头。当时是愤怒,接着我替来贵叔担心他的铺子。我倒没想到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只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用手拨了一下柜台上的算盘。
    “你说这仗要是打起了,往后你有什么打算吗?”丁香望着我,依旧是圆圆的眼睛,只是比初相识的时候要瘦一些,个子也长高许多。
    “能有什么打算,没有书念就在铺子里呗。”我已经十七岁了,比来贵叔个子还要高。“你呢?”
    “不知道。”她摇了摇头,齐肩的头发轻轻地摇出了几缕风,从我的眼前飘过,我闻到淡淡的花香的味道。想来她也是不知道的,她既不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也不是富贵人家的孩子。除了校园我真不知道哪儿更适合她生活。
    晚上,来贵叔的屋里,油灯亮着。照亮着四壁,来贵叔的儿子冬明正偎在翠兰嫂的身边。翠兰嫂在灯下做着针线活。窗开着,油灯一闪一闪的,来贵叔摇着扇子。
    “唉!桑子,这小日本鬼子来到这北平,北平这一下可不太平了。”来贵叔叹了一口气,望了望翠兰嫂和冬明,摇了摇头。
    “叔,你也别急。这老天爷还能不让人过日子。这日子该咋过还得咋过。”我虽是嘴上安慰着,心里终是没个底。
    到了八月份铺子里的生意渐渐的淡些了,街头的行人也来都来去匆匆。来铺子里的客人都在低声的议论说是日军在北平举行大军入城式后,穿过朝阳门的登上朝阳门城楼,个个都得意洋洋的。这个消息着实上来贵叔几日愁眉不展。这人不想招鬼,鬼还是自个来了。
    那个清晨,我象往日一样,打开门,扫地抹桌子。夜的清凉暂时还没有被太阳带走。
    “这天也热得快到了头,生意该好一些了吧。到了秋天,上次那批从徐老爷那儿进来的南洋布料也有些市场了。”来贵叔自言自语地说道。
    “天凉了,兴许会好一些,今天的天气不错,兴许会有笔大买卖呢。”我安慰来贵叔。这人要是自个没有信心的时候,只有说些好话来宽慰自己和别人了。
    上午倒也真来了几位客户。有教育局的许局长的夫人,还有汇通商行的小姐。以及附逝的杨嫂。来的都是客,来贵叔和我又忙和起来。
    “这做生意啊,靠的就是个‘守’,这能守得住店的终会有条活路。”来贵叔又露出了他那习惯的有些谦卑的微笑,这样的微笑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刻在他的脸上了。
    到了午后,夏日的午后,来贵叔在店后面的床上躺着,大声的打着呼噜。我在想这样大的呼噜声翠兰嫂可受得了?怎么没听她提过?不想那么多了,我也无精打采的趴在柜台上。
    “你的,有没有人的!”有人大声的在嚷着。一个穿着黄色日本鬼子的军服,嘴上留着着八字胡。眼睛不大却拼命地睁大想给人一点威武的感觉,两肩耸着象是想把自己拎起来的样子,可惜他的个子有些矮,我想他再用多大的劲都没办法把自己拎起来。
    “你的,有没有人的!”你,说的是人话吗?我心想。我只是在日本鬼子穿过朝阳门的时候看见过他们的排队的样子,象这样面对面的站着还是第一次。这个小日本身上还有一个翻译和五、六个随从。我也听说过日本鬼子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我发现我的手心都有些出汗了。
    “啊?是哪位来了。”不知什么时候,来贵叔已经站在我身边的。他刚才不是还在打着呼噜吗?
