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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仲马《红屋骑士》简介&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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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11 09:21 | 只看该作者
  十六
  浪子
  
  穆里斯即使长了翅膀,也不能飞得更快了。
  街上拥挤,塞满了人,但是穆里斯没有看见他们,只感觉他们阻挡住他的去路。人群中有人说国民议会已经被包围了,人民的尊严被他们的代表们所侵犯,所以他们阻住这些代表们出来。这消息可能是真实的,因为大家听见警报的声音和大炮的雷鸣。
  但是警报的声音和大炮的雷鸣,这时候对于穆里斯有什么关系呢?代表们是不是被拘囚起来,对他有什么关系,即使他自己并不受任何的拘束。他向前跑,他只知道向前跑。
  他一边跑一边想象让维也芙正在俯瞰花园的小窗上期待着他,好在她所能看见的最远地方,给他送去她最妩媚的微笑。
  无疑迪克斯麦尔也知道了他这幸运的重来,他一定向穆里斯伸出他巨大、慷慨、忠实的手,向他致敬。
  那一天他爱迪克斯麦尔,他甚至爱穆朗和他的黑头发、绿眼镜,在那下面他一向以为闪灼着一对阴险的眼睛的。
  因为他感觉幸福,他爱整个世界,他很想把鲜花簪上每个人的头,使他们象他一样的幸福。
  可是,可怜的穆里斯,他却是失望了,正如把希望建筑在意欲和心愿上面的人们,二十次中有十九次都会失望。
  穆里斯没有得着他所期待的微笑,远远就望见的欢迎,让维也芙早打定主意只给他一个个冷酷的礼貌,这不过是防御着要来侵略她内心的洪水的一道脆弱的堤防罢了。
  她早退守在她楼上的寝室里,等到被呼唤时才下楼来。
  啊唷!她也弄错了。
  只有迪克斯麦尔才一点也没有错,他隔着铁栏去窥伺穆里斯,带着讥嘲在微笑。
  穆朗正在冷淡地染着白猫皮上的小尾,以便做出假冒的黄鼠狼皮。
  穆里斯推开通往小径的小门,象往常那样熟悉地走进花园来;象从前那样,那扇门开处带着一种特殊的铃声,表示开门的来人正是穆里斯。
  站在闭上了的窗子背后的让维也芙,战栗得不能自持。
  她让手中持着的半开的窗帘低垂下去。
  穆里斯走进来的第一个感觉是失望的。不但让维也芙不在楼下的窗前等待着他,而且走进了他从前和她告别的客厅,也没有看见她的踪影,他不得不去自通名姓,好象三个星期的分别,他已经成了一个陌生的人。
  他的心忧愁了。
  穆里斯首先看见的是迪克斯麦尔,他跑来把穆里斯抱在胳臂里,发出快乐的呼叫。
  跟着,让维也芙走下楼来。她曾经用漆制的薄片摩擦她的腮庞,以期添上红晕的颜色,可是她还没有走下二十个阶梯,这人为的颜色已经消逝,血液重新流进心内去了。
  穆里斯望见在门的阴影后面出现了让维也芙。他含笑地向她迎上去,吻她的手。到那时候他才觉察她是怎样的改变了。
  在她这一方面,让维也芙惊诧地注意到穆里斯的消瘦,他的眼光中闪烁着燃烧的光辉。
  “你来了,先生?”她对他说,在她的声音里,她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原本打定主意拿出冷淡的声音对他这样说:
  “穆里斯公民,日安,为什么你久不上这儿来呀?”
  但是那句改变了原意的问话对于穆里斯仍然是冷淡的,可是,那里面含蓄着怎样的情意呀!
  迪克斯麦尔打断了这一对情人相互的窥伺,缠绵的默想。他说午餐已经预备好了,因为那时候已经快两点钟了。
  穆里斯跨进了餐室,看见他的杯盘已经摆好了。
  跟着穆朗公民走了进来,穿着旧日一样的背心、栗色衣服和白色有襟饰的衬衫,仍然带着他那副绿色的眼镜,披着他那蓬松的黑发。穆里斯对于这家伙一样友好,这个人在他的眼底下远远不如前次离开的时候那样可怕。
  真的,让维也芙怎么会爱上这小小的化学家呢?把这样狂妄的思想放进脑子里去的人必定是恋爱着迷到疯狂的境界了。
  况且,要在这时候来嫉妒也算太不合适。
  穆里斯的内衣的袋子里怀着让维也芙的信札。他欢乐的心就在那下面跳跃。
  让维也芙恢复了她宁静的情绪,女人的性格,有一种特点,那便是现实常常可以拭掉过去的痕迹和未来的威胁。
  感觉幸福的让维也芙,再变成了自主,虽然带着情爱,但却冷静直持,这又是穆里斯所未能领悟到的情节。如果罗兰在他的地位,很容易从巴尼、白丹或让啻·伯尔纳①得着解释。
  谈话的题材转到理性女神,吉伦特党人的覆灭和这种把对上天的崇拜让位给女性的新信仰,成了时下的两桩大事。迪克斯麦尔以为如果有人把让维也芙推选为这种崇拜的对象,他是不会不高兴的。穆里斯却取笑这个意念。可是让维也芙却同意她丈夫的看法,穆里斯很惊异地感觉到为什么这种不合理的爱国思想能够使象迪克思麦尔那样的男子,象让维也芙那样诗意的女人会有这种荒谬的见解。
  穆朗讲解了一篇关于女人参加政治的理论,从八月十日的女英雄麦芮古尔②谈到吉伦特党的灵魂:罗兰夫人。在谈话里他说了一些攻击“编织妇女③”的话。这番话使得穆里斯微笑。但是穆朗在这番话里对爱国的妇女却做了残酷的讽刺,这些妇女以后被人赐与“断头机上的饕餮”的可怕称号。
  “嗄!穆朗公民,”迪克斯麦尔说,“让我们尊崇爱国主义,即使它走错了道路。”
  “至于我,”穆里斯说,“我想女人是很能够爱国的,如果她们是不太贵族的。”
———————
  ①他们是法国十八世纪的三位诗人。
  ②麦芮古尔(1762—1817):参加打破巴士底狱的女英雄。
  ③这是一七九三年参与法国革命议会的平民妇女的别名。
  
  “你说得很有理,”穆朗说:“我坦白地承认我感觉当女人摹仿男子时,她之可鄙,正如男子侮辱女人时那样的卑劣,纵然那女人是这男子最凶狠的敌人。”
  穆朗很自然地把穆里斯引到一个很细致的题目上来。穆里斯点头表示赞可。较量的机会好象在眼前展开。于是迪克斯麦尔得着号令,乘兴进攻,说:
  “等一会,等一会,穆朗公民,我希望你把那些国家的女敌人作为例外。”
  穆朗的反驳和穆里斯的示意以后,有几秒钟的沉寂。
  “不要把一个人当做例外,”他愁闷地说道,“啊唷!那几个作为国家仇敌的女人,据我看来,今天已算是受够了惩罚。”
  “你的意思是指着丹普尔监狱里的囚人,那奥国女人,卡贝的妹妹和女儿吗?”迪克斯麦尔说,讲话的神情是那样的回旋,不致引起别人的怀疑。
  穆朗期待着那少年人答话的时候,面色变成了灰白,如果有人看见他,会说他的指甲在他的胸前划了一条痕迹,因为那指甲实在深深地抓着。
  “正是,”穆里斯说,“我讲的正是她们。”
  “怎么?”穆朗带着哽咽的声音说,“别人所说的话是真的吗,穆里斯公民?”
  “别人说的什么?”那少年问。
  “有时,那些女囚人受虐待,受那些职务是该保护她们的人的虐待。”
  “有些人,”穆里斯说,“不配当人这个称号。有些怯懦者,从来没有打过仗,可是习惯要虐待俘虏,来表现自己是得胜者。”
  “啊!你不是那样的人,你,穆里斯,我敢断定。”让维也芙叫道。
  “夫人,”穆里斯回答,“我,向你说话的我,曾经站在国王快要被斩首的断头台上值卫。我手中执剑,我在那里,要手里的刀不许哪个去救他的人。可是当他走近我的身旁,我不由自主地脱了帽,转身向我手下的人说:
  ‘公民们,我警告你们,我将拿剑去洞穿第一个侮辱旧日的君王的人。
  ‘啊!我挑战:敢有声音从我队里出来。当国王从瓦芮伦①转来的时候,贴在巴黎的一万张公告当中的第一张,还是我亲手写的:
  ‘向国王敬礼的人受鞭打,侮辱他的人受绞杀。’”
  “呃,”穆里斯继续说,没有注意到他这番话在这些人当中所产生的可怕效果,“呃,我已经说明我是一位诚实坦白的爱国者,我恨恶国王和王党。呃,我敢说,纵然和我的信念相违背,纵然我以为那奥国女人对法国的灾祸应负大部分的责任,我却不让哪一个,即使是桑特尔本人,在我面前侮辱那个从前的王后。”
  “公民,”迪克斯麦尔摇头好象不相信他有这样的大胆,阻止他说,“你知道在我们面前说这些话,是可信靠的吗?”
  “在你们面前和在一切人的面前一样,迪克斯麦尔;我再说,她也许和她的丈夫一样,要死在断头台上,我不惧怕女人,我总是尊重比我软弱的人。”
  “那王后,”让维也芙胆怯地问,“有时曾经向你,穆里斯先生,表示过她对于这种不常见的关切而生感激吗?”
———————
  ①瓦芮伦:一七九一年六月二十二日路易十六逃亡被挡回巴黎的地方,属麦斯省,离国境不远的地方。
  
  “那女囚人曾经有几次向我谢谢我对她的关切,夫人。”
  “那么,她正欢欣地期待着你转去值卫哟?”
  “我相信那个。”
  “那么,”穆朗说,象女人那样战栗着,
  “既然你承认别人所不敢承认的,表示你有一颗善良的心,那么,你对孩子也不会虐待?”
  “我吗?”穆里斯说,“你去问那个无耻的西蒙,问那在市府人员面前竟敢打小卡贝的西蒙,我的拳头有怎样的重量。”
  这句答话在迪克斯麦尔桌边引起了一阵骚动,客人们都恭敬地站了起来。
  只有穆里斯是坐着的,没有想到他这番话引起了这种恭敬的激情。
  “唉,这是为了什么呀?”他惊异地问。
  “我想有人叫我到工厂里去,”迪克斯麦尔回答。
  “不是,不是,”让维也芙说,“起初我也这样相信,但是我们弄错了。”
  大家重新坐了下来。
  “唉!那么是你,穆里斯公民,”穆朗带着战栗的声音说,“就是那位大家时常谈到的,英勇地保护孩子的市政府的职员了?”
  “大家时常谈到吗?”穆里斯带着一种差不多是崇高而天真的性格说。
  “啊!真是一颗崇高的心。”穆朗一面说,一面离开桌子,为着抑制情绪,退回工厂里去,好象有要紧的工作要他去做一样。
  “是的,公民,”迪克斯麦尔回答,“是的,大家都谈到,还可以说一切有真情、有勇气的人虽不认识你,却都在赞扬你。”
  “让我们使他不扬名吧,”让维也芙说,“我们给他的光荣将会变成一种很危险的光荣。”
  就是这样,在这番奇特的谈话里,每一个人都不自觉地谈到英勇、忠诚和感激。
  只是还没有谈到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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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12 12:31 | 只看该作者
  十七
  掘地道的人
  
