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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芒得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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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4 10:11 | 只看该作者
第09章 新密谋



  德·阿芒得把帽子和斗篷扔到椅子上,把手枪丢在床头柜上,把佩剑塞在枕头下面,便和衣倒在床上睡了。他有一种天生的福分:危难临头仍能睡觉。

  德·阿芒得一觉醒来已经天色大亮。夜里胡乱睡着,忘了关上百叶窗。这时一道耀眼的阳光从窗口射进来,一直照到门上。万点尘埃在光带中升沉浮动。德·阿芒得睁眼看到身在自家明亮而洁净的斗室里,周围平静安谧。他一时竟以为是在梦中,因为昨夜伏击失败之后,以为早该落到某处阴暗的牢房里。后来,他又怀疑昨夜的事情是否真实。但是,满屋凌乱的东西使他回到现实中来。衣橱上面扔着一条红布带,细毡帽和斗篷乱丢在椅子上,手枪在床头柜上,佩剑在被褥下面。如果说这一切还不足以叫他清醒,那么他自身最能够证明昨夜的事情并非虚幻。德·阿芒得醒来时身上还穿着昨晚出门时那件无袖上衣。他睡觉之前担心半夜会有人来而未脱掉。

  德·阿芒得一跃下床马上向女邻人的窗子看去。那扇窗子开着,姑娘在室内走来走去。他又照照镜子,由于参加夜间的密谋活动,脸色略显苍白,更添一番风采,两眼目光炯炯,显得更加有神。骑士梳理了头发,换下夜间揉皱的硬领。在昨天和姑娘初通问讯之后,他这时的样子在巴蒂尔达眼里一定是一位风流倜傥 的英雄。

  德·阿芒得主要是出于习惯,而不是有意识地想到修饰自己。他走出作为更衣室用的那间小屋,照了照镜子,带着一种颇富魅力的忧郁神情顾影一笑。这一笑的意思是清楚的,因为骑士随即走到窗子跟前。

  可能巴蒂尔达也正想和邻人见面,也可能出于矜持不想瞧他一眼,或者躬身一礼便关上窗子。但是姑娘一听见骑士打开窗子便忘记了一切,跑到窗前喊道:

  “天哪,是您呀!我一直在为您担心,先生!”

  德·阿芒得无法估计这一声惊呼里隐藏着多少深情。他原来准备的殷勤热烈的话语,到这时全都忘个干干净净。

  “啊,巴蒂尔达,巴蒂尔达,”他手按胸前叫道,“您的心也象您的脸一样美吗?”

  “为什么说美?”巴蒂尔达问,“不是您写信说咱俩都是苦命的孤儿吗?不是您说我是您的妹妹,您是我的哥哥吗?”

  “这么说,巴蒂尔达,您曾为我祷告过?”

  “整整一夜。”姑娘红着脸说。

  “我真糊涂,还以为是偶然得救的,原来是靠一位天使替我祷告的结果。”

  “那,您的危险已经过去啦?”巴蒂尔达关切地大声问。

  “阴暗的黑夜已经过去,”德·阿芒得说,“今天一早是阳光把我唤醒。天上只要还有一块乌云,就能把光线遮没。我面前的危险也是一样。现在危险暂时过去了,我心里充满了幸福。巴蒂尔达,我知道您挂念着我。但是,危险还可能再来。您看,”他听了听,有人正上楼梯向他的房间走来,“可能,他就要来敲门了。”

  真的,这时有人在门上敲了三下。

  “谁呀?”德·阿芒得没离开窗子,问话声音虽然镇定,但也微露惊慌。

  “自己人!”门外回答。

  “这是谁呀?”巴蒂尔达激动地低声间。

  “托您的福,上帝还在保佑我。敲门的是一位朋友。我再次感谢您,巴蒂尔达!”

  德·阿芒得象是鞠躬,又象是飞吻,随即关上了窗子。然后给等得不耐烦又开始敲门的布里戈开门。

  “唉,亲爱的孩子,”神甫说,他脸上毫无惊慌的痕迹。你呀,我看,锁上门还不够,还上了门。这是怎么啦?不是为蹲巴士底狱作准备吧?”

  “神甫,”德·阿芒得满面春风、兴致勃勃地答道,好象在和布里戈神甫比赛镇定,“别开这种玩笑,这是不吉利的!”

  “可是,您瞧瞧,”布里戈环顾室内说,“这一眼不就看出是密谋者的房间码?床头柜上是手枪,被子下面是佩剑,椅子上扔着宽沿帽和斗篷里嗯,亲爱的孩子,我觉得您好象心不在焉。来,把屋子收拾一下,让我都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德·阿芒得听从他的吩咐,不禁赞叹这位神职人员竟能冷静地指点他这个军人。

  “这样才好,”布里戈神甫看着德·阿芒得收拾屋子说,“别忘了这条带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你的。我敢打赌,这还是你小的时候人们戴的东西。把它收起来,收起来。谁知道,你还用得着呢。”

  “我还用它干什么?”德·阿芒得笑着间,“难道早晨戴着它去迎接摄政王?”

  “不,绝不是为这个,而是为了向某一个人发信号。好了,收起来吧。”

  “亲爱的神甫,”德·阿芒得说,“您要不是一个魔鬼,至少也是魔鬼的好朋友。”

  “您说什么呀,愿上帝饶恕您!我是个小人物,走自己的路还得瞻前顾后,左顾右盼,什么都得注意。您瞧,譬如说这扇窗子……干吗非得关上呢?春日的阳光,早春的阳光,想悄悄进来看您,您却不让它进来,好象您害怕有人看您……,噢,请原谅,我不知道,要是你打开窗子对面那家就得关上。

  “亲爱的老伯,您的脑子转得真快,”德·阿芒得答道,“只是不太含蓄。简直不象个神甫,倒象个火枪手,我真想跟您决斗。”

  “决斗?为什么,亲爱的?就为我替你扫清通往财富、荣誉、也许还有爱情的道路吗?啊,那你可太忘恩负义了!”

  “不,神甫,咱们还是作朋友吧,”德·阿芒得把手伸给他说,“说正经的,我不反对听听您带来的消息。”“叨肠一方面的?”

  “什么哪一方面的?关于好伙伴街的新闻呀,我听说昨夜那里出了什么事。还有军火库街,就我所知,杜孟公爵夫人昨晚举行了舞会。还有摄政王,如果我的梦没作错,他很晚才回到保罗-卢雅尔宫,而且带着惊慌失措的样子。”

  “没什么,一切太太平平。好伙伴街出事,一到早晨就太平了。杜孟公爵夫人向那位因要务在身不能出席她舞会的人致意,心里却暗暗地怨恨那个参加她舞会的人。最后,摄政王仍和往常一样梦见了法国的王冠,早就忘了差一点成为西班牙国王的俘虏。现在,一切又得重新开始了。”

  “不,神甫!”德·阿芒得叫道,“请您同意,现在该叫别人干了。至于我,也该稍稍休息一下。”

  “真见鬼,这可跟我带来的消息不太合拍。”

  “您带来了什么消息?”

  “昨天夜里作出决定,今天一早您就乘释站马车去布列塔尼。”

  “去布列塔尼?干什么?”

  “到那个地方您就知道了。”

  “要是我不去呢?”

  “您好好想想就会去的。”

  “我想什么?”

  “仅仅为了刚开始的爱情就放弃成功在望的事业?就不为王室公主的利益干了?值得吗?”

  “神甫!”德·阿芒得叫道。

  “啊,不必生气,亲爱的骑士,”布里戈神甫继续说,“最好还是冷静地考虑一下。您是自愿来参加我们事业的,而且答应过帮助到底。我们一遭到挫折就甩手不管,这种行为高尚吗?真见鬼,我的孩子,该讲点信义,要不就干脆别参加密谋。”

  “我正是讲信义才象上次一样,干事之前先弄明白干的是什么,”德·阿芒得辩解说,“不错,我是自告奋勇来当拳头的。但是拳头打出去之前也该知道大脑要求什么呀。我用自由和生命,也许还要用更珍贵的东西冒险,这我心甘情愿,但要看得明白,不能闭着两眼。您先告诉我,叫我到布列塔尼干什么?说明白了我也许同意前去。”

  “命令你去勒恩,到那以后拆开此信,里面有下一步的指示。”

  “命令!指示!”

  “难道将军不是这样向自己的下级军官说话吗?难道军人有讨论命令的习惯?”

  “在军队里当然没有。可是我己经不在军队了。”

  “噢,对了,我忘记告诉您,您又成为军官了。”

  “我?”

  “是的,正是您。我口袋里有给您的军官委任状。拿去。”

  神甫把一份叠成四折的文件递给德·阿芒得。骑士马上打开文件,疑惑地看着布里戈。

  “委任状!”德·阿芒得叫道,“四个轻骑兵团之一的团长!谁发给我的委任状?”

  “看下面的签字呀,活见鬼!”

  “路易·奥古斯特公爵杜孟!”

  “有什么奇怪的?难道身为炮兵总司令的公爵不能任命手下十二个团的团长?您被撤了团长之职,现在又还给您一个团,他以将军的身份向您颁布这项任命。军人能不珍惜上级指挥官给他的荣誉?我是个传教的人,不大懂得这种事情。”

  “不,亲爱的神甫,不!”德·阿芒得喊道,“正相反,每个军官都有义务无条件地服从自己的长官。”

  “密谋失败,你就可以认为自己不过是执行命令,而把责任推给别人,”布里戈神甫只顾讲下去。

  “神甫!”德·阿芒得又叫道。

  “好了,既然你固执,我就不得不刺激您一下。”

  “不,亲爱的神甫,不。我去……,请原谅。您知道,我是一时糊涂。好了,现在我绝对听杜孟公爵,或者准确地说,听杜孟公爵夫人的差遣。难道我走之前不能再见她一面,再不能伏在她脚下吻一下她的衣裙,表示我誓死效命的决心!”

  “瞧,您又跳到另一个极端了。死是不必要的,要活着!活着才能战胜敌人,永远不脱下威武的军装,让一切女人都对您倾心吧。”

  “哦,亲爱的神甫,世界上我只要一个女人倾心。”

  “好吧,先要一个,然后再要更多女人的倾心。”

  “我什么时候动身?”

  “马上。”

  “您至少给我半个小时,让我收拾一下。”

  “不,一分钟也不能耽搁。”

  “我还没吃早饭。”

  “和我一道吃好了。”

  “我身上只有二、三千法郎,太少了。”

  “在马车上您的皮箱里有您一年的预支薪金。”

  “那衣服呢?”

  “您的皮箱已装满了衣服,我有您的尺寸,只要不嫌弃我的裁缝的手艺就好。”

  “不,神甫。请告诉我,我什么时候回来?”

  “六个星期以后,杜孟公爵夫人在索宫等您。”

  “那至少让我写几个字吧。”

  “几个字?请吧。我不愿意要求过苛。”

  骑士坐在桌旁开始写信。

  “亲爱的巴蒂尔达,我今天不仅面临危险,简直是遇上大难。我不得不马上出门,连和您告别都来不及。我要外出六个星期。看在上帝面上,巴蒂尔达,别忘记时刻想念您的人。拉乌利。”

  骑士把信写好之后折起来封上。他立起身走到窗前.前文说过,布里戈进来时女邻人已把窗子关了。因此,写给巴蒂尔达的信无法送达。德·阿芒得懊恼地摇摇手。这时忽然听见轻轻地搔门声。神甫打开门,一心寻找美味的米尔莎靠嗅觉找到了用砂糖请客的人的住处。狗站在门口摇头摆尾表示高兴。

  “上天不负多情人。您不是找送信的吗?来了!”布里戈微笑着说。

  “神甫,神甫,”德·阿芒得摇着头说,“您对我的秘密简直了如指掌!”

  “别瞎说了!”布里戈答道,“听忏悔的牧师嘴最严。”

  “那么,您不会对别人讲。”

  “我向您保证,骑士。”

  德·阿芒得把纸条塞进米尔莎的颈圈里,给了它一块糖犒赏它的效劳。他这时又忧又喜。忧的是六个星期见不到芳邻,喜的是再一次换上戎装。他取出所有的钱,把手枪塞进衣袋里,把佩剑挂在腰间,戴上帽子,披上斗篷,跟随布里戈神甫走出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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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01章 蜜蜂骑士团



  德·阿芒得在指定的那一天和指定的那个时刻,也就是在他离开首都整整六个星期之后,乘坐一辆由两匹马拉的驿车到达索宫。楼梯的两旁各站着一行身穿节日盛装的侍从。从种种迹象看起来,宫里正准备过节。骑士打侍从的面前走过,穿过了前厅,走进一间已经聚集着二十来个客人的大客厅;宾客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一边谈着话,一边在等待着女主人。德·阿芒得几乎同所有在场的宾客都熟悉。这里面有德·拉瓦尔伯爵、德·蓬帕杜尔侯爵、诗人圣热纳斯特、德·肖尔叶老神甫、圣奥勒尔、德·罗甘夫人、德·克劳亚泽夫人、德·夏罗夫人和德·布里萨克夫人。

  德·阿芒得立刻走到德·蓬帕杜尔侯爵面前,他同侯爵比同这个有教养的高贵社会中的任何一个人都熟悉。他们互相握了握手。

  然后,他把侯爵拉到一旁问道:

  “亲爱的侯爵,您能不能向我说明,我怎么会出乎意料地不是来参加一次令人沮丧的、枯燥乏味的政治集会,而是根据种种迹象判断,是来参加某一个节日盛会呢?”“对啦,亲爱的骑士,我自己什么也搞不清楚,”

  德·蓬艺帕杜尔侯爵回答道,“我的惊奇不亚于您。要知道,我本人是从诺曼底来的。”

  “呀,您们也是刚到的吗?”

  “对,是刚到的。我自己刚才曾向拉瓦尔打听,问他宫里出了什么事情。但他是从瑞士来的,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正在这时,一个侍从前来报告德·瓦勒夫男爵到达。

  “好,他正是我们所需要的人!”德·蓬帕杜尔侯爵喊了一声。“瓦勒夫是公爵夫人的一个最知心的朋友。他一定会把这一切事情向我们说清楚。”

  德·阿芒得和侯爵都向瓦勒夫跟前走去。瓦勒夫认出他们两个人后,也向上前去。德·阿芒得和瓦勒夫两人从我们这篇小说一开始提到的那次决斗后,就一直没有见过面,所以他们非常高兴地互相握了握手。在大家互相问候的当儿,德·阿芒得问道:

  “亲爱的瓦勒夫,您能不能告诉我,安排这样隆重的接待有什么目的?我本来以为,我们会在一个人数很少的圈子里来商量一切问题的。”

  “我的亲爱的,我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瓦勒夫答道,“我是从西班牙来的。”

  “呀,原来如此!这就是说,所有的宾客都是从远方来的。”德·蓬帕杜尔侯爵笑着说,“瞧,马勒齐叶来了。我希望他只是从多姆布或是从夏坦来的,况且他准是先到过公爵夫人的内室,他能够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向我们说清楚。”

  德·蓬帕杜尔侯爵一边说着,一边做个手势招呼马勒齐叶过来。可是这一个极可尊敬的勋章的获得者太风流倜傥了,以致他一到客厅就先到太太们的跟前去。只是在他向德·罗甘夫人、德·夏罗夫人、德·克劳亚泽夫人和德·布里萨克夫人问过好后,才朝着德·蓬帕杜尔侯爵、德·阿芒得和瓦勒夫这群人走来。

  “说真的,亲爱的马勒齐叶,”德·蓬帕杜尔侯爵开口说:“我们都非常着急地等待您。原来我们都是从四面八方聚集在一起。瓦勒夫从南方来,德·阿芒得从西方来,拉瓦尔从东方来,而我则从北方来;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来的。但是我得承认,我们都极有兴趣地想知道,为什么把我们大家召集到索宫里来。”

  “诸位,您们到这里来,”马勒齐叶回答道:“是来参加蜜蜂骑士团接受新骑士的隆重仪式。”

  “见鬼!”德·阿芒得喊了一声,他由于在来索宫之前不能顺路先到失时街去一趟而感到有点气忿。“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杜孟公爵夫人非要我们立即响应她的召唤不可。至于我,对公爵夫人殿下是感激涕零的……”

  “小伙子,首先,”马勒齐叶打断了德·阿芒得的话,“在这里没有什么杜孟公爵夫人,也没有公爵夫人殿下,统治这里的是美丽的菲雅·路易莎。她是每一个人都必须盲目服从的蜂王。而我们的女王不仅是不可分割的权力的体现者,而且也是绝顶聪明的体现者。当您知道今天我们把谁献出来作为蜜蜂骑士团的骑士时,或许你会不再为自己匆匆赶来而感到这样遗憾了。”

  “我们究竟把谁捧献出来呢?”瓦勒夫间。他比谁都急着想知道,为什么非要把他们所有的人都召来,因为他走过的旅程最长。

  “我们将接受德·赛拉马尔亲王殿下入团。”

  “噢,这就是另一回事了,”德·蓬帕杜尔侯爵说:“我开始懂得了一些奥妙。”

  “我也是,”瓦勒夫补充道。

  “我也是,”德·阿芒得说。

  “这就好得很!”马勒齐叶微笑着说:“诸位,在夜幕降临之前,您们对这一切会了解得更清楚。暂时先让我来充当您们的领导人。德·阿芒得,您可不是第一次盲目行事,对不对?”马勒齐叶不等对方回答,便朝着一个面孔扁平、留着一头梳得光溜溜的长发的小伙子迎上前去。此人带着嫉妒的目光,他显然是因为置身在这样高贵的社会中而觉得偏促不安。德·阿芒得初次看见这个人,所以立刻向德·蓬帕杜尔侯爵打听这个人的底细。侯爵回答说,这是诗人拉格朗热·香赛尔。

  德·阿芒得和瓦勒夫带着好奇心向着这个新来的人端详了好几分钟,但是在这种好奇心里掺杂着厌恶的感情。后来,他们同德·蓬帕杜尔侯爵分开。这时,侯爵急忙向红衣主教德·波利涅克走去,他们两人随后走近窗前,悄悄地谈论蜜蜂骑士团即将接受新骑士的事情。

  杜孟公爵夫人成立蜜蜂骑士团的想法,是由杜尔克瓦托·塔索①的长诗《亚米达》中的一节诗引起的,她曾经选择这首诗作为自己结婚大喜日子的座右铭。

  马勒齐叶非常忠于孔代大公的这位孙女,他曾经为她献出了自己所有的诗作,他把这句座右铭译成了如下的诗句:

  ①杜尔克瓦托·塔索(1544-1595):意大利的杰出诗人,著有抒情诗和长诗《那利尔多》、《亚米达》等。

  蜜蜂虽小,

  蜇人凶狠!

  飞袭勇猛,

  准若瞄镜——

  小小箭镞,

  应加提防!

  如同所有骑士团一样,蜜蜂骑士团也有自己的标志和一些受总团长统帅的骑士团团长。骑士团的标志是一块奖章.一面印有一个蜂房,另一面印着一只蜂王。奖章由一根黄丝带系在坎肩的扣眼上,当骑士团的所有骑士进入索宫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必须佩带它。骑士团的团长是:马勒齐叶、圣安东、德·肖尔叶神甫和圣热纳斯特,而总团长则是杜孟公爵夫人本人。骑士团共有骑士二十九人,根据规定,骑士人数不得超过这个数目。由于德·纳维尔先生去世,空出了一个位置,正象马勒齐叶告诉德·阿芒得那样,这个位置留给了德·赛拉马尔亲王。

  由于杜孟公爵夫人为了便于进行秘密活动,所以决定使这种密谋家的政治集会具有一种热热闹闹的仪式的形式。公爵夫人相信,在索宫的花园中举行愉快的庆祝会,比秘密集中一大群人在军火库街可能会少使杜布亚和伐埃·德·达尚松产生怀疑。

  因此,正象我们在后来所看到的那样,他们采取了种种措施来恢复蜜蜂骑士团昔日的光辉,并重新使路易十四时代的偷快不眠之夜放射出最初的壮丽色彩。

  正好在下午四时,也就是在预定举行仪式的那个时刻,客厅的双扇大门打开来了。在挂着上面缀满用黄金铸成的蜜蜂就红色丝绸的大厅深处,在高高的宝座上威严地坐着美丽的菲雅·路易莎。她的小巧玲珑的身段和娟秀俊美的容貌,比她手里拿着的黄金权杖更加使她具有仙女(她就是用仙女来取名)的态姿。遵照菲雅所作的暗示,她的所有的心腹都从客厅转入大厅里来,簇拥在安放着宝座的高台的四周。骑士团的团长们分别站在三级很宽的台阶上。当所有的人各就各位的时候,边门打开来了,在门坎上出现,穿着盛装的承宣官贝萨克,他是杜孟公爵夫人的侍卫长。他身穿一件绣有银白色蜜蜂图象的樱桃色长袍,头戴一顶蜂房形状的帽子。

  贝萨克高声宣叫:

  “德·赛拉马尔亲王殿下到!”