    “皇军说,你的这十匹布都被征了。”旁边的那戴着眼镜用纯正的中国话不置可否地说道。随后又略低玉头讨好地对站在前面的那个小日本叽哩古隆地不知道说些什么鸟语。还不时地“嗨!”的哈着腰。
    “这,这,这是我用来养家糊口的。你把我十匹南洋布料拿走了。我这小店怎么经得起啊。这布料还是别人帮我先掂着的。”来贵叔愤怒着,却拼命在压抑自己,又有些胆怯,说这话的时候,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瞟着那几个小日本。
    “你们凭什么抢!”我站起来说道。
    “哼哼。”站在最先的那个小日本,朝我走来。
    “叭!”一记响亮的耳光打上了我和脸上。竟然是来贵叔打的!我捂着脸,用愤怒的眼光望着来贵叔。“你这个呆子说什话,还不给我回屋去!”我的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转头就往里屋跑。十七年了,十七年了,来贵叔还从来没有舍得打过我。今天,今天竟然当着那帮小日本的面打我!
    “恨!我今天还有急事,就不和你们计较了。李副长官,把布料给我搬回去。老子就是想要你妈的睡衣,你也得给我老老实实的扒下来!”
    随后只听见一阵响亮的铁靴声渐渐的远去了。
    我透过门缝朝外望去,来贵叔正在弯着腰,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夏日的烈阳,晒着他的半边身子。
    我又拿起了湘玉给我带来的书看了起来。湘玉带来的是一本巴金的《家》。一天看上几段,我也被故事中的人物吸引了。懦弱的觉新,多情的梅,温柔的瑞珏。看着我仿佛又回来了从前的戏园子,仿佛又看见了胭胭红粉银光灯下的华彩。
    “桑子,还疼吗?”不知什么时候来贵叔已经坐在我的身边。
    他的眼睛里也有些湿润,有些自责有些疼惜,想用手去摸摸他刚才打的地方。但是我躲闪过去了。我望着他的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
    “桑子,你要怪就怪叔吧。”来贵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叔没有本事,这日本人咱惹不起啊。”他是想陪我坐一下的,但是又仿佛有什么让他想马上走出去一个人静一静。他慢慢的挪着步子,轻轻地摇着头。
    他还没有到三十岁,脸上却早就没有年轻人的朝气。更多了一份中年人的沉重。一步一步地走着,门外是他的店铺,他全部的家当。日本人刚抢走了那十匹上好的南洋布料后留下刺目的空白还保留在柜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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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24 09:21 | 只看该作者
  失去了那十匹布,来贵叔仿佛是夏天里那株被晒干的树,总是无精打采的垂着头。
  转眼到了九月,天气凉爽了一些。
  “这世道、、、、、、”来贵叔有时抽着旱烟,摇了摇头,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叔,不就是十匹布吗?这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我安慰道。
  “你当叔是心疼这十匹布?我能那么没个见识吗?我担心的是这小日本,把咱这北平占了,这往后别说是十匹布了,就连这小命还能不能保得住都还是个问号。”他狠吸了一口烟,烟又从他嘴里吐了出来,在他的眼前晃动着。面前的烟半掩着他那着皱着眉头的脸,他眯着眼睛盯着烟,仿佛是想一眼把它看穿。那一缕烟在他的眼前变淡了,随后又一缕新的烟覆盖在它的上面,似乎比以前的更浓了。
  “听丁香说,北平的一些知识分子都南下了。”我顿了顿,轻声的安慰道。
  “南下,有好日子吗?天津也被占了。“他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
  “湘玉昨天来了,说是学校又开学了。”我停了一下,看着来贵叔一眼。我希望他能接着我的话说下去,但他没有,只是自顾自的皱着眉头吸着烟。
  我只好继续往下说:“丁香,她说明天她就可以上学了,说是有学上终归是好事。”我起身拿起水瓶给来贵叔续上了一盏茶。“呵呵,她还问我明天是不是也去?”我边说边拿眼角的余光瞅了来贵叔。