  大家正离开桌子的时候,有人通知迪克斯麦尔说:他的登录员①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他。他向穆里斯道歉,到等着他的经纪人那里去,他一向习惯了这样离开他的客人的。
  原来这是关于他要在哥德芮街,丹普尔监狱对面,购买一所小房子的事件。迪克斯麦尔所要买的宁肯说是一片空地,不是一所房子,因为那建筑物已经快倾倒,但是他有意把它重新修建起来。
  这桩买卖很快就做成功。那天上午登录员才会见卖主,议价一万九千五百里弗尔②便成了交易。他来是为着在契约上签字,付款并且移交那所建筑。就在那一天房主完全把房子搬让出来,第二天工人便可进去工作。
  契约签字以后,迪克斯麦尔和穆朗同登录员一道上哥德芮街
———————
  ①这是经理田房买卖的中间人。
  ②里弗尔,法国古时货币,即现今法郎的前身。
  
去,立刻要看一下这桩新置的产业,因为他们虽然买过手,还未曾看过。
  这所房子大约在现今那条街第二十号那个地方,有三层楼和一个屋顶间。地下层从前租给一位酒商,那里有很宽广的地窖。
  卖主特别夸耀这些地窖,说是这所房子的特点。迪克斯麦尔和穆朗对于这些地窖,表示不大感觉兴趣,可是这两个人好象为着讨好卖主,竟爬下卖主叫做的地下层去。
  和别的卖主的习惯相反,这一位一点也没有撤谎;那些地窖真是宽广,当中的一个一直伸展到哥德芮街的下面,在这些地窖里可以听见头上车轮滚动的响声。
  迪克斯麦尔和穆朗好象不大欣赏这个优点,甚至谈到要把这些地窖填掉,因为这些对于酒商有用的构造,对于诚实的资产阶级的人却没有什么好处。
  看了地窖以后,大家参观一楼、二楼、乃至三楼。从第三楼可以完全俯视丹普尔的花园,如往常一般,园内占满了国民兵士,自从王后不出来散步,他们总是欢乐地在那里交谈。
  迪克斯麦尔和穆朗认出他们的朋友:蒲吕穆寡妇,正忙着在做她酒饭店的生意。无疑他们是不大愿意使她认出他们的,所以他们故意躲在卖主的身后,他特别向他们指出这里的风景既有变化而且悦目。
  买主于是请求要看看那些屋顶间。
  卖主无疑没有料到有这样一个要求,他没有带上钥匙,但是为着钞票的原故,他只好恭顺地应允了,立刻下楼去寻找钥匙。
  “我没有弄错”,穆朗说,“这所房子真是奇特地适合我们的计划。”
  “那地窖,你觉得怎样?”
  “真是天助,可以省掉我们两天的工作。”
  “你想那方面正对着那酒饭店吗?”
  “稍微偏左一点,但是没有关系。”
  “但是,”迪克斯麦尔问,“你怎么能够在地下确定方向,一直到你所要去的地方呢?”
  “放心,朋友,那是我的事。”
  “是不是常在这里发出通知她的信号呢?”
  “但是在阳台上,王后一点也望不见这里,我想只有屋顶间才和阳台一样高,而且我还有点怀疑哩。”
  “不要紧,”迪克斯麦尔说,“只要杜南或者莫尼从某一个洞孔望见了,他们便会去通知陛下的。”
  于是迪克斯麦尔在白棉布的窗帘下面打上了结子,再把窗帘放到窗外去,好象是被风把它吹出去的那样。
  跟着这两个人好象急于要去看屋顶间,走到楼梯口去等卖主,预先把三楼的门关上,以免那位细心的人把飘出去的窗帘拖了回来。
  果不出穆朗的预料,屋顶间还不到塔顶那个高度。这是一个缺点,同时也是一个优点,缺点是不能从这面给王后传递信号,优点是这不可能的情形足以避免一切的怀疑。
  因为高房子是常被人监视着的。
  “我们总该找出一个办法,通过莫尼、杜南或者提松的女儿,告诉她,叫她警备着,”迪克斯麦尔悄悄地说。
  “我会办那个的,”穆朗回答。
  大家下了楼,登录员带着签好的契约,在客厅里等待着。
  “好的,”迪克斯麦尔说,“这房子合我的用。把讲好的一万九千五百里弗尔点给公民,叫他签字。”
  卖主下细点清了款子,然后签了字。
  “公民,你知道,”迪克斯麦尔说,“主要的条件是今夜晚你要把房子交出来,明天我才可以派工人进来。”
  “公民,我一定照办,你可以把钥匙带去,今夜晚八点钟这所房子一定搬空了。”
  “嗄!得罪,”迪克斯麦尔说,“登录员公民,你不是曾经告诉过我:这所房子在草门街有一个出路吗?”
  “是的,公民,”卖主说:“但是我把它关上了,因为只有一个勤务员,要他看照两道门,会把他累死的。可是那道门可以用,只须加以不到两个钟头的修理,那道门便好用了。公民们,你们是不是要去看一下呢?”
  “谢谢,用不着看了,”迪克斯麦尔说:“那道门对我并不重要。”
  这两个人在第三遍叮咛卖主一定要在那夜晚八点钟将房屋搬空以后,便抽身走了。
  九点钟这两个人又转身回来,远远地跟着五、六个人,在那时巴黎的混乱情形当中,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
  他们两人先走进来。卖主履行了他的话,这所房子是完全空出来了。
  他们很仔细地把窗子的外扉关上,敲开打火机,点燃穆朗放在袋子里带来的蜡烛。
  别的五、六个人,一个一个地也进来了。他们就是和硝皮厂主人一道进餐的人,也是那些走私贩子,那夜晚想杀死穆里斯,以后成了他的好朋友。
  他们关上了门,爬下地窖里去。
  这地窖,在日里虽然被人那样的轻视,可是在夜里,变成了这房子的最重要的部分了。
  首先他们塞住所有的洞孔,以免好奇的眼光向里面来探索。
  跟着穆朗立刻竖起一只空酒桶,在一张纸上用铅笔勾出几何学的线条。
  当他正在描绘线条的时候,他的伙伴们被迪克斯麦尔领着,从屋里出去,沿着哥德芮街走去,一直到薄斯街转角的地方,在一辆盖着的车子面前停了下来。
  这辆车里有一个人,他悄悄地给每个人一件掘土的器械:铲子、鹤嘴锄、起重棍、掘矿锹,一一分散给众人。每一个人都把分得的器械藏了起来,放在长袍或者大衣下面。这些掘地道的矿工们再朝那座小屋子走回去,车子也就不见了。
  穆朗已经做完了他的工作。
  他朝着地窖的一个角落笔直地走去。
  “那里,”他说,“掘吧。”
  这些做救赎工作的工人立刻工作起来。
  丹普尔监狱里囚人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特别是越来越痛苦了。有一个短暂的时期里,王后、绮丽沙白夫人和公主重新得着一点儿希望。杜南和勒比特两位市府的职员对他们的庄严的囚人感觉同情,表示关怀。这些可怜的女人,因为不习惯这样的关怀,起初是怀疑的。但是抱着希望的人是不敢久怀疑的。况且王后,既被监狱把她的儿子分开,被死亡把她的丈夫分开,也会象他一样走上断头台去,还有什么事不能降临呢?这凶死的命运,许久以来她就正视着,终于习惯地处下去了。
  杜南和勒比特的轮班第一次到来的时候,王后对他们问到:如果他们真的关怀她的命运,便请他们把国王的死亡情形详细对她讲一遍。这是对他们的同情心一种残酷的考验。勒比特曾经参加过那次死刑的执行,服从了王后的命令,把情形告诉了她。
  王后请求把记载死刑的执行的日报送给她看。勒比特答应下次值班时给她带来;值班的轮次是三个星期才有一会。
  国王在时,丹普尔狱里有四位市府的兵士。国王死后,减少到三人:即是日里一人,夜间两人守卫着。杜南和勒比特想出一条诡计,使他们两人常常一齐在夜间值班。
  值卫的时间是由抽签来决定的,一张纸条写上“白日”,两张纸条写上“黑夜”。每人从一顶帽子里抽出纸条来,凭偶然来支配值卫的时间。
  每次杜南和勒比特要去值卫的时候,他们在三张纸条上都写着“白日”,把帽子给另外一位兵士先拈。他把手放进那料不到的抽签匦里去,自然抽出一张上面写着“白日”的字条。杜南和勒比特立刻把另外两张纸条毁掉,悄悄地抱怨命运是那样坏,老是选着黑夜那个苦差事。
  王后认为她的两个监视人是可靠了的时候,她请他们和红屋骑士取得联系。跟着便定下一个越狱的企图,王后和绮丽沙白夫人化装成市府兵士,带着通行证卡逃走。至于两个孩子,公主和太子呢,大家时常看见到丹普尔来点灯的人总是带着两个同公主和太子一般年纪的孩子。事先安排好由我们谈过的杜尔基穿上点灯人的衣服,把公主和太子劫走。
  顺便提一下,这位杜尔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杜尔基原来是国王御桌边的侍僮,随着杜绮列芮宫的仆从被带到丹普尔狱来,因为国王在狱里的御膳起初还是很考究的。第一个月这笔费用就从国库支出三、四万法郎。
  很明白,这样的奢侈是不能持久的。公社下令禁止,便把大厨师、烹调夫以及灶下仆一并遣走,但只留下一个侍僮,那就是杜尔基。
  很自然,杜尔基变成了两个女囚和她们的同党者中间的传信人,因为杜尔基可以出去,所以他可以把书信带出去,把回信带回来。
  通常这些信札总是卷成一团当做杏仁乳瓶上的塞子,递到王后和绮丽沙白夫人的手里去。这些信是用柠檬汁写的,字迹须放在热火附近,才看得出来。
  逃走的计划都准备好了,一天提松使用这样的瓶塞来点火烧他的烟管。纸在着火的时候,他看见有字迹显现出来。他把燃了一半的纸扑熄,把它送给丹普尔监狱管理委员会去;在那里他把纸放近火边,因为另外半张已经化成灰烬,留下这半张上面只有几个不连续的字,找不出意义来。
  可是他们认出王后的笔迹。提松受询以后,说出他在旁边看见的勒比特和杜南对女囚们所表现的同倩。这两位卫兵于是被告发了,不许再进丹普尔监狱去。
  只留下了杜尔基。
  可是监视越来愈严密,后来人家绝不允许杜尔基和公主们接近。于是和外边的通信就完全断绝了。
  可是,有一天,绮丽沙白夫人把一把切水果的金刃刀递给杜尔基,叫他洗涤。杜尔基怀疑其中必有原故,一边洗,一边拖着刀柄。果然刀柄内装有一个纸条。
  这纸条是写满了字母的符号。
  杜尔基把刀子送还绮丽沙白夫人,但是在场的一位市府兵士从她手里拖过那把刀来下细检查,也将刀刃和刀柄分开,幸而纸条已经不在里面了。那兵士立刻就把那把刀子没收去了。
  就是那个时候,那位绝不灰心的红屋骑士想出了他第二条计策,想利用迪克斯麦尔新买的那所房子来实现它。
  可是,因人们渐渐地失掉了一切希望。在我们谈到的那一天,街上喧嚣的声音一直送到王后的耳里,她惊吓地得知那些呼叫原来是对吉伦特党人的控诉,这些温和派的支持的最后崩溃,为她添上了致命的愁苦。因为吉伦特党一垮台,在议会里便没有任何庇护王家的人了。
  七点钟的时候,晚餐陈设好了,照着往常的习惯,市府的兵士们检查每一个菜盘,展开每一张餐巾,探索每一块面包,破碎所有的杏仁饼和胡桃,怕的是有一张纸条落到囚人们的手里去,这样谨慎地检查以后,他们用这些简单的语句请王后和公主们上桌来用餐:
  “卡贝寡妇,你可以吃了。”
  王后摇头表示不饿。
  但是,那时候公主跑过去,好象要吻她的母亲,悄悄地对她说:
  “上桌去,夫人,我想杜尔基在向你做手势。”
  王后战栗着,抬起头来。杜尔基正站在她的对面,餐巾放在他的左臂上,右手在摸他的眼睛。
  她立刻很自然地站了起来,在她素常的地方,靠着桌边坐下。
  两位市府的兵士陪着看她们吃饭,他们的责任是禁止杜尔基和公主们单独在一起。
  王后和绮丽沙白的脚在桌下撞着,彼此掀了一下。
  因为王后当面对着杜尔基,这孩子的一切姿态都没有逃过她的注意。因为这些姿态都很自然,不会引起而且也没有引起市府兵士的怀疑。
  晚餐完毕,他们撤掉餐桌和陈设餐桌的时候,带着一样的谨慎:细小的面包屑也收拾起来,加以检查,做完以后,杜尔基在先,兵士们在后,都出去了;可是提松的女人仍然留在那里。
  这女人自从她被人把她的女儿和她分开,她完全不知道她女儿的下落以后,她便变得凶暴起来。每当王后抱吻公主的时候,她便忿怒得象要发疯,王后怀着一颗母亲的心,懂得做母亲的这种痛苦,总是在要去寻找这种剩余的唯一的安慰的时候,便停手不去把她的女儿抱在自己的胸前。
  提松来找他的女人,但是这妇人说她须等待卡贝寡妇睡了,她才可以抽身。
  跟着绮丽沙白夫人向王后告别,转回她自己的屋子里去。
  王后以及公主都脱衣睡了,于是提松的女人才拿着蜡烛出去。
  市府的兵士早已倒在走廊里的摺椅式的床上面了。
  月亮,囚人们的苍白的拜访者,从披檐的开孔处斜射一道清辉,由窗口直射到王后的床脚。
  过一会这屋子里一切都静寂,没有丝毫的声响了。
  跟着一扇门绕着它的枢链轻轻地转动,一只黑影在清光里闪过,来到了王后的枕边。这是绮丽沙白夫人。
  “你看见了吗?”她低声问。
  “是的,”王后回答。
  “你了解吗?”
  “了解到可以相信。”
  “呃,让我们再谈一下那些手势。”
  “起初他摸他的眼睛,表示有新的事件。”
  “跟着他把餐巾从左臂移到右臂,那是说有人在设法打救我们。
  “跟着他把手举到额头,表示他向我们说的救星来自国内,而不是国外。”
  “跟着,当你叫他明天不要忘记带来杏仁乳的时候,他在手巾上打了两个结。”
  “因此,这仍然是那红屋骑士。崇高的心啊!”
  “是他,”绮丽沙白夫人说。
  “睡了吧,我的女儿?”王后问。
  “没有,母亲,”公主回答。
  “那么,为你所知道的那个人祈祷吧。”
  绮丽沙白夫人不作声回到她屋子里去,大约有五分钟之久,青年公主向上苍祷告的声音,在黑夜的静寂里听见。
  就是这个时候,在穆朗的指导下,锹子的开始几锄在哥德芮街的小屋子里动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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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
  云雾
  
