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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我对现在的生活感觉到很厌烦。我怀念从前在戏园子里和师父学戏的时光。甚至怀念在布庄那清淡的时光。一切都一去不复返。
处在这繁华的城市里,我感觉到孤独。身边没有我所喜爱敬重的朋友。自己也像这上海滩的风,杂夹着混浊的气息。销烟炮火让我感到害怕和愤怒。另一面却又是小市民那种疲惫而卑俗的生活,我无法逃避也无法超脱。
只有在静夜里透过窗外银白的月亮想念柳叶儿的时候,心才渐渐地安静下来。柳叶儿就像是一面镜子,可以照见我自己。
永兴电影公司旁边的小巷子里。她住在那儿,那儿离我住的地方很远。可是我不担心,因为再过二天,我就要去那家电影公司工作了。到了那时我就可常常看见她了。
我没有再让冬雷陪着我去找柳叶儿,我感觉到在冥冥中我和柳叶儿注定是会相遇的。
在吃晚饭的时候,我对来贵叔说起我考了电影公司的消息。
“演电影的人大多是油头粉面的。从前去戏园子唱戏,那是迫不得已的事。如今生活倒是好些了,又何必向着那大染缸奔去呢?”来贵叔抿着一小口烧酒摇了摇头。
“都已经考上了。我也不是做生意的料。想来我也是一事无成,学戏学了几年,师父走了就去学堂。书也没读过两年又退学了。这一路也是曲曲折折地走过来的。”我诚恳地说道。
说着也觉得有些心酸,的确是一事无成。对于未来我感觉到很茫然。我不希望以后的生活像现在这样得过就过。
学过戏的人都知道。戏是会上瘾的。就像一针免疫剂一样。以后对别的营生都会产生一种抗制的情绪。这也是许多唱戏的改行到别的行业很少有成功的原因之一。
我对电影倒不是有太多的好感。只是电影和戏曲也是有相通之处。它们都能让人产生梦境。在艺术的世界里,杜丽娘与柳梦梅结合,梁山泊和祝英台作化翩翩的彩蝶。而现实生活却没有太多的色彩。很多是无奈和苍白的。
苏红让我陪她考电影公司虽说我是被动的。但是我也可以拒绝的,而我却半推半就,难道这其中就没有一点喜爱吗?有的,至少我对电影并不反感。我还记得第一次看的电影是《一江春水向东流》,我和一个空着的位置看完了那部电影。那个空着的位置我是替柳叶儿留着的。如今柳叶儿就在电影公司附近住。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去电影公司呢?当然这些话我不是会对来贵叔说的。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第二天清晨,院中的桂花散发着淡淡的香甜。苏红已经让司机把车停在门口了。
“桑子快上车。”她今天是刻意打扮过的。一件紧身的银白色的旗袍,白色的高跟鞋,脸上上了脂胭,还抹了口红。少了一些平时的艳丽,多了一份高贵典雅。
我们乘着车来到了电影公司。
“快些,第一天去,可别是迟到啊。”苏红一边对着小圆镜补妆,一边催着司机。司机加快了速度。拐了一个弯。一个黄包车夫也正拐弯过来。轿车把黄包车远远地推开了。黄包车夫倒在地上了。
“你怎么走的?跑车也不能不要命啊。”司机下了车。
“对不起,客人有急事、、、、、、、”倒在地上的人想站也起来,可是脚崴了,站了两次又倒在了地上。旁边黄包车蓬左边的一角也被拉了一条口子。
“你有事吗?”我走过去,对着那个拉车的人问道。
拉车人摇了摇头。
“你怎么回事?我还要到车站呢?这都快迟到了。”车上的客人还好安然无恙。气鼓鼓地像个没有泄气的皮球。
“先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那人坐在地上摸着脚。
客人转身就离去。
“先生,你的车钱呢?”那人嚷道。
“你都没有把我送到,我没有找你算账就算是客气了。还敢要车钱?”客人头也不回地留下了背影。
那人摇了摇头。
我把腰里的一些零花钱掏出来递到那人手上。那人的手是黑黑在咧着口子。瘦瘦的。那双眼睛是混浊的。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他是如此地熟悉。我像是在哪儿见过他。从前,很久以前。我想着。我把他扶了起来。
“桑子,快走。再不走就迟到了。”苏红在车里喊道。司机也在按着喇叭。
“你们先去。我一会儿就过去。”我说。苏红的车子离开了。我把车夫扶到黄包车上。
“先生,听你的口音,像是皖南一带的吧?”车夫盯着我说。
“是的,我老家在安庆。你也是那儿一带的吗?”他竟然听出了我的口音,我有些惊讶。从北平到上海,我的口音改变了许多。
“那位小姐刚才叫你桑子。”他指着苏红离去的方向说。
“那是我的小名。”我笑了笑。
“你老家可在菜子湖?”他睁大了眼睛问。
“你怎么知道的?你很面熟啊。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的。”我在回忆着。
“你是小桑子吧?你还记得柳叶儿吗?我是他爹啊。”他说着,眼睛湿润了。
是的小蝶说过柳叶儿她爹是拉黄包车的,可是为什么我竟然忘记了?他看起来是那样面熟。可是又不是从前的模样。八年让一个中年人走上了衰老。
“柳叶儿还好吗?”我忙问着。
“还好,劳你还惦挂着她。”他笑了,脸上的皱纹舒展了。
“柳大伯,这八年你们都是怎么过来的?”我的手有些颤抖。我知道我是激动了。
“孩子,说来话长啊。”他用带着灰的袖子擦了擦眼角。
“我家就在前面,进去喝口水吧。”他指着一棵巷口南边的一棵树下的房子说。
“你坐好,我把你拉回家。”我让柳大伯坐在车上,我拉起了黄包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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