  “这学咱还是不上了吧。”来贵叔用烟斗在八仙桌上敲了两下,一堆灰跌到桌上了。来贵叔丢下这句话,一声不吭的就离开了。
  我愣愣地望着那一盏还满着的茶,还有那一堆燃烧过的灰烬。
  “文杰,明天开学,我们一起去上学吧!”我还记得昨天丁香是这样对我说的。
  “我,我不知道来贵叔会不会同意。店里的生意不太好,他原本让我上学是为了可以帮他照看生意的。”我朝她笑了笑。
  “那你呢?你怎么想的呢?你不上学太可惜了。”风吹过她的发梢,明亮的眼睛中露出了一丝失望。
  “我?”我摇了摇头,和丁香他们相比,我经历的更多一些。读书对于只是人生中的一个小小的历程。
  “如果你不上学了,我不知道自己会是怎样。”丁香摇了摇头,想甩开这个念头。“四年了,我们同学四年了。仿佛人生会一直这样的走下去。”她仰起了头,望着粗拙的房梁。
  “嗯,我可以问问来贵叔。如果他同意、、、、、、”我安慰道。
  “快问问他吧,还有一年了,还有一年我们就毕业了。你不来了,多可惜啊!”湘玉用手拽着我的袖子说道。
  “呵呵,皇上不及太监急。其实上不上都无所谓。”我止不住笑了起来。
  想起昨天的对话,我的脸上又浮起了笑意。这种笑意随着眼光触及的灰烬在我脸上又一闪而过。
  从戏园子到学校,生活似乎一直都是平淡而有秩序的。学戏,练功,读书,写字,我仿佛都在有意识地躲着,让自己尽量迟一些涉及社会。如果可能,我愿意将这样的生活延续一辈子。一直都仿佛有一盏很大的伞,罩着我使我可以回归到自己喜欢的世界里。那里很小很虚幻,那里也很大很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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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24 09:21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天下午,丁香带着新发的书来店里找我。看着她失望的眼神,我微微地笑了笑。翻开她的书,那熟悉的一切仿佛又回来了,有那一刹那我有过一些失落,但很过这种感觉就逝去了。我把书还给丁香,“不错,有很多新的内容,比以前难了许多。好好地学吧!”我依旧是微笑着的。丁香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朝我摇了摇头,轻轻地笑了一笑,随后离去了。
  望着丁香那娇小的背影,我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那个清晨。
  “下课了,你可以不用再这样站着了。”我还记得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窗外的梧桐树叶格外的绿。
  是啊,你可以不用再这样站着了。一切事物都是有惯性的。站在店铺里,我第一次感到有些不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我就象是一艘小船飘到哪儿,荡到哪儿,明天会在哪儿,自己也不知道。人与人相逢都是短暂的,而离别却是永远的。
  丁香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我知道她还会来找我的,但是终究一天她也会离去的。她想做的只不过是把这一天尽量的往后推吧。
  十月份,日本伪政府把北平改为北京。随后的日子,北平倒有些暂时的安静。这种安静仿佛是暴风雨之前的乌云压着一切静止的那一刻。店里的生意有些回转。南洋的那批布料的漏洞也被添补。
  来贵叔晚上还呡起了两小钟竹叶青。翠兰嫂也做了一小桌菜。菜还没有上金,冬明就用手钳了一块肉丢进了嘴里。
  “看这孩子,八百年没有吃过饭一样。没教养!”翠兰嫂一边笑骂着,一把用手戳了一下冬明的额头。
  “随他去吧,好不容易开心一天。”来贵叔有些心疼地安慰翠兰嫂道。
  “都是你惯得!”翠兰嫂笑着转身到厨房里去端菜了。
  “来来来,咱叔侄来喝上一杯。”来贵叔也为我斟上了大半杯。
  “不,我不会喝。”我推道。
  “终究是要学会喝的。”来贵叔的酒已经端到眼前了。
  我只好喝了一口,酒杯空了一大半。哇,好辣!我忙夹了几根菜填在嘴里。酒喝了,头有些晕了。来贵叔又说着店铺的事,仿佛他一开口就是店铺。我把剩下的酒敬了他一次,酒倒在嘴里这次感到辣也是有味的。
  大半通店铺的话题之后,来贵叔拿出了两张电影票。
