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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赫斯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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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4 22:4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1980年4月25日于Artful Dodge所作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以下简称JLB):首先我要申明:问题要直截了当。不要问诸如“你对未来有何看法”这种问题。我认为有许多个未来,每个未来都与彼此大相径庭。

丹尼尔·博尔内(以下简称DB):那么就说说你的过去好了,你(对文学)有何影响,等等。

JLB:我可以告诉你我所受到的影响。我对别人有何影响,我是说不出的。我对此既不知道,也不关心。我首先把自己看作是一个读者,之后我也把自己看成一个作家,但这或多或少是另一回事了。我认为我是一个好读者,许多语言的好读者,特别是英语,因为我就是通过英语才接触到诗歌的——一开始是因为我父亲对史温彭,对丁尼生,还有对济慈和雪莱等人的喜爱——而不是通过我的母语,西班牙语。它对我来说就好似一种咒语。我不能理解它,但我能感受到它。我父亲让我可以自由使用他的书房。每当我回想我的童年,我就会想到我阅读的书籍。

DB:你可的确是饱览群书,能不能给我们提一提你作为图书馆长的职位和对古籍的爱好对你写作上的创新有什么帮助?

JLB:如果我的作品有什么创新之处,我感到很惊讶。我认为我本来就属于十九世纪。我出生在那个世纪的最后一年。1899年,我的阅读范围也就仅限于此了——我也阅读当代作家的作品——但是狄更斯和圣经养育了我,也许还有马克·土温。当然我对过去更感兴趣,原因之一可能就是我们不能创造,也不能改变过去。我的意思是你几乎不能改变现在。但毕竟过去仅仅是一段记忆,一个梦。你知道每当我回忆往事时,或是阅读一些我感兴趣的东西时,它好像总是在变化着。我觉得许多作家都使我受益良多,可能是那些我阅读过的作家中真正成为其语言或是其传统的一部分的。一种语言本质上就是一个传统。

斯蒂芬·卡普(以下简称SC):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谈谈你的诗歌吧。

JLB:我的朋友们告诉我我是一个不速之客,说我写作诗歌的时候写的并不是诗歌。但是我那些写散文的朋友们又告诉我我写作散文时写出来的不是散文。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是左右为难。

SC:有一位现代诗人加里·斯奈德(Gary Snyder)在一首短诗《堆石》》中概括了他的诗歌理论。他的观念和你的诗歌或有些相似之处,我引述一小段,阐述了他对诗歌中语词的态度。

JLB:好啊,为什么只读一小段呢,读一大段不是更好吗?我想要好好享受这个上午呢。

(SC读了加里·斯奈德的《铺石路》,选自《铺石路》。旧金山:奥利津出版社,1959)

SC:题目《铺石路》(Riprap)指的是在光滑的石头中开出互相连接的通道来,让驮马能够上山。

JLB:他使用了变化多端的隐喻,而我却是用一种简单朴素的方式来写作。但是他能用英语写作,我却不能。

SC:他的意思好像是把诗歌中的遣词造句比作交叉小道,每一部分都与另一部分相连接。你是否同意这种对诗歌结构的看法,或者认为这只是许多方法中的一种?

JLB:我同意吉卜林所说的:“构思一首外族诗篇有九十六种方法,其中每一种都是正确的。”——这可能是其中一种正确的方法。但我的方法和他的不尽相同。我的方法——其实也是一种联系——要模糊得多。首先有了一个概念,这个概念可以变成一个故事或是一首诗,但是只有起点和终点,当中的段落我就必须要发明编造出来,然后我就尽力而为。但一般来说,一旦这种灵感来了,我会尽力去抗拒它,如果它还继续困扰我,那么我就只好把它写下来,但我不会去为此寻找一个主题。这种灵感对我来说就是个笼子,可能我想要入睡时,他们就来了。有时也在我醒来的时候,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街道上,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比方说,一周之前我做了个梦,醒来的时候——这是一个噩梦——我说,这个噩梦没必要写下来,但我又意识到在这其中暗含着一个故事,我要找到他。当我认为我找到他的时候,我就在五六个月里从容地把它写下来。因此,我觉得我又一套不同的方法。
每一个艺术家都有他自己的创作方法,当然我应该对此表示尊敬。

SC:斯奈德想要尽量避开理性推理,把自己的心理状态直接传达给读者。他主张感性的直接传送。这对你来说是不是过于极端了呢。

JLB:不,他看来是个很谨慎的诗人。而我又老又天真。我只是走下去,尝试寻找自己的道路。比如说,人们会问我我传达的信息是什么。我恐怕真的没有传达什么信息。诺,这个寓言的寓意是什么?我可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做梦者,一个作家,而当我是个读者的时候,是我最幸福的时候。

SC:你认为词语表达的是它本身的意义,还是它传达的意象?