  亲王应声进入大厅;他迈着庄严的步伐走近蜂王,然后跪在她的宝座前面,一动不动地听候圣谕①。

  “撒马尔罕的亲王!”承宣官提高嗓门嚷着:“注意聆听宣读承蒙伟大的菲雅·路易莎垂爱而吸收你加入的那个骑士团的团章,并且认真想一想愿不愿意进行庄严的宣誓。亲王低下了头,表示他明白自己将承担的义务的全部重要意义。

  ①我无须敬告我的读者们,说我所引用的有关仪式的一切详细情节,都是符合历史的真实,也无须说我没有加入丝毫的虚构和丝毫的模仿,我只是原原本本地复述了有关这一情景的记录。这一记录是摘自《索宫游乐实况》一本,而不是摘自《一个装病者》或《贵族阶级中的一个小市民》那两本书(原者注)。

  承宣官继续说:

  “第一条团章。您要答应并宣誓,您将保持对无与伦比的蜜蜂骑士团不可代替的君主、伟大菲雅·路易莎的不可动摇的忠诚和盲目的服从!您要以神圣的希密特山①宣誓!”

  这时从某一个地方传来了乐队的演奏声,接着一个看不见的合唱团唱起歌来:

  “呀,撒马尔罕的君主,向您宣誓,

  呀,伟大可汗的值得尊敬的儿子,向您宣誓!”

  “我以神圣的希密特山宣誓!”亲王庄严地说。作为对亲王宣誓的一种回答,合唱团又唱起歌来,但是这一回歌声更加雄壮,因为大厅中所有的人都加入了合唱:

  撒马尔罕的君主,

  伟大可汗的值得尊敬的儿子,

  我宣誓,

  他将接受我的誓言。

  在副歌重复三遍之后,承宣官又继续宣读。

  “第二条团章。您要答应并宣誓,当骑士团团员大会召开的时候,每一次都要到骑士团的主要官邸——索宫这个神奇的城堡中来,不得借口事忙或者患有如痛风、多痰和布甘瘤②这类小病而缺席。”

  ①阿提喀的山脉。古代希密特山的山坡上养蜂业发达,希密特山的蜂蜜闻名于全希腊。

  ②不管我们费了多大力气来弄清楚这是一种什么病,但是却不能找到这种疾病因果关系的记载文字(原注)。

  合唱团接着唱起来:

  呀,撒马尔罕的君主,向您宣誓,

  呀,伟大可汗的值得尊敬的儿子,向您宣誓!

  “我以神圣的希密特山宣誓!”公爵说。

  “第三条团章。您要答应并宣誓,您将不知疲倦地学会跳各种各样的卡德里尔舞,如佛洛森别舞、托钵僧舞、手枪舞、库兰特舞,以及萨拉班特舞、吉格舞和别的舞蹈,并且一年四季都要跳这些舞,主要是在酷热的夏季中跳,如无特别命令,您要一直跳到衣服被汗水浸透,嘴唇上流着吐沫才罢休。”

  合唱团接唱着:

  呀,撒马尔罕的君主,向您宣誓,

  呀,伟大可汗的值得尊敬的儿子,向您宣誓!

  公爵说:

  “我以神圣的希密特山宣誓!”

  承宣官念着:

  “第四条团章。您要答应并宣誓,您将爬到所有的干草垛上,不管这些草垛有多高。您要不怕从草垛上掉下来把脖子折断。”

  合唱团唱着:

  呀,撒马尔罕的君主,向您宣誓,

  呀,伟大可汗的值得尊敬的儿子,向您宣誓!

  公爵说:

  “我以神圣的希密特山宣誓!”

  承宣官念着:

  “第五条团章。您要答应并宣誓,您将乞求各种各类的蜜蜂保护,”您将永远不使其中一只蜜蜂受到任何一点伤害,您永远不要驱赶蜜蜂,并且要勇敢地让它们蜇咬,不管它们蜇您的身体的哪一部位,如手啦腮帮子啦,脚啦等等,甚至被它们哲过的这部分身体肿到了不能再肿的地步。”

  合唱:

  呀,撒马尔罕的君主,向您宣誓,

  呀,伟大可汗的值得尊敬的儿子,向您宣誓!

  公爵说:

  “我以神圣的希密特山宣誓!”

  承宣官念着:

  “第六条团章。您要答应并宣誓,您将尊重蜜蜂的劳动,并且仿效您的伟大女王的榜样,您要抛弃药剂师在配药时那种对待蜂蜜的粗野态度,哪怕您将因此患消化不良症而死。”

  合唱:

  呀,撒马尔罕的君主,向您宣誓,

  呀,伟大可汗的值得尊敬的儿子,向您宣誓!

  公爵说:

  “我以神圣的希密特山宣誓!”

  承宣官念着:

  “第七条团章,也是最后一条。最后,您要答应并宣誓,您将珍惜地保存好优美的团徽,不管什么时候出现在您的女王面前,您都要佩带它,现在奖给您的这枚奖章。”

  合唱:

  呀,撒马尔罕的君主,向您宣誓,

  呀,伟大可汗的值得尊敬的儿子,向您宣誓!

  公爵说:

  “我以神圣的希密特山宣誓!”

  在念完最后一遍誓词之后,看不见的合唱团和大厅里的所有的人都唱起歌来。

  这时菲雅·路易莎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她从马勒齐叶的手里拿来一枚带着黄丝带的奖章,做了一个手势命令亲王走近。接着,她朗诵了一首诗,这首诗因为非常妥贴,尤其博得了在场的人的赞颂。、

  国王的使者,我们亲密的朋友,

  请您从怀有善意的双手中

  接过这个光荣的标记——

  在这个幸福的日子

  接过骑士团的团徽!

  呀,英俊的泰山,您从我这里知悉,

  您现在已经永远加入了我们这个亲密的圈子,——

  您从今天起成了“蜜蜂骑士团”的骑士!

  亲王跪了下来,于是菲雅·路易莎把一枚带有黄丝带的奖章挂在他的脖子上。还在这一刹那工夫,又响起了大合唱的歌声,

  蜜蜂骑士团的新骑士万岁!

  蜜蜂骑士团的新骑士光荣!

  当大合唱刚刚停止的时候,另外两扇边门也打开来了,宾客们看见,在一间被节日的灯火照得通亮的大厅里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晚宴。

  蜜蜂骑士团的新骑士向自己的女王菲雅·路易莎伸出手去,接着他们庄严地步入了餐厅,其余的宾客也随着他们鱼贯而入。

  一个装扮成爱神的淡头发的男孩子在门边阻住他们。孩子手里拿着一个水晶花瓶,花瓶里装着一些卷起来的字条,每一个在场的宾客每人都有一张。这是一种新的抽签法,用它来作为我们刚才所描写的那种仪式的余兴最合适不过。大厅里有五十位宾客,在五十张纸条中有十张纸条上写着:唱歌,说客套话,题诗,即席赋诗,等等。抓到这些字条的宾客应该在当时或在吃晚饭时候履行自己的义务。别的宾客只需鼓掌、喝酒和吃饭就行了。当时就有四位夫人企图不参加这种富有诗意的抽签,她们借口是自己没有足够高稚的才智。可是杜孟公爵夫人声明,谁都不应当逃避抽签。不过可以允许夫人们随意选择自己的帮手,但这些帮手们出了力后有权求得一吻。显然,在这里所举行的各种娱乐都具有田园诗的诗情画意。

  对抽签的规则作了这一点修正后,菲雅·路易莎第一个把自己的纤手伸进水晶花瓶里,取出一张纸条来,她立刻把纸条打开来,纸条上写着“即席赋诗”四个字。

  跟着公爵夫人之后,每一个在场的客人都各拿一张纸条。不知是一种偶然的巧合,也不知纸条是经过一番特意的宋排,所有做诗的任务都落在德·肖尔叶神甫、圣热纳斯特、马勒齐叶、圣奥勒尔和拉格朗热·香赛尔的身上。

  别的签由德·克劳亚泽夫人、德·罗甘夫人和德·布里萨克夫人抓到,于是她们立刻挑选马勒齐叶、圣热纳斯特和肖尔叶神甫来当帮手,所以,这几个人便完成双份任务。使德·阿芒得觉得高兴的是,他抽了一张空白的纸条,因此,他光是鼓掌、吃饭和喝酒。

  当所有的纸条都抓完的时候,客人们便走到桌前,坐在事先安排好的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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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4 10:12 | 只看该作者
第02章 摄政时代的诗人



  但是,我们要急忙向杜孟公爵夫人夸奖说,这种酷似兰博叶沙龙的黄金时代的娱乐的出名抽签法,实际上完全不象初看起来的那样荒唐可笑。当时十分盛行十四行诗、讽喻诗和短诗,因为这些体裁的诗歌最好不过地反映出了这个轻浮时代的精神。由高乃依和拉辛点燃起来的诗歌的熊熊火炬开始熄息了。这个火炬曾经照亮过世界的火焰,现在只变成了几点火星。这些火星突然进发出来,照亮了小小的一个圈子,然后溅落在几处角落里,立刻就消失不见了。

  而且不止是时髦的风气才促使公爵夫人采用这种富有诗意的抽签法:既然只有五、六个人知道在索宫中举办的这个节日的真正目的,那么就需要用无聊的娱乐来充实晚宴的这两个小时,以便使好奇者的目光不致太不知分寸地停留在奉献诗歌的那个人的脸上。正是为了这目的,杜孟公爵夫人才从那些使索宫得到机智科学院的称号的游戏中找出了这一种游戏来。

  象通常习惯那样,晚宴的开头是在沉默中度过的;每一付宾客都必须适应一下坐在自己旁边的狭窄座位上的客人,最后,还得解决连最文雅的田园诗人都感觉到的那种饥饿问题。但是,在吃完第一道菜后,就已经听到了通常作为共同谈话的前奏的窃窃私语声。没有诗人帮忙的美人菲雅·路易莎,她为了不开恶劣的先例,便应该考虑去履行自己抓到的字条上所写的即席赋诗,所以一直沉默不语。这种情况自自然然就给整个晚宴投下了一层忧伤的影子。马勒齐叶觉得有必要来扭转这种局面,便向公爵夫人说:

  “美丽的菲雅·路易莎,您的臣民们都在抱怨您的沉默,因为他们不习惯这种沉默,所以委托我把他们的抱怨带到您的宝座之下。”

  “哎,”公爵夫人回答道:“亲爱的团长,您自己看到,我就象寓言里的那只乌鸦,它想变成一只老鹰,试图把羊羔叼走。即席赋诗对我是一个陷阱,可我跳不出这个陷阱。”

  “那么,”马勒齐叶说,“请允许我首先来诅咒您为我们所定出的那些清规戒律。美丽的菲雅,要知道我们太习惯于听您的声音,太习惯于受您的智慧的诱导,所以忍受不了您的沉默。

  您所说的每一个字,

  都具有魔力般的魅力,

  使我们神魂颠倒:

  它的语气中含有成千种的差异,

  假如我责备游戏的诗句,

  请原谅我——那是因为,

  您在做诗时,变得沉默不语。

  “亲爱的马勒齐叶,”公爵夫人提高嗓门说,“我请您替我即席赋诗!我还清了所欠大家的这一笔账,只是应该吻您一下。”

  “好哇!”所有的宾客都高声叫喊起来。

  “诸位,那么从现在起,我请求您们不要再进行私下的谈活,不要再互相窃窃私语。您们每一个人,务必要使大家开心……我的阿波罗,”公爵夫人朝着此刻正同坐在自己身旁的罗甘夫人咬耳朵的圣奥勒尔,继续说:“好吧,让我们的审问就从您这儿开始吧。请您把现在打算告诉您的可爱的邻居的那个秘密,大声地说给我们大家听听吧!”

  或许因为大声说出这个秘密不很方便,所以罗甘夫人的脸一直红到头发根,她示意圣奥勒尔不要说话。圣奥勒尔做了一个安抚自己邻居的手势,然后回转身来对着公爵夫人说:

  “公爵夫人,请允许我,”说完他转身面向着众人,这不止是为了执行菲雅·路易莎的命令,而且也是为了把他根据抽签所必须要做的那首短诗奉献给大家。

  您想知道,我有什么秘密?

  美丽的夫人,请您明白:我是阿波罗,

  您是赛梯斯,而不是我的缪斯,

  一片深沉的黑暗遮蔽了苍弯。

  这首在五年前曾为圣奥勒尔扣开了科学院的大们的短诗,获得了这样的成功,以致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之后,所有的宾客都默不作声,因为谁都不敢步这位诗人的后尘。最后,还是公爵夫人打破了这种沉默。她指责拉瓦尔,说他什么东西也不吃。

  “您忘记了我的下领,”拉瓦尔指了指自己缠着绷带的下巴答道。

  “我们当然不会忘记您的创伤!”公爵夫人高声地说:“当然不会忘记您在我们光荣的父亲路易十四时代服役期间为了保卫祖国所受的创伤!亲爱的拉瓦尔,您搞错了,是摄政王忘了您的创伤,而不是我们。”

  “无论说什么,”马勒齐叶补充道:“亲爱的伯爵,我总觉得这种创伤应当引起的是自豪感,而不应该是悲伤。”

  战神可怕又坚强,

  勇敢的拉瓦尔,

  他缺了下巴。

  暂时有个喉咙可喝酒,

  他不见得会死亡,

  为什么却要把命运来诅咒?

  “我担心今年一年中,不会有一滴酒滴进拉瓦尔的喉咙里。”

  “您为什么这样想?”德·肖尔叶神甫不安地问。

  “亲爱的安纳克列翁,您怎么啦,”红衣主教吃惊地说,“您没有瞧见发生了什么事吗?请您瞧一瞧天空。”

  “哎,”肖尔叶神甫回答道:“我的主教大人,难道您不知道,我的视力衰退得己经看不清天上的星座了。不过您的话仍然使我觉得不安。”

  “发生了这样的事清,”红衣主教德·波利涅克继续说,“我家的种葡萄的人从布尔戈尼写信对我说,要是老天爷最近几天不下雨的话,所有的庄稼都要早死。”

  “肖尔叶,您听,”杜孟公爵夫人笑着说:“主教大人要雨,您懂得——要雨,可您却偏这样恨水。”

  “这倒不假,”德·肖尔叶神甫回答道,“不过什么事情都可以和解。”

  妈妈,说真的,我对水觉得恶心,

  不止是它的气味.只要一见到它,

  就使我发抖,就使我疯狂!

  可是,如今我在干旱大地上徘徊,

  我从未这样忧伤地祈求过降水:

  因为种葡萄的人在渴望着雨!

  老天啊,降水吧!从乌云里降水,

  浇灌这久旱的枯黄的旷野吧!

  我的贫瘠的土地如此长久地遭受苦难……

  让暴雨倾泻吧,让飓风猛吹吧!

  也许我已经走进屋里,

  不然还会有水滴进我的酒杯。

  “啊,亲爱的肖尔叶!”公爵夫人尖声叫道,“为了我的缘故,请在今天晚上饶了我们吧。请延到明天再下吧。雨会妨碍您的女友、可爱的德·洛尼在花园里为我们准备的那些娱乐。”

  “我们所以扫兴地没有见到这位可爱的博学的夫人,原来是因为这样!”德·蓬帕杜尔侯爵说,“可怜的德·洛尼为了使我们高兴,正在作着自我牺牲,而我们却把她忘了。啊,我们太忘恩负义了!肖尔叶,让我们来为她的健康干杯吧!”

  于是蓬帕杜尔举起了他的高脚酒杯。肖尔叶神甫这个六十岁的老人,他是未来的德·斯塔尔夫人的崇拜者,立刻仿效着蓬帕杜尔的榜样。

  “请等一等,等一等!”马勒齐叶一边喊着,一边把自己的空酒杯伸到圣热纳斯特面前。“见鬼,我也想为她干杯!”

  朋友,我不承认空虚,

  我将同空虚战斗一世纪,

  我对空虚感到厌恶,

  我对它满怀神圣的敌意,

  为了不让人们对这一点产生怀疑,

  呀,圣热纳斯特,请您为我斟满这一杯!

  圣热纳斯特急忙满足马勒齐叶的要求。但是当他把酒瓶放在桌上时,不知是偶然地也不知是故意地推倒了一个烛台。蜡烛灭了。用自己敏捷的,活泼的眼睛注视着所发生的一切的公爵夫人,立刻就嘲笑他的笨拙。

  显然,这也是神甫所料得到的,因为他转身向着杜孟公爵夫人说:

  “迷人的菲雅,您嘲笑我的笨拙是冤枉了我。您认为是我的举动笨拙,其实这不过是赞赏您的美丽眼睛的一种表示而已。”

  “亲爱的神甫,这怎么可能呢?赞赏我的眼睛吗?您好象是这样说,对吗?”

  “对的,伟大的菲雅,”圣热纳斯特回答道:“我曾是这样说过,现在我就来加以证明。”

  请您倾听一个诗人写的诗——

  我的诗朴素无华。

  苍穿上散射出这样灿烂的光芒,

  却全然无用——

  因为整个世界沉沦在黑暗之中。

  直到阿米达——我们的菲雅进来,

  从她的俊美绝伦的眼睛里放出光芒时,

  我们才觉得世界分外光明。

  当圣热纳斯特在朗诵最后一行诗的节骨眼上,要不是杜孟夫人含有侮辱性地大声打了一个喷嚏(虽然她尽了最大努力来克制),使得圣热纳斯特大失所望,使得诗的大献殷勤的结尾在大多数宾客中不产生任何效果的话,毫无疑义,这首优美的短诗本来是会博得应有的好评的。但是,在这个爱说俏皮话的圈子中,任何东西都不会平白不起作用的:有损于这一个人的事,必然是有益于另一个人。在杜孟公爵夫人刚刚不是时候地打了一个喷嚏之后,马勒齐叶就开始朗诵起自己的诗来:

  当我们的菲雅打了一个喷嚏时,

  我在她的面前发呆了,变哑了——

  现在我才第一次看到,

  才第一次弄明白,

  伟大的公爵夫人的可爱的鼻子,

  原来却是这样不伟大!

  这番即席赋诗是如此不优雅,以致使所有宾客一刹那间都默不吭声了,接着,他们从诗歌的高处跌落到了庸俗的散文中。

  在这场智力角逐期间,德·阿芒得利用他抓到的那张空白字条所给予他的自由,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有时同坐在他身旁的瓦勒夫悄悄地交换些什么意见,或者交换一个人们勉强才能觉察得出来的微笑。可是,正象杜孟公爵夫人所盘算的那样,这次愉快的晚宴尽管受到某些宾客理所当然的高度注意,但它却具有这样轻松的、随便的性质,以致一个旁观者很难猜得出来,在场的宾客中的某一些人正在编织着密谋的罗网。不知是美丽的菲雅·路易莎自己竭力装出愉快的模样,也不知她是为自己虚荣的计划眼看就要实现而真的感到高兴,总而言之,她是带着无与伦比的愉快的神采、聪明的机智和令人陶醉的快乐心情来进行席间的谈话的。正象我们所看到的那样,马勒齐叶、圣奥勒尔、肖尔叶和圣热纳斯特那一方面,也在尽一切力量帮助她。

  必须离席的时间快要到了。通过紧闭的窗子和半开的门户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乐声,这乐声证明一些新的娱乐正在花园里等待着客人们。公爵夫人看见离开大厅的时间已到,便对大家说,她昨天晚上曾答应方坦内尔观看金星出来,而且也因为《宇宙》一书的作者今天又送给她一架很好的望远镜,所以她邀请在场的宾客利用这一机会来对这颗美丽的行星进行天文观察。这一番话是写诗的一个很好的题材,因而马勒齐叶不能不加以利用。所以,作为对公爵夫人口头描述金星已经升上天空的答复,马勒齐叶高声朗诵道:

  “啊,美丽的菲雅,您比谁都明白,我们敬畏的是什么东西?”

  我们进入花园,

  观察星球的世界,

  我们举目仔细寻找金星——

  须知公爵夫人没有和我们在一起!

