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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这儿来了一位新同学,他的名字叫:林文杰。大家欢迎。”忘了介绍了,来贵叔请人给我取了一个大名叫:林文杰。听着欢迎的掌声,看着一张张面带笑容的陌生的脸庞,我有些羞怯地低下了头。我用眼睛的余光看看身边的先生:她的头发整齐地垂在耳边,清洁的蓝布衣衫把身子恰好地裹在了里面。黑色的平布鞋和黑色的裙子之间透着一节白色的袜子。后来我知道她就是教我们国文的谢先生。
“丁雨剑那儿有个空位子,你就坐在那儿吧。”她一边说一边用手示意。
“丁雨剑”?有些熟悉的名字。当我的目光朝着谢先生指的方向望去,才想起丁雨剑就是我拾起的那本课本的主人。我轻轻地向他在的方向走了过去。我看见丁雨剑身子挪了挪,把半边的桌子让开了。
“开始上课了,今天我们要让的是王维的诗《少年行》。同学来和老师一起念一遍:‘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就在同学们的朗读声中我第一次翻开了课本。
国文课之后就是算术课,学堂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当带着眼镜,留着长长的胡子,穿着长衫的曹老师站在数学课堂上的时候,我仿佛又回到了戏园子。
丁雨剑在书包里翻动着,匆忙声中我感觉到了他的着争。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地自方自语:“算术书,我的算术书。”我转过头望了一眼,这才想他的书本正在我的书包里。忙拿了出来。
“给你,你的。”我省略地说道。
“我的书怎么在你那儿,你偷我的书干嘛?”他胀红着脸说。
“我没偷!”看见他如此地武断,我连解释的兴趣都没有了。
“你没偷书怎么去了你那儿?”他果断地说。
“是你上学的时候掉到地上,我拾起来的。”我有些恼怒了。
“真可笑,你拾起来,开始怎么没有还给我。我看见书不在了,在找书,你才拿出来。你当我是傻子?”我用愤怒的沉默来面对他。
“你不说话,就是承认了。”我没想到我沉默激怒了他。
我一拳把在他的脸上。和刚来北平的那次打架不同,这次是我先动手的。太多的压抑让我懒得去解释太多了。
他倒是没还手,只是用手捂着腮,过了一会儿,在地下吐了一口口水,口水里增夹着血丝。在戏园子的四年,基本功的训练,让我的拳头比别人更加有力。
看着他捂着腮帮子,我倒有些后悔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打人!”没想到丁雨剑会在课堂上嚷道。
曹先生放下书本,向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你是今天刚来的吧?你给我站着听课!站在黑板前面去。”一丝寒光从曹先生的眼镜中反射过来。
我顺从地站在黑板前面,好在所有的雨难我在戏园子里也尝过了。我不愿看见底下的眼睛,只把眼光投向了窗外,窗外是高大的梧桐树。
一节课终于下课了。我不知道这节课到底上些什么。我站着,看着一个个同学下课后都走出了教室,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下黑板。在戏园子里没有师父的允许,被罚练功是不准停止的。我就这样站着,一个个学生从我身边走过,他们比我年纪都要少。有些朝着我笑了笑。我望着远处的丁雨剑,他也正在望着我。看见了我眼光,他低下头去了。我想他是意识到他自己做的也有不妥之处。当他对先生指责我的时候,我一言不发。
窗外的梧桐树的叶子真绿啊!不知道我能不能爬上去。我一个这样想着。
“下课了,你可以不要再这样站着了。”我听见一个声音在轻声地对我说。眼前已经有一个小女孩了,十一二岁的样子。明亮的眼睛,象谢老师一样的齐耳短发。
听了她的话,我低着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了。
学堂的学习生活是自由的,和戏园子相比。但学习起来,还是感觉到有些吃力。因为我什么都要从头开始学习。国文较好一些,算术倒似乎要更难些。
“林文杰,别急,慢慢来。只要不放弃,你一定会学得更好的。”谢老师这样安慰我。望着她亲切的微笑,我想起了师父长生。想起了师父那眼厉的眼神。和国文老师相比,算术曹教师较严厉些,这也不能怪他。我的算术的确太差。
“同学们,你们觉得林文杰的这道题算得对不对?”曹老师一边扶着眼镜一边问道。
“不对!”同学们齐声的回答。我还听到下面有几个在切切丝语,夹杂着戏笑。
我脸红着低下了头,手攥着那只来贵叔刚给我买的笔。下课了,同学们都跑到教室外。我坐在课桌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书。心里有些懊恼。
“林文杰”,有人在叫我,我转头看了一眼。是一个剃着学生头的学生,圆圆的脸上一双亮晶晶的大的眼睛。还是上次叫我不要再站的那个小女孩。
我望着她没有说话,在戏园子里女孩子我原本看的就少。来北平这些年,我的人也渐渐地变得淡漠了。自从遇到苏红和冬雷,我对学堂里的学生的印象一下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站在那儿,窗外的微风吹来,阳光从梧桐叶缝中钻出来。她看我没有吭声,只好继续地说:“林文杰,要学算术还是从最基本口诀开始学起。”她说着,又定下来看着我。她和柳叶儿可不一样。她的眼睛里透着自信。
“如果你有什么不会的,我们可以一起学习啊。”她说道。
“不必了。”我面无表情的说,和师父在一起呆久了。师父的淡漠也无声无息地传染给了我。我低下头去,继续看自己的书。
“我的名字叫:丁湘玉。”她看我不理她,丢下了这样一句话。我朝她望了一眼,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看着她轻轻地走出教室。
“我的名字叫:丁香。”没想许多年后,我还会清楚地记得她站在教室里,对我说的那句话。
人之于人只不过是浮萍相聚罢了,都是过客。“用心念书才是正道”,来贵叔说得没错。在深夜一卷在手,淡淡的油墨的清香。一盏油灯,昏黄四壁。没事的时候我就背口诀,一些基本的习题我渐渐的也略懂一二了。看着曹老师那渐渐和蔼的目光,我学习的起来更用心了。
国文课我的作文也渐渐地被当做范文来读,戏曲那华丽的语言,使我的笔下生花。那种悲凉和缠绵达到了极致。识得了字,国文学起来也就容易了。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树叶绿了又黄了,树在不知不觉中长高。我也就这样上了中学。来贵叔的生意,渐渐地做起来了。他人原本就勤快,头脑也灵活。家道转好了,我中学的穿着和学校里的学生也没有什么分别。区别的只有内心,那种淡漠挥之不去。
放假的时候,我也到来贵叔的店里帮忙。来贵叔在北平是开布庄的,因为是徐老爷的老铺子,来的都是熟客。大多都是一些有钱人家的小姐夫人。
身边的同学他们都是父母手心中捧大的,更何况我念书原本就念的晚,他们也都比我小三二岁。到了中学还我继续同学的只有丁香一个。她比我小三岁,大家都有些熟了,我对她自然也不象对别的同学那样淡漠。更何况,她是我来北平之后唯一对我好的小女孩。我和丁香同学了三年,在三年里唯一和我说过话的女生也只有丁香一个。
已是公元1937年的夏天了。北平的夏季和江南相比并不算热。来了北来这些年,对于江南的记忆也渐渐地变得有些模糊了。同时有些模糊的还有柳叶儿的形象。有时我愣愣地看着丁香,我想在她的脸上寻找到柳叶儿的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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