JLB:那比如说,如果说你要写一首十四行诗,那么至少在西班牙语里你要选择恰当的词语,因为一共也只有这几个韵。这些词当然可以用作隐喻,是很奇特的隐喻,因为这会让你沉迷于其中。我甚至要说——当然这很笼统——英语中的moon可能与拉丁语或西班牙语中的luna有着不同的起源。月亮,moon,有着迟缓的音调。moon是个好词。那个法语词也很美:lune。但古英语里月亮叫mona,一个双音节词,一点也不美。希腊语更糟,叫celene,有三个音节。moon是个美妙的词。在西班牙语等语言里找不到这样的音调——moon。
我会在词语间流连。词语给你启迪。词语有其自己的生命。

SC:词语自己的生命比其在特定语境中的意义更重要吗?

JLB:我认为意义并没有多少意思。重要的,或者说重要的两点,在于情感以及从情感中升腾起来的词语。我认为不可能毫无感情地写作。这样做得到的只有矫揉造作的东西。我不喜欢这类作品。我认为,一首真正伟大的诗,你可以不顾作者,把它看成是自动完成的——它是自己流淌出来的。

SC:一个诗人的一套神话体系如果移植到另一位诗人身上,会不会达到相同的诗意效果。

JLB:我觉得每一个诗人都有其独特的神话学。可能他自己并不知道。有人告诉我我演化出一套独特的神话学,由老虎,刀剑和迷宫构成。我却对此毫无所知。我的读者们无时无刻都在寻找这东西。但我认为这还是诗人的义务。我一想到美洲,就总会想起沃尔特·惠特曼。曼哈顿就是为他所创造的,对吧。

SC:一幅健康的美洲的图景?

JLB:是的。同时惠特曼自己又是一个神话,一个非常孤独的人,非常不幸的人,一个写作人的神话,他把自己创造成了一个光辉璀璨的流浪者。我已指出惠特曼可能是地球上唯一一个成功地把自己创造为一个神话人物的人。在这三位一体之一就是读者。当你阅读惠特曼的时候,你就是惠特曼。很奇怪的是他做到了这点,他是地球上唯一一个这样的人。当然美洲也培育出了许多有世界性影响的作家,特别是新英格兰,尽管地处遥远,你却给与世界绝不会再出现的伟大人物。举例来说,如果不是因为艾伦坡、惠特曼,也许还有梅尔维尔,那么一切当代文学可能就与现在的完全不同了。在南美,我们有许多对自己和西班牙的重要贡献,但是绝对不是对全世界。我认为西班牙文学一开始是非常优秀的。然后在某个地方,那时克伟多和贡戈拉这样的作家已经出现了,这时你就觉得某些东西僵化了,语言再也流淌不起来了。

DB:到了二十世纪还是这样吗?还有洛尔卡,比如说。

JLB:我对洛尔卡不感兴趣。你看,这也是我的一个缺点,我不喜欢那些视觉诗歌(Visual Poetry)。他一直很追求视觉效果,热衷于奇特的隐喻。但是我当然也知道他很受尊敬。他在纽约待了一年,一年过后一句英语也没学会……好奇怪。我只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见过他一次。后来他被枪毙了,我想这是他的幸运。一个诗人最好的命运,多么优美的死亡,不是吗?死得让人印象深刻。然后安东尼奥·穆查罗就为他写下了那首美丽的诗篇