  要是她离开餐桌,

  走出大厅,

  我们将会看见——金星升起来了,

  放射出灿烂的光辉。

  于是,晚宴在马勒齐叶的诗歌中结束,也正象它是在马勒齐叶的诗歌中开始那样。发出了一阵掌声,宾客们都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了,突然,直到此刻还没有说过一句话的拉格朗热·香赛尔转身对公爵夫人说:

  “请原谅,夫人,我不能再欠大家的债了,虽然没有一个人要求我还债。正象大家所说那样,我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债务人,所以,我必须全部还清债务。”

  “这话可是当真!”公爵夫人提高嗓门说:“您大概想给我们朗诵一首十四行诗?”

  “绝对不是,签上明确规定我写颂诗。对此,我只能感谢命运,因为象我这样一个人,是做不来现在风行一时的献媚诗。公爵夫人,正象您知道的那样,我的缪司叫尼密吉达①,我的灵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从地狱的深处钻出来的。所以,请您祈求您的朋友们把今天晚上给予其他人的那种注意力多少分一点给我。”

  杜孟公爵夫人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来代替回答,宾客们也一个个仿照她的榜样。沉默延长了一会儿,所有的眼光都焦急地凝视着那个自己承认他的缪司是复仇女神、他的希波克伦②是阿刻戎河的人。

  ①尼密吉达:古代神话中司报应和惩罚的女神。

  ②希波克伦:希腊赫利康山顶上的圣泉,被认为是音乐灵感的照泉。阿刻戎是古希腊人宗教信仰中的阴间的河流,是地狱恐怖的象征。

  拉格朗热·香赛尔蓦地站了起来,他的两眼射出阴暗的火光,他的两唇被苦笑扭歪了,他的口里发出了和他的说话非常和谐的阴沉的声音,他朗诵了那首后来传到了保罗-卢雅尔宫的诗。这首诗使摄政王的眼里流出了愤怒的泪水,这泪水被圣西门看到了。

  啊,演说家们!

  您们愤怒的语言的力量,

  在古代激起了人们心中必胜的精神

  武装了罗马和希腊去进行斗争,

  鄙夷地痛斥了两个凶恶的暴君。

  请把您们的全部的狠毒,

  全部的愤怒都注入我的诗里,

  让我能够战胜比他们更坏的人!

  啊,可怕的人!他一睁开眼睛,

  就看见在他和王位之间存在一道壁垒,

  他下决心不惜任何代价来打破它。

  啊,这个满怀复仇之心的凶手,

  日日夜夜怀抱着阴险的计谋,

  他不声不响地学会了,

  喀尔刻①的所有能耐,

  美狄亚②的所有艺术。

  哈隆③,你别怕菲力浦提前打发来的

  那些帝王的鬼魂,

  他打算通过阴河的浊浪,

  把这些鬼魂远送到自己的堡垒中!

  损失接二连三!

  呵,多么悲哀,

  呵,眼泪流成海洋!

  恶毒的阴谋从我们手里夺去了多少条生命.

  他只有在暴行中才得到快乐,

  他顽固地沿着通向地狱的道路行进,

  希望达到自己朝思暮想的目标:

  用罪行为自己换来奖赏。

  兄弟紧跟着兄弟,丈夫紧随着妻子——

  他们逃脱不了死亡,他们没有得救之路!

  象在湍急的、永恒流动的河流中,

  后浪不断推着前浪,

  曾为失父而痛哭的儿子,

  自己也是这样倒了下去,

  被黑手残酷地打倒!

  所有的人都遭到了打击。

  太子只留下了两个无辜的儿子——

  我们最后的支柱……

  哥儿俩冲破了罗网:永远地离开我们,

  他们中的一个……

  第二个预感到自己末日来临。

  国王、请您注意听我说!

  馅媚的香,精美的酒,

  使您陶醉太久。

  可是您知不知道,

  仇恨隐藏在哪里?

  谁打算使您的家族蒙受损失?

  公爵的帮凶很精明,

  他不亚于公爵……

  这两人理该处死,

  追究坏蛋!让我们严厉地驱逐,

  他和他的帮凶正匆促地接近死亡——

  让死亡去拯救他们!

  让他象古时侯的密司立对提④

  在罗马人的夹击和敌人的包围之下

  在绝望中吞下自己的毒药那样

  被恐惧所压倒,

  在羞耻中结束自己的生命!

  ①喀尔刻:是希腊史诗中的女巫。

  ②美狄亚:是希腊神话中的科尔希达皇帝的女儿。她因为自己丈夫亚逊的背信行为而杀死他,以及她同亚逊所生的儿子。

  ③哈隆:是希猎神话中渡送死人灵魂到明间去的摆渡手。

  ④本祝王国国王(从纪元前114年起),在纪元66年为罗马庞培所败.不久服毒自杀。

  在马勒齐叶即席赋诗、圣奥勒尔朗诵献给女主人的短诗私肖尔叶唱完歌曲之后,要来描述朗读上面这首诗在宾客中留下的印象是办不到的。客人们面面相觑,仿佛是由于直到此刻还隐藏在阴暗角落中的那种骇人听闻的流言蜚语突然公开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而感到恐惧。连在传播这些可怕的流言方面最清白无辜的杜孟公爵夫人本人,听到这首颂诗后脸色也刷地变白,仿佛亲眼看到了那喷射毒液和怒火的令人厌恶的六头怪蛇一样。德·赛拉马尔公爵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而波利涅克红衣主教则用一只哆哆嗦嗦的手把长袍的花边领子揪来揪去。

  当拉格朗热·香赛尔念完最后一节诗后,所有的宾客仍然默不作声,这种沉默也不能不使诗人感到尴尬,因为沉默最雄辩不过地说明连摄政王的最激烈的敌人们都不赞成这个诗人的行为。公爵夫人站起身来,所有的客人也学着她的榜样站起来,接着就尾随着她走向公园。

  在城堡前面铺着方砖的广场上,最后一个走进花园的德·阿芒得,无意中碰到了回到大厅里来取杜孟公爵夫人忘记带走的头巾的拉格朗热·香赛尔。

  “请原谅,骑士先生,”拉格朗热·香赛尔用他的因为愤怒而变黄的小眼睛凝视着德·阿芒得说,“您是不是有意踩我一脚?”

  “是的,先生,”身材高大的德·阿芒得从上面十分厌恶的俯视拉格朗热·香赛尔说,好象在他的面前是一只癫蛤蟆或是一条蛇。他说,“如果我相信能够把您踩死的话,我本来也会这样做的。”

  接着,德·阿芒得拉住瓦勒夫的手,和他并肩走向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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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格陵兰人的女王



  正象还在晚宴的时候就不难猜到那样,读者们已经看到它的开始的这个节目,现在应当从皇宫的大厅里转到,而且实际上已经转到了花园里来。在花园里,杜孟公爵夫人象平常那样,已为自己的宾客们准备好了各种各样的娱乐。说真的,索宫这个由勒·诺台尔为柯尔伯①设计、后来由杜孟公爵买下来的宽敞的花园,在公爵夫人的指导下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童话世界。法国的一些宽敞的花园长着青翠的山毛榉幼林,有着长长的椴树林荫道,还有着人工修剪成球形、螺旋形和金字塔形的紫杉的灌木林,在这些地方举办带有伟大国王②时代流行的神话题材的巴蕾舞剧的豪华庆祝会,比起在有着弯弯曲曲小路和长着遮蔽视野的枝叶茂盛的树木的狭窄的英国的花园里,是要适宜得多。索宫花园具有真正皇家花园的壮丽气派,这里所有的设置一见就使人惊奇和高兴,如人工湖啦,玩抛圈戏的草地农,棒球戏场啦,足球场啦,还有耸立在湖心的阿芙乐尔③亭啦,等等。这个亭子所以叫阿芙乐尔亭,就是因为报导早晨来临和催叫宾客安息的信号,通常都是从这亭子里发出的。

  ①柯尔伯(1619一83年)是法国路易十四时代的财政总监。

  ②指路易十四。

  ③阿芙乐尔:是罗马神话中的司晨的女神。

  杜孟公爵夫人的所有客人走到皇宫门前的广场上,看见高高的树木、笔直美丽的林荫道、优美的山毛桦灌木丛,以及那些把黑夜变成白昼、中间交织着花瓣的五彩灯笼,都惊叹得发采了。有一处地方乐队在演奏,那令人陶醉的乐声传遍了整个花园。突然在花园的深处出现了几个稀奇古怪的影子,它们合着音乐的节拍渐渐走近观众。当宾客们看清原来走在宽阔的林黄道上的,是由几个人扮成的九柱戏①的几根巨大的木柱,为首的是一个“王”,殿后的是一个“球”,于是全都哈哈大笑起来。“木柱”们走到铺着方砖的广场前面,好象要开始进行游戏似的,按照一定序列排好了队,文雅地向杜孟公爵夫人鞠了一躬,接着合唱了一支抱怨的歌曲。歌中诉说迄今处处都不如抛圈游戏、踢球游戏和棒球游戏那样走运的倒霉的九柱戏,已经从索宫的公园里被驱逐出去了。“木柱”们要求杜孟公爵夫人纠正这种不公正的现象,并且允许它们也象其他的游戏那徉,能够供美人菲雅·路易莎的贵宾们开开心。这支抱怨歌曲是用九部混声合唱的形式写成的,是在中音独唱和长笛伴奏下演唱的,其中还加进了“球”独唱的低音部。“木柱”们的合唱以它的独创性和深湛的技巧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所有的宾客都支持它们的要求,连杜孟公爵夫人本人也满足了这一要求。“木柱”们仿佛为了要表示自己的快乐心情那样,根据那个静静地绕着轴心旋转的“木球”所发出的信号,立刻带着滑稽的鬼脸和可笑的点头跳起舞来,于是,舞剧部分比原先演唱的声乐部分取得了更大的成功。对这一演出非常满意的杜孟公爵夫人向“木柱”们发表了一席逗趣的演说。她在演说中对因为这样久没有承认“木柱”们而表示歉意,同时又因为自己最后终于同它们认识而表示高兴。然后,她以蜜蜂女王的权威授予它们以“高尚的九柱戏”的称号,让它们丝毫不比自己的劲敌“高尚的大雁戏”逊色。

  ①用木球撞击按照一定序列排成的小木往(9-10根)的一种游戏。

  当“木柱”们一获得这种恩赐之后,便立即离开,而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一组已经沿着林荫道走来的神气活现的人。这支队伍由七个身穿皮袄、头戴皮帽的人组成。他们大模大样地跟随着几辆由糜鹿牵引的雪橇前进。大家都说这组人是从北方来的:真的,这是格陵兰派来晋见菲雅·路易莎的使节们。走在前面的,是穿着肥大的貂皮长袍、头戴狐皮帽子的代表团团长。他的帽子上垂下了三条狐狸尾巴:后面有一条,两边各有一条。

  当全组人走到杜孟公爵夫人的面前时,代表团团长向她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代表自已所有的同伴开口说:“公爵夫人,格陵兰人在自己的国民大会上决定选派几位高贵的公民,前来晋见您这位特级公爵夫人殿下。我荣幸地率领这个代表团,目的是代表全体格陵兰人把我国的不可割让的统治权捧献给您。”

  暗示是这样的清楚,同时又是以这样的无害的形式表达出来,以致于博得了一片赞美声,美人菲雅·路易莎的脸上也露出了慈祥的笑容。代表团团长为了自己这一番话承蒙公爵夫人的垂青,显然觉得非常高兴。他继续说道:

  “在格陵兰只是在极其罕见的情况下才听到传说的,可是关于您,特级公爵夫人殿下的可爱、德行、幸福和爱好的传说,却传到了生活在北极冰天雪地中我们这些人的耳朵里。例如,我们知道殿下讨厌太阳。”

  这个新的暗示所博得的赞赏和鼓励并不亚于第一个暗示。问题就在于摄政王的座右铭是太阳,而杜孟公爵夫人却是以爱黑夜而出名。

  “公爵夫人,”代表团团长继续说,“因为上帝根据我们的地理位置,以他的不可言传的仁慈赐给了我们六个月的黑暗和六个月的黄昏,我们特建议您到我们那里去,以便不再看到您所讨厌的太阳。为了报答您在这里所失去的那些荣誉的头衔,我们特献给您格陵兰女王的称号。我们相信,只要您一旦光临,我们的贫瘠的土地就会开花结果,您的法律的智慧就将征服我们的未被征服过的头脑。我们打算放弃我们的自由,因为对我们来说,自由不如您的王权那样亲切。”

  “但是,我觉得,”公爵夫人说,“您们献给我的那个王国离得太远了,我坦白说,那样遥远的旅程使我觉得害怕。”

  “公爵夫人,我们早就料到您会作出这样的回答,”大使反驳说,“我们唯恐您会比穆罕默德还要懒惰,不愿意走到山脚下,所以在那个著名的神巫的帮助下,设法让山向您走来……啊,北极的神灵,”大使一边高声喊道,一边用一根木棒在空中划了一些犹太神秘哲学的符号,“让所有的人都看到我们的新君王的皇宫吧!”

  就在这一霎那工夫,传来了一阵奇妙的乐声,迄今一直笼罩着阿芙乐尔亭的一片烟雾,好象在魔法的作用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而原来浑浊得象一面黯淡无光的镜子似的湖水,突然被一道象月光一样的光线照得雪亮。于是,惊讶不止的宾客们都看到了一座格陵兰女王的宫殿,它耸立在晶莹透剔的雪山山麓旁边的冰岛上。有一座桥直通皇宫。这座桥轻得象空气一般,使人觉得它是用白云造成的。在宾客们的欢呼声中,大使从他的一个同伴手里接过了一顶皇冠,并把它戴在公爵夫人的头上。杜孟公爵夫人用可以想象得到的那样庄重的手势扶正了皇冠(仿佛他们刚才真的给公爵夫人举行了加冕典礼)后,便坐上了雪橇,驰向她的海上皇宫。后来,她通过了大桥,同七位格陵兰的使节们一道消失在象一个洞口似的大门里。一个卫士拦住了群众,不让他们跟随女王进入她的新房。

  大桥立刻不见了,好象一个管理仙境的熟练的司机,想似此表明过去同将来之间是没有联系的。这时在阿芙乐尔亭的上空,烟火闪闪发光,它们象征着格陵兰人看见自己新女王时所感到的那种快乐。

  这时,一个侍臣带领杜孟公爵夫人到她的新皇宫的一间单独的房间里。七个格陵兰人的使节脱下了自己的皮帽子,于是,在公爵夫人的面前出现了德·赛拉马尔亲王、德·波利涅克红衣主教、德。蓬帕杜尔侯爵、德·拉瓦尔伯爵、德·瓦勒夫男爵、德·阿芒得骑士和马勒齐叶先生。那个在门口迎接他们、然后勤快地把所有的门户都关闭起来的使臣,这时粗暴无礼地加入到了这个上流的社会中,原来他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老朋友布里戈神甫。

  于是,所有的人最后都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正象格陵兰人的使节脱下自己的伪装一样,节日也变成了密谋家们的一次集会。

  “诸位,”性情活泼的杜孟公爵夫人高声叫道,“不能错过一分钟:我们长时间离开会引起怀疑的!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赶快说一说,他取得了什么东西,以便弄清楚我们的事业现在进行得如何了。”

  “请原谅,公爵夫人,”亲王说,“您说过,还有一个人和我们一条心,可是我在这里并没有看见他。要是他不站在我们这一边,我会觉得很失望。”

  “您指的是德·黎塞留公爵,是不是?”杜孟公爵夫人间道,“是的,他答应过要来,可是,显然是有什么意外的事情阻止住他,或者是有什么约会迷住了他。我们缺了他也必须干。”

  “那是当然,公爵夫人,”亲王回答道,“那是当然,如果他不来,我们缺了他也必须干,可是不应该瞒着您,他不在这里使我很痛心。他指挥的那个团驻扎在贝荣纳,黎塞留对我们可是很有用。公爵夫人,所以我恳求您发一道命令,如果黎塞留来的话,就立即把他带来见我们。”

  “神甫,”杜孟公爵夫人转身对布里戈说,“您听见了吗?请您先告诉德·阿甫朗西一声。”

  布里戈出去执行他奉到的命令。

  “请原谅,先生,”德·阿芒得转身对马勒齐叶说,“但是,据我所知,一个半月前,德·黎塞留就坚决拒绝加入我们这一边。”

  “是的,这话不错,”马勒齐叶证实说,“问题在于当时吩咐黎塞留把圣灵勋章的蓝绸带送给阿斯土里亲王,显然,他在这个时候不愿意同摄政王争吵,因为他指望得到金羊毛勋章,以作为他完成自己使命的奖赏。但是,从那时起,摄政王已经改变了主意:既然同西班牙的关系弄僵了,他就决定推迟发给勋章。而黎塞留看到,金羊毛勋章从他手里溜走了,所以他现在有意参加我们这一边。”

  “殿下的命令已传达出来了,”布里戈神甫回来察报说,“如果德·黎塞留公爵来到索宫的话,他们会立刻带他到这里来的。”

  “好,”杜孟公爵夫人说,“我们大家都坐下来谈谈我们的事情……拉瓦尔,请您先谈吧!”

  “公爵夫人,”拉瓦尔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您知道我到过瑞士,我在那里代表西班牙国王进行活动。我在格里这个地方成功地发动了一个团,它已准备好当行动时刻来临时就开进法国。这个团已武装起来,配备好了一切必须配备的东西,只等命令一下便可以行动。”

  “很好,亲爱的伯爵,很好!”公爵夫人接着说,“如果您不认为,指挥一个团对蒙莫朗西来说是有失体面的话,那就有希望得到由您亲自指挥该团这个最高的奖赏。请您相信,这比起到西班牙把圣灵勋章交给亲王来,更是一条得到金羊毛勋章的捷径。”

  “公爵夫人,”拉瓦尔说,“您可以斟酌情况随意命令我们和委派我们的职务,您的最忠实的仆人将怀着感激的心情接受您委派他的任何职务。”

  “侯爵,您呢?”杜孟公爵夫人做了一个谢谢拉瓦尔的回答的手势后,问道,“您做过什么事呢?”

  “为了执行殿下的命令,”德·蓬帕杜尔侯爵回答道,“我到了诺曼底,在那里征求贵族们在抗议请愿书上签名。我给您带来三十八个最有名望的家族的代表人物的签名……”接着侯爵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公爵夫人,请您看一看,这就是准备呈交国王的请愿书。”

  公爵夫人急忙接过了请愿书,以致给人造成她仿佛是把请愿书夺过来的印象。她匆匆忙忙地把请愿书看了一眼后,说道:

  “对,对,请愿书上写着,‘签名应不分封号和等级’,您这样做很好。对这一点不会有什么反对意见。是的,这可以避免了各种各样关于职位高低的争论。很好,我在上面看到了纪尧姆·亚历山大·德·维埃庞、皮埃尔-安娜-玛丽、德·拉派特里、德·鲍弗莱蒙、德·拉杜尔-杜邦、德·夏蒂昂等人的签名。是的,您做得对,这不但是一些光荣的姓名,而且也是法兰西最忠实的儿子的姓名。侯爵,谢谢您,您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我们对这一点是不会忘记的。将来时间一到,交给您管的将不是一个公使馆,而是一个大使馆……喂,骑士,您想说什么呢?”公爵夫人带着十分迷人的微笑向道,她知道,对这样的微笑,对方是不能无动于衷的。

  “我吗?”骑士反问道,“我奉了殿下的命令前往布列塔尼。到了南特以后,我拆开了交给我的那封信,才知道我应该做些什么。”

  “究竟做了一些什么呢?”公爵夫人很有兴趣地问。

  “我和拉瓦尔、蓬帕杜尔一样成功地完成了交给我的使命。这里是德·蒙-路易、德·博纳摩尔、德·彭加莱和德·罗甘-索尔杜的签名。只要西班牙的分舰队在我们的海岸边一出现,全布列塔尼都会起来造反。”

  “您瞧,您瞧,亲王!”公爵夫人冲着德·赛拉马尔尖声地叫起来。她的声音里可以听到虚荣心很重的高兴语气,“所有的人都支持我们!”