  在开始的几度顾盼的沉醉之后,穆里斯对于让维也芙所给与他的接待,远远落后于他的期待,他企盼着在幽会里,重新踏上他失掉的道路,至少恢复在对她的爱情上所损失掉的东西。
  但是让维也芙也早打定了主意,她决意不给他以面对面的机会,这样的机会在过去虽然很温柔,而今却是危险的了。
  穆里斯指望着第二天和她单独在一道,可是一位女的亲眷,显然是事先约定,到那里来拜访她,而且让维也芙把她久久地留住。这一次他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因为那可能不是让维也芙的过错。
  穆里斯要走的时候,被请求陪伴这位女眷回去,她住在圣·维克多尔街。
  穆里斯悻悻地告别,但是让维也芙给他一个微笑,穆里斯把这微笑当做是一个许诺。
  啊唷!穆里斯却弄错了。第二天,六月二日,吉伦特党垮台,是一个可怕的日子,穆里斯辞别了他的朋友罗兰,纵然罗兰一定要拉他到议会里去,他却摒开一切事务去看女友。真的,自由的女神在让维也芙身上得着一位劲敌。
  穆里斯在小客厅里寻着让维也芙,她真是韵致可爱,和气迎人,可是在她身旁却坐着一位年轻的侍女,她戴着三色的结子,在窗前的一个角落上绣刺手巾,一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穆里斯皱紧了他的眉头,让维也芙觉察这位武夫的心绪恶劣,她更加倍地和气,可是,她还不把她的友谊表现去叫这女仆走开,穆里斯忍耐不住,比往常早一点钟便告别走了。
  这一切都可能是偶然的碰巧。穆里斯拿出忍耐的心情来。但是那夜晚,情形却很可怕,虽然一些时候以来,穆里斯生活在政治圈子以外,可是那天的喧嚣却传到了他的耳里。甚至在法国掌权了十个月的一个政党的垮台,都未能把他从爱情里拖出来片刻。
  第二天让维也芙仍然玩着她那一套把戏。穆里斯明白必定又来这套把戏,也预先打定了主意。他到达后十分钟,看见那侍女在一打手巾上绣了字以后,又推上六打餐巾,穆里斯瞧一下他的手表,站起来,向让维也芙点一下头,不说一句话,就走了。
  还有更严重的,他没有转身回来望一眼。
  让维也芙站起来,用眼睛追随着他穿过花园,呆呆地立在那里一会儿,面色灰白,神经紧张,再倒到椅子上去,对于他外交所生的效果感觉惊惶失措。
  这时候,迪克斯麦尔走了进来。
  “穆里斯已经走了吗?”他惊异地叫道。
  “是的,”让维也芙结结巴巴地答道。
  “可是他刚才来呀?”
  “大约是在一刻钟以前。”
  “那么,他要再回来的?”
  “我怀疑。”
  “出去,米格,”迪克斯麦尔说。
  这侍女不幸同奥国女人有一样的名字,因为恨恶玛丽那个字,他才把那个花的名字拿去做自己的名字。
  她遵从她主人的命令,站起来,走了出去。
  “呃,亲爱的让维也芙,”迪克斯麦尔问,“你已经和穆里斯修好了吗?”
  “恰好相反,朋友,我想这时候我们比从前更冷淡了。”
  “这一次,错在谁呀?”迪克斯麦尔问。
  “在穆里斯,没有丝毫怀疑。”
  “嘿,让我来裁判。”
  “怎么!”让维也芙红着脸说,“你不猜吗?”
  “为什么他生气呢?不。”
  “他好象讨厌米格。”
  “呸!真的吗?那么我们该遣走那个女孩。我不该因为一个侍女丢掉一位象穆里斯那样的朋友。”
  “啊!”让维也芙说,“我想你不必那样过火把她遣走,他便会满意的……”
  “怎么?”
  “只须把她遣出我的房门外去就够了。”
  “穆里斯原本有理,”迪克斯麦尔说。“他到这里来拜访的是你,不是米格,他来的时候,米格当然不需要在这里。”
  让维也芙惊异地望着她的丈夫。
  “但是,朋友……”她说。
  “让维也芙,”迪克斯麦尔说,“我想有你做我的同盟,可以帮助我顺利地进行我的任务,可是,恰恰相反,你的恐惧增加了我们的困难。四天以前我以为一切都安排好了,可是现在还须重新做起。让维也芙,我不是对你讲过,我信靠你和你的荣誉吗?我不是对你讲过,穆里斯应该重新做我们的朋友,亲昵而没有丝毫怀疑的朋友吗?啊!我的天!女人总是我们的计划上永恒的障碍啊!”
  “可是,朋友,你就没有别的方法吗?我已经说过,对于我们大家都要好些,如果穆里斯能够离开这里。”
  “是的,对于我们也许是的;可是对于超出我们的她,对于那位我们发誓要牺牲我们的财产、生命、甚至荣誉去拯救的女人,我们必定要那位青年人回来。你知道杜尔基已经遭人怀疑,要换人去侍候公主们了吗?”
  “好,我将把米格遣开。”
  “呃!我的天,让维也芙,”迪克斯麦尔带着少见的焦急态度说,“为什么你向我说到那个?为什么拿你的思想来煽动我思想的火?为什么在困难中更为我创造困难?让维也芙,做,象一位忠实的女人那样,做你相信应当做的,这便是我要对你说的,明天,我要出去,明天,我代替穆朗监视工程。我不同你吃午饭,但是他要;他有一桩事要请求穆里斯,他要向你说明那是什么事。他要向穆里斯请求的,记好,让维也芙,是一桩很重要的事;那不只是我们要达到的目的,也是途径;这是那位善良、高贵、忠诚的人的最后希望,他是你和我的保护者,为着他我们应该献出我们的生命。”
  “为着他,我愿献出我的生命,”让维也芙带着热诚地叫道。
  “呃,那个人,让维也芙,我不知道怎么样你不能使穆里斯喜欢他,而且特别重要的,是你要使他们和好。象今天这样,你把他弄发了脾气,穆里斯可能拒绝穆朗要向他请求的事,但是这却是一件不惜任何代价要完成的一桩大事。你要我现在对你讲,让维也芙,你的一切细心和柔情能够为穆朗打开一条道路吗?”
  “啊!先生,”让维也芙合着手,面色苍白地叫道,“先生,绝不要那样讲吧。”
  “唉,”迪克斯麦尔把嘴唇放在他妻子的额上说,“刚强起来,再回想一下吧。”
  他出去了。
  “啊!我的天!我的天!”让维也芙焦急地喃喃自语道,“他们怎样凶猛地逼迫着我去接受我整个心灵奔向的爱情呀!……”
  我们曾经说过第二天是一旬的末日①。
  在迪克斯麦尔的家里,正如在那时所有的资产阶级的家里一样,有一个习惯:就是在星期天比在别的日子里,午餐要更久
———————
  ①法国共和历将一旬的末日定为休假日。
  