SC:霍皮族印第安人经常被用来作案例,因为他们语言的本性,因为他们的语言和词汇认为—

JLB:我对此了解得很少。我母亲倒和我说过潘帕斯印第安人的事情。她在胡宁待了一辈子;在西方文明这一边。她告诉我他们的算术是这样的:他举起一只手说“我教你潘帕斯人的数学”“我学不会。”“你行的”她说,“看着我的手:1,2,3,4,许多”,于是无限就变成了她的大拇指。在文人称为潘帕斯的地方我注意到这些人很少注意距离。他们没有英里,里格这样的词

DB:我的一个从肯塔基回来的朋友告诉我他们相隔一两座山之外就能谈话。

JLB:噢是吗,那多奇特阿。

SC:从西班牙语和英语转到德语和古英语有没有为你提供了另一种观察世界的方法

JLB:我认为语言并不是同质的。西班牙语很难写得流畅,因为词语太长了。但英语里有轻巧的词汇。比如说,如果你在英语里看到slowly和quickly,你听到slow-ly,quick-ly。你听到了快与慢。但在西班牙语里你要说lentamente,rapidamente,你听到的是-mente。这多没意思。我一个朋友把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翻译成了西班牙语。我说它需要用两首西班牙语十四行诗才能抵得上一首英语的,因为英语短小精确,西班牙语太过冗长。英语还有硬朗的身板。这么说吧,在英语里你可以把问题巧妙应对过去。吉卜林的东西歌谣里,一个英国将官在追赶一个阿富汗偷马贼。他们都骑在马上。吉卜林写道

They have ridden the low moon out of the sky.
Their hooves drum up the dawn.

(他们骑着低矮的月亮驶向天边
他们的马蹄在黎明踏出声声鼓点。)
西班牙语里你不可能骑着低矮的月亮驶向天边,也不可能在黎明踩出鼓点。就是he fell down 或者 he picked himself up这样的句子西班牙语也写不出来。你一定要用“他用尽全力才爬起来”之类的苍白表示才行。而在英语里,动词的使用和词语的位置更加灵活多变。你可以写出:dream away your life; live up to; something you have to live down. 这些西班牙语里不可能表达的句子。而且英语还有复合词。比如说wordsmith(语言巨匠)。西班牙语里你要说un herrero de palabras,又笨拙又虚伪。但是英语不像德语,可以随时随地造新词,你没有盎格鲁—萨克逊人的自由。比如sigefolc,意思是胜利的民族。在古英语里你不会觉得不自然,但是西班牙语就完全不一样了。当然,西班牙语里也有我认为美妙的东西:音调非常清晰。而在现代英语里却失去了开元音。

SC:是什么率先让你为盎格鲁—萨克逊诗歌所吸引?

JLB:我担任阿根廷国立图书馆馆长的时候失去了阅读的视力。那时我说,我不会屈服,不会自怨自艾。我要尝试做些别的事。然后我记起来在家里有一本斯维特的盎格鲁—萨克逊语读本和盎格鲁—萨克逊编年史。我就决定尝试读盎格鲁—萨克逊语。一开始我通过斯维特的盎格鲁—萨克逊语读本自学,然后,因为两个单词我爱上了它。这两个单词我还记得:伦敦,Lundeburh,还有罗马,Romeburh。我现在在学习古斯堪的纳维亚语,这是比古英语更好的语言。

SC:你会怎样向作家们描述一个二十世纪的神话呢?

DB:这可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JLB:我觉得不必有意为之。没有必要去追求现代,你已经是个现代人了。一个人从神话中得到的东西每时每刻都在发展更新。我个人会选择希腊和古斯堪的纳维亚神话。我认为我不需要飞机、火车或者汽车以及诸如此类的神话。

查尔斯·希尔维(以下简称CS):我想知道有没有什么你读过的神秘主义或者宗教作品对你产生了影响?

JLB:当然,我读过一些苏菲派的作品,用英语和德语。然后我想在我有生之年要写一本关于神秘主义者斯韦登堡的书。布莱克也是一个神秘主义者。但我不喜欢他的神话。他们很是虚假。

DB:你说到“当一个人阅读惠特曼的时候,他就变成了惠特曼”。我想你在翻译卡夫卡的时候有没有觉得自己在某方面就是卡夫卡?