  “是的,”亲王同意道,“不过这四个家族尽管很有威望,但是不能够代表布列塔尼所有的贵族,事先得到象拉盖尔什·圣阿蒙、布亚-达维、拉罗什富科-龚达拉尔,以及比如说象德库尔或德·艾尔埃这些家族的同意,也是一样的。”

  “赛拉马尔亲王,这一点已经做到了,”德·阿芒得说,“这是他们的信,请您过目。”

  德·阿芒得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札信,他胡乱地打开其中几封信,高声地朗读起来:

  “我为公爵夫人殿下对我的关注感到十分荣幸,您可以不必怀疑,当不定期的国会召开的时侯,我将把自己的一票加入到定会证明对殿下忠心耿耿的整个贵族阶层的总的票数中。侯爵德库尔。”“如果我能运用我在本省所享有的威信和尊敬的话,我就会用这种威信和尊敬来说明一切人都相信殿下所献身的事业的正义性。拉罗什富科·龚达拉尔。”“如果您的事业的成功需要依赖七百个或八百个贵族支持的话,那么,公爵夫人,我敢向您保证,您可以认为自己是有把握做得到这一点的。我再次向您保证,我正在做着对于实现殿下的计划所需要我去做的一切。伯爵德·艾尔埃。”

  “喂,亲王,”杜孟夫人大声叫道,“现在您认输不认输?您瞧,除了这三封信外,这里还有一封拉沃雨戎、布亚-达维和费马的信……骑士,现在我把自己将要握笔的右手伸给您,握一握这一只手对您将是一个保证,保证在这只手的签字成为女王的签字的那一天,它将绝对不会拒绝给您任何的东西的。”

  “公爵夫人,谢谢您,”德·阿芒得恭敬地吻了吻这只伸过来的手,说,“可是,这只手给过我的东西已超出了我应该得到的。我们的事业是要让殿下占据按照权利应当属于您的位置,这一事业的成功对我就是一个慷慨的奖赏,我不再希望得到任何别的东西。”

  “瓦勒夫,现在该轮到您了,”公爵夫人继续说,“我们把您的汇报保留在最后,因为您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任务。如果我对我们在晚宴时互相交换的那些暗号解释得不错的话,您就没有理由对西班牙国王陛下感到不满意了,难道不是这样吗?”

  “殿下,要是我给您带来的西班牙菲力浦的亲笔信,您会说些什么呢?”

  “我得到国王陛下的亲笔信后会说些什么吗?”杜孟夫人叫道,“我会说,我从来连希望都不敢希望得到这一封信。”

  “亲王,”瓦勒夫开口说,一边把信递给德·赛拉马尔,“您是熟悉菲力浦五世国王陛下的笔迹的。请您向公爵夫人殿下证实一下,这一封信从开头一行到最末一行都是西班牙国王亲笔写的。”

  “是的,从开头一行到最末一行,”德·赛拉马尔低下头证实说,“从开头一行到最末一行这是千真万确的。”

  “这封信写给谁?”杜孟公爵夫人从公爵手里接过信①来,问道。

  ①这一封信保存在外交部的档案馆中,它的确是菲力浦五世的亲笔信(原注)。

  “公爵夫人,给路易十五,”德·瓦勒夫回答道。

  “很好,很好!”公爵夫人说,“我们将通过维力鲁瓦元帅把这封信转给国王陛下。好吧,让我来看一看菲力浦五世写些什么。”

  于是,杜孟夫人一边慌忙地辨认国王难认的笔迹,一边高声朗读如下:

  一七一八年三月十六日,写于埃斯库利亚。自上帝为我举行西班牙王位的加冕典礼后,我始终没有忘记我的出生赋予我的三大义务:我一刻也没有忘掉路易十四的鲜明形象。直到现在我还记得这位伟大的国王在我们分手时所说的话。

  她继续念信:

  他吻了一下我,说道,‘不再存在比利牛斯山①了!’陛下,您是我长兄②唯一的后裔。我对长兄的逝世直到现在还悲痛不已。按照上帝的意志,您应该继承这个伟大的君主国的政权,对于我来说,这个国家的荣誉和利益直到我寿终之日都是宝贵的。我心里充满了对您的爱护之情,而我也绝不会因为世界上的某些东西而忘记了自己对陛下、对我的祖国和我的祖先所承担的义务。我所热爱的西班牙人,不会怀疑我的感情,也不会因为我喜欢法国国王而嫉妒我,因为他们十分懂得,我们两国的联盟就是他们幸福的基础。我因抱着这样的希望而感到自慰:这就是我的个人利益仍然珍重着那个哺育过我的民族,而曾经为保卫这些利益而流过许多鲜血的那个民族的高尚的贵族阶级,也始终爱着那个以自己在许多方面都得感激法国贵族阶级,并且按照出身自己也是属于这个阶级而自豪的国王。

  ①比利牛斯山是欧洲西南部最大的山系,为西班牙和法国的国界。

  ②菲力浦五世是路易十四的亲孙子,路易十五是路易十四的曾孙。

  “诸位,这里写得是有关你们的事。”杜孟公爵夫人把信停了一会后,用优美的手势指着在场的宾客说。然后,她又急急忙忙地继续读下去:“您的忠实的臣民是怎样看待这个将签订的反对我,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反对您本人的联盟①呢?自从您的空虚的国库不能维持和平时期的每年开支之时起,陛下就被迫想同我的死敌订立联盟,并且打算在我一旦拒绝把西西里岛交给大公时就跟我打仗。我绝对不同意这些条件,因为这些条件是我完全不能接受的。现在我不来细谈这个拟议中的联盟的危险后果,我只想对陛下提出一个迫切的要求,就是请您立即召开您的王国的不定期国会,以便讨论这个具有十分严重后果的步骤。”

  “召开不定期的国会!……”德·波利涅克红衣主教低声地说。

  “阁下对不定期国会想说些什么?”杜孟公爵夫人不耐烦地打断了红衣主教的话,说道,“这一措施糟糕的是没有得到您的赞同,难道不是这样吗?”

  “公爵夫人,我既不会反对也不会去赞同它,”红衣主教回答道,“我只记得在欧洲各国联盟时期召开过不定期国会,而且它使菲力浦二世受到了损害。”

  “红衣主教先生,从那时以来,时代和当事的人都已经变了!”杜孟公爵夫人激烈地反驳道,“现在不是一五九四年,而是一七一八年。菲力浦二世是佛来米人,而菲力浦五世则是法国人。不同的原因不能产生相同的结果。先生,请原谅……”

  ①这里指的是杜布亚从伦敦带回来的四国条约。

  杜孟公爵夫人继续往下读信:“我是为了我们的血统,为了伟大的国王——您的曾祖父和我的叔父,以及为了我们国家的人民而向您提出这个请求的。倾听法兰西民族的呼声的时刻已经到来了。必须让这个民族自己来说出她所想说的一切。必须要弄清楚她是否愿意向我们宣战。既然我为了她的荣誉和利益甘冒丧失自己生命的风险,我就敢于希望您会对我的建议立即作出答复。让我要求召开的国民大会来预防这场即将落到我们头上的灾祸吧!让西班牙的力量只用在维持法国的尊严和使她的敌人屈辱上,正如我使用自己的全部力量来向陛下证明我对您所怀抱的那种真诚的、无法形容的热爱一样。”喂,诸位,您们对这一点有什么意见?一个信奉天主教的国王能不能为我们做出更多的事?”杜孟夫人问。

  “国王陛下要是能把不定期国会书附在这封信里,那就好了,”红衣主教回答道,“只要皇上恩准写这份告不定期国会书,它就能够对讨论的进程发生重大的影响。”“瞧,这就是告不定期国会书,”德·赛拉马尔亲王说,这一回轮到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

  “亲王,怎么样啦?”红衣主教高声喊道,“您说的是什么?”

  “我是说,信奉天主教的陛下,本来就有和主教大人相同的意见,因此,皇上才恩准把这份告不定期国会书交给我去补充到德·瓦勒夫男爵带来的那封信里。”

  “这样说来,现在我们什么全齐了!”杜孟公爵夫人喊道。

  “我们还少了贝荣纳,”德·赛拉马尔亲王摇摇头说,“贝荣纳,这是法国的大门。”

  正在这时出现了阿甫朗西,他报告德·黎塞留公爵已经到达。

  “亲王,现在我们真的什么都齐了,”德·蓬帕杜尔侯爵笑着说,“因为这是一个手里拿着打开这扇大门的钥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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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4 10:12 | 只看该作者
第04章 德·黎塞留公爵



  “总算把您给盼到了!”公爵夫人看见公爵进来的时候高声喊道,“公爵,是您吗?……来,看看这些信吧,您知道的事情将会和我们所知道的一样多。”

  “啊,请殿下饶恕我,”黎塞留回答道,“可是我甚至不看那些写给我本人的信……喂,马勒齐叶,您的头脑很好使,请您简略地向我说一说这些信里写的是什么?”

  “好吧,公爵,”马勒齐叶说,“这些信里写的是有关布列塔尼贵族负有支持公爵夫人殿下的权利的义务的事。”

  “很好!”

  “而这份文件的内容是有关贵族阶层抗议的事。”

  “那就请您把这封信递给我看看。我也在抗议。”

  “可是您甚至不知道这种抗议是针对着谁。”

  “这无关紧要,但我毕竟在抗议。”

  他接过文件后,就把自己的名字签在纪尧·安东·夏戴尔的名字后面,而此人的名字却是签在文件的最后地位。

  “夫人,请您别干扰他,”德·赛拉马尔对公爵夫人说,“黎塞留的签名终归会有用的。”

  “这是什么信?”公爵指着西班牙国王的书信问。

  “这封信,”马勒齐叶继续说,“是菲力浦五世国王的亲笔信。”

  “国王陛下的书法比我的还要糟!”黎塞留大声说,“看到这点很高兴。可是拉费却说,他的字并不总是写得比我糟。”

  “虽然这封信的字写得不好,但它毕竟透露了重要的消息,”杜孟公爵夫人说,“这是请求法国国王召开不定期的国会,以便阻止缔结四国同盟。”

  “噢,原来如此,”黎塞留说,“殿下真的相信不定期国会的决定吗?”

  “这是贵族的请愿书。宗教界方面由红衣主教负责。因此,现在只剩下军队了。”

  “军队方面由我来负责,”拉瓦尔说,“我有一些上面印着二十二个上校签名的空白公文纸。”

  “首先我可以担保我的那个团,”黎塞留说,“因为它驻扎在贝荣纳,所以它能给我们很大的帮助。”

  “好,”德·赛拉马尔接着说,“我们对它抱有希望。不过我听说,有人想把它调到别的地方去。”

  “真的吗?”

  “千真万确。公爵,您自己明白,我们不能允许这样做。”

  “那是当然罗!我马上采取措施。把纸和墨水拿给我……我就给贝尔维克公爵写信。现在,在等待出击的前夕,我请求允许部队不要远离战场,这是谁都不会觉得奇怪的。”

  杜孟公爵夫人连忙亲自递给黎塞留笔和纸。

  公爵鞠了一躬向她表示感谢,他拿起了笔不假思索地写完了信。在这里,我们把这封信一字不漏地摘录如下:

  “德·贝尔维克公爵,法国的贵族和元帅①钧鉴:先生,我的团可以一马当先地投入行动,它应当进行军用物资的补给工作,如果把它调到别处去,这一工作就不能完成。

  先生,我荣幸地恳求您,把我的团留在贝荣纳直到五月初完成军用物资补给工作为止。顺致真诚的敬意。您的忠实仆人 公爵德·黎塞留。”

  “公爵夫人,请您过目,”公爵边说边把信交给杜孟夫人,“依靠这一手,可以防止我这个团被调出贝荣纳。”

  公爵夫人接过信,看完了,就把信交给她旁边的人,这一个人又把信交给挨着坐的另一个人,这样,信很快就传遍了在座的所有的人。凑巧,公爵忙着和众人周旋,没有注意到写法上的错误这件小事。只有最后一个看信的马勒齐叶,禁不住微微冷笑一声。

  “啊,诗人先生,”黎塞留猜到了其中的奥妙,叫道,“您竟敢嘲笑我。显然,我倒霉地侮辱了叫做写字法的这种可笑的小玩意。可是,有什么办法,我是贵族,人们竟忘掉了我曾教过法语,并且希望我每年能出一千五百里维尔来雇佣一个仆人代我写信和作诗。事实上我也这样做了。但是,亲爱的马勒齐叶,这一点并没有妨碍我将不仅在您之前,而且也在伏尔泰之前成为科学院的一员。”

  “这种场合下的开场白也是仆人替您写的吗?”

  ①德·贝尔维克公爵在军事行动开始之初被委任为法国皇家军队的总司令,他也接受了这一委任,虽然菲力浦五世曾赐给他西班牙贵族的封号,使他成为公爵,并且奖给了他金羊毛勋章。

  “先生,他已经为我写好了。您将看到,这篇发言稿不会比我熟悉的那些科学院院士写的发言稿差。”

  “公爵,”杜孟夫人说,“您肯定会被接纳到科学院,我作为一个非常有兴趣的旁观者,预见您明天在科学院大厅里召开这次重要会议时准保得到一席地位。可是今天晚上我们另有别的任务。好吧,我们还是回到我们的牡绵羊身上来。”

  “美丽的公爵夫人,请您说一说,难道您必须当一个牧羊人我才听您的话吗?那么您作出了什么决定呢?”

  “我们已经对您说过,我们打算利用这两封信来使国王同意召开不定期国会。当不定期国会召开的时候,我们事先有把握得到贵族、宗教界和军队的支持,将起来推翻摄政王,并委托菲力浦五世来代替他成为法国的统治者。”

  “同时,因为菲力浦五世不能离开马德里,所以他就授予我们极为广泛的权力,这样一来,我们就将代替他来统治法国……也好,事情真不错!不过,不定期国会只有根据国王的命令才能召开。”

  “国王会签署这一项命令的,”杜孟夫人说。

  “不通知摄政王就签署吗?”黎塞留问。

  “是的,不通知摄政王。”

  “你应当答应赐给弗雷茹主教一件红衣主教的长袍吧?”

  “不,可是,我答应授予维力鲁瓦以贵族的称号并奖给他一枚金羊毛勋章。”

  “公爵夫人,我担心,”德·赛拉马尔亲王说,“要使元帅乐于采取这一关系重大的步骤,这样做恐怕不够。”

  “必须先使元帅夫人乐于采取这一步骤。”

  “啊,您给我出了一个好主意!”黎塞留说,“这件事由我来负责。”

  “由您?”公爵夫人吃惊地说。

  “是的,由我,公爵夫人,”黎塞留回答道,“您有您同别人书信往来,我也有我同别人书信往来,我刚才看到了您今天收到的七、八封信。殿下,请您也费神读一封我昨天收到的信。”

  “这封信是我应当自己一人看呢,还是可以当众朗读呢?”

  “我以为,我们所打交道的人都是一些能够保守秘密的人吧?”黎塞留用镇静的目光环顾了一下在场的宾客说。

  “我敢抱着这样的希望,”公爵夫人回答道,“况且情况很严重……

  “公爵夫人,那么就请您读吧。”

  公爵夫人拿过信,高声地朗读起来:

  “公爵,我信守自己的诺言。我的丈夫已在昨天出去作我对您说过的旅行。早晨十一点钟,我将在自己家里等您。要记住,我之所以做出这一决定,仅仅是因为我认为维尔鲁瓦先生对不起我。我担心,不一定会委派您去惩治他。请您在约定的时间来吧,让我能够相信,不致因为我喜欢您胜过了喜欢自己的合法的统治者和主人而遭到过多的谴责……”

  “啊,原谅我,看在上帝的份上原谅我的粗心吧,公爵夫人!我完全不想让您看这一封信,这一封信是我在前天收到的,而我指的是昨天收到的那一封信。”

  杜孟公爵夫人从黎塞留手里拿过来第二封信,又开始朗读起来:

  “我亲爱的阿芒……这是不是我们所需要的那一封信?您会不会再一次搞错?”公爵失人转身询问黎塞留。

  “不,殿下,这一次我没有搞错。”

  公爵夫人又开始读起来:

  “‘我亲爱的阿芒得:当您发言反对维力鲁瓦先生时,您竟变成了一个非常雄辩的演说家。我说什么也必须夸大您的才能,从而来证明我自己软弱是正确的。我的心是一个希望您获胜的法宝。请您明天来吧,我们继续进行辩论吧!我将在自己的审判席上(您昨天仿佛这样叫过我的沙发)来接待您。’您去赴约了没有?”

  “当然去啦,夫人。”

  “……这么说,公爵夫人……”

  “……我希望,她会做我们所要求做的一切。”因为她会促使她的丈夫去做她想做的一切,只要元帅一回来,我们就可以得到国王召开不定期国会的诏令。”

  “他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星期后。”

  “这样说来,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指靠您呢?”

  “我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我们的事业。”

  “诸位,”杜孟公爵夫人说,“你们大家都听见黎塞留所说的话了。让我们每一个人都继续工作吧。拉瓦尔,您去说服军队。蓬帕杜尔,您去说服贵族。红衣主教,您去说服僧侣们。而让黎塞留公爵去说服德·维力鲁瓦夫人。”

  “我们下一次见面定在哪一天?”德·赛拉马尔问。

  “这要看情况的变化而定,”公爵夫人回答道,“如果我没有时间预先通知您们的话,无论如何我也会派第一次送您们到军火库街的那辆轿式马车和那个车夫来接您们。诸位,”公爵夫人继续说,“我们坐在这里已经有一个半小时了,要是我们不想让人们过多地议论我们不在场的话,那么现在就该是我们回到花园去的时候了。何况,可怜的黑夜女神(她应当感谢我们宠爱她而不喜欢太阳)已在岸上等待我们了。让她等得太久是不礼貌的。”

  “但是,殿下,我请求您允许我,”拉瓦尔说,“再耽搁您一分钟的时间,以便向您报告我陷入的困境。”

  “伯爵,请您说一说是关于哪些事情?”公爵夫人说。

  “是关于我们的质询、抗议和宣言……正如您知道的那样。我们决定把所有这些文件都交给不识字的工人去印。”

  “怎么样啦?”

  “事情是这样的。我买了一架印刷机,并且把它放在瓦尔-德-格拉斯教堂后面那所房子的地下室里。我雇了一些我们所需要的工人,直到目前为止,正象殿下您有一回所相信的那样,一切事情都进行的很顺利。但是,不知是因为印刷机的吵闹声引起这所房子的住户怀疑我们的工人是制造伪币者呢,也不知还是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然而,反正都一样,昨天这所屋子里来了警察。幸好,工作已经停了,而且已经用床堵住了地下室的入口,这样,伐埃·达尚松的狗腿子们什么也没有瞧见。不过,因为他们会再度光临,而且结局也不会这样顺利,所以等警察一走,我马上就把工人解雇了,并且吩咐把机器掩埋掉,把所有印出来的东西都带到我的家里。”

  “伯爵,您做得对!”红衣主教德·波利涅克提高嗓门说。

  “可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杜孟公爵夫人问道。

  “把印刷机设在我家里,”德·蓬帕杜尔侯爵建议说。

  “或者设在我家里,”瓦勒夫说。

  “不,不,”马勒齐叶反驳道,“印刷机是太危险的东西,工人中间可能会混进特务,那时一切全都完了。何况我们剩下要印的东西已不是太多了。”

  “对,”拉瓦尔证实说,“要紧的东西都已经印了。”

  “这样办吧,”马勒齐叶说,“照我看来,我们应该随便去找一位能干的、谦虚的、可靠的缮写员,他为了得到优厚的报酬将会守秘密的。”

  “啊,这样就可靠得多了,”红衣主教德·波利涅克叫道。

  “是的,可是到哪里去物色这样一个人呢?”德·赛拉马尔亲王问,“您自己明白。抓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来做这类重要的事,是危险的。”

  “如果允许我大胆……”突然布里戈神甫开口说。

  “请您放大胆子,神甫,请您放大胆子,”公爵夫人说。

  “我说,我那里有一位合适的人。”

  “难道我不是说过,神甫是无价之宝吗!”德·蓬帕杜尔侯爵高声叫起来。

  “可是,我们当真需要这样做吗?”红衣主教德·波利涅克探询地问。

  “殿下,他好象专门为我们而生一样。这是一架真正的写字机,它会写出我们所需要的一切,同时又不会去看。”

  “此外,为了在书写上采取预防措施,我们可以把一些最重要的文件改用西班牙文来写,因为用西班牙文写出来的文件对西班牙国王陛下是有用的。这会使我们得到两种好处:文件的底稿缮写员看不懂,这可以作为我们付给他较高报酬的借口,同时他甚至不会怀疑这些文件的重要性。”

  “公爵,要是这样的话,我将荣幸地派他来见您。”

  “不,不,”德·赛拉马尔说,“这一个人不应当跨过西班牙大使馆的门坎。一切都应当通过中间人去做。”

  “好,好,这一切我们会安排的,”杜孟公爵夫人说,“主要的,是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位缮写员。布里戈,您能对他负责吗?”