更讲究些。自从穆里斯和这家人熟悉了以后,他是被邀请每星期日都要来的,而且从前他也从来没有错过一次。习惯是午后两点钟入席,穆里斯总是正午就来了。
  象他那天那样的离开,让维也芙想再见他已是绝望。
  真的,正午的钟声响了,穆里斯未见到来;跟着十二点半,再到一点钟还缈无踪影。
  在这期待里,让维也芙心里的经过,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
  开始她穿着尽量简单的衣服,继后看见他迟迟不来,由于女人心中原有的妩媚的情绪,她在她腰带上戴上一朵花,头发里再插上另外一朵,在期待里感觉内心越来越是愁闷。象这样一直等到差不多要上席的时候,穆里斯还未见到来。
  在两点欠十分的时候,让维也芙听见穆里斯的马蹄声——她很熟悉的马蹄声。
  “啊!他来了,”她叫道:“他的骄傲不能战胜他的爱情。他爱我!他爱我!”
  穆里斯跳下马来,他把马交给园丁,叫他站在那里等着他。让维也芙看见他下马,但很不安地看见园丁并不把马牵到马厩里去。
  穆里斯进来。那一天他是夺目的美。肩上披着大襟的宽方黑袍,身上穿着白色的紧身,腿上套着羚羊皮的裤子,描出阿波罗①的端整的下肢,还有白色细纱布的领巾,罩上美丽的头发,再加上开朗光润的额头,完成了天然的雄壮和标致的美男子的身材。
  他走进来。我们说过,他的出现鼓动了让维也芙的内心,她
———————
  ①阿波罗:希腊人崇奉的太阳神。
  
欢欣地接待着他。
  “啊!你来了,”她向他伸出手去说:“你同我们一齐用午餐,不是吗?”
  “恰恰相反,女公民,”穆里斯带着冷淡的声调说“我特来向你请假。”
  “你要请假吗?”
  “是的,队里有事需要我去。我怕你等着我,你不会原谅我无礼不来通知一声;这就是我来的原故。”
  让维也芙的内心本已感觉舒适,这一下又不安起来。
  “啊!我的天里”她说,“迪克斯麦尔不在家吃饭,打算回来的时候还看见你在这里,他叫我把你留住哩!”
  “咦!那么,我明白了你为什么这样坚持,夫人。原来是因为你的丈夫的命令。我却没有想到那个!真的,我总不会纠正我的过失。”
  “穆里斯!”
  “但是,夫人,我应当考虑的是你的行为,不是你的言语,我该明白,如果迪克斯麦尔不在家,我更应该走掉。他不在这里将必更增加你的不安。”
  “为什么呢?”让维也芙怯懦地问。
  “因为,自从我回来,你好象打定主意要躲避我,我转来为的是你,只为的是你,你明白,我的天!可是自从我转来,我不断地看见你身旁总有别人。”
  “呃,”让维也芙说,“你还在生气,朋友,可是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还没有,让维也芙,你还可以做得更好一些,不是象从前一样的接待我,便是把我完全赶走。”
  “嗯,穆里斯,”让维也芙温柔地说,“请你了解我的处境,明白我的痛苦,不要对我施加残暴。”
  那位少妇挨近他去,愁苦地瞧着他。
  穆里斯沉默了。
  “但是你要怎样呢?”她继续说。
  “我要你的爱情,让维也芙,因为我觉得没有你的爱情我是不能活下去的。”
  “穆里斯,可怜我吧!”
  “那么,夫人,”穆里斯叫道,“你该让我死掉。”
  “死吗?”
  “是的,死或者忘记。”
  “你能够忘记吗,你?”让维也芙叫道,泪珠从内心涌上了眼眶。
  “啊!不,不,”穆里斯喃喃地说,同时跪了下来,“不,让维也芙,死,也许可能;忘记,绝不,绝不可能!”
  “但是,”让维也芙坚决地说,“那样还要好些,穆里斯,因为这爱情是犯罪的呀。”
  “你也曾对穆朗先生那样讲过吗?”穆里斯忽然变为冷酷地说。
  “穆里斯,穆朗先生从来没有象你这样疯狂,我也不须向他说明作为一个朋友应该怎样行动。”
  “打赌,”穆里斯带着讥嘲的微笑说,“让我们打赌:如果迪克斯麦尔不在家,穆朗一定没有出去。哼!让维也芙,那就是阻挡我爱你的原因。因为只要他在你的身旁,不离开你片刻,”穆里斯轻蔑地继续说,“啊!不,不,我不能爱你,至少我不能向你招认我是爱你的。”
  “我,”让维也芙被这永恒的怀疑逼迫到极端,带着一种癫狂的态度揪住那青年人的胳臂叫道,“我,我向你发誓,好好听着,穆里斯,这是一次说了绝不再说的话:我向你发誓,穆朗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爱情的话,穆朗从来没有爱过我,穆朗也绝不会爱我;我拿我的荣誉向你发誓,我拿我母亲的灵魂向你发誓!”
  “啊唷!啊唷!”穆里斯叫道,“我但愿能够相信你的话才好!”
  “啊!相信我吧,可怜的疯人!”她微笑地说,除了对于一个嫉妒的人以外,这应当看做是一个妩媚的供招。“相信我,此外,你还想知道别的吗?嘿,穆朗爱了一个女人,一切地上的女人在他面前,正如田里的花朵在天上的星星面前,变成了黯然没有颜色了。”
  “怎样一个女人,”穆里斯问,“能够使别的女人没有颜色,尤其这些女人当中还有让维也芙的时候呢?”
  “每个男子所爱的女人,”让维也芙说,“告诉我,不总是自然的杰作吗?”
  “那么,”穆里斯说,“如果你不爱我,让维也芙……”
  那少妇焦急期待着他说完这句话。
  “如果你不爱我,”穆里斯继续说,“至少你该能够向我发誓说绝不会爱别人吧?”
  “啊!为着那个,穆里斯,我敢发誓,而且全心全意地发誓。”让维也芙叫道,很高兴穆里斯本人对她的良心作了这样的让步。
  穆里斯捉着让维也芙举向天空的双手,热烈地吻着。
  “呃,现在,”他说,“我将是善良、有信心;现在,我将是慷慨,我要向你发笑,我感觉幸福。”
  “你不再向我要求什么了吧?”
  “我努力不那样做。”
  “现在,”让维也芙说,“我想该不需人把马给你牵住吧。队上的事等一下吧。”
  “啊!让维也芙,整个世界都可以等待,我想他们能为你等待的。”
  庭前发出了脚步的声音。
  “有人请我们去用餐了。”
  他们匆忙地握了一下手。
  这是穆朗来告诉大家等着他们入席。
  穆朗为这个星期日的午餐也打扮得相当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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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8-13 20:0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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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15 09:34 | 只看该作者
  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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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朗在盛装之下,穆里斯看去就成了一个奇特的人物。
  最考究的纨绔子弟也不会在他领带的结子上,靴子的折皱,内衣上的清洁,找出一点可以指责的地方。
  但是,应该承认头发和眼镜总是和往常的一样。
  穆里斯好象是被让维也芙的誓言所说服了,第一次用另外一种眼光去看他的头发和他的眼镜。
  “见鬼,”穆里斯上前迎着他的时候想道,“高尚的穆朗公民啊,如果现在我还嫉妒你,才见鬼哩!如果你愿意,每天穿上你的星期日的鸽颈衣,每个星期天穿上一件金丝织的衣服。从今天起我既然只看你的头发和你的眼镜,就不再控诉你会爱让维也芙了。”
  在这样的考虑以后,我们明白他给穆朗公民的握手比较往常是怎样的坦爽而诚挚。
  和往常不同,这次的午餐是小型的。窄小的桌上仅摆了三份杯盘。穆里斯明白在桌子下面他可以碰着让维也芙的脚,脚可以协助手势去表达说不出的情话。
  大家坐下,穆里斯侧身去看让维也芙,她坐在阳光和他当中,她的黝黑的头发带着蓝色的反光,好象乌鸦的翅膀,她的容颜在发光,她的眼睛带着爱情的润泽。
  穆里斯探寻而且碰着让维也芙的脚。在第一次接触着的时候,他在她的面孔上寻找反映,他看见她脸上红了又白,但是那只小脚仍然安静地留在桌下,在他的两只脚当中呆着。
  穆朗着上他的鸽颈衣,好象重新拿出他节日的精神,这精神是穆里斯有时看见表现在这奇特的人的嘴唇边,而且时常伴着眼睛里的火焰,如果那火焰不被那青色眼镜所扑灭的话。
  他说出千百种的疯话,绝没有发笑;真的,他的滑稽的力量就在这一点,而且他的机智迷人的地方正是他从容不迫的严肃态度。这个商人为着各种皮货,从豹皮以至兔皮,旅行过很多的地方;这个染红了胳臂的化学家,象赫若多特①那样认识埃及,象勒瓦扬②那样认识非洲,象一位香狸③那样认识歌舞剧院和女人的化装室。
———————
  ①赫若多特:古代历史学家
  ②勒瓦扬(1753—1824):法国旅行家,生物学家,
  ③即法国革命时浓装艳饰,身上洒满了香水的资产阶级青年的绰号。
  