JLB:首先我觉得我欠卡夫卡太多,我甚至没有必要存在。但是,的确,我的作品对于切斯特顿,卡夫卡和托马斯·布朗爵士而言,抵不过他们的一句话。我喜欢托马斯·布朗。我把他的作品译成了十七世纪的西班牙语,效果非常好。我们在《瓮葬》里抽出一章译成克韦多的西班牙语,结果很不错——同代人,将拉丁语转写成其他语言的相同思想,把拉丁语转写为英语,也转写成了西班牙语。

DB:你是第一个将卡夫卡作品翻译成西班牙语的人。你在翻译的时候又没有感到有一种使命感?

JLB:没有,倒是在翻译惠特曼的《自我之歌》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我在做的事是非常重要的”。当然我对惠特曼早已熟埝与心了。

DB:你的译作有没有帮助你理解和欣赏你自己的作品,他们有没有使你确信你自己作品的价值?

JLB:不,我从来不去想自己的作品……

DB:那当你翻译的时候……

JLB:也不会,如果你到我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家里来,我会给你看我的藏书,里边找不到一本我自己的书。这点我很确信,我对藏书精挑细选。如果把我放在爱默生或者托马斯·布朗身边,我还算什么呢?我什么也不是。

DB:这么说来,作家博尔赫斯和翻译家博尔赫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咯?

JLB:的确他们完全不同。翻译的时候,我尽量避免把自己的思想强加其中。我设法翻译的比较准确,然后再尽量表达其中的诗意。

DB:你说到从来不在自己的作品中刻意加入任何意义。

JLB:你看,我是一个道德的人,但我不想进行道德说教。我没有什么信息要传达。我对现代生活知道得很少。我不读报纸,更不喜欢政治和政治家。我什么党派都不加入,我的个人生活很私密。我总是尽量避免抛头露面,避免拍照。我父亲和我的想法相同。他对我说“我想成为威尔斯的隐形人。”他对此颇为自豪。在里约热内卢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我在那里就像隐身了一样。但是不知为何名声找上了我。我该怎么办呢?我又不要它,它自己找上门来。当然,一个人都八十岁了,难得不被找到。

DB:关于你作品中的意义,或者意义的缺失——卡夫卡的作品总是流露着罪恶,而你写的一切都是超乎罪恶的。

JLB:对。卡夫卡有罪恶感。我没有,因为我不相信自由意志。因为我所做的,是为我或通过我而完成的,并非是我自己完成的。总之,我不相信自由意志,所以没什么罪恶感。

DB:我们可以不可以这样解释:你曾经说过元素只有有限的组合方式,所以一切思想只是对过去的重新发现?

JLB:是的,我是这样认为的,每一代人都重新写下了昔日的书籍,只是方式略微不同。我在写一首诗的时候,那首诗已经被写下无数遍了,但我还是要把它重新发掘出来。这是我道义上的责任。我认为我们都只作出了非常轻微的改变,而语言本身很难再被改变。当然乔伊斯尝试了,但是他失败了,尽管写下了一些美妙的句子。

DB:那么这些重新写下的诗就如迷宫中相同的墙壁重新出现?

JLB:是的,这是个很好的隐喻,当然是这样的。

DB:关于什么时候作品中运用地方色彩是合理的,能谈谈你的意见吗?

JLB:我想如果使用得不太唐突,那么是无伤大雅的。但如果你要着重于此,那一切都会变的虚假。地方色彩可以运用,只是没必要去强调。我们有一套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方言。作家们都在滥用、乱用。人们自己倒很少这么用,他们可能每二十分钟冒出一个俚语词,但没有人成天价讲方言。

DB:作为他们文化的局外人,你觉得有没有什么北美作家向你生动地传达了地方色彩?

JLB:有,我想马克·土温就给了我许多。还有我觉得林·拉德纳也可能给我带来了一些。你觉得他非常,非常美国吧?