  “是的,公爵夫人,我能负责。”

  “我不再需要任何别的东西了。现在我们可以散开了……德·阿芒得先生,请您把手伸给我。”骑士连忙执行公爵夫人的命令。直到这时都没有机会对骑士给予比别人更多的注意的公爵夫人,利用自己提出来的这个机会,以便对骑士在好伙伴街上所表现出来的勇气,以及他在完成自己布列塔尼之行的使命时所流露出来的机智而向他表示自己的感谢。

  在走出阿芙乐尔亭的时候,又变成了索宫普通宾客的格陵兰的使节们,看见了一条装点着法国和西班牙国旗的小船在那里等着把他们送过对岸,因为这时候桥已经不见了。杜孟公爵夫人第一个上了小船,她让马勒齐叶跟赛拉马尔和黎塞留去谈话,自己则坐在德·阿芒得的身边。传来了一阵乐声,小船就向对岸驶去。

  正象公爵夫人所说的那样,“黑夜女神”已经在对岸等待着他们了。她穿着一件绣着金色星星的黑绸长衣,四周围着十二个扮成十二个“时辰”的少年侍卫。当小船距离岸边很近的时候,“女神”和a时辰”就唱起了颂歌。颂歌的结尾是短促的合唱序曲。之后,由“黑夜女神”唱完一首咏叹调,接着又插入合唱。颂歌具有这样高雅的格调,演奏又是这样的完美,因此,所有的宾客都转身对着忙个不停地安排这一切节目文娱活动的马勒齐叶,祝贺他布置的这一余兴取得成功。只有德·阿芒得一听到“黑夜女神”所唱的咏叹调的声音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因为唱歌者的声音同他所熟悉的而且感到亲切的另一个人的声音,是这样相似(尽管猜想巴蒂尔达参加在索宫花园中举行的节日活动是多么不可思议),骑士霍地站了起来,他想看清这个引起他内心这样激动的“黑夜女神”究竟是谁。

  虽然簇拥着“黑夜”的“时辰”手里举着火炬,但是德·阿芒得仍然不能够看清她的脸,因为这张脸蒙着厚实的黑绸面纱。但是从她的清脆的、嘹亮的、悦耳的声音中,骑士领教了当他初次在白天听到从失时街上传来的那个姑娘的歌声时使他十分倾倒的那种潇洒演唱姿态和优美动听旋律的技巧。随着小船越来越驶近岸边,这声音的每一个音符也就越来越清晰地传到德·阿芒得的耳朵里,钻进他的心里,并迫使这个少年浑身颤抖起来。最后,小船拢岸了。咏叹调唱完了,又加入了合唱。德·阿芒得继续呆呆地站在船上,整个身心都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他的记忆里仍然回响着刚才已经沉寂下去的那个声音。

  “德·阿芒得先生,您既然忘了您是我的骑士团的团员,那么您对音乐的魅力一定是很敏感。”

  “啊,请您原谅,请您原谅,公爵夫人,”骑士敏捷地从小船里跳到岸上,一边把手伸给公爵夫人,一边提高嗓门说,“可是,我觉得对这个声音好象很熟悉,并且要承认,这个声音引起了我一些激动心弦的回忆!”

  “这只能证明我亲爱的骑士是歌剧院的一位常客,证明您对布里小姐的才能有正确的评价。”

  “怎么,难道这歌是布里小姐唱的么?”德·阿芒得惊讶地问。

  “先生,正是她。如果您不相信我的话,”公爵夫人带着一种流露出轻微的遗憾的声调说,“请允许我接受拉瓦尔或蓬帕杜尔作为骑士团的团员,您自己就会相信我说的话不假。”

  “殿下!”德·阿芒得恭恭敬敬地握着公爵夫人的手喊道,“我希望,在这个阿尔米达花园里包围着我们的魔力,会饶恕我一时的神经失常!”

  接着,骑士重新把手伸给公爵夫人,并且和她肩并肩地朝城堡走去。

  就在这时候,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德·阿芒得的心揪紧起来,他不由得转过身去。

  “出了什么事?”杜孟公爵夫人不安地间,这不安中夹杂着一种不耐烦。

  “夫人,什么事也没有,”黎塞留回答道,“这不过是可爱的布里小姐发了一点轻微的癔病。但是,殿下,请您不要着急,这病没有危险……要是您坚持这样做的话,我准备明天到她那里去,探问她的病况如何……”

  在发生了这件小得不足以影响节日的事件之后两小时,和布里戈神甫一同返回巴黎的德·阿芒得骑士,经过了六个星期的离别后又走进了自己那间小小的阁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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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嫉妒



  德·阿芒得对回家所体会到的第一种感情,就是欢乐的感情:他终于又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房间,在这里每一件东西都引起了他的回忆。虽然骑士已经离开了六个星期,但是可以认为,他只是前一天才离开自己的房间。因为在德尼夫人真正母亲般的关怀下,一切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每一件东西都放在原处。德·阿芒得手里拿着蜡烛在门坎上呆呆地站了一会,他浑身哆嗦,几乎是神魂颠倒:他迄今为止所体验到的一切感情,同他在这间小房间里所体验到的感情相比,都显得苍白无力。然后,他奔向窗前,打开窗子,怀着难以言传的爱情开始注视着邻居黑洞洞的窗户。巴蒂尔达应当进入天使般的梦乡中,她不知道德·阿芒得已经回来了,现在正站在这里望着她的窗户;他由于爱情和希望而哆嗦,仿佛—— 唉,这是不可能有的幸福!―这扇窗子马上就要开开来了,她就要和他对话了。

  德·阿芒得就这样地站了半个多小时,他深深地吸入了夜间的空气,从来还没有觉得过夜间的空气是这样的清新。德·阿芒得把目光从窗户移向天空,又从天空移向窗户,他感到巴蒂尔达变得对他是这样的需要,他对她的爱情是这样的深刻和强烈。

  最后,德·阿芒得明白过来,他不能够望着她的窗子度过整夜,于是他关上了自己的护窗板。但是,他立刻沉浸在涌上自己脑海的回忆中。后来,就象他在青年时代所经常发生那样,他突然觉得有一种难以克服的睡意,便躺在床上,独自反复哼着布里小姐所唱的那支颂歌中的咏叹调的旋律而入睡了。这支颂歌在他睡前的模糊假寐中已同巴蒂尔达的形象汇成一片了。

  德·阿芒得一觉醒来,从床上刚爬起来,就奔到窗前。显然,他睡得很久了,因为这时太阳已高高挂在天空中。但是尽管如此,巴尔蒂达的窗户仍然关得严严实实。德·阿芒得看了一下钟——分针指在“10”字上。骑士开始梳洗打扮。我们已经说过,他也是多少有点卖弄风情的人。卖弄风情对女人要比对男子更合适一些,但是这一点不能怪他,因为当时一切的东西,甚至连爱情都具有矫揉造作的特点。但是这一回他竭力要在自己脸上突出的,不是内心悲哀的表情,而是那种因为回家而引起的和幸福流遍周身而产生的不加掩饰的欢乐。显然,光是看一看巴蒂尔达,以便觉得自己是宇宙的主宰者,这对他来说是不够的。他走近窗前,希望遇到对方的目光,可是巴蒂尔达的窗户依然紧闭着。于是,德·阿芒得砰的一声打开两扇窗门,希望用这声音引起自己邻居的注意。然而在姑娘的房间里,听不见有丝毫的动静。于是,他呆呆地站了将近一小时。在这段时间中,甚至连巴蒂尔达窗户上的窗帘都没有抖动一下。可以断定,现在姑娘的房间里没有住着任何一个人。德·阿芒得大声地咳嗽起来,他把自己的窗户开开又关上,并且从墙上抠下几片灰泥扔到巴蒂尔达窗户的玻璃上,但他这一切花招仍旧没有产生效果。

  他的惊讶的心情渐渐被忧虑的感情所代替了。粗暴地关闭窗户的声音已经证明了,要么是姑娘不在家,要么是出了什么不幸的事故。巴蒂尔达能够往哪里去呢?什么样的事件能够打乱这种安静而有节奏的生活平稳的流程呢?谁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呢?除了最善良的德尼夫人外,谁都不能够回答。昨天晚上刚回家的德·阿芒得一早去拜访自己的女房东,那是非常自然的事。于是德·阿芒得就下楼到德尼夫人那里。

  德尼夫人自从那天请德·阿芒得和布里戈神甫吃早饭后,就一直没有再看到自己的房客了……

  对德·阿芒得来说幸运的是,德尼夫人的女儿们正在上绘画课,而朋尼法斯先生也到自己的诉讼代理人那里去了,这样就剩下骑士同自己的极可尊敬的女房东单独在一起。谈话自然触及到房客不在期间房内所保持的整洁的问题。从这个话题轻易而且直接地转入到了对门住户的房客有没有变化的问题,这个问题是用安详的声调和有礼貌的平心静气的态度提出来的,所以它没有引起德尼夫人的任何怀疑。德尼夫人在回答时提起她前天早上看见巴蒂尔达站在自己的窗户旁边,而在那一天晚上,朋尼法斯先生遇见了布瓦,当时他正从图书馆里出来。但是儒勒先生的第三个办事员在这个可尊敬的缮写员的脸上看出一种极其傲慢的表情,它引起了这个德尼房屋的继承人的注意,因为这种表情在他的邻居看来,是最好不过地反映出他的性格。

  这样,德·阿芒得就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一切:巴蒂尔达在巴黎,住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显然,她只是由于通常的偶然性至今才没有把眼光投向那扇使她很久看见是关闭着的窗户,投向那间很久空着的房间。德·阿芒得再次感谢德尼夫人在他不在期间对他的照顾,并且希望他将来有机会能够同样地来报答她。然后,他同女房东告别,又说了一遍表示感谢的话,而最善良的德尼夫人对这番话的真正原因又没有引起怀疑。

  德·阿芒得在楼梯上遇见了布里戈神甫,他打算到德尼夫人那里去进行平常的早晨拜访。神甫间德·阿芒得要不要到他那里去,在得到骑士不去的答复后,他对德·阿芒得说,他等一会离开德尼夫人后,就到五楼去看他,要他暂时哪里也别去,答应等着神甫。

  德·阿芒得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就直接走到窗子旁边。邻人的窗户在他不在期间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窗帘仍然小心地遮盖着,什么地方都没有露出一条可以窥见姑娘房间的隙缝。这时,德·阿芒得忽然想出一个主意来。他决定采取他所剩下来的最后一招:他坐下来弹起钢琴,他出色地弹完前奏曲后,就合着自己的节拍唱起了他前天晚上听到的那首黑夜颂歌中的咏叹调,他还记得从第一个音符到最后一个音符。他一边唱着,一边眼睛盯着那扇无情的窗户,但是那里仍然没有一点动静:那个住在对面房间中的人儿,对任何东西再也没有作出什么反应。

  德·阿芒得用歌声没有取得预料中的结果,却获得了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另一种效果:当最后一个音符刚刚停止的时候,他的背后就传来了一阵掌声。他回过头来,看见了布里戈神甫。

  “神甫,是你啊,”德·阿芒得一边站起身来,匆匆走向窗前把窗子关起来,一边说道,“见鬼,我不知道,你原来是这样的一个音乐迷。”

  “我也不知道,你原来是这样一个出色的音乐家,一个这样宝贵的有教养的人,你能够这样完美地演唱只听过一回的颂歌,简直使人觉得惊奇。”

  “我只不过觉得曲调非常优美罢了,神甫,”德·阿芒得说,“因为我对音乐的记忆力很强,我能够记住它。”

  “何况,颂歌唱得非常之好,这不对吗?”神甫继续说。

  “对的,”德·阿芒得证实道,“这位布里小姐有一副美妙的歌喉,于是我决定,只要她的名字在广告上一出现,我就立刻化名到歌剧院去。”

  “你想再听一遍这个歌声吗?”布里戈问道。“是的,”德·阿芒得回答说。

  那么您就用不着到歌剧院去。”

  “可我上哪里去呢?”

  “哪里都不必去,就坐在您自己的房间内,您这里有一个很好的包厢。”

  “黑夜女神是谁?”

  “她就是您的邻居。”

  “是巴蒂尔达!”德·阿芒得惊叫了一声。“这么说来,我没有弄错,我认得她。呀,但是,要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神甫。巴蒂尔达这天夜里怎能到杜孟公爵夫人那里去呢?”

  “亲爱的有教养的人,首先在我们这个时代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布里戈神甫回答道,“您要好好记住这一点。在您反对或是拥护什么事情之前,您要相信一切的一切都是可能的。这是获得一切的最可靠方法。”

  “但是,毕竟可怜的巴蒂尔达怎么能够……”

  “是的,乍一看来,这一点好象非常奇怪,难道这有什么不对吗?其实,任何事情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但是,这一点不应当使您特别感到兴趣。我们最好还是谈谈别的什么事情。”

  “不,神甫,不,您大错特错了。这一件事使我非常感到兴趣!”

  “好吧,亲爱的有教养的孩子,既然您是这样有好奇心,那我就对您说一说这一切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德·肖尔叶神甫认得巴蒂尔达小姐。仿佛您是这样称呼您的邻居吧?”

  “是的,可是德·肖尔叶神甫能够在什么地方认识她呢?”

  “唔,很简单。这位漂亮的姑娘的监护人,正象您所知道的那样,大概有可能您还不知道,他是首都的一位最好的书法家。”

  “请往下说吧。”

  “事情是这样的。德·肖尔叶先生需要一位缮写员。正象您可以深信不疑那样,他几乎是一位瞎子,他一边作诗,一边要向自己的一个识字不多的仆人口述自己所做的诗。这样,神甫就把象抄写他的作品这样重要的工作交给布瓦去做,而布瓦则介绍巴蒂尔达和他认识。”

  “可是这一切还没有说清楚,巴蒂尔达小姐怎样会到杜孟公爵夫人那里。”

  “您别急。见鬼,每一个故事都有它的开头和波折!”

  “神甫,您在折磨我!”

  “忍耐一点,我的朋友,忍耐一点吧!”

  “您说吧,神甫,我听您说……”

  “是这样的,最善良的德·肖尔叶神甫认识巴蒂尔达小姐后,但不过象所有认识她的人一样,被她的魅力征服了,因为必须对您说,这个姑娘有一些特殊迷人的地方,那怕您只见过她一面,也不能够不爱上她。”

  “这个我知道,”德·阿芒得喃喃地说。

  “因为巴蒂尔达小姐多才多艺,她不但唱歌唱得跟夜莺那样好听,就是绘画也画得妙极了,于是,最善良的肖尔叶欢欣若狂地把她的长处告诉给德·洛尼小姐,德·洛尼小姐便决定请巴蒂尔达描绘昨天晚上我们参加的那个节日的各种剧中人物的服装。”

  “但是这一切还没有向我说清楚,为什么是巴蒂尔达,而不是布里小姐演唱黑夜咏叹调。”

  “我们马上就谈到这一点。”

  “好不容易才等到啊!”

  “接着,德·洛尼小姐没有逃脱共同的遭遇:她也象所有人那样,爱上了这个小魔术家。当服装的画稿画好后,德·洛尼小姐不是派巴蒂尔达到巴黎去,而是多留她在索宫里住了三天。前天晚上德·洛尼和巴蒂尔达正坐在索宫的一间房子内,突然跑进来一个惊慌失措的仆役报告说,歌剧的导演由于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提前需要一个节日的组织者。德·洛尼小姐走出房去,只留下巴蒂尔达一个人。巴蒂尔达等待自己的新朋友,不知何故迟迟未归,心里感到孤寂,为了消遣,她便坐下来弹起钢琴,弹了几个和音,唱了两三个音阶,在她相信这架钢琴音色很美,自己的嗓子今天又很好之后,便开始唱起一个歌剧中的一支咏叹调。巴蒂尔达唱得这样巧妙,使得德·洛尼小姐听到大出她意外的歌声后,不禁悄悄地把房门打开一点,一直听她把整支咏叹调唱完为止。然后,德·洛尼小姐扑到这个可爱的女歌手身上,拥抱她,并且恳求她救救自己一命。

  感到惊讶的巴蒂尔达问道,她怎么能够为自己的新朋友尽这样大的效劳。于是,德·洛尼小姐对她说,原来皇家歌剧院独唱演员布里小姐答应将在第二天于索宫举办的节日活动中歌唱黑夜咏叹调。但是,这个女歌手突然患了重病,她派人来预先察告公爵夫人殿下,说她万分抱歉,不得不请求夫人别再指望她了。这样一来,他们就缺少了一个扮演黑夜女神的角色,如果巴蒂尔达不同意演唱颂歌,节日活动就不能举办了。正象您自己也知道那样,巴蒂尔达先是竭力加以拒绝。她说,她不能够演唱她不熟悉的咏叹调。德·洛尼小姐把乐谱摆在她的面前,而巴蒂尔达却说,独唱部分的歌词对她来说似乎有难以想象的困难。德·洛尼小姐不同意她的话,说是任何事情都不能够难倒象她这样一个出色的音乐家。巴蒂尔达想离开钢琴,可是德·洛尼小姐强迫她又坐下来弹钢琴。巴蒂尔达叉起手来哀求,德·洛尼小姐把她的两手分开放在琴键上。钢琴发出了声音,巴蒂尔达不得已开始挑选了第一小节,后来挑选了第二小节,最后挑选了整支颂歌。接下去,她试着唱起了咏叹调,从头到尾把咏叹调唱了一遍,不但音调惊人的准确,而且还富有表现力。

  德·洛尼小姐欢喜若狂。正在这时候,杜孟公爵夫人走进房来。她很失望,因为刚才知道布里小姐拒绝演唱。德·洛尼小姐请求巴蒂尔达再唱一遍颂歌。姑娘没有法子拒绝。这是一种道地的英国的歌唱法。于是,公爵夫人也同德·洛尼小姐一起哀求。难道有什么法子能够拒绝杜孟夫人?骑士,您自己明白,这是不能够想象的事。可怜的巴蒂尔达不得不投降。她既害羞又觉得为难,不知是笑好呢,还是哭好呢。她同意演唱,但只要依她两个条件:第一条,应当放她进城,以便让她亲自向布瓦说明她之所以滞留和即将离家的原因,第二条,应当允许她在家里度过这一天整个夜里和第二天的整个早上,以便学会这一支如此不合时宜地破坏了她的有节奏生活的倒霉的颂歌。这两个条件经过双方长时间的讨论,最后终于被接受了,并且用双方的宣誓来加以保证。巴蒂尔达宣誓第二天晚上七点钟准回来,而德·洛尼小姐和杜孟公爵夫人则宣誓不让宾客知道是巴蒂尔达代替布里小姐唱歌。

  “可是这个秘密怎么会被揭开呢?”德·阿芒得问。

  “由于发生了一种事先完全没有想到的情况,”布里戈神甫带着一种他的特有的微笑回答道,从这种微笑中永远搞不清楚,他究竟说的是真话还是笑话。“正象您自己可以相信那样,颂歌从头到尾都唱得很出色,可以更好地证明这一点的是,您虽然只听过一遍,却能够从头到尾记住它。但是,正在我们从阿芙乐尔亭返回时所乘坐的那条小船驶近岸边的时候,巴蒂尔达不知是由于过分激动——要知道她是第一次在广庭大众中唱歌——也不知是因为她在公爵夫人的同伴中看见了一位在这样上流的社会中她没有预料到会遇见的人而感到吃惊,——谁也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她突然大叫了一声就晕倒在扮演“时辰”的男演员的怀抱中。当然,这时候,所有的誓言都被违犯了,所有的允诺都被遗忘了。人们从巴蒂尔达的脸上取下了面纱,以便向着她的脸上喷水。我跑到出事地点后——这时您正领着公爵夫人殿下朝着皇宫那个方向走去,——看见穿着黑夜服装的并不是布里小姐,而是我们可爱的邻居时,真感到有说不出的惊讶。于是,我就开始盘问德·洛尼小姐。她因为看到保守秘密已不可能了,便把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我,诚然,她也要我答应保守那个我只向您,我的亲爱的有教养的人透露的秘密,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不能够用任何方法来拒绝您。”

  “是晕过去吗?”德·阿芒得焦急地问。

  “嗯,不要紧。一时的虚弱不会留下任何的后遗症。人们不管怎么想说服巴蒂尔达,但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在索宫里那怕再呆上半小时,而且执意要求立即把她送回家,要求派一辆马车给她用,她应当比我们早一小时到家。”

  “她回来了吗?这么说,您的确相信她已经回来了吗?谢谢,神甫。这就是我要向您打听的一切。”

  “而现在,”布里戈说,“我可以走了,难道不对吗?我不再是您所需要的了,因为您已经知道了您想知道的一切。”

  “亲爱的布里戈神甫,我没有那样想。您留下来,我只会高兴。”

  “不啦,谢谢。我在城里还有一些事。亲爱的有教养的人,让您留下来独自陪伴您的思想吧。”

  “神甫,我什么时候再见到您?”德·阿芒得问。

  “大概,明天吧,”布里戈回答道。

  “那么,明天见!”