  “啊唷!穆朗公民,”穆里斯说,“你不但是一个智者而且是一个学者。”
  “啊!我看得多,特别是念得多,”穆朗说:“为着将来找了钱的时候,过一些优裕的生活。是时候了,穆里斯公民,现在是时候了!”
  “呸!”穆里斯说,“你象老人在讲话,你究竟有多少年岁?”
  穆朗惊诧这个问得那样自然的问题,转过身去。
  “我有三十八岁,”他说,“呃!这就是象你说的学者,未老先衰了。”
  让维也芙开怀大笑,穆里斯和声狂笑,穆朗只微微地笑了一下。
  “那么你旅行过很多的地方了?”穆里斯问,把让维也芙不警觉要逃走的脚夹紧在自己的一双脚里。
  “我少年时光的一半,”穆朗回答,“都在外国过去。”
  “看得多!原谅,我该说观察得多,”穆里斯说:“因为象你这样的人,不会只看而不观察的。”
  “我的天,是的,看得多,”穆朗说:“差不多可以说我一切都看过了。”
  “一切,公民,这真算很多,”穆里斯含笑说,“如果你想一想……”
  “嗳!是的,你说得对。有两件东西我从来没有看过。真的,在我们这个时代,这两件东西是越来越稀少了。”
  “那是什么呀?”穆里斯问。
  “第一件,”穆朗严肃地回答,“那是神。”
  “哈!”穆里斯说,“没有神,穆朗公民,我可以使你看一位女神。”
  “怎么?”让维也芙插嘴说。
  “是的,新近创造的女神:理性女神。我有一个朋友,你有时听我谈到过他,我那亲爱的好罗兰,他有一颗黄金的心,只有一个缺点,便是爱乱凑诗句来开玩笑。”
  “怎样呢?”
  “呃,他才献给巴黎城一位理性女神,这是完全合格的人选。她是阿德米斯女公民,过去是歌剧院的舞女,现在是马丁街香粉店的女雇员。她一经确定当选做女神的时候,我就把她介绍给你。”
  穆朗郑重地向穆里斯点头道谢,继续说:
  “另外一个便是国王。”
  “啊!那个,却更难了,”让维也芙努力强勉微笑地说:“现在已经没有国王了。”
  “你该看见最后那一个,”穆里斯说,“那才算是聪明。”
  “所以,”穆朗说,“我对于加冕的额头,没有丝毫意念,那一定是很愁苦的景象吧?”
  “真的是很愁苦,”穆里斯说,“我可以回答你,差不多每一个月我都要看一次的。”
  “看一次加冕的额头吗?”让维也芙问道。
  “至少是,”穆里斯说,“那曾经戴过沉重而且痛苦的冠冕的头。”
  “嘿!是的,女王,”穆朗说。“你说得对,穆里斯先生,那该是一个凄惨的景象……”
  “她仍然是象人们说的那样的美丽,那样的骄傲吗?”让维也芙问。
  “你从来没有看过她吗,夫人?”惊诧的穆里斯在他的轮次问。
  “我吗?从来没有!……”那少妇赶快答道。
  “真的,”穆里斯说,“奇怪!”
  “为什么奇怪呢?”让维也芙说。“一直到九十一年我们都住在外省;自从九十一年以来我们就住在老圣扎克街,那里很象外省,只是从来不见阳光,少空气,少鲜花罢了。你知道我的生活,穆里斯公民,时常是这样的,你想我怎样会看过王后呢?绝没有那样的机会落到我的面前。”
  “我不相信你要利用不幸可能要摆在你面前的那个机会。”穆里斯说。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让维也芙问道。
  “穆里斯公民,”穆朗再说,“暗示着那一件已经不是秘密的事。”
  “哪一件呀?”让维也芙问。
  “他是说玛丽·安东尼特可能的判决,她将被推上处死她丈夫的断头台去。公民的意思是说,你不会利用那个机会,在她从丹普尔出来、走到革命广场去那个机会,你去看她的。”
  “啊!一定,不,”让维也芙听着穆朗带着冰一般的冷静所说的话,叫道。
  “那么,你该放弃你的希望,”那镇静的化学家继续说:“既然那奥国女人是严密的被看管着,共和政府是一位女仙,她有权力能够把她不许见的人藏起来。”
  “我承认,”让维也芙说,“我却很想看看那个可怜的女人。”
  “嘿,”热切想满足让维也芙一切希望的穆里斯说,“你真的有那个愿望吗?那么,你表示一下,我赞成穆朗公民的话,共和政府是一位女仙;但是我呢,市府的军官,可以做一个魔法饰呀。”
  “你能够使我看见王后,先生,是你吗?”让维也芙叫道。
  “不错,我一定能够。”
  “怎么样呢?”穆朗问,和让维也芙迅速交换了一个眼光,那少年并没有觉察。
  “再没有更简单的了,”穆里斯说,“市府人员当中自然有遭人怀疑的。可是我呢,我对于维护自由的忠诚久经考脸,不是属于那样的人。并且谁要进丹普尔去,须得市府兵士和那里的警卫长联合的许可。可是那天的警卫长恰恰是我的朋友罗兰,我看他将来一定会代替桑特尔将军,且看他值卫三个月以来,已由连长升到上尉。喂,我值卫那一天,即是下星期四,到丹普尔来找我吧。”
  “嘿,”穆朗说,“你该满意了吧。你瞧那件事就可以办到了。”
  “啊!不,不,”让维也芙说,“我不愿意。”
  “为什么呀?”穆里斯叫道,他只觉得丹普尔的参观又使他整天可以看见让维也芙,那一天他原本没有那个幸福的。
  “因为,”让维也芙说,“这也许会使你,亲爱的穆里斯,又尴尬,又困难,万一因为满足我的妄想,使你这个做朋友的碰见什么忧患,我才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哩。”
  “这才算是一句聪明的话嘛,让维也芙,”穆朗说,“相信我吧,今天不信任是很普遍的,最好的爱国者也遭人怀疑;放弃这个打算,正如你自己说的,那不过是你的好奇心的妄想罢了。”
  “别人会说你在嫉妒,穆朗,因为你自己既没有看过国王,也没有看过王后,你便不让别人去看。喂,不要争论吧,你也加入吧。”
  “我吗?天呀,不,”
  “这不是迪克斯麦尔女公民要去丹普尔,而是我邀请她和你来排遣一位可怜的囚人。因为那大门一经在我背后关上,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我也和国王、王子一样是一个囚人。”
  穆朗的两只脚压住让维也芙的一只脚,“来吧”,他说,“我请求你们。”
  “嘿,穆朗,”让维也芙说,“陪我去吧。”
  “又要白费一天的功夫,”穆朗说,“那会把我从商业退休的日子延迟了一天。”
  “那么,我就不去了,”让维也芙说。
  “为什么呢?”穆朗问。
  “唉!我的天,很简单,”让维也芙说,“既然我不能找我的丈夫来陪伴我,如果你这位理智的、三十八岁的男人,又不来陪伴我,我就没有勇气一个人去和那些炮兵、掷弹兵、步兵们打交道,说要会一位比我只年长三、四岁的市府的人员。”
  “那么,”穆朗说,“既然你觉得我去是必需的,女公民……”
  “呃,来吧,多才多艺的公民,多情的公民,象一般人那样干一下吧,”穆里斯说,“为你的朋友的妻子牺牲半天的功夫吧。”
  “就这样吧!”穆朗说。
  “现在,”穆里斯再说,“我只要求你们一件事:谨慎。参观丹普尔总是遭人怀疑的事;在参观时如果发生意外的事故,可能把我们一齐送上断头台去。雅各宾党人不是好开玩笑的,嘻!你看他们怎样对待吉伦特党人呀。”
  “哼!”穆朗说,“穆里斯公民说的话是值得考虑的,要我那样离开业务,我才不愿意哩。”
  “你没有听见吗,”让维也芙含笑说,“公民说我们一齐
去。”
  “呃,一齐去。”
  “是的,无疑,”穆朗说,“我高兴加入在你们这欢乐的伴侣里;宁肯生活在美丽多情的人们中,不愿意死掉。”
  “呀!我怎么会有那鬼怪的思想,”穆里斯问他自己,“相信这个人会恋爱让维也芙呢?”
  “那么,约定了,”让维也芙说:“穆朗,我在对你讲话,你这个心不在焉的幻想家,下星期四是约好的日子,你不要在星期三夜晚开始新的化学实验,把你拉住二十四个钟头,有时你总是那样的。”
  “放心吧,”穆朗说:“可是从现在到那个时候你须得时常提醒我呀。”
  让维也芙从桌边站了起来,穆里斯仿效她,穆朗也那样做,他正要跟着他们走去,忽然一个工人给化学家带来一只小玻璃瓶,那里面的液体吸引住他整个的注意。
  “赶快吧,”穆里斯挽住让维也芙说。
  “啊!安静吧,”她说,“这至少会占去他整整一个钟头。”
  那少妇于是把手递给他,穆里斯温柔地握住。她对于这样的利用他,感到内疚,她便把幸福给他,来赔偿自己的内疚。
  “你看见吗,”她经过花园的时候,给穆里斯指着陈在檀木箱里放到外边空气里去要想重新救活的康乃馨花,说,“我的花儿死了。”
  “谁人杀死了它们?你的疏忽,”穆里斯说。“可怜的康乃馨啊!”
  “那不是我的疏忽,朋友,而是你的遗弃。”
  “可是它们只需要很少的东西,让维也芙,一点儿水,就够了;我不在这里的时候你是有足够的时间的啊。”
  “呃!”让维也芙说,“如果花能够受泪的灌溉,这些你叫做可怜的康乃馨,也不会死了。”
  穆里斯用胳臂拥抱着她,急迫地把她拖到他的身旁,当她没有时间来防卫自己的时候,他已经把嘴唇放在她半含笑半困倦的眼晴上了。
  让维也芙感觉自己不应这样,也只好听他尽情摆布了。
  迪克斯麦尔很晚才回家来,当他进来的时候,他看见穆朗,让维也芙和穆里斯在花园里谈论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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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16 13:37 | 只看该作者
  二十
  卖花女

  这有名的星期四,穆里斯值卫的日子,终子到了。
  那时已经是六月间的天气。天空是深蓝色,在这靛青的帘幕上,衬托出白色无光的新屋。大家感觉到那可怕的犬星①当头的影响,古人以为犬星有止不住的口渴,巴黎的平民以为这只狗是
———————
  ①犬星当头便是酷暑的季节,犬星即天狼星。
  