DB:也很城市……

JLB:的确很有城市味。还有什么其它的作家呢?我还读过布雷特·哈特。我想福克纳是个很伟大的作家——顺便说一下,我不喜欢海明威——但福克纳是个伟大的作家,尽管他叙事的方法是错误的,也经常混淆年代。

DB:你翻译了福克纳的野棕榈。

JLB:是的。但是我不是很喜欢这本书。八月之光要好得多。那本他轻视的书,圣殿,也是一本非常惊人的书。这也是我读的第一本福克纳,然后我再开始读下去。我也读过他的诗歌。

DB:对于福克纳作品中的地方色彩你是怎么处理的,你把它直译为西班牙语还是试图把它转译成某种西班牙语方言。

JLB:我认为一定要翻译俚语的话,应该尽量译成标准西班牙语,因为你不是……你会造成一种不同的地方色彩。比如《高乔人马丁·菲耶罗》,你把它译成了牛仔用的英语。我说这是错的,因为这时候你想到的是牛仔而不是高乔人。我会尽量把《马丁·菲耶罗》译成纯粹的英语。因为尽管牛仔和高乔可能是同一类人,他们让你想到的是不一样的。比如说你再想到牛仔的时候可能会想到手枪,但是想到高乔人的时候你想到的是匕首和决斗。所有一切都非常不同。这个我看到过一些,一个七十五岁左右的老人,要一个年轻人与他决斗,他说:“我不久就回来”,他回来的时候拿着两把看起来非常危险的匕首,其中一把有着银质的刀柄,还有一把比另一把要大。他们不是一个大小的。他把两把刀放在桌子上说:“现在,你来选择武器。”你看这是一种修辞。他的意思是:“你可以选择那把大的,但我不在乎。”当然年轻人向他道歉了。这个老人在家里有许多匕首,但他特地挑了这两把是有目的的。这两把匕首说:“这个老人知道怎么使刀子,因为他可以选择另一把。”

DB:这让人想到了你的短篇小说……

JLB:当然,我把他们化用进了我的小说;先是叙述一个人的经历,然后就变成了一个故事

DB:这里边还是有着一些意义的,但你不必去顾及其中的意义,你只是必须把发生的讲述出来而已。

JLB:意义就是那个人是个无赖,是个骗子,但同时又有一些值得尊敬的地方。我的意思是他若不事先警告,不会想到去攻击别人。他知道这类事情应该怎么做。整个过程非常非常慢。一个人可能开始赞扬你。然后你可能会说他来的地方没有人懂得怎么打架。你可能还能教导他,但然后他会用赞扬的话打断你,之后他会说:“我们到街上去。”“选择你的武器,”诸如此类的话。但整个过程非常缓慢,非常优雅。我不知道这种礼节现在有没有失传,我想应该已经失传了。他们现在用枪了,用左轮手枪,再也没有这些礼数了。你从很远的地方就能射杀一个人。

DB:拼刀子更加亲切。

JLB:它很亲切,对,我在一首诗的末尾用了这个词。一个男人的喉咙被割断了,我说“刀子亲切的一端落在了他的喉咙上。”

DB:你说过新作家一开始应该模仿古老的形式和典范的作家。

JLB:我想这是一个诚实的问题吧?如果你要创新什么东西首先要表明你能做些什么。你不可能一开始就发明创造。比如说,不可能一开始就写自由体。你要从十四行诗或者其他诗体开始,然后才能开始创新。

DB:那么什么时候可以放手呢?你能不能根据你自己的经验告诉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进入新的领域呢?

JLB:不行,因为我一开始就犯了错,我是从自由体诗歌开始的。我不知道如何才能驾驭它。非常困难,后来我才发现要写自由体式个,首先要有自己的式样,并且要随时改变。散文,诗歌之后就是散文。散文更难。我不知道。我凭着直觉写的。我不是一个有觉悟的诗人。

DB:你说过应该从多少传统的形式开始。是不是因为读者的原因?

JLB:我从来没有想过读者。我出版第一本书的时候,我没有把它送进书店,或者给其他作家,我只把成书送给朋友们,一共送了大概三百多本,不卖。当然在那个年代不会有人考虑一个作家是否有名,是成功还是失败。这种想法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对我们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不会有人想到一本书是畅销与否。在我看来我们那时都把写作看成一种消遣,看成自己的命运。当我阅读德昆西的自传的时候,我发现他总是明白他一生都将从事文学,我想米尔顿和柯勒律治都是这样。他们一直都清楚这一点,清楚自己的生命将献给文学,献给阅读与写作,当然这两者是互不分离的。

DB:你的散文短篇《博尔赫斯和我》以及诗歌《看守人》都显示出你对双重性的迷恋。我们能不能让非作家的博尔赫斯说几句,说说对作家博尔赫斯的作品的评价,他是不是喜欢?