  “明天见。”

  神甫象平时那样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就走了,而德·阿芒得又把自己的窗子打开,他打算在窗前站到明天早上,只要作为一种报偿,使他哪怕能够看见巴蒂尔达一眼也好。可怜的骑士就象小姑娘那样一往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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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借口



  下午五点钟,德·阿芒得看见了布瓦,他这时正从蒙马特街转到了失时街。骑士觉得这位缮写员走路走得比平时要快一些:此外,他拿手杖不象所有巴黎居民平常所拿的那样是直着拿,而是横着拿,就象一个奔跑的急使。至于前一天使朋尼法斯先生感到十分吃惊的那种庄重的神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相反的,布瓦的脸上露出了一种焦急的神情。毫无疑问,布瓦是从自己的图书馆里匆匆忙忙地赶回家去,因为他对巴蒂尔达放心不下。这就是说,巴蒂尔达病倒了。

  骑士目送着这个缮写员走到那座直通他的家门的拱门口。德·阿芒得不是没有根据地设想,布瓦在上楼到自己的房间之前,一定会顺便去看一看巴蒂尔达,也许会替她打开窗子,哪怕是捉住夕阳的余辉也好。要知道阳光整天都曾试图照进姑娘的房间,但结果却枉费心机。然而,德·阿芒得的期望并没有得到证实。布瓦只是稍稍地撩起一点窗帘,把他的大头倚靠在窗框上,一面用手指敲着玻璃。他这样地站了不多一会,几分钟后,他猛然回转身去,好象是有人在呼喊他,于是他放下了纱窗帘就消失不见了。德·阿芒得猜想,布瓦所以迅速不见,是有人在喊他吃午饭。这时骑士想起,自己被这一扇如此顽强地不愿意打开来的窗子完全吞噬下去了,竟然忘记了吃早饭,而这一点必须要指出的,是严重违反了德·阿芒得的习惯的,它说明了德·阿芒得的感官出了毛病。

  因为这扇窗子在邻居吃午饭前,是很少有可能打开的,于是骑士就决定利用这段时间也吃午饭。因此,他摇铃叫看门人进来,命令他到小饭馆里挑一只最肥的烧鸡,然后到水果铺里——买一些最好的水果。至于葡萄酒,骑士这里还存着布里戈神甫送来的几瓶。

  吃午饭,本来是件不能受到任何指责的天经地义的事,但德·阿芒得在坐下来就餐前,仍然把窗子关起来,同时却掀开窗帘的一角,以便能够监视邻居那所房子的上面几层的活动情况。

  当小狗米尔莎跳到凉台上的时候,骑士使用最温存的、最甜蜜的声调呼唤它,米尔莎听到他的声音抖动了一下。接着它回头来看到了骑士。它立刻就认出这就是曾经慷慨喂它糖果的那个人。它快活地汪汪叫着,并且以闪电般的速度向着他这扇打开的窗户奔来奔去。德·阿芒得低下眼睛看去,只见米尔莎象条黑影一样窜过街道,在骑士还来不及把窗户关上,狗就已经用爪子抓他的门了,对德·阿芒得说来幸运的是,米尔莎对于糖果的记忆力,就象他对于音乐旋律的记忆力一样强。

  我们很容易猜到,骑士没有花什么力气就使得这只奔进房里的可爱小生物对他的突然归来流露出非常明确的高兴神情。他一边把糖罐里的所有的糖果都倒给米尔莎,一边坐在书桌前振笔疾书地写好了下面这一封信:

  “亲爱的巴蒂尔达:

  您认为我很对不起您,是不是?可是您不知道那些可以作为您饶怒我的理由的奇特情况。如果我能幸运地看见您一分钟,只要一分钟,您就会明白,为什么我不得已要以各种各样的面貌,有时以住在阁楼上的大学生的面貌,有时以参加索官中举行的节日活动的阔绰官员的面貌出现的原因。要么把您的窗子向我打开,好让我能够见到您,要么把您的房门打开,好让我能够跟您说话。请允许我跪下来恳求您饶怒。我相信,当您看见我是多么的不幸,主要的,是我多么爱您的时候,您必定会可怜我。

  别了,更确切点说,再见吧,亲爱的巴蒂尔达。我把我想布满您的双脚上的接吻都给了米尔莎。

  再一次向您告别。我无法表达我是多么爱您,这是您不能相信,不能想象的!

  拉乌利”

  正象自己的第一封信那样,德·阿芒得也把这一封信系在米尔莎的颈圈上。接着,他把贪馋的米尔莎目不转睛地盯着的糖罐收进柜子后,就把自己的房门打开,用手向米尔莎示意它应该去做什么。

  米尔莎服服帖帖地再一次去执行这一命令,它撒开四腿就奔出房去。然后,它跑下楼梯,以同样的速度穿过街道,马上就消失在巴蒂尔达家的大门里。

  德·阿芒得白白地度过了整个黄昏和前半夜。夜里十一点的时候,巴蒂尔达房内通过封得严严实实的双层窗帘微微地透露出来的灯光,熄灭了。德·阿芒得又在自己打开的窗子旁边站了整整一个小时,他希望看到一点人的活动的情况,但谁都没有出现,窗子后面仍旧是黑洞洞的,静悄悄的,于是骑士便不得不放弃在明天早晨前看到巴蒂尔达的希望。

  但是,第二天早晨来临时,还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变化。

  德·阿芒得整个早晨都在盘算着各种各样的计划,可是一个计划都比一个计划愚蠢。其中一个唯一合理的计划是,直截了当地穿过街道,登上四楼,走进巴蒂尔达的房间,当面向她解释。但是,因为这个计划是唯一合理的计划,自然,德·阿芒得就立刻把它放弃了。何况,事前连间接的允许都没有得到,甚至没有任何的借口就撞进巴蒂尔达的房间,这未免是太胆大妄为了。他采取这种行为可能会使姑娘感到受了侮辱,而她也一定会非常生他的气。最好的办法是等候,于是,德·阿芒得就忍耐地等下去。

  下午二点钟,布里戈神甫来了。他正赶上骑士的情绪十分沮丧的时候。神甫瞧了一眼对面仍然关得严严实实的那窗子,便明白一切了。他搬来一把椅子坐在德·阿芒得对面,也学着骑士的样子搓着手指。

  “亲爱的有教养的人,”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或许我是一个蹩脚的相面先生,可是我从您的脸色看出,您遇到了一件非常不愉快的事。”

  “亲爱的神甫,我没有情绪,”骑士回答道,“我感到寂寞。”

  “真的吗?”

  “真的,而且是很寂寞,”非要把过去几天几夜的积忿都发泄出来的德。阿芒得继续说,“我打算让您的密谋去见鬼吧!”

  “啊,骑士,这可不是办法,”神甫不以为然地说,“正在一切都顺利进行的节骨眼上,怎好让密谋去见鬼呢!何况,请您想一想,别人会说什么呢!不,您算啦!”

  “请您好好想一想吧!我的亲爱的,别人通常都过着上流社会的生活,他们去参加舞会,去看歌剧,去决斗,有爱人,总而言之,只要能够寻欢作乐,他们就去寻欢作乐。他们不象我那样关在这间破旧的阁楼里。”

  “可是您有一架钢琴。您可以画色粉画……”

  “这算得是什么娱乐——唱歌,画画……”

  “您一个人唱歌,画画,或许会觉得寂寞,可是如果找到一个伴侣,那么一切事情就会变得非常有趣了……对,顺便提一下,您的那位邻居……”

  “我的邻居怎么样?”

  “例如,为什么您不同她一起搞音乐?要知道她的歌唱得很好。这会使您觉得快活的。

  “可是,我难道和她熟悉吗?她甚至连自己的窗子都不打开。您瞧——她好象从昨天起已筑好了防御工事。她很多情,真咯没说的!”

  “可您要知道,人们对我说她很亲切。”

  “不过您怎能想象我们在一起合唱呢?让每一个人在自己房间里唱吗?这将是非常奇特的二部合唱。”

  “不在每人房间里唱,是在她的房间里唱。”

  “在她的房间里唱吗?!要知道,没有人把我介绍给她,我甚至和她素不相识。”

  “我负责去把您的邻居家的门向您打开。”

  “用体面的办法吗?”

  “那个自然罗!难道什么时候我的行为不体面吗?”

  “神甫,要是您替我找一个不好的借口,我就掐死您。”

  “如果找到一个好的借口呢?”

  “要是找到一个好的借口,那我就会说,神甫,您简直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您记不记得,拉瓦尔伯爵说过关于警察搜查瓦尔·德,格拉斯家的事,关于必须解雇印刷厂所有工人的事,以及关于掩埋机器的事呢?”

  “当然记住。”

  “您记不记得后来采取了什么决定?”

  “记得,去找一位缮写员帮忙。”

  “最后,您记不记得是我负责去找一位合适的人呢?”

  “记得。”

  “对了,我所指的这个缮写员,我自告奋勇要去寻找的这个诚实的人,现在已经找到了。亲爱的骑士,这就是巴蒂尔达的监护人。”

  “是布瓦吗?”

  “正是他。我授予您全权。您可上楼去找他,间他愿不愿赚一堆金子。他家的大门就会大大地向您敞开,那时您想同巴蒂尔达唱多少支歌就可以唱多少支歌。”

  “亲爱的布里戈!”德·阿芒得喊了一声,接着扑到神甫身上,搂住他的脖子,“我向您发誓,您救了我一命!”

  于是,德·阿芒得一把抓起帽子直向门外奔去。现在,当他找到了借口的时候,他对什么都满不在乎了。

  “别走,别走,”神甫布里戈说,“要知道您甚至还没有问我,他该向谁去领抄写的原稿呢?”

  “怎么?向谁领?明摆着——向您领。”

  “不,青年人,不!”

  “那么究竟该向谁领?”

  “向巴克街十号德·里斯特纳亲王领。”

  “向德·里斯特纳亲王领?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刚出炉的亲王呢?”

  “德·阿甫朗西,杜孟公爵夫人的侍从。”

  “您认为他能胜任自己的角色吗?”

  “对于真正出入亲王之门的您来说,他或许不能胜任,可是对于布瓦……”

  “那么说,您发现,这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吗?”

  “很妙的借口!”

  “您说得对。再见,神甫!”

  “怎么,您要走了,愿上帝保佑您!……”

  德·阿芒得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去。他穿过街道时,发现布里戈神甫正从窗口注视着他。骑士向他挥了一挥手,就立刻消失在通向巴蒂尔达家门的那个拱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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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在对门的房子里



  巴蒂尔达是一个性格倔强的女人,使她的心破碎,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怜的姑娘一心一意爱着德·阿芒得,就象一个十七岁人那样地爱他,就象初恋时那样地爱他。她在德·阿芒得离开的第一个月里是一天一天地计算,到第五个星期时,便开始一点钟一点钟地计算。在最后一个星期里已经是一分一秒地计算了。在她这样紧张期待的某一天,德·肖尔叶神甫跑来把她拉到德·洛尼小姐那里去。因为他事先不但向德·洛尼小姐谈起巴蒂尔达的才能,而且也谈起她的出身,所以人们对姑娘都怀着应有的尊重态度。德·洛尼小姐对姑娘尤其是关怀备至,因为正是她本人在长时期里由于周围的人没有给她应有的尊敬而感到痛苦。

  巴蒂尔达到索宫去,使布瓦觉得很骄傲,而姑娘自己却把它看作是一种略微打发她最后痛苦等待的时刻的娱乐。但是,当姑娘明白德·洛尼小姐打算留她在索宫的那一天,正是根据她的计算拉乌利应该回来的那一天后,她便在心里暗暗咒骂自己为什么同意跟德·肖尔叶神甫一块到索宫里来。如果不是杜孟公爵夫人的干预,不管他们是如何的坚持,巴蒂尔达也是绝对不会听从德·洛尼小姐的劝告的。拒绝公爵夫人殿下的请求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按照那个时代占统治地位的观念来说,公爵夫人由于自己的社会地位是有权发号施令的。因此,巴蒂尔达看出没有别的法子,就只好同意了。但是,因为如果拉乌利在她不在的时候回来,并且遇见她的房间的窗户蒙着窗帘,她是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所以她就劝说公爵夫人准许她回巴黎过一夜,理由据说是学习颂歌和安慰布瓦。

  如果她没有弄错的话,拉乌利离别的最后一天到来了。拉乌利给她的信中说,他将在一个半月后动身。四十六天的长日子慢慢地度过―她仔细地计算着每一天,现在她知道,拉乌利指定的期限己经过了。因为姑娘是一厢情愿地判断拉乌利的归期,她连他可能会多在外地滞留一会儿的事都不愿意考虑。当布瓦刚离开家到图书馆去,巴蒂尔达就把窗子打开。她坐下来弹钢琴,开始学习颂歌,同时她的眼睛却一分钟也没有离开对面的窗子。她们的街道很少有马车经过。但是这一天由于某种不可思议的偶然原因,从早晨十点钟起到下午四点钟止,一共经过了三次马车。而每一次经过马车时,巴蒂尔达都怀着一颗抨抨跳动的心奔向窗前。当她相信原来是她算错了日子,而拉乌利并没有回来之后,便喘着粗气颓然跌坐在椅子上。时钟敲了四下,又过了几分钟,从楼梯上传来布瓦的脚步声。于是她长叹了一声,把窗子关了起来。这一回无论巴蒂尔达多么想使自己的监护人感到高兴,可是在吃午饭的时候,却连一片面包都咽不下去。最后,离开家到索宫去的时刻来到了。巴蒂尔达最后一次稍稍地撩起窗帘,但拉乌利的窗子依然紧闭着。这时她才第一次想到拉乌利离家在外的时间可能要比他的计划长一些,于是她便怀着一颗痛苦的心启程了,一边诅咒着这一个妨碍她在等待久已不见的恋人中度过一夜的节日。

  但是,当她来到索宫的时候,彩灯、喧闹、音乐,特别是她初次不得已在这样广庭大众面前唱歌所引起的激动,使她略微减轻一点对于拉乌利的思念。的确,姑娘时常觉得很优愁,当她一想到在这个钟头中她的邻居或许已经回来了,但看到她的窗户紧闭,他将会不了解她曾经多么焦急地等待过他。这时她的心就收缩起来。

  姑娘只是靠以后有一个长长的明天这一点来安慰自己:要知道,德·洛尼小姐曾答应巴蒂尔达在黎明到来之前再打发她回巴黎去,于是,当朝阳刚射出最初的光芒,她就已经能够站在窗子的跟前,这时只要拉乌利打开自己的窗户,便能够看见她了。这时她就会向他解释,为什么她必须离开家里一个晚上,并且让他知道,她曾经多么痛苦。巴蒂尔达根据自己的判断,她觉得拉乌利将会非常幸福地来请求她饶恕……

  当巴蒂尔达在湖边等待杜孟公爵夫人时,她正完全沉浸在这些思想中。在她突然看到一艘小船驶近时,恰巧她正在想着拉乌利会说些什么话。满怀激情的巴蒂尔达在第一分钟中觉得自己的嗓子好象变了。但是她毕竟是一位有天赋的女演员,因此,由皇家歌剧院最好的乐师组成的乐队便吸引住了她的注意力,提高了她的勇气。为了不使自己走神,巴蒂尔达决定谁也不看。完全沉浸在灵感中的她,歌唱得这样出色,以致人们很容易就把她当成她代其唱歌的布里小姐,虽然这个歌星也扮演过这歌剧的主角,而且所有的人都认为,无论在歌喉或是演姿上,是无人能与她匹敌的。人们更容易把巴蒂尔达误认为布里小姐,是因为巴蒂尔达的脸上蒙着一块黑面纱。

  但是,当巴蒂尔达唱完自己独唱部分的歌词,低下眼睛,看见越来越驶近的小船上在公爵夫人的身旁坐着一个极象拉乌利的青年贵族的时候,她是感到多么的惊奇。要是在她唱歌时认为他就是拉乌利的话,那么肯定她当场就会唱不出声来。起初她还犹豫不决,可是随着小船越来趣靠近岸边,可怜巴蒂尔达的怀疑也就越来越减少了。即便是一对亲兄弟也不会长得这样的相象,所以她开始明白,索宫中这位豪华的贵族和阁楼中的那位穷大学生,都是属于同一个人。不过这一点并没有使巴蒂尔达感到痛苦。相反的,拉乌利属于上流社会这一点,并没有使他和阿尔培·杜·罗什的女儿疏远,而是使他和她更接近。她第一眼就猜到,他是一位贵族,就象他一开始就明白,在她的血管里流动着高贵的血液。可是,他借口有要事而离开了自己在失时街上的房子,而此时自己却沉浸在索宫节日的欢乐中,这点好象是对爱情的背叛和对信任的凌辱一样,刺痛了她的心。这就是说,拉乌利只不过是一时钟情于她,所以才住在离她不远的阁楼里。但这种对他来说是不平凡的生活,很快就使他感到厌倦。他为了不愿意得罪巴蒂尔达,所以便推说必须出去作一次定期旅行。为了不使姑娘感到过分伤心,他装出这次旅行对他来说是很不幸的样子。然而所有这一切全是假的。显然,拉乌利没有离开巴黎到任何地方去,如果他真的离开了,回来的时候也绝不会再到那条对他来说应当是十分亲切的街上。这是使人感到很生气的事,即便是比巴蒂尔达的心灵更坚强的心灵,也会觉得刺痛的。在拉乌利登上岸来离开姑娘只有四步远的时候,她对于青年大学生和豪华的贵族是属于同一个人这一点,便不可能再有任何的怀疑了。巴蒂尔达看到,她认为是天真纯朴的外省青年的那个人,竟用一种优美的、萧洒的动作把自己的手伸给了骄傲的公爵夫人,这时姑娘的全身便没有一点力气了,她觉得自己两腿发软,不禁尖叫了一声,——正象我们所知道那样,这一声尖叫刺穿了德·阿芒得的心——便晕了过去。

  当巴蒂尔达重新睁开眼睛时,她看见万分焦急的德,洛尼小姐俯在她的身上,竭力使她清醒过来。但是人们猜不透巴蒂尔达昏厥(顺便说一说,它只延长了一分钟)的真正原因,所以姑娘就很容易推说是唱歌时感到激动和周围的人一时使她觉得精神迷乱所引起的。虽然,德·洛尼小姐坚决认为,姑娘不应该马上回到巴黎,而是应该暂时留在索宫,可是巴蒂尔达却恨不得快一点离开这座宫殿,因为这里给了她太大的痛苦,因为她在这里看到了拉乌利,虽然他并没有看见她。她用一种人们不能加以拒绝的声调请求,一切都要照着他们事前已经商量好了的那样去办。一辆指定在她唱完歌后马上送她回巴黎的马车已经来了,于是她坐上马车离开了索宫。

  当布瓦出去上班时,纳涅塔走近独自一人留在房中、坐在安乐椅上的姑娘的身边。巴蒂尔达一动不动地坐着,一只手托着头,另一只手则有气无力地低垂着。女仆默默地站了一会,带着母性的温柔神情注视着姑娘。后来,她看见姑娘老是沉默不语,便首先开口说:

  “小姐,您身子还没有好利落吗?”

  “是的,是的,我的善良的纳涅塔!”

  “要是您允许我把窗子打开的话,也许您会觉得好受一些。”

  “啊,不,不,纳涅塔,谢谢!这扇窗子不能打开。”

  “也许您不知道……”

  “不,纳涅塔,我知道。”

  “……对面房子的那位漂亮的小伙子今天早晨已经回来了。”

  “纳涅塔,”巴蒂尔达抬起眼睛严厉地瞅了一下女仆说,“这个小伙子同我有什么关系?”