舐住公路在行走的。巴黎真洁净得象一张地毯,芬芳的气息在空气中,树枝里,花朵间,飘荡麻醉,好象要使京城的居民忘记一下在它的广场上不断蒸发出的血腥气味。
  穆里斯应该在九点钟的时候进丹普尔去。他的两个同僚是麦斯屋和亚格芮哥拉。八点钟的时候,他到了老扎克街,身上穿着市府人员的礼服,三色宽带缠紧他的柔软灵活的腰身。他按照习惯,骑马来到让维也芙的家里,在路上,他得着看见他走过的许多爱国者的称赞。
  让维也芙已经预备好了。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纱衫,或者说是一种轻薄丝绸的无袖外衣,戴上一顶饰有三色徽章的小帽。在这样的简单的装饰之下,她显得炫目的美丽。
  如象我们说过的,穆朗经过许多的请求才应允去的,无疑怕被人怀疑是贵族,穿上他素常所穿的衣服,一种半是资产阶级半是工人的服装。他刚才转来,他的面貌表现出很大的疲劳。
  他说为着一种急迫的需要他工作了整个夜晚。
  穆朗一转来迪克斯麦尔就出去了。
  “喂,”让维也芙问,“你怎样决定,穆里斯,我们怎样看见王后?”
  “听我讲,”穆里斯说,“我的计划已经安排好了。我同你们一道去丹普尔。我把你们介绍给值卫的,我的朋友罗兰,我就去值岗,在合适的时候我再来找你们。”
  “但是,”穆朗问,“我们在哪里看囚人,我们怎样看到她们?”
  “在她们午餐或者晚餐的时候,如果你们觉得合适的话,透过市府人员值卫的玻璃窗子去看吧。”
  “就这样!”穆朗说。
  跟着穆里斯看见穆朗走近餐室里面的食厨,赶忙喝了一杯纯酒。那使他惊异。穆朗原是不喝酒的,平常只饮略带红色的清水。
  让维也芙觉察穆里斯惊异地望着饮酒的人。
  “你看,”她说,“这不幸的穆朗,简直要拿工作把自己杀死掉,自从昨天早上他一点儿东西都没有吃呀。”
  “那么他没有在这里吃晚饭哟?”穆里斯问。
  “没有,他在城里做实验。”
  让维也芙做了无谓的谨慎。穆里斯是一个道地的情人或者真正的自私汉,他对穆朗的行动仅仅给与表面的注意,一个恋爱的人对于凡是无关他所钟情的女人的事,都不会很注意的。
  穆朗喝了那杯酒以后,又拿上一片面包,他急忙把它吞吃掉。
  “现在,”那吃面包的人说,“我预备好了,亲爱的穆里斯公民,你愿意的时候,我们就走吧。”
  穆里斯在走过的时候摘下一朵死了的康乃馨,摘下它的雌蕊,把胳臂递给让维也芙,说:
  “走吧。”
  真的他们出发了。穆里斯感觉说不出的快乐,好象他的胸膛装不完他的幸福;如果他控制不住自己,他一定狂欢得呼叫起来。真的,他还有什么可以希望的呢?不但他确信没有人爱穆朗,而且有人爱他,惟有他才是有希望的。上天特别送了美丽的阳光照耀在大地上面,让维也芙的胳臂依靠在他的胳臂的下面。公家的宣传人震破头的叫着雅各宾党的胜利,布里所①和他的同党的垮台,宣传说祖国是得救了。
  真的,在一个人的生命里,有时,一颗心是太小了,不能包
———————
  ①布里所是吉伦特党的领袖。
  
容聚在那里的欢乐或者痛苦。
  “啊!好美丽的天气呀!”穆朗叫道。
  穆里斯诧异地瞟他一眼;这是从那位时常自制的人所涌出的第一次激情的表示。
  “啊!是的,是的,很美丽,”让维也芙说,紧紧地把穆里斯的胳臂挽住。“但愿象现在这样,清明无云地一直到晚上才好呀!”
  穆里斯把这句话从他自己身上去了解,他加倍地感到幸福。
  穆朗透过他的绿色眼睛带着一种感激的特别表情,去望让维也芙,也许他自己也把这句话拿到自己身上去做解释了。
  象这样,他们走过了小桥、犹太街、圣母院桥,跟着踏上市府广场,栏头街和圣·阿握以街。他们越往前走,穆里斯的脚步越轻盈,而反过来,他的两个伴侣的脚步却越来越缓慢了。
  他们就是这样到了老阿得芮野特街的转角处,忽然间一个卖花的女郎拦住我们的行路人,向他们呈上她的花篮。
  “啊!好漂亮的康乃馨呀!”穆里斯叫道。
  “啊!是,真美,”让维也芙说:“好象养这些花的人没有别的事做,你看,这些花并没有死呀。”
  这句话温柔地感动着这少年人的心。
  “喂!我的漂亮的市府军官,”那卖花女郎说,“为这女公民买一束吧。她穿上白色的衣裳,配上这美丽的康乃馨,白与红很调和;她心上戴着这束花,而且她的心靠近你那蓝色的袍子,你们便组成了一幅国旗的颜色。”
  那卖花女郎既年青而又貌美,她特别风雅地述说她恭维的话语,而且她致敬的话选择得很好,好象特别预备好来适合那时的情景一样。还有那些花差不多带着象征的意味。它们是和在檀木箱里枯了的那些康乃馨一样的。
  “是的,”穆里斯说,“我要为你买,因为这些是康乃馨,你明白吗?别的花,我都讨厌。”
  “啊!穆里斯,”让维也芙说,“用不着买,我们园子里有很多呀!”
  让维也芙虽然嘴上拒绝,可是眼睛上表现出对于那束花想得要命。
  穆里斯选出最美丽的一束,而且这正是那位美丽的卖花女郎向他献上的那一束。
  这一束有二十几朵红而艳的康乃馨,它们的芬香是刺鼻的馥郁。在这些花当中有一朵特别大,象君王那样的虎视着。
  “喂,”穆里斯向卖花女说,同时抛了一张五个里弗尔的钞票到她的篮子里去:“喂,这是你的。”
  “谢谢,我的市府的漂亮军官,”那卖花女说,“千万次的多谢。”
  她于是走到另外的成双的公民跟前去,希望这样美好的开始的日子对她是一个赚钱的日子。在这一幕里,表面是那样的简单,而且只经过几秒钟的时间,可是穆朗两腿动摇,额头冒汗,让维也芙也面色苍白,浑身发抖。她痉挛地把穆里斯献给她的那束花接过来,放在她的面孔上,不是为着要闻芬芳,而且为着掩饰自己的情绪。
  欣悦地走过剩下的道路,至少对于穆里斯是那样的;对于让维也芙,她的欢乐是勉强做出来的。至于穆朗,他表现得更是奇特,时而唉声叹息,时而狂欢大笑,时而向过路人大开玩笑,象放连珠炮一般。
  九点钟的时候他们到了丹普尔。
  桑特尔正在向兵士点名。
  “到,”穆里斯把让维也芙交给穆朗照顾,叫道。
  “哈!欢迎,”桑特尔把手伸给少年人,说道。
  穆里斯赶快握住这只向他伸来的手。在那个时代,桑特尔的友谊是特别值得重视。
  “这位美丽的女公民是谁,”桑特尔向穆里斯问,“她来这里干什么?”
  “她是好公民迪克斯麦尔的妻子;将军公民,你不是没有听见过这位好爱国者的姓名的?”
  “是的,是的,”桑特尔再说。“硝皮厂的厂主,维克多尔区的步兵队长。”
  “正是那样。”
  “好!好!我的天,她真漂亮。那个拿胳臂给她挽住的家伙呢?”
  “他是穆朗公民,她丈夫的伙计,迪克斯麦尔队里的步兵。”
  桑特尔向让维也芙走来。
  “日安,女公民,”他说。
  让维也芙强勉努力。
  “日安,将军公民,”她含笑地答道。
  桑特尔感觉同时被那微笑和称呼所谄媚住了。
  “美丽的爱国者,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桑特尔继续说。
  “那女公民,”穆里斯说,“从来没有看过卡贝寡妇,她想看她一下。”
  “是的,”桑特尔说,“在……以前。”
  他做了一个凶暴的姿势。
  “正是那样,”穆里斯冷冷地答道。
  “好,”桑特尔说:“只是不要让人进望楼去看她,那是不可以开的恶例,总之我信靠你。”
  桑特尔再和穆里斯握手,向让维也芙用头做了一个维护友谊的姿势,就走去料理别的公务了。
  穆里斯和掷弹兵、步兵等操练了好几回,再和炮兵做了几次演习以后,他再转身回来挽住让维也芙的胳臂,后面跟着穆朗,向罗兰值卫的岗位走去,这军官正在大声指挥他的队伍演习。
  “好!”他叫道,“看穆里斯来了;嘻!带着一个女人。倒还好看。这个阴谋家要她来和我的理性女神比赛吗?如果这样,可怜的亚德米斯啊!”
  “喂,上尉公民?”连长说。
  “哈!对;立正!”罗兰叫道。“向左转,左……日安,穆里斯,不要紧……正步走!”
  鼓声咚咚,兵士们跑上岗位,每人上了岗位以后,罗兰跑过来。
  穆里斯把罗兰介绍给让维也芙和穆朗。
  跟着他开始解释一番。
  “是的,是的,我明白了,”罗兰说:“你想男公民和女公民上望楼去:这容易办;我去布署几个哨兵,并且对他们说让你和你的同伴过去。”
  十分钟以后,让维也芙和穆朗跟着三位市府的兵士,走进而且坐在那玻璃屏风的后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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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18 09:28 | 只看该作者
  二十一
  红色康乃馨
  