JLB:我不大喜欢他的作品。我更喜欢原文,喜欢切斯特顿和卡夫卡。

DB:你在阿根廷的藏书没有一本博尔赫斯的书,这是非作家博尔赫斯的决定?

JLB:当然是的

DB:在这种情况下他是这么觉得的

JLB:对,他是这么认为的。在我身边你找不到一本他的书,我警告过他我又累又病。我把我感受到的东西告诉他。我说,好吧,博尔赫斯回来了,我能怎么办呢?——忍受他。我想每个人都有这种经历

DB:让保罗·萨特的一句话至今让我着迷。他说:“人是人类的魔术师”,你对此是怎么看的,你同意吗?

JLB:人是魔术师?

DB:他创造了思想,创造了宇宙的法则,然后想让其他人相信他。你对此同意吗?

JLB:我想这是不错的,特别是对于诗人和作家来说,对吗?当然还有神学家。你一想到三位一体,会觉得这要比爱伦坡古怪得多。圣夫,圣子和圣灵竟然能化归为同一种存在。这不是很奇怪吗。没有人会相信,至少我不相信。

DB:但是我们并不一定要相信神话确实存在。

JLB:不一定,但是我仍然在想。比如说,我们的想象能接受一个肯陶洛斯人,但接受不了,比如说,一只有着猫脸的牛,这样没有益处,会让人感到不舒服。但是你接受得了米诺陶牛,接受得了肯陶洛斯,因为他们是美的。他们也是传统的一部分。然而但丁,他既没有见过纪念碑,也没有见过古钱币,只是从拉丁作家这里了解到希腊神话。他认为米诺陶牛是一只有着人脸的牛,长着胡子。这就非常丑陋了。在但丁的许多作品中都能看到这种米诺陶牛,于是你就想到他是长着人脸的牛。因为但丁读到的是“半人半牛”(semi-boven,semi-hominem),他就臆想出了这样一种生物。但我们的想象力很难接受这一看法。但是我认为在众多神话中有一种是非常有害的,那就是国家的神话。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我一定要把自己看成一个阿根廷人呢,而不是一个智利人,一个乌拉圭人呢?我真的不明白。这些神话是我们自己强加给自己的,他们只带来了仇恨,战争与敌意,他们害处很大。呃,我想到最后,政府和国家都会消失,我们将只是世界公民。

[ 本帖最后由 Bsharribullet 于 2008-8-4 22:5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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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5 18:56 | 只看该作者
http://www.wooster.edu/artfuldodge/interviews/borges.htm

博老头很可爱,不多说什么了。翻译得匆忙,有误译什么希望大家指出,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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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6 13:48 | 只看该作者
赞。读来很清楚。

子弹兄弟,能不能把博老头的可爱之处给仔细说说?务必要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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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6 15:25 | 只看该作者
我觉得他是罕见的真正的读书人。首先他不大喜欢谈论自己的作品,也不看当代的东西。虽然他的谦恭有些过头了,却也显出了他的真诚。

我最喜欢他的这句话:“词语是有生命的。”他的某些柏拉图和斯韦登堡的思想固然站不住脚,但是却通过这种独特视角中看到了世界独特的美。爱读书胜过写作,视生命如同诗歌。而在其中得到的彻悟是如此纯粹而又彻底,该是何等的幸福。
马里奥·贝内德蒂曾说博尔赫斯的伟大在于他的失败,我以为然。他把他的诗歌与小说献祭给了文学史上的不朽作品。他不是一个伟大的作家,但是个伟大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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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6 16:56 | 只看该作者
博尔赫斯淳厚从容,气质上与老子颇有相似之处. 但是, 一直不明白他那些短篇究竟好在何处. 因为只要手边有故事会和叔本华, 我就不需要博尔赫斯.