  “主啊,巴蒂尔达小姐,莫非您真的要使这位可怜的小伙子愁死吗?他打早晨起就一步也没有离开过窗子,他的模样是那样的悲哀,好象他的心简直就要破碎了。”

  “这位小伙子同我有什么关系,他的悲哀的模样同我有什么关系。要知道,我一点也不认识他,甚至连他的姓名我也不知道。纳涅塔,对我来说,他只不过是一个在这里居住了几夭的局外人,也许他明天就要离开了,就象他上一回离开过这里那样。从我这方面来说,要是注意上他,便会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纳涅塔,而从您这方面来说,不应该鼓励这种可能会变成疯狂的爱情,相反的,而是应该尽最大力量来指出我的愚蠢。主要的,是指出这类感情的危险性。”

  “小姐,为什么我要这样做呢?要知道,您迟早都必须谈恋爱。这是哪一个女人都不能避免的。既然命里注定要谈恋爱,那么为什么不爱上这样一位漂亮的小伙子呢?他的相貌是这样的高贵,就好象是国王一样,他也应当是富有的,因为他既然什么事情也不干。”

  “喂,纳涅塔,要是您知道,一个您认为是这样单纯、这样诚实和这样善良的小伙子,实际上却是一个凶恶的骗子手和背叛者,那时您会说什么呢?”

  “主啊,小姐,我会说这是不可能的!”

  “要是我告诉您,这一个住在阁楼里、穿着那样寒伧的服装站在窗前的小伙子,昨天我在索宫中看见他穿着上校的服装,挎着杜孟公爵夫人的胳膊,您又会说什么呢?”

  “小姐,我要对这一点说些什么吗?我要说,主派遣一个和您相配的人给您,是很公正的。圣母!上校!杜孟公爵夫人的朋友!啊,巴蒂尔达,我早就对您说过,您将成为伯爵夫人!您应当有这样的好命运,您配得上有这样的好命运。如果上天对每一个人论功行赏的话,那么您应该成为的不是伯爵夫人,而是公爵夫人、公主和女王!是的,法国的女王。要知道,曼苔侬夫人已经成为女王了。”

  “亲爱的纳涅塔,我不愿意象她那样成为女王。”

  “我不是说,象她那样。再说,小姐,您爱的并不是一个国王,不对吗?”

  “纳涅塔,我谁都不爱。”

  “小姐,我不和您争论。可是,不管怎么说,您的样子是痛苦的,而当一个小伙子或是一个姑娘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最好的一付药,就是新鲜的空气和阳光。您自己知道,当花朵没有阳光照射的时候就会枯萎。小姐,请允许我把窗子打开吧。”

  “纳涅塔,我禁止您开窗。您去忙您的事吧,别管我。”

  “我就走,小姐,我就走,既然您撵我走!”纳涅塔用围裙边擦了擦眼睛说。

  “我想单独一个人留下来。”

  巴蒂尔达剩下独自一人的时候,又开始大骂起来。她的全身的力气只靠骄傲的感情来支撑。但是姑娘的心灵里受了创伤,因此窗子仍旧没有打开来。

  正象我们已经说过那样,布瓦在五点钟回到家里。巴蒂尔达一眼就看到他的善良的脸上留着焦虑的痕迹,于是她尽一切力量来使他觉得宽慰。在吃饭的时候,她微笑着,开开玩笑,同他进行交谈。但是这一切丝毫也没有使布瓦觉得宽心。吃罢饭后,布瓦向自己的学生建议到阳台上散散步,消遣消遣。巴蒂尔达想到,要是她加以拒绝,布瓦就会留下来和她作伴,所以,她说同意散步,于是她便和布瓦一块上楼到她房间去。但就在这时,她却借口说,自己忘了写一封信给德·肖尔叶神甫,对承蒙他厚爱把她介绍给杜孟公爵夫人一事表示感谢,这样,她又下楼回到自己房间,让自己的监护人和米尔莎在一起。

  过了十分钟,她听见米尔莎在抓她的房门,她便把小狗放了进来。

  米尔莎一跳就跳进房里,并且马上很强烈地表示出内心的快活。

  巴蒂尔达从小狗的行动上立刻就明白,它遇到了什么不平常的事件。于是,她便注意地看了一下小狗,只见它的颈圈上绑着一封信。因为这是米尔莎带米的第二封信,所以姑娘立刻就猜到这封信是从哪里来的,又是谁写的。

  巴蒂尔达把信打开,匆匆地看了两遍,可是连一行也没有看懂。一切都在她的眼前浮动起来。

  虽然信里写得很多,但还是写得不够。德·阿芒得为自己辩护,并且请求饶恕。信里提到一些应该加以保密的特殊情况。但有一点无论如何都是没有可怀疑的——写信的人疯狂地坠入了情网中。因此,巴蒂尔达心里觉得轻松了许多,虽然她还不是完全的放心。

  可是,巴蒂尔达出于妇女的单纯爱记仇的心理,决定在明天之前她的行为仍旧不变。既然拉乌利承认他是有过错的,那他就必须受到惩罚。可怜的巴蒂尔达没有想到,她在惩罚自己邻居的同时,也在惩罚着自己。

  这一封信对姑娘发生了这样好的作用,以致当布瓦散步回来后,马上就发现巴蒂尔达的自我感觉比起一小时前要好得多了:她的脸上浮着红晕,快活的神情变得更加自然了,谈话变得更加镇静了。布瓦也准备相信巴蒂尔达今天早晨为了竭力安慰他而对他所说的话:她身体不舒服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原因只是由于昨天晚上在演戏时感到激动所引起的。布瓦放下了一条心,因有工作等着去做,便在八点钟的时候上楼到自己房间去了,让抱怨昨天夜里三点钟才入睡的巴蒂尔达认为自己该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

  夜里,巴蒂尔达梦见拉乌利跪在她的面前,恳切地向她解释自己行为的原因。巴蒂尔达觉得自己有过错,也请求他饶恕。

  所以,第二天早晨当她醒来后,就己经对自己的冷酷开始感到后悔了,她不明白自己昨天晚上她怎么会有足够的力量来这样折磨可怜的拉乌利。

  她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跑到窗前把窗子打开。但是,等到她走近窗前,透过窗子的缝隙看见那一位青年正站在自己的窗前。这就马上阻止了她的行动。要知道打开窗子本身,就等于承认她已坠入情网。最好是等待纳涅塔进来,那时这个邻居就不能庆祝自己的胜利了。

  过了一会纳涅塔进米了。但是她昨天晚上由于这一扇倒霉的窗子触了一个大霉头,所以便决定不再重演昨天的一幕。因此,她甚至不走近窗前,在收拾房间时,她不提起巴蒂尔达必须出去散散心的话头。过了约摸一个小时,她就出去了,连窗帘碰都没有碰一下。巴蒂尔达几乎哭出声来。

  过了两个小时,她觉得这两个小时长得没完没了似的。巴蒂尔达在这段时间中试着去做各种各样的事情:动手刺绣,坐下来弹钢琴,试图画画。但是哪一件事都没有做好。

  纳涅塔到圣安托万郊区去了。这就是说,她将离开这里二个多小时。在这二个多小时中做什么好呢?在窗前度过二小时是很愉快的事。根据透过窗帘的光线判断,这一天阳光灿烂。巴蒂尔达坐在椅子上,从裙子的宽腰带里掏出信来,虽然这一封信已能背得滚瓜烂熟,但她还是把它再看了一遍。收到了这样一封信,她怎样能不投降呢!信是写得这样的温柔,这样的热情,使人感到它的每一个字都是从内心里迸发出来的。咳,如果能够再收到一封信该有多好啊!

  这一思想促使巴蒂尔达看了米尔莎一眼。可爱的信使!姑娘抱起小狗,在它的美丽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接着,她象犯了罪似的,浑身哆嗦地把通向楼台的房门打开。在房门口,站着一个伸手拉门铃的青年。

  巴蒂尔达高兴得尖叫了一声。

  这个人就是拉乌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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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4 10:14 | 只看该作者
第08章 如登天堂



  拉乌利慌慌忙忙地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他向前走了几步,就跪倒在巴蒂尔达的脚下。

  他们怀着难以形容的爱情互相凝视着,然后在心心相印的激情中小声地叫着:“巴蒂尔达”,“拉乌利”,他们的手在热烈的紧握中接触在一起,而两人之间的小疙瘩便被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们彼此原来必须要说许许多多的话,但现在却沉默着,只听见他们的心儿在评悴地跳动着。他们的心是反映在他们的眼睛中,他们是用着沉默这种伟大的语言在说话。这种语言在表达爱情方面是非常富有表现力的,它具有任何时候都不会上当受骗的那种优点。

  最后,巴蒂尔达觉得他的眼睛里流出眼泪。他把身子向后一仰,长叹一声,仿佛用力地换了一口气说:“啊,主呵,我是多么痛苦呵!”

  “我也是这样!”德·阿芒得喊了一声,“要知道,从表面上看起来,我是完全有过错的,但实际上却什么过错也没有。”

  “什么过错也没有吗?”又生起疑心的巴蒂尔达反问道。

  “是的,什么过错也没有,”骑士斩钉截铁地说。于是他开始把关于自己应该要说的事情都告诉了巴蒂尔达,——讲起他怎样同拉法尔决斗,讲起他在决斗之后怎样被迫躲藏在失时街,讲起他怎样看见巴蒂尔达,怎样爱上了她,讲起他怎样惊讶地逐渐发现在她的身上不但有天生的贵族的气质,而且还有着多种多样的才能,他是怎样相信,她是一个精巧的艺术家和第一流的音乐家。骑士也讲起在他发现自己对她不是一个漠不相关的人之后所感受到的那种幸福;然后他讲起自己奉命到布列塔尼接受指挥短枪团的事情;讲起按照这项命令他应当返回巴黎立即去晋谒杜孟公爵夫人殿下,并向她报告完成任务的经过。最后,他告诉她自己是怎样来到索宫的,原先以为只应当向公爵夫人报告就行了,却不料参加一次豪华的节日活动;讲起他由于自己地位在公爵夫人之下而不得已参加这种文娱活动。德·阿芒得用乞求原谅的请求,用爱情的语言和保证忠实不渝的誓词来结束自己的叙述。他的讲述是这样的热情充沛,以致巴蒂尔达立刻就忘记了他的说话的开头部分,为的是永远记住他的讲话的结尾部分。

  后来,轮到巴蒂尔达讲话了。她也必须告诉德·阿芒得许多事情。但是在她的讲话中既没有什么避而不谈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晦暗不明的地方。她讲的不是她的生活中很短一段时期的事,而是她的全部的生活。

  两个钟头就象一刹那间似的飞快地过去了。德·阿芒得仍然还跪在含情脉脉地俯身在他的头上的巴蒂尔达面前。当大门的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他们仍然拉着手,两人的视线都无法从对方的身上移开。巴蒂尔达看了一眼挂在角落上的时钟:已经打过了五点钟。这是布瓦回家了,对这点已不能再有怀疑了。巴蒂尔达的第一个感觉是惊慌:但是拉乌利笑着安慰她:要知道他拜访布瓦是有布里戈神甫向他提示的借口的。两个恋人互相交换了一下最后的握手和最后的柔情脉脉的一瞥,接着巴蒂尔达连忙跑去给自己的监护人开门。布瓦象平时那样吻了一下巴蒂尔达的前额,这时他才发现了德·阿芒得。

  布瓦大吃一惊:除了他以外,还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进入她的学生的闺房。他一边晃动他的手杖,一边惊讶地盯着德·阿芒得看。他觉得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年轻人。

  德·阿芒得带着身份低的人所缺少的那种从容不迫的态度迎上前去。

  “我能够荣幸地同布瓦先生谈一谈吗?”他问道。

  “可以,先生,”布瓦回答道。他听到这个他觉得同这位青年的脸一样熟悉的声音时,不禁打了一个哆嗦。“说真的,我对您的访问感到十分荣幸。”

  “您认识布里戈神甫吗?”德·阿芒得继续说。

  “是的,非常熟悉,先生,这是……这是……德尼夫人的……不对吗?”

  “对,这是德尼夫人的接受忏悔的神甫,”德·阿芒得笑着说。

  “我认识他。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先生,很聪明的人……”

  “布瓦先生,您好象曾经托他帮您找一个抄写的工作,是不是?”

  “是的,先生,因为我是一个缮写员。您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办吗?先生,”布瓦鞠了一躬说。

  “事情是这样的,”德·阿芒得回敬他一躬说,“布里戈神甫,——先生,他是我的监护人,这是为了让您知道,您是在同谁打交道——替您找到了一个很好的顾主。”

  “真的吗?先生,那么请坐吧!”

  “谢谢,非常感激您。”

  “那么,请您说一说这个顾主是谁呢?”

  “是德·里斯特纳亲王。他住在巴克街10号。”

  “亲王,先生,是亲王吗?”

  “是的,他好象是西班牙人,他经常同报导巴黎的各种新闻的《玛德里商业神报》有书信往来。”

  “先生,这真是个难得的差事。”

  “是的,您说得对,真是个难得的差事,虽然您在那里会遇到一些困难,因为他的所有消息都是用西班牙文写的。”

  “见鬼!”布瓦不由地冒出一句话来。

  “您懂得西班牙文吗?”德·阿芒得问。

  “先生,不懂,我说什么都不想懂。”

  “不要紧,”骑士说,他因为布瓦对自己的西班牙文知识表示怀疑而微微一笑,“您不必懂得西班牙文就能抄写这种文字的原稿。”

  “先生,假如所有的线条都画得清清楚楚,能够看出字母的轮廓,我甚至可以抄写中文的原稿。先生,书法好象绘画一样,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临摹的艺术。”

  “这点我懂得,布瓦先生,”德·阿芒得接着说,“您在这方面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

  “先生,您别寒伧我,”布瓦说,“请允许我问您一声,我在什么时间可以遇见殿下?”

  “殿下?”

  “是的,亲王殿下德……我已经忘记了这个姓氏……您曾经对我说起这个姓氏……承蒙您对我说起这个姓氏,”布瓦说了一半,忽然觉得自己的话不妥又纠正说。

  “嗯,德·里斯特纳亲王!”

  “对,对。”

  “亲爱的布瓦先生,您不必叫他殿下。”

  “请原谅,但我总觉得,所有的亲王……”

  “有各种各类的亲王,……他是第三等亲王,如果您叫他‘大人,的话,他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您认为是这样吗?”

  “我坚信这一点。”

  “那么,请您说一说,我什么时候可以上他那里去?”

  “假如方便的话,过一小时后去。比如说,在午饭后,在五点钟和五点半钟之间去。您记住地址吗?”

  “记住,巴克街10号。很好,先生,很好,我一定去!”

  “再见,先生,我希望能够再一次荣幸地见到您。小姐,请允许我表示感谢,”德。阿芒得转身对巴蒂尔达说,“在我等待布瓦先生的时候,蒙您垂爱相陪,为此,我将永远感谢您。”

  德·阿芒得说完这些话后,鞠了最后一躬,便同布瓦和他的学生告别了。巴蒂尔达对骑士身上表现出来的上流社会人物的那种镇定自若的态度深深感到敬佩。

  “这个年轻人很可爱,”布瓦说。

  “是的,很可爱,”巴蒂尔达机械地重复说。

  “只是有一点觉得奇怪,”布瓦继续说,“我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可能是,”巴蒂尔达说。

  “就连声音……我确信,我听到过这个声音。”巴蒂尔达哆嗦了一下,因为她立刻想起惊慌失措的布瓦在好伙伴街上碰到那件奇遇之后回到家里的情景,而关于这件奇遇,德·阿芒得却只字没有向她讲起过。

  正在这个时候,纳涅塔进来说,午饭已经预备好了。匆匆忙忙准备去看德·里斯特纳亲王的布瓦,第一个走进他的小小的饭厅。

  “小姐,这么说,那个漂亮的小伙子到底是来过了吗?”纳涅塔悄悄地问。

  “是的,纳涅塔,是的!”巴蒂尔达带着感激的神情抬起眼睛望着天空回答道,“是的,我太幸福了!”

  于是她也走进饭厅里去了。在饭厅里,布瓦把自己的手杖放在墙角,把帽子挂在手杖上,他一边等待着自己的学生,一边用手拍着大腿,就象他通常在快乐的时刻所做的那样。

  德·阿芒得也感到同巴蒂尔达一样的幸福。他被巴蒂尔达爱上了。关于这一点,巴蒂尔达带着她在听到他承认爱上她时的同一种快乐的心情亲口告诉过他。爱上他的不是一个贫穷的孤儿,也不是一个门第低微的丫头,而是一个贵族的姑娘,她的父母曾经在国王的兄弟和国王的侄子的宫廷中占据显赫的地位。这样,没有任何东西会妨碍巴蒂尔达和德·阿芒得互相属于对方了。如果他们之间的社会地位有什么差别的话,那也是无足轻重的,只要巴蒂尔达上升一级,而骑士下降一级的话,他们就会遇在一起了。

  然而,德·阿芒得只忘记了一件事——忘记了他认为不可以告诉她的那个秘密,因为这个秘密不是属于他的,―忘记了那个好象无底的深渊一样随时会把他吞噬下去的密谋。但德·阿芒得对世界的看法非常乐观;巴蒂尔达爱上了他,对这一点他是很有信心的,而爱情的太阳甚至将会以它的玫瑰色的光辉把最悲哀的、最孤独的生活照亮。

  巴蒂尔达对于他们的将来也没有任何暗淡的预感。虽然他们之间没有说过“结婚”这个词,但是他们两人的心最赤诚地相见了,而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婚约值得拉乌利一顾或是一摸的了。

  吃罢午饭,为自己的幸运而高兴的布瓦,立刻拿起手杖和帽子到德·里斯特纳亲王那里去了。当巴蒂尔达觉得房里只剩下她独自一人的时候,便跪下来感谢上天。当她念完祷告之后,她的心里不再觉得有半点犹豫不决和难以为情的影子了,而是满怀欢乐的信心走到那扇关得这样长久的该死的窗子跟前,砰的一声把它打开了。而德·阿芒得自从回家以后也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的窗前。

  经过几分钟后,这一对恋人就已经把一切都商量妥当了。他们的一切秘密都将告诉善良的纳涅塔。每一天当布瓦到图书馆去的时候,德·阿芒得就到巴蒂尔达这里来和她度过两小时。此外,他们将通过窗户互相交谈。如果因为某一种原因窗子不能打开的话,他们就互相写信。

  下午七点钟左右,在蒙马特街三角上出现了布瓦。他带着庄重而骄傲的神气向前走着,一只手里拿着一卷纸,另一只手里拿着手杖。从他的脸部表情上可以马上看出,他遇到了一件重大的事情。布瓦到过亲王家里,亲王亲自出来接待他。

  我们这一对恋人,只是在布瓦已经走近家门口的时候才注意到他,于是德·阿芒得立即关上了自己的窗子。

  巴蒂尔达的内心并不十分宁静。当德·阿芒得同布瓦说起德·里斯特纳亲王的时候,她断定被布瓦突然撞见的拉乌利编出了这一段故事,是为了向她的监护人解释他登门访问的原因。她来不及询问拉乌利实际情况如何,又不敢劝说布瓦别上巴克街去,因而觉得受到良心的谴责。巴蒂尔达满怀感激之情爱着布瓦。布瓦在她的眼中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而她对于布瓦的尊敬绝对不许可她让布瓦处于被人嘲弄的地位中。因此,她焦急地等待布瓦的归来,希望通过他的面部表情来弄明白他在巴克街上遇见了什么事情。布瓦的脸上容光焕发。

  “爸,事情怎么样?”已经略感宽心的巴蒂尔达间。

  “好的,我见到了殿下,”布瓦回答说。

  巴蒂尔达松了一口气。

  “但是,请原谅,”她微笑着说,“要知道拉乌利先生曾对您说过,德·里斯特纳亲王没有权利得到这个头衔,因为他是一个三等亲王。”

  “不,我打算担保,他是一个一等亲王。人们竟也想得出他是一个三等亲王!他是一个身高五呎八吋的男子汉,一举一动都很庄严。何况,他看起来非常富有,他的钱多得无法计算。只要想一想这一点就可以知道了:他为每一页稿子的抄写费支付十五里维尔,他先支付给我二十五个路易多尔!哪里有这样的三等亲王!……”

  这时巴蒂尔达心里产生一个疑团,拉乌利打发布瓦去找的这个新顾主,会不会是一个被利用来让布瓦去领钱(表面上认为这钱是布瓦自己挣的)的冒牌人物。在这一种怀疑中包藏着某种有失体面的东西,于是姑娘的心揪紧起来。但是,这时巴蒂尔达瞅了一下对面的窗户,看见德·阿芒得正撩起窗帘的一角含情脉脉地望着她,于是,她顿时就把一切都忘记了,也用温柔的目光来回报他。她就这样目光无法从骑士身上移开地呆呆站在窗子的跟前。然而,她入迷的程度毕竟太深了,以致连毫无特殊观察力而且向来不注意周围人物内心活动的布瓦都突然觉察到,巴蒂尔达正在聚精会神地望着对面的窗户,他没有任何别的用意地走到自己学生跟前,目的是想弄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引起她这样浓厚的兴趣。可是,德·阿芒得看见布瓦走近窗前,马上就把窗帘放了下来,于是,这个缮写员的好奇心便无法得到满足了。

  “爸,这么说,”巴蒂尔达急忙说,她唯恐布瓦会看见骑士,所以竭力和他交谈,“您对自己的访问觉得满意啰?”