  王后刚才起来。两三天以来她生病,比往常留在床上要久一些。只因从她的妹妹那里知道,那天天气很好,她才努力爬起来,为着要她的女儿呼吸空气,她要求到阳台上去散步,很容易就被允许了。
  还有一个理由也使她决定要这样做。有一次,真的只有一次,她在塔顶上看见太子在花园里,可是儿子和母亲刚刚才交换了一个手势,西蒙就来干涉,把孩子赶进屋里去了。
  不管怎样,她望见了他,已经算是很够了。真的那可怜的小囚人是很苍白的,改变多了。而且象一个平民的孩子那样,他穿上一件紧身的短衣和一条粗布的裤子。可是还让他留着鬈鬈的、美丽的、金栗色的头发,这顶上的圆光,无疑上帝要这受难的孩子保留着,带上天堂去的。如果她能够再看见他一次,在这颗母亲的心里是怎样的节日啊!
  最终还有另外一桩事。
  “嫂嫂,”绮丽沙白夫人对她说,“你知道我们在走廊里看见一条竿梗立在墙角上。按照我们通信的语言,那是说注意我们的周围,有朋友要来了。”
  “真的,”王后回答,她带着怜悯去望着她的姑子和女儿,为着她们的得救也努力不要感到绝望。
  穆里斯完成了任务以后,在丹普尔的望楼里更能自己作主,抽签的结果:他值日班,亚格芮哥拉和麦斯屋值夜班。
  下班的市府兵士在把他们的报告交给丹普尔委员会以后就出去了。
  “唉,市府卫队公民,”提松的女人来招呼穆里斯说,“你带人来看我们的鸽子呀?只有我才被判定不能看见我可怜的莎飞。”
  “他们是我的朋友,”穆里斯说,“他们从来没有看过卡贝女人。”
  “唉,他们在玻璃窗后很好。”
  “自然,”穆朗说。
  “不过,”让维也芙说,“我们好象残酷的好奇人,在栅栏的外面欣赏囚人的痛苦罢了。”
  “唉,为什么你不把你的朋友们带领上塔的路上去呢?既然卡贝女人今天要同她的姑子和女儿上去散步;他们还可以让她的女儿和她在一道,至于我呢,一点儿罪也没有犯,他们却把我的女儿夺走了。啊!贵族们,人们对他们时常是施加恩惠的,穆里斯公民。”
  “但是他们把她的儿子也夺去了。”他回答。
  “嗄!如果我有儿子,”那女狱卒喃喃道,“我想我就不会这样想念我的女儿了。”
  在这时候让维也芙和穆朗交换了几个眼色。
  “朋友,”那少妇向穆里斯说,“女公民的话说得对。如果不管怎样你把我放在玛丽·安东尼特的道路上,总比从这里去望她,要感觉没有那样厌恶。我觉得象这样去窥伺别人对于她们和我们都是一样屈辱。”
  “善良的让维也芙,”穆里斯说,“你真想得周到呀。”
  “哼!我的天!女公民,”穆里斯的两个同僚中的一个,正在前厅吃面包和香肠说,“如果你是囚人,那卡贝寡妇好奇地要来看你,那坏蛋她才不会为着满足她的欲望来这一套呢?”
  让维也芙比闪电还迅速就转眼望着穆朗,看这种辱骂对他所生的效果。真的,穆朗发抖了,一种奇特的光辉,可以说象磷火那样的光辉,从他的眼睑射出,他的拳头也捏紧了,但是这些表示转瞬就过去,没有使人觉察。
  “这位市府的卫兵是谁呀?”她向穆里斯问道。
  “他是麦斯屋公民,”那少年回答。
  跟着为了原谅他的粗鲁,穆里斯说:
  “一个打石头的工人。”
  麦斯屋听见了,向穆里斯瞟了一眼。
  “赶快,赶快,”提松的女人说,“吃完你的香肠,喝完你的半瓶酒,我要收杯盘了。”
  “如果我在这时候才吃完,那不是奥国女人的过错,”那市府的卫兵自言自语地抱怨道:“如果她在八月十日①把我杀掉,她一定会那样干的。而且在她向袋子里打喷嚏的那一天,我要在前排的岗位上紧紧地站着。”
  穆朗的脸色变成象死人那样的苍白。
  “呃,呃,穆里斯公民,”让维也芙说,“让我们到你允许带我们去的地方,在这里我也好象成了囚犯,我快要闷死了。”
  穆里斯把穆朗和让维也芙弄出去了,被罗兰通知了的哨兵让他们没有困难地走了过去。
  他把他们安置在上层的小走廊里,以便王后、绮丽沙白夫人
———————
  ①指一七九二年八月十日革命党攻破巴黎王宫的战事。
  
和公主走上回廊的时候,那些皇室的囚犯一定会从他们面前走过。
  因为那放风定在十点钟的时候,而且只有几分钟等待的时间,穆里斯不但不离开他的朋友,而且因为这举动是不合法的,为了避免丝毫的怀疑,他特意把亚格芮哥拉拉到和他在一起。
  十点钟敲响了。
  “开门!”塔下一个声音呼叫,穆里斯辨认出那是桑特尔将军的声音。
  卫兵们立刻举起枪来,铁栅关上,哨兵也立正的站定。整个的院子里充满了钢铁和脚步踏在石头上的响声,使得穆朗和让维也芙很惊恐,穆里斯看见他们两人的面色都灰白了。
  “为着看守三个女人需得这样大的戒备吗!”让维也芙悄悄地说。
  “是的!”穆朗强笑地说,“如果要来劫走她们的人站在我们的地位,看见我们所看见的,他们一定会放弃了他们的企图的。”
  “真的,”让维也芙说,“我开始觉得她们是救不出来了。”
  “我呢,却这样希望着哩,”穆里斯回答。
  于是靠着阶梯的栏杆。
  “注意,”他说,“囚犯来了。”
  “把她们告诉我,”让维也芙说,“因为我不认识她们。”
  首先上来的那个是卡贝的妹妹和女儿。最后,前面有一只小狗的,便是玛丽·安东尼特,
  让维也芙向前跨上一步。可是,穆朗反转不但不敢瞧,而且把自己贴在墙上。
  他的嘴唇比望楼的石头更要灰白,更要带上土的颜色。
  穿上白袍而且具有纯洁眼晴的让维也芙,好象一位天使,守候着囚徒们,给她们照亮她们所走的苦路,走过的时候,使她们内心有一点儿欢乐。
  绮丽沙白夫人和公主对于这两个陌生人抛了一个惊异的眼光走了过去。无疑的,绮丽沙白夫人想到这是那记号所说的人,因为她迅速地向公主转过身去,紧紧地握住公主的手,并且故意把手巾遗落在地上,藉以通知王后。
  “注意啊,嫂嫂,”她说,“我的手巾丢了。”
  她继续和公主朝上面爬去。
  王后既喘气又咳嗽,表示她身体有病,俯下身子去,要想拾起落在她脚前的手巾,可是她的小黑犬比她还迅速就含着了那张手巾,跑去交给绮丽沙白夫人。王后继续往上爬,上去几级阶梯,也到了让维也芙、穆朗和那市府的青年卫兵的跟前。
  “啊!花呀!”她说,“我很久没有看过花了。好香啊,夫人,你怎样地幸福,有得花看呀!”
  让维也芙一听着这些痛苦的言语,象思想一般地敏捷,她把她的手伸出去,给王后献上那一束花。于是玛丽·安东尼特抬起头来,瞧着让维也芙,一阵被人不觉察的红晕出现在她久巳失色的额头上。
  但是,穆里斯,由于自然的反应,或服从规则的习惯,立刻伸出手去阻挡住让维也芙的胳臂。
  王后于是迟疑着,抬头望见穆里斯,认出是一向对她很严厉而又有礼貌讲话的市府的青年卫兵。
  “那是禁止的吗,先生?”她说。
  “不,不,夫人……”穆里斯说。“让维也芙你可以献上你的花束。”
  “啊!谢谢,谢谢,先生!”王后带着衷心的感激叫道。
  玛丽·安东尼特于是很文雅和气地招呼了让维也芙,伸出一支瘦削的手,走向前去,在一束花当中,偶然地采了一朵康乃馨。
  “一齐拿去,夫人,都拿去,”让维也芙怯懦地说。
  “不,”皇后带着一个迷人的微笑说:“这一束花也许是从你爱人那里来的,我绝不愿意从你手里夺去。”
  让维也芙的脸红了,这红晕使得王后微笑起来。
  “走吧,走吧,卡贝女公民,”阿格芮哥拉说,“你该继续前进。”
  王后点头,继续走上前去。但是在走开以前,她再转身过来,还喃喃地说:
  “这朵康乃馨是怎样的香,这女人是怎样的美呀!”
  “她没有看见我,”穆朗喃喃地说,他差不多跪在走廊的黑影里,真的没有引起王后的注意。
  “但是你,你把她看清楚了,不是吗,穆朗?不是吗,让维也芙?”穆里斯问道,他感到双重的幸福,一则他给他的朋友开了这个眼界,再则他这样不费事给他的囚人以快乐。
  “啊!是的,是的,”让维也芙说,“我把她真的看清楚了,现在即使我活一百岁,我总是可以想得起她的。”
  “你觉得她怎样呢?”
  “很美。”
  “你呢,穆朗?”
  穆朗合着双手没有回答。
  “嘿,”穆里斯悄悄地含笑向让维也芙道,“穆朗所钟情的不是王后吗?”
  让维也芙战抖了,但是立刻就镇静住。
  “我的天,”她也微笑说,“真的,象是有一点儿那样。”
  “喂,穆朗,你没有告诉我你觉得她怎样呀?”穆里斯再追问道。
  “我觉得她脸貌很是苍白,”他回答。
  穆里斯再度扶着让维也芙的胳臂,使她走到院子里去。在阴暗的阶梯上,他觉得好象让维也芙吻了他的手。
  “呃,”穆里斯说,“这是什么意思呀,让维也芙?”
  “这是说,穆里斯,我绝不会忘记,为着我的任性,你冒了你的生命的危险。”
  “啊!”穆里斯说,“这是太夸大了,让维也芙。我要从你那里取得的,你知道,我并不希冀你感激的情绪呀。”
  让维也芙轻轻地捏了一下他的胳臂。
  穆朗踉踉跄跄地跟着他们。
  大家到了院子。罗兰来辨认这两位参观的人,使他们离开丹普尔。但是,让维也芙在离开穆里斯以前,使他应允第二天到老扎克街来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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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22 10:37 | 只看该作者
  二十二
  检察官西蒙