  “桑子,这是教育局许局长的夫人今儿个下午来店里给的。说是上次推荐给他的布料不错,做着旗袍服服帖帖的,这电影票也是别人给她的,多出这两张给了我。这电影洋玩意儿,我无所谓,你拿去找个人看看吧。”笑容展露在他的脸上,皱头舒展着。
  “呵呵,好吧。”我收下了这电影票。
  “咱以前看的那大戏,那才叫过瘾。”来贵叔望着空中脑袋微微地晃动着说。
  “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回想起以前。但是我尽量克制自己去回忆,还是把一切都存放在心里吧。有时不愿再提起并不代表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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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0-24 09:21 | 只看该作者
  那晚回屋后,我斜倚在床前,对着那一窗的月色。秋天的月色是最美的,微微的风吹动着窗纱。我喜欢这样斜倚着床,不喜欢躺在床上,怕是把衣裳弄皱了。望着皎洁的月光,想起一袭白衣的师父。师父虽是离开了,却依然影响着我的生活。师父的清洁和整齐,师父的淡漠和热情,都依然象是一个教训留在了我的心里。
  又想起了柳叶儿,离家已经八年了。记忆中的柳叶依然是八岁的模样,就连八岁时的模样都已经模糊了。柳叶儿一直都在我的心里,一直都在。当我的人生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看她。童年的柳叶儿,童年的村庄,涤荡去北平生活的尘埃和枯燥。象是江南的一泓溪水,滋润着我的心灵。也许那就是一个人的根。
  只有这皎洁的月亮,还依然地跟随着我从江南走到北平。江南的秋天是怎样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应是枯荷听雨,桂香飘荡的季节了。不知此刻的柳叶儿在哪儿?她是不是也一样斜倚着床头想起了小桑子。八年了,也许她已经忘记了。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桌上的两张电影片,它们半排地立在月光下,薄薄的象是两个勇敢的哨兵。此刻立着,以后呢?是被撕开?还是一起蒙上灰尘最后一起变成尘土。人和人的相聚仿佛也就象这两张电影票。柳叶儿,如果柳叶儿在就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电影。柳叶儿一定没有看过电影,就连我来北平这么多年也没有看过一场电影。
  三十年代的北平,政府是鼓励国民娱乐的。但是我们仿佛是一株野草,从乡下来到城里,只是环境变了,草依然是草,扎在泥土里。象来贵叔说的那样,大戏,只有大戏才是淋漓尽致的。其余的流行歌曲这些新鲜的玩意儿都是浅的,象是一块糖开头是甜的,吃完后嘴里留下的只是酸味。没有嚼头。电影也是新玩意儿,虽是没有看过,但总是听别人说过。街上的海报也是看过的,洋气里也掺着一点儿俗气。
  我和谁一起去看电影呢?风吹来,两张电影片浮动了一下,仿佛在向我提问。是啊,和谁一起去呢?来北平这些年,我还真没有朋友,再没有谁会象柳叶儿那贴心地和我相处了。也许只有丁香了。
  想起丁香,我很少想到她的。同学四年,也许是熟了。却终是隔着距离的。想起那天她失落的眼神,我有些内疚。人在得到的时候,往往不会在意,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会忆起曾经的一切也有过美好,也许这是时间的原因吧。隔着距离看待一件事物,已经和自己没有太多的牵葛了,那里面还有自己的过去,一切仿佛又变得珍贵了。
  身边还是她的那本巴金的《家》。那天忘了还给她了。想起丁香的时候,我会想到那些书。即使是几十年后的今天,依然是这样。“丁香空结雨中愁”,我轻轻地在念着,窗外的月光把窗台照得朦胧了,人的心也变得温柔了。丁香,仿佛是开朗的,和愁没有什么联系,虽然她在离去的时候也有过失望的眼神。但她是独立于我之外的。
  明天?明天是礼拜天。丁香应该是不上学了。把这本书还给她,顺便请她看电影?不好吧?师父的坚忍和落漠,让我还是想远离一些事。是哪些?我说不清。但是我知道我也是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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