  “很满意。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应该对您说。”

  “什么事?”

  “主啊,饶恕我们有罪的人吧!”

  “您出了什么事啦?”

  “巴蒂尔达,您记得我对你说过,这个青年人的脸和声音,我觉得似曾相识,可是我怎样也想不起来,我在什么地方和在什么时候看见过他。”

  “是的,您对我说过。”

  “不错,当我为了要到新桥横穿过好伙伴街,因而经过24号那所房子门前时,一个突然的想法钻进我的脑子里来。我觉得这个青年人,正是我在那个不祥的夜里遇见过的那个军官。我一想起那天夜里,浑身就汗水淋漓。”

  “爸,真的吗!”巴蒂尔达打了一个寒嚓,尖叫了一声,“多么奇怪的想法!”

  “是的,这是一个奇怪的想法,我因为这个想法差一点就往家里走了。我认为,这个德·里斯特纳亲王也许就是一个匪帮的头子,他们正在想法把我拉入到一个什么样的圈套中。但是,因为我从来身边不带分文,所以我断定自己的恐惧心理是过分了,幸而,我终于成功地克制住了这种心理。”

  “但是,爸,现在我希望您要相信,”巴蒂尔达说,“今天受布里戈神甫的委托到我们家里来的那位先生,同您那天夜里在好伙伴街上同他交谈的那个人绝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那是当然啰。匪帮的头目,——我断定那个人就是匪帮的头目——是不能够同亲王殿下保持任何关系的。”

  “啊,这是不可能的事!”

  “是的,我的孩子,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我完全忘了,我答应过亲王殿下,今天晚上就开始抄写。我要信守自己的诺言。这样一来,我的孩子,那就对不起,今天晚上我不能和您在一起度过了。亲爱的,晚上好。”

  “爸,晚上好。”

  于是布瓦就上楼到自己的房间里并且马上坐下来去做德·里斯特纳亲王给他优厚报酬的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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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法奈龙的后继者



  恋人之间所约定的幽会,为吐露他们长久积压在心头的感情提供了充分的机会。最初的三、四天就象春梦一般地消逝了——巴蒂尔达和拉乌利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但是,如果对他们来说,时间曾经在一瞬间停止不动的话,那么对别的人来说,生活却以平常的次序在继续前进着。而在安静的气氛中,已经酝酿着一些注定要把我们这对恋人拉回到严峻现实中来的事件。

  德·黎塞留公爵信守自己的诺言。德·维力鲁瓦元帅离开秋里一星期,他的妻子就在第四天来信催他回家。她在信中告诉他说,麻疹已开始在巴黎流行,由于染上了麻疹,保罗-卢雅尔宫里己经躺倒了好一些人。她急切地劝告元帅立即回宫陪伴皇上。德·维力鲁瓦老爷便马上赶回,因为正如大家所知道那样,三、四年前使全国披麻带孝的那几个人的死亡,恰恰就被说成是由于麻疹所造成的。元帅不想放过显示自己警惕性的机会,但他把这种警惕性的意义和结果说得言过其实了。他作为亲王的太傅,享有在社交界愿意多久就可多久地陪伴自己学生的特权,并且可以参加皇上同任何一个晋见者(包括摄政王本人在内)的谈话。老实说,这种预防性的措施也正是针对摄政王的,而且因为这一类行为有利于杜孟公爵夫人和她的拥护者们,所以她们就想方设法挑唆德·维力鲁瓦老爷,并且散布了一些流言蜚语,说好象是他在国王卧室的壁炉里发现了一些有毒的糖果,这些糖果也不知是谁放在那里的。结果是,对奥尔良公爵的流言传得越来越邪火,而元帅在宫中所起的作用却越来越重要。最后,元帅终于使得国王相信,国王陛下的生命多亏他才得以保全。由此可见,德·维力鲁瓦老爷很会争取幼主的心,这位幼主习惯于害怕一切人和事,唯独对元帅还有弗雷茹主教却一味信任。

  这样一来,德·维力鲁瓦老爷便成了执行密谋分子所交给的任务的非常合适的人选。但是,元帅由于自己犹豫不决的性格,在着手执行这项任务前曾经摇摆了很久。最后,他决定在下星期一,也就是趁摄政王在通常星期日纵饮沉醉而很少晋见国王的那一天,——德·维力鲁瓦元帅便把菲力浦五世的两封信交给路易十五。此外,元帅还要利用将和自己学生单独度过这一天的机会,来迫使他签署召开不定期国会的诏令。这一诏令将立即执行,并且于第二天一早,在摄政王还来不及晋见国王陛下的时候就加以颁布。显然,这一诏令的突然性越强,要废除它的困难的程度也就越大。

  而在这个时候,摄政王却还象平常那样过着他的日子:办公,进行科学考察、娱乐和处理棘手的事情。

  拚命想当主教的杜布亚,也许是最使摄政王感到头痛的人。由于红衣主教拉·特烈莫亚在他到罗马旅行之后暴卒,坎伯雷主教一职便空缺出来。坎伯雷是最富裕的教区之一,得到这个教区的主教职务,也就是得到了全法国宗教界的一个最重要的职务。这个职务使他每年可以收入十五万里维尔,因为杜布亚很爱钱,而且不惜使用各种手段弄钱,所以很难说,究竟是法奈龙的后继者这个地位对他更有诱惑力呢,还是大宗收入对他更有诱惑力。但是,不管说什么都好,杜布亚抓住了第一个方便的机会,又和摄政王谈起主教区的事。正象在第一次谈话一样,奥尔良公爵企图把一切都变成笑话就过去了。可是杜布亚却缠住不放。摄政王对讨厌的事情,不胜其烦,而杜布亚却偏偏喜欢纠缠不休,使他苦恼万分。因此,奥尔良公爵便决定“将杜布亚一军”——他说,反正杜布亚找不到打算授予他主教职务的大主教。

  “那么,事情就只差这一点吗?!”杜布亚高兴地叫了一声,“很好,我有一个合适的人。”

  “这可不成!”摄政王反驳道,他不相信,奉迎巴结竟会走得这样远。

  “您马上就会相信,”杜布亚说着就跑出了书房。

  五分钟后,他又回来。

  “喂,怎么样啦?”摄政王问。

  “我找到了一个所需要的人,”杜布亚回答道。

  “这个打算授予象你这样坏蛋以主教职务的坏蛋是谁?”摄政王吃惊地问。

  “是您第一个接受忏悔的神甫,大人。”

  “是南特主教吗?”

  “正是他。”

  “是德·特烈桑吗?”

  “正是他。”

  “不可能!”

  “您瞧,这就是他。”

  这时门打开来了,一个仆役前来察报南特主教已经到了。

  “请进,大人,请进,”杜布亚迎上前去几步说,“殿下刚刚允许赐幸我们两人,正如我对您说过,任命我为坎伯雷主教,而委托您任命我这个职务。”

  “德·特烈桑先生,您真的同意把神甫变成主教吗?”

  “大人,对我来说,殿下的愿望就等于是国王的诏命。”

  “但是,您知不知道他是一个普通的神甫,并且没有任何的教职呢?……”

  “大人,这又怎么样呢?”杜布亚打断摄政王的话说,“主教会告诉您,所有这一切手续可以在一天之内都办好。”

  “历史上没有过这样的例子!”

  “不,您搞错了:请记住圣安布鲁亚兹吧。”

  “好,亲爱的神甫,”公爵冷笑着说,“如果教会的圣父和您一条心的话,我再没有什么可以反对的了,我也可以把您交给德·特烈桑先生去摆布。”

  “我可以把他连同法冠和手杖一起还给您,大人。”

  “可是,你还必须得有硕士学位,”摄政王说,他的这一番话已经变成开玩笑了。

  “奥尔良大学的校长答应过授予我这个学位。”

  “但是,你需要不需要鉴定书和其他的文件呢?”

  “是指当时贝戎元帅给开的文件吗?”

  “是指良好德行的证明书吗?”

  “德·诺埃红衣主教将会给我出这个证明书。”

  “喂,神甫,我对这点有怀疑。”

  “怎么,那么您,殿下,将亲自给我出这份证明书。而我认为,见鬼,法国摄政王的签署在罗马的分量,不会比某一个可怜的红衣主教签署的分量来得轻。”

  “杜布亚,”摄政王说,“好,瞧您抱着多么尊敬的态度在谈论高级僧侣的事。”

  “是,大人,您说得对,您从来不知道,你自己有一朝一日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您是想说,你会变成红衣主教吗?喂,你知道,这胃口太大了!”摄政王放声哈哈大笑地说。

  “既然您,殿下,不愿给我一根蓝缎带,那我只好等待获得一件红僧袍就心满意足了。”

  “你想得到比红衣主教还要高的职位!”

  “为什么我将来不能成为教皇呢?”

  “实际上,鲍尔吉亚已成为教皇了。”

  “主若赐给我们两人长寿,大人,您还会看到这种事和别的许多事。”

  “见你的鬼,你知道我是不怕死的。”

  “唉,太过分了。”

  “这样,我便由于你,由于好奇心而将成为一个胆小鬼。”

  “这样很不错。首先,大人,您必须放弃在夜间散步的习惯,”

  “这是为什么呢?”

  “首先是因为您要冒生命危险!”

  “这点有什么意义?”

  “也还由于别的原因。”

  “究竟由于什么原因?”

  “您在夜间散步,”杜布亚用假里假气的声调说,“不能够获得教会的赞许。”

  “见他的鬼去吧!”

  “大人,您瞧,”杜布亚转身对德·特烈桑说,“我不得不和一些什么样的浪子和什么样的顽固不化的犯教规者打交道。我希望,大人对我不会过于严厉。”

  “我们将尽自己的力量去做,大人,”德·特烈桑回答道。

  “什么时候举行仪式?”杜布亚不想错过一点时机地问。

  “只要您把一切必要文件都收齐,我们就举行。”

  “做到这一点,我需要三天的时间。”

  “那么我将在第四天来为您效劳。”

  “今天是星期六。这样,在下星期四以前。”

  “下星期四以前,”德·特烈桑回答道。

  “不过,神甫,我要预先同你打一声招呼,”摄政王说。“在授予你神职的仪式上,将有一个十分有权势的人物不能前来参加。”

  “谁胆敢这样侮辱我?”

  “是我!”

  “是您,大人!您错了,您将坐在您平常的座位上。”

  “我要对你说,我不会坐在这个位子上的。”

  “我们打一千个路易多尔的赌,您会坐的!”

  “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不会来参加仪式的!”

  “我们打两千个路易多尔的赌,您会参加的!”

  “无耻之徒!……”

  “就这样吧,在下星期四以前,德·特烈桑老爷……,还有您,大人,我们将在仪式上见面,”杜布亚一边说着,一边兴高采烈地离开了摄政王的书房。他想把有关他将来荣任新职的消息尽快地广布出去。

  但是杜布亚在一个问题上犯了错误:他没有取得红衣主教德·诺埃的同意。不管是威胁也好,也不管是贿赂也好都不能奏效。杜布亚说什么都不能迫使红衣主教签署良好德行的鉴定书,而这份鉴定书他原打算不惜用任何代价从主教那里弄到的。主教是唯一敢于对威胁教会的危险进行神圣的、高尚的对抗的人。奥尔良大学授予了杜布亚以硕士学位。卢昂主教贝戎签署了一封推荐信,于是在约定好的日期之前,所有的文件都已收齐。在第五天早晨,换了一身猎装的杜布亚坐车到了蓬图阿兹,他在这里迎接了南特的主教。这个忠于自己诺言的主教,授予了杜布亚以教职。

  不到半天,所有的仪式便都举行完毕。杜布亚在四点钟以前还来得及出席国务会议(由于我们上面提到秋里地区麻疹流行,国务会议改在旧卢浮宫中举行)。他回家时已经穿起了主教的法衣。菲蓉早在书房里等他来。她一方面是秘密警察,同时又是妓院的老鸨。这个女人可以随时到杜布亚的书房里来。甚至在这个隆重的日子里,菲蓉也敢进来,因为她说得到一件‘非常重要的新闻。

  “啊,见鬼,这是一次好机会!”杜布瓦高声叫了一声。“朋友,你知道,”菲蓉回答道,“如果说您忘恩负义倒把老朋友都忘了的话,那我可没有蠢成这样,特别是当她们正在得势的时候。

  “喂,”杜布亚一边脱着自己的法衣一边说,“现在当我成为主教的时候,你还打算象以前那样把我叫做朋友吗?”

  “还叫朋友!现在只能叫朋友,别的什么都不能叫。当我以后见到摄政王的时候,我打算要求他封我当某一家女修道院的院长,唯一的目的就是不落在您的后面。”

  “这个浪子还照旧光顾你的妓院吗?”

  “唉,朋友,现在已经不是为了我了。幸福的日子已经飞也似的过去了。但我希望,它们能够再回来,我也希望你的高升能够马上影响到我这家酒家的命运。”

  “我的可怜的朋友!”杜布亚让菲蓉帮他摘掉法衣上的一个钩子后,向她欠了一下身说,“您自己明白,现在地位变了,我不能再象以前那样来看你了。”

  “你有点太自高自大了。要知道,菲力浦照旧常来看我。”

  “菲力浦只不过是法国的摄政王,而我却是主教,你明白吗?对,顺便提一下,”杜布亚一边继续脱衣,一边说道,“你知道不,你的爪牙最近三、四个月来什么事也没有干,如果这样继续下去,我就不得不停付你的薪金。”

  “哎,你这个下流胚子!瞧,你怎样对待老朋友!好了,我来原想向你报告重要的消息,现在我什么也不说了。”

  “带来消息吗?关于哪一方面的消息?”

  “消息倒还是有点,好吧,就请你取消我的薪金吧!”

  “是不是关于西班牙方面的消息?”刚刚走马上任的主教紧蹙双眉地问,因为他本能地感觉到危险正从那里袭来。

  “朋友,只不过是关于一个姑娘的事,我本来想介绍你同她认识的。但是既然你变成了一个隐士,那就再见吧。”

  菲蓉便向门外走去。

  “喂,好了,你到这里来,”杜布亚说着就向自己的书桌走去。

  于是,这一对半斤八两的老朋友都站住不动了,当他们的眼光相遇之后,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样比较好一些,”菲蓉说,“我看到,还没有失去一切希望;同你仍旧可以打交道。喂,朋友,把你的书桌打开来吧,让我和你共分里面的东西,我也开口和你共享一些消息”。

  杜布亚拿着一卷里面藏着一百路易多尔的纸给菲蓉看。

  “好吧,那么你想告诉我什么呢?我听着。”

  “首先你应当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因为是关系到我的一个老朋友的事,你应当答应,对他不会发生任何不利的事。”

  “可是,如果你的老朋友是一个应该上绞架的坏蛋,你为什么必须把他从绞架上救出来呢?”

  “这是我的事情。我有自己的原则。”

  “住嘴!我什么都不能答应你。”

  “那么,朋友,再见啦。把你这一百路易多尔拿回去吧。”

  “啊,我瞧你变成了一个爱使小性子的人了。”

  “完全不是这样,可是我对这一个人负有自己的义务。他使我得到了社会地位。”

  “这么说他是有些值得称道的东西了。他对社会作出了非常宝贵的贡献。”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他未必希望得到这一点,所以,如果你不答应我保全他的生命,我就什么事情也不告诉你。”

  “好了,我们不处死他了。我向你保证,现在你该满意了吧?”

  “什么保证?”

  “一个诚实人的保证。”

  “朋友,你想骗我吗?”

  “喂,你知道,你使我觉得讨厌。”

  “哎,使你讨厌吗?很好!那么再见吧。”

  “朋友,我要叫人逮捕你。”

  “你以为我会害怕吗?”

  “我叫人把你关进监狱。”

  “我才瞧不起你的监狱呢!”

  “我要长期把你关在监狱中。”

  “你还来不及把我关起来,你自己就先完蛋了。”

  “喂,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想知道,上尉会不会受到死亡的威胁。”

  “好吧。”

  “你愿意提出保证吗?”

  “主教的保证。”

  “不中用。”

  “神甫的保证。”

  “不中用。”

  “杜布亚的保证。”

  “行!那么,我首先应当对你说,我的上尉比全国任何别的一个人更大手大脚。”

  “见鬼!在这里竞争不是一个小竞争。,

  “同样,冠军也应当属于他。”

  “请继续往下说吧。”

  “这样,我就应当告诉你,我的上尉最近变得同克列兹一样的富有。”

  “他想必是偷了某一个军需官的钱。”

  “他没有这种能力。杀人倒也许能够,但偷窃……你把他当做什么人啦?”

  “那么,照你看来他的钱是从哪里弄来的?”

  “你考虑过他的钱吗?”

  “当然考虑过。”

  “照你看来,这是什么钱?”

  “嗯,是西班牙的杜布朗!”

  “是带有国王查理二世肖像的金币……每个值四十八个里维尔的杜布朗,就从他的口袋里大把大把地掉出来。”

  “这一阵金雨早已落在他的身上吗?”

  “早已吗?是在好伙伴街上企图劫持摄政王的前两天。你抓住了线索吗?”

  “抓住了!你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把这个消息带给我?”

  “因为上尉的储备快要耗尽了,现在一个知道他将在哪里补充储备的好机会已经来了。”

  “你不急着让他把自己的杜布朗都用完吗?”

  “所有的人都必须活着。”

  “朋友,所有的人,甚至你的上尉都将活着。但是我应当知道他的每一步,明白吗?”

  “知道他一天接一天的事。”

  “他爱上了你的姑娘中的哪一位?”

  “当他有钱的时候,他全都爱。”

  “当他没有钱的时候呢?”

  “他只爱诺曼脱卡。这是他最中意的恋人。”

  “我认识她,这个人你骗不了她。”

  “是的,而且在这件事情上不能对她抱任何的指望。”

  “为什么呢?”

  “她是个傻姑娘,她真心爱他。”

  “噢,他真是个幸运的人!”

  “他也值得别人爱,我敢使你相信,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他什么东西都给,不象你这个老吝音鬼。”

  “好了,好了。你自己知道,我在一定的情况下,比浪荡公子还要挥金如土。一切全操在你的手里。”

  “那么,我将尽我最大的力量去做。”

  “这样,我将每天都知道他是怎样消磨时间的。”

  “我们约好每一天。”

  “你愿意向我提出保证吗?”

  “一个诚实的女人的保证。”

  “不中用。”

  “菲蓉的保证。”

  “行。”

  “再见吧,大人。”

  “再见吧,女朋友!”

  菲蓉朝门外走去,正在她打算走出房门的时候,进来了一个仆役。

  “大人,”他说,“有一个人要求主教接见他。”

  “这个人,这个笨蛋,他是谁?”

  “是皇家图书馆的职员,他在业余时间替人抄写东西。”

  “他要干什么?”

  “他说,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消息应当向主教大人报告。”

  “大概,他会不会是一个请求援助的穷人?”

  “不,大人,他说是为着政治问题来的。”

  “关于什么问题?”

  “关于西班牙。”

  “那么,让他进来吧。而你,朋友,请到隔壁房间去一下。”

  “你还要干什么?”

  “这个缮写员同你的上尉之间突然串起来了。”

  “这就有趣了,”菲蓉说。

  “喂,快走吧。”

  于是菲蓉消失在杜布亚向她指出的那扇门后。过了几分钟,仆役打开房门,报告说让·布瓦先生来了。现在我们要说一说,我们这个地位低微的主人公是怎样得到受坎伯雷主教大人接见的荣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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