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丁《致穷凶极恶的佛罗伦萨人的信》

Hermes

但丁《致穷凶极恶的佛罗伦萨人的信》
（书信六）

（1）但丁·阿利吉耶里，一个被不当地放逐的佛罗伦萨人，致城里穷凶极恶的佛罗伦萨人。

（2）那位永恒的君王，永远以慈悲之心统治着天国，却一直对我们下界关爱有加，根据他的仁慈的天意，委托神圣罗马帝国管理人类的事务，希望人类最终能够在如此强大的保护下安憩于和平之中，在每个地方，正如自然所要求的，作为一名公民生活在一个有序的世界里。

（3）尽管我们可以在圣书里找到这方面的证据，尽管古人们仅凭理性为此作了见证，然而该真理却确凿无疑，当奥古斯都的王位出现空缺时，整个世界都乱了套，舵手和桨手在彼得的船上酣睡，而不幸的意大利被人抛弃，沦落到私人的掌控下，丧失了一切公共的引导，在难以描摹的风浪的冲击下颠簸摇晃，甚至那些意大利人的泪水也不足以衡量他们的悲伤。

（4）因此让那些在疯狂的恣纵中反抗这至为昭彰的神意的人，现在因思及那位严厉的法官的判决而变得脸色苍白吧，这审判已经临近了，果真如此，则惟愿说“伸冤在我”的他手握的剑，不要从天庭里落下。

（5）但是你们这些人啊，违反上帝和人的一切法律，无餍的贪欲使你们对每种罪恶都趋之若骛，难道你们不是时常地感到第二次死亡的恐怖，因为你们首先，且唯有你们，退缩躲避那自由之轭，低声抱怨尘世的君王和上帝的执行人——罗马皇帝的荣誉；以法定权利为掩护，拒绝履行对他应有的臣服义务，反而宁可发动疯狂的叛乱？

（6）你们这些痴呆愚顽、悖逆天理的人，难道不知道，公共法权不可因法令而受计算的支配，而是只要时间仍长存，它也将长存？

（7）诚然，那些法律的神圣规则主张，并且经过探究后人类的理性也决定，对事务的公共管理，无论如何长期地被忽视，也不至于失去效力，即使它已经被大大地削弱，也不可被替代。因为任何关心所有人的利益的东西都不可能被破坏，甚或被贬损，而不对所有人造成伤害——这违背了上帝和自然的意图，将遭致全体人类舆论的痛恨。

（8）因此，既然你们这无益的幻想已得到纠正，你们还要抛弃神圣的帝国，像建造巴别塔的那些人，再次要寻求新的王国，这样就存在着一个佛罗伦萨的政体，还有一个罗马的政体？照这样的话，为何教皇政府不能成为类似的嫉妒对象，如果得洛斯岛孪生兄妹中的一位在天上有她的一个分身，另一位就照样要有一个？

（9）但是如果对你们的邪恶企图的反思尚不能令你们感到害怕，至少让这点把恐怖注入你们冷酷麻木的心中，那就是作为对你们罪恶的惩罚，不仅智慧，还有智慧的始源，已经从你们身上被剥夺。

（10）因为作为一名罪人没有比这更可怕的情形了：他毫不畏惧上帝，无耻地恣意妄为。确实，邪恶的人常常饱受这种惩罚的折磨：因为他在生时对上帝浑然不觉，所以在他死后对自己也浑然不觉。

（11）但是如果你们的倨傲不恭已经剥夺了你们获得从像基利波山巅那样的高处降下的甘露的权利，难道你们就不怕反抗永恒的议会的判决，对于没有敬畏上帝不感到害怕，那致死的恐惧，即人类和世俗的恐惧，难道不会将你吞没，当你们这傲慢的族类那不可避免的倾覆，还有深切悔悟你们的无法无天的决不迟延的结局，确乎近在眼前？

（12）你置身在城墙环绕的防御工事里，你对它心怀信任吗？啊，你们一心只为非作歹！啊，你们被巨大的贪欲迷了双眼！你们围起城墙，用壁垒和城垛巩固城防，于你们又有何益，一旦那可怕的金色雄鹰——它忽而翱翔在比利牛斯山上空，忽而在高加索山上空，忽而在阿特拉斯山上空，在飞翔中，不断地得到天使军的支持而增强力量，自古以来就盯着下面辽阔的汪洋——一旦它骤然下降扑击你们？最不幸的人啊，这些对你们有何用，当你们懵然站在他的面前，正是他，将驯服赫斯佩利亚（Hesperia）的狂怒？

（13）你们在缺乏理性的状态下徒然怀着的希望，不会因为叛变而走得更远；但是这些抵抗，将加倍激起来临中的君王对你们的正当的愤怒，而慈悲，此前一直伴随着他的军队，也将愤慨地振翮而去；你们以为是在那里护卫虚假的自由的门槛，而真情是，你们将在那里掉进奴役的囚牢。

