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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因为我是女子
——特洛伊之倾城之后
我是传说中的海伦。我有传说中所说的倾城的容颜。特洛伊如传说中所说的那样因我而毁。十年之后,站在大火焚烧之后的废墟上,我看见特洛伊妇女们哭泣着的绝望的脸。我看见希腊英雄们惊叹着的木然的脸。几千年过去,他们依然立在硝烟弥漫的特洛伊战场,化成不朽的雕塑;几千年过去,我的名字因我的容颜而永驻世间,因英雄们的血液而凝固成无法老去的一页;几千年过去,人们说起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的时候,都知道她的名字叫海伦。所以在几千年以后,人们对银幕上所有扮演我的女子挑剔不堪,他们认为她们都不如我美。
我爱墨涅拉俄斯,在特洛伊的小王子顺风顺水来到斯巴达之前,墨涅拉俄斯是我生命中唯一爱恋的男子。我因爱他而嫁给他。我们耳鬓厮磨,我们缠绵绯侧,我们山盟海誓。墨涅拉俄斯爱我,我知道,他会倾其所有来爱我,疼我,保护我。我知道,和这样的男子共度一生会无比幸福。在年轻的帕里斯披着一身金亮的阳光出现之前,我没有想过生命会有另一种可能。有几个女人能在自己爱上另一个男人之前怀疑到自己的不忠,又有几个女人,命运会带给她如此无法抵抗的爱两个男人的心和勇气。
人们可以指责不忠,指责背叛,指责水性扬花或者其他。但任何人都没有权利指责爱情。没有人能指责超越一切的爱情。帕里斯披着一身阳光走入华美而阴冷的宫殿,走入我的世界。有多少女人能遭遇这样俊美的少年和他的爱情,有多少女人能抵挡这般灼热而疯狂的情欲,这愁肠百结带着背叛的愧疚的爱和情。他说他终于明白千里迢迢涉水而行只为遇见我,只为爱上我。他的神情干净而明亮,目光温情流转。他说这是神的安排谁都对此无能为力。我不信神,我只听命于我的心,我的心说好好爱他吧,这俊美痴傻的少年,这来自特洛伊的王子。从此日日夜夜我无法安睡,担心墨涅拉俄斯突然回家或者帕里斯突然离开。在帕里斯到来后的日子里,我几乎忘记掉自己曾是那般爱恋着墨涅拉俄斯。
我愿意跟随帕里斯离开斯巴达。我觉得自己勇敢,在面对一场会带来战争的爱情的时刻,我有这般巨大的勇气去选择它。我知道特洛伊的人民会将我当成灾难,可这不是我的错。红颜祸水不是我的错。因为我是女子,我是女子,我是女子。我明白一个男人只因我容颜倾城而爱我是我的悲哀,可这尘世间有多少女子渴望倾城之颜而不得,又有多少女子可望倾城之恋而不得。我都拥有,这是我的骄傲,一个女人的骄傲。十年之后站在特洛伊的废墟上我的样子依然芳华绝代,依然所向披靡,千军万马仰望我的时候,我明白了我的力量,一个女子的力量。他们说是将士们的血液永保着我的青春,是无数的尸体堆积出我不朽的传说。我不害怕。活着或者死去,一无所惧。那些在战争中丧失了丈夫和儿子的女人们无法让我负罪,如果她们将我杀死我会毫无怨言,她们让我活下来我也不会感激。不是我的心如高加索的岩石般冰冷,而是这爱情,这爱情铸就出我青铜般坚硬的心。只有在面对帕里斯年迈的父亲,特洛伊的王的时候,这青铜的心才会滴下眼泪。他说孩子,这不怪你。
孩子,这不怪你。
十年过去,帕里斯死去,特洛伊毁于大火。我的丈夫,我那在战争和岁月中变得苍老了的丈夫穿越弥漫的硝烟向我走来,他说海伦,我们回家。有谁知道这十年的时间里我从未忘记过这个男人,有谁能明白这十年里一个女人同时爱着两个男人的苦涩与悲凉,有谁能了解在墨涅拉俄斯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家时我眼睛深处如潮的泪水。阿伽门农的女儿伊菲革涅亚永远将我视作仇敌,她认为我应该死去,她认为我应该在战争开始之前把自己杀死,以此来拯救无数生命。她是战争开始的第一个祭物,阿伽门农为能顺利攻破特洛伊而杀死她祭神。神怜悯这个女子,留活了她。她永远无法明白为什么海伦能站在千万枯骨之上迷醉于自己的模样。我很想告诉她说因为我是女子。
可是伊菲革涅亚,她也是一个女子。她只是不如我美丽,她只是没有遇见一场烧灼她的心的爱情。她嫉妒这样的容颜和爱情,她因此而恨我。如果她是我,她便不会有牺牲自己换取战争胜利的勇气,她会像我一样拥有选择爱情的勇气。我们都只听命于我们的心。
谁说十年战争中没有爱情可言。谁说尘世中没有爱情可言。帕里斯死之前呼唤我的名字,他说如果时光倒回,我仍会选择你;墨涅拉俄斯在带我回家之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拥抱我,他说无论过去曾发生过什么,他都一样爱我。有人在千年之后的字里行间捕捉到怀疑,有人嘲笑海伦不过是一场屠城之战的借口,都市的繁华和熏心的利欲早已蒙住了他们的眼和他们的心,他们却浑不自知,仍活得洋洋得意。
流放是我的结局,墨涅拉俄斯死后没有人愿意收留并且保护我。我在流放途中和任何一个女子必须经历的那样慢慢老去,终于容颜不在,终于没有人能够再认出这个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女子在年轻的时候曾有过怎样的辉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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