他不是一个伟大的作家,但是个伟大的读者。——这句话可能是对的。但是,他很可能是一个伟大的文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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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6 18:06 | 只看该作者
如果光从叙事趣味性上来说他可能并不是一个杰出作家。但是其小说在无意中创造的神秘和诡谲的世界图像还是让我很是喜欢。同样还有他那柏拉图式的思想的流露,特别是在晚年,给他的作品带来一种不完美,但智慧而令人感动的气场。
我喜欢的可能就包括这种不完美,我觉得他的缺点有很大一部分也是我的缺点。
呵呵,也算对他比较偏爱吧

不喜欢他的小说是很正常的。韩波觉得他的散文如何呢,我觉得是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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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7 11:57 | 只看该作者
神秘和诡谲,就我的阅读经验,英国作家里麦克尤恩和卡特就做得很不错,麦克尤恩的《立体几何》的梦幻风格,曾经让我很是着迷;卡特的《血窟》有种稚拙的野性之美。这一男一女当时读来很新鲜,后来发现他们有不少博尔赫斯气质。单从影响上来讲,博尔赫斯的地位不容否认。他的小说,好像是先大肆铺张一种非实际的正常,然后在读者似醒非睡时将其全部颠覆,而采用的手段常常是暴力的,虽然是不事铺张的暴力。博尔赫斯更像是一个解剖大脑的神经内科专家。而上面提到的两位作家,更贴近现实,细节描写更加丰富,所以读起来更亲切可感。如果说博尔赫斯是在借小说传达哲学,那么对任何一个类似的作家,我都怀疑,他写不出吸引人的小说,并且,他表达不清楚自己的哲学。他只是一个新奇的混合品种。

博尔赫斯的散文读过一些,总体感觉很轻松,很愉悦,作者很博学。但是,从散文中你想得到更多,你还在渴望某种具有穿透力的视角,某种直达内心的共鸣,不过,从博尔赫斯这里我得不到这些,只觉得一个成熟的思想在侃侃而谈。也许是无缘吧。

[ 本帖最后由 韩波 于 2008-8-7 12:0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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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7 14:43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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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其实他并不想表达什么哲学
只是想传达阅读在他心里引起的欢乐或烦恼。

顺便把Gary Snyder的Riprap贴上来,不高兴翻译了。

        Lay down these words
        Before your mind like rocks.
                  placed solid, by hands
        In choice of place, set
        Before the body of the mind
                  in space and time:
        Solidity of bark, leaf or wall
                  riprap of things:
        Cobble of milky way,
                  straying planets,
        These poems, people,
                  lost ponies with
        Dragging saddles --
                  and rocky sure-foot trails.
        The worlds like an endless
                  four-dimensional
        Game of Go.
                  ants and pebbles
        In the thin loam, each rock a word
                  a creek-washed stone
        Granite: ingrained
                  with torment of fire and weight
        Crystal and sediment linked hot
                  all change, in thoughts,
        As well as things.

[ 本帖最后由 Bsharribullet 于 2008-8-7 14:4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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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8-7 14:49 | 只看该作者

关于Snyder一段简介

He was born on May 8, 1930 in San Francisco, California but grew up in the Pacific Northwest. He attended Reed College along with his friends Philip Whalen and Lew Welch, and then went to Berkeley to study Asian Languages. He had a particular interest in Chinese and Japanese culture and poetry, an interest shared by Kenneth Rexroth. Through Rexroth he fell in with the Beat crowd, read his great mythical poem 'A Berry Feast' at the famous 1955 poetry reading at the Six Gallery, and inspired the Zen Buddhist craze that swept the Beats, as well as some notable mountain climbing expeditions that certainly tested the physical endurance of a few writers more accustomed to scaling the inner heights of their minds.

Snyder participated in many left-wing activities, along with Allen Ginsberg and Lawrence Ferlinghetti, during the Sixties. He was onstage during the original San Francisco Be-In in January 1967. He has since continued to fight for peace, environmental awareness and freedom from nuclear weaponry, and has never wavered in his devotion to these noble causes.

Bruce Cook said it well: if Ginsberg is the Beat movement's Walt Whitman (he is), Gary Snyder is the Henry David Thoreau.
   Yet, Freedom, yet, thy banner, torn but flying,
  Streams like a thunder-storm against the wi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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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11 10:38 | 只看该作者
翻译的真好!
所有不安,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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