（14）根据上帝那令人惊异的判决，正如我们所确信的，有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恰恰是作恶的人欲藉以逃脱他应得的惩罚的手段，促使他更快地掉进这致命的惩罚里；谁若存心要成为神圣意志的一名叛徒，他反而会不自觉地沦为替它效力的一名兵卒。

（15）你们大兴土木，并非出于满足自身需要的审慎，而是不顾一切地改建以满足你们的放荡，这些，就是一座没有城墙环绕的修复的特洛伊城，你们必得哀伤地看到它在攻城槌下化作尘屑，并且被烈焰吞噬。

（16）那些平民现在已经起了内讧，在暴怒中不加区分，一些为了你们，一些反对你们，你们将会看到他们出于对你们的诅咒而联合起来，因为饥饿的暴民不知畏惧为何物。你们将懊悔不迭，看到你们的庙宇被掠夺，每天都有成堆的主妇麇集那里，而你们的孩子，注定要在惊奇和无知中为他们的父亲的罪过而受苦。

（17）假如我那预知未来的心灵没有受骗的话，它根据确凿无误的征兆和无可辩驳的论证宣布，你们的城市，在无尽的悲痛中筋疲力竭，在你们中绝大多数人被死亡或囚禁毁灭后，最终必将落到异邦人的手里；而少数的幸存者必得受尽放逐之苦，流泪悲叹，眼看着她覆灭。

（18）那些苦难，简而言之，就是萨贡托的那座光荣之城为自由之故，以忠诚加以承受的苦难，你们这些不忠的人，却是为了变成奴隶，定要带着耻辱去遭受。

（19）你们要提防从帕尔马人的意外胜利中获取信心，他们受饥饿这邪恶的策士的驱使，彼此嘀咕着，“我们还不如投身战斗，但求一死”，在恺撒离开的时候闯入恺撒的营地。即使是他们，取得对胜利女神的胜利，依然从悲伤里收获悲伤，这些悲伤他们不会轻易忘记。

（20）但你们想想第一位腓特烈的雷霆之怒；看看米兰和斯波莱托的命运吧；一回想起它们的违抗和迅速的倾覆，你们那过度肿胀的肉体必得不寒而栗，你们那过于热切的心必要紧缩。

（21）最愚蠢的托斯卡纳人哪！天生就痴愚，堕落同样使你们痴愚，如此无知，不考虑，也不明白，在眼力健全的人看来，你们败坏的心灵在夜的幽暗里已步入迷途！因为健全完善且纯净无染的人在路上见你们仿佛是站在监狱的门口，用力推开一切怜悯你们的人，以免一不小心让他把你们从囚禁中释放出来，解开束缚你们的手脚的锁链。

（22）你们这些盲目的人也不警惕那压倒一切的贪欲，这贪欲用恶毒的窃窃私语诱骗你，用欺诈的威胁束缚你，是的，还令你身陷罪恶之法的罗网，禁止你去遵守最神圣的法律；那些依照自然正义制定的法律，如果对其遵守乃是出于乐意，出于自愿，不仅不会有奴役，而且对于带着理解奉行遵守的人，它自身乃最完美的自由就昭然若揭。

（23）这种自由，除了法律为方便那些遵守它的人而设的由意志通往行动的自由通道，还能是什么呢？由此可知，只有那些以自己的意志服从法律的人才是自由的，你们称自己作什么呢，你们这些践踏一切法律，阴谋反对颁布法律的君主，却装作是热爱自由之人？

（24）菲厄梭勒（Fiesole）最不幸的支系呵！呵，野蛮人再度遭到惩罚！那先例还不足以使你们害怕吗？实在的，我相信你们在外表上和说谎的嘴上装出信心十足的样子，但在醒着的时候里却战栗不已，时时从梦中惊醒，被那些临到你们身上的征兆吓着，或者又一次听到你们在白天争论不休的那些意见。

（25）可是，如果听到良好的理性的警告，你们对自己的疯狂感到后悔，却不自责，那么恐惧和悔恨的溪流就会汇成苦涩的懊悔之河，你们心里更要把这记牢，罗马帝国的守护者，凯旋的亨利，上帝拣选的人，不汲汲于一己私利，而孜孜于公共的福利，为了我们承担他那艰巨的任务，以他自由的意志分担我们的痛苦，仿佛是用预言之手指着他，在基督之后，先知以赛亚在上帝之灵的启示下宣告，“他诚然担当我们的忧患，背负我们的痛苦。”

（26）因此你们知道，如果你们不是装聋作哑的话，为你们疯狂的放肆而深自悔恨的时辰已经临近了。但是迟来的悔恨不能得到原宥，而仅仅是适时的惩罚的前奏。因为“罪人要遭到受重击，他就必死”。

（27）书于亚诺河源头之下，托斯卡纳毗邻地区，皇帝亨利进入意大利最吉利的那段行程的第一年之三月卅一日。

（Hermes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