  穆里斯再回到他的岗位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无上的欢乐:他发现提松的女人在涕哭。
  “妈妈,这又是什么一回事呢?”他问。
  “我很生气罢了,”那看监的女人说道。
  “为什么呢?”
  “因为这世界上对于穷人一切都是不公道的。”
  “但是究竟?……”
  “你是有钱的,你是资产阶级的人,你只到这里来住一天,大家还许可漂亮的女人来看你,而且她还给那奥国女人的花;我呢,永远被关禁在这鸽笼子里,大家禁止我会见我可怜的爱罗琦斯。”
  穆里斯牵着她的手,暗暗地递给她一张十里弗尔的钞票。
  “拿去吧,好提松,”他对她说,“收下吧,拿出勇气来。唉!我的天!那奥国女人不会永久活着的呀。”
  “一张十里弗尔的钞票,”那看监的女人说,“这是你的善意,但是我宁肯要我可怜的女儿头上的一张卷发的纸呀。”
    她刚说完这句话,西蒙走上来,听见了,而且看见那看监的女人把穆里斯给她那钞票塞进她的袋子里去。
  且说那时西蒙在怎样的情绪下面。
  西蒙适才在院子里撞着了罗兰,这两人当中显然是有仇恨的。
  这仇恨并不是由于我们已经向读者描绘过的猛烈冲突的那一举,而实在由于阶级的不同,这才是永恒的嫌怨,一般人把它叫做神秘的、而其实是很容易解释的一种趋向。
  西蒙丑陋,罗兰俊美,西蒙龌龊,罗兰芳香,西蒙是大吹大擂的共和党人,罗兰是热烈的、曾经为共和政体作过牺牲的共和党人;如果两人须得交手一下,西蒙本能的感觉这香狸的拳头,虽然和穆里斯的拳头一样的漂亮,可是也可以给西蒙一个惩罚。
  西蒙看见罗兰,骤然停住了脚,面色变得苍白。
  “怎么,又是这个步兵在值卫呀?”他怨恨的说。
  “唉,说下去吧?”被这句话使得不高兴的一个卫兵说,“我觉得他和别人还不是一样。”
  西蒙从他的紧滚身上的袋子里抽出一支铅笔,在一张差不多和他手一般黑的纸上,假装在做记录。
  “嘿!”罗兰说,“西蒙,自从你做卡贝的监护人以来,你学会了写字吗?公民们,请看吧,我拿荣誉打赌,他在记录,他是检察官西蒙。”
  一阵哄堂大笑从少年国防军里发出,所有在场的受过教育的少年人都耻笑那个混账的补鞋匠。
  “好,好,”他咬牙切齿气白了脸说,“有人说你让陌生人跨进望楼,而且没有得着公社的许可。好,好,我要去市府打一个报告。”
  “至少,那个人须得会写字,”罗兰回答,“他是穆里斯,铁拳的穆里斯,你知道吗?”
  就在这个时候,穆朗和让维也芙走出去了。
  西蒙看见了,就向望楼冲去,如象我们说过的,恰好碰见穆里斯拿出一张十里弗尔的钞票给提松的女人,去安慰她。
  穆里斯没有注意这个坏蛋在他跟前,可是每次他撞着他,他总是本能地离开了他,好象一个人躲避一条讨厌的毒蛇一般。
  “哈,那儿!”西蒙面对用围巾揩拭眼睛的提松女人说,“女公民,你真的想被人推上断头台去吗?”
  “我吗!”提松女人说,“为什么呀?”
  “怎么你接受市府人员的钱,让贵族进奥国女人的房间里去呀!”
  “我吗?”提松女人说,“闭口,你这个疯子。”
  “这要写在报告上,”西蒙着重地说道。
  “胡说,他们是市府军官穆里斯的朋友。穆里斯是一位当今最好的爱国者。”
  “我告诉你,都是谋叛的人,可是我要报告公社,公社要审判他们。”
  “那么,你要控告我,警察局的侦探?”
  “不错,除非你出来检举你自己。”
  “检举什么?你要我检举什么?”
  “就是刚才过去的事。”
  “可是没有什么事呀。”
  “那些贵族,去过哪里?”
  “那,在阶梯上。”
  “卡贝寡妇上塔去的时候?”
  “是的。”
  “他们讲过话吗?”
  “他们说了两句,”
  “两句,你瞧瞧,哼,这里有贵族的气味。”
  “只有康乃馨的气味。”
  “康乃馨?什么康乃馨?”
  “因为那女公民拿了一束,放出那气味来。”
  “哪个女公民呀?”
  “那个看王后走过的。”
  “你瞧,提松女人,你说王后和贵族们混在一起使你搞昏了头。噫!我踩着了什么东西?”西蒙俯身下去继续说。
  “呃,正是,”提松女人说,“一朵花……一朵康乃馨;当玛丽·安东尼特从迪克斯麦尔女公民的一束花里取了一朵的时候,这可能从她手里落下地去的。”
  “卡贝女人曾经从迪克斯麦尔女公民的花束里拿去一朵吗?”西蒙说。
  “是的,就是我把它拿给她的,你明白吗?”穆里斯拿着一种威胁的声音说,他听了这场对话的一些时候,使得他不耐烦起来。
  “好的,好的,人看见了要看见的,知道了旁人所说的,”西蒙悻悻的说,手里总是拿着他那大脚已经残踏了的康乃馨。
  “我呢?”穆里斯说,“我晓得一件事,让我告诉你,这望楼不干你的事,你的刽子手的岗位在那边,小卡贝那里,你今天不能打他,怕的是我过来禁止你。”
  “啊!你威胁我,你叫我是刽子手!”西蒙叫喊,同时在他指拇里捏碎了那朵花:“哼,我们瞧吧,是不是许可贵族们这样干……嘿!这是什么东西?”
  “什么?”穆里斯问。
  “我觉得这朵康乃馨里有东西!哈!哈!”
  在穆里斯骇呆了眼睛里,西蒙从那朵花的花蒂里抽出一条精心细卷的小纸,它是艺术地放进厚实的花芯里去的。
  “啊!”穆里斯边叫起来,“我的天,这是什么?”
  “我们就会知道,我们就会知道,”西蒙一边走进窗口,一边说,“嘿!你的朋友罗兰说我不认识字吗?嗯!你瞧吧。”
  罗兰冤枉了西蒙,他认识各种印刷用的字体和有相当大的书写字。但是那纸条是异常的纤小,使得西蒙不得不去找他的眼镜。因此他把那纸条放在窗口上,向他的袋子里去搜寻;但是他正在这样做的时候,亚格芮哥拉公民打开了正对着那小窗的候见室,一阵穿堂风吹过,把那轻得象羽毛一样的纸条刮跑了;所以西蒙找着他的眼镜,放在他的鼻梁上以后,转过身来,寻不着那张纸条,原来它早已失踪了。
  西蒙发出了一阵怒吼。
  “有一张纸条,”他叫道:“有一张纸条,但是当心,市府卫兵公民,那是必须找着的呀!”
  他迅速地跑下楼去,把穆里斯呆呆地留在那里。
  十分钟以后市府的三位职员上望楼来。王后还在阳台上,已经发出命令,不许她知道刚才所发生的事。公社的人员受命来在她跟前。
  他们第一眼所接触的便是那朵红康乃馨还在她手里。他们互相惊异地望着,走近她身旁去:
  “把那朵花给我们。”那队代表的主席说。
  王后没有料到有这突如其来的干涉,表现惊诧而且迟疑。
  “夫人,把那朵花交出来,”穆里斯带着一种恐怖叫道,“我请你。”
  王后把他所要的康乃馨交了出来。
  那位主席把它接过手来,跟着他的同僚抽身走到隔壁的房间,去探索,去写报告。
  他们把那朵花剖开,它里面却是空空的。
  穆里斯深深地呼吸了一下。
  “等一会,等一会,”一个职员说,“这朵康乃馨芯里的东西已经被人取出去了。花房是空的,不错;可是在这个花房里确实真正藏过一条小纸条。”
  “我准备好,”穆里斯说,“供给一切必需的解释,但是,首先,我请求把我看管起来。”
  “我们记录下你的请求,”主席说,“但是我们没有这个权限。你是一个以真爱国者出名的人,林德公民。”
  “我以性命担保我不慎带来的朋友。”
  “不要担保哪一个人,”那位检察官说。
  大家听见院子里有一阵大的骚动。
  西蒙枉然地找不着被风刮走的小纸条,回来碰见桑特尔,用他想象得到的夸大来叙说要劫走王后的这个企图。桑特尔着了忙,他搜查了丹普尔,并且把卫队换了,罗兰很不高兴。他抗议对他的联队有这样的无礼。
  “啊!可恶的补鞋匠,”他拿他的剑威胁着西蒙,说道,“这个玩笑是你开的;但是,不要紧,我会报复你的。”
  “我想你们这些家伙一齐要受国家的报复的,”鞋匠一面擦手,一面说。
  “穆里斯公民,”桑特尔说,“准备好听公社的传词,它要审问你的。”
  “我听你的命令,指挥官,我已经请求把我看管起来,我再这样地请求。”
  “等一等,等一等,”西蒙阴险地悄悄说:“既然你这样地感觉不安,我们会把你的事搞出来的。”
  于是他去找提松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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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25 08:54 | 只看该作者
  二十三
  理性女神

  整整一天里,大家在院子里、花园里、附近不拘什么地方去找寻那张小纸条,它引起各式各样的谣言,那里面无疑包含着各式各样的阴谋了。
  大家先把王后与她的小姑和女儿分开,再仔细查问,但是她说在阶梯上她遇见一位少妇,她从那少妇手里摘了一朵花之外,她一句话也不回答。
  而且他采那朵花还是得着市府军官穆里斯的许可的。
  她没有别的话可以说,她简单而且有力的态度表现出事情的真相。
  大家审问穆里斯的时候,他们把这一切告诉他,他支持王后的说法,认为是坦白而且确切。
  “可是,”那位主席说,“到底是有一个阴谋哟。”
  “不可能,”穆里斯说:“那是我,在迪克斯麦尔夫人的家里吃了一餐饭以后,建议带她来看那位她从来没有看过的女囚犯。可是日期和方式都没有预先约定。”
  “但是他们却预备好了花,”主席说,“那一束花预先准备好了的。”
  “绝不是那样的,那是我在一位卖花女,我在老阿得芮特街转角处碰见的一位卖花女手上买来的。
  “但是,至少是那位卖花女把那一束献给你的。”
  “不,公民,我自己在十束或者十二束当中选出来的,自然我选的是当中最美的一束。”
  “但是,在路上,别人可以把那纸条溜进去呀?”
  “不可能,公民。我没离开迪克斯麦尔夫人一分钟,要在那一朵花里面,都要向你所说的那样做,而且象西蒙所说的,每一朵花内装有一张类似的纸条,象那样至少需要半天的功夫。”
  “但是他们就不能把两条纸溜进这些花里去吗?”
  “可是当着我的面前,那女囚犯拒绝接受一束花以后,她只偶然地选了一朵。”
  “那么,据你看,林德公民,是没有阴谋的了哟?”
  “不对,是有一个阴谋,”穆里斯说,“我首先不但相信那个,而且敢证实它;只是这阴谋不从我的朋友而来。可是国家不该放在惊恐当中,我愿提出保证,请求把我逮捕下来。”
  “绝不是那样的,”桑特尔回答;“我们怎么能够这样去对付象你这个经过考验的人呢?如果为着担保你的朋友,把你逮捕起来。为着担保你,我又会被逮捕起来。那么,事情便简单了:便根本取消了这场公案,不是吗?便没有人会明白事情的真相了。让我们加倍地监视,特别是你自己,不要声张,我们终久必定会知道事实的底蕴的。”
  “谢谢,指挥官,”穆里斯说,“但是我将要干,如你自己在我的地位上会要干的那样。我们不应该停留在这里,我们该寻出那个卖花女郎。”
  “那卖花女郎已走远了;但是,放心,我们要去找她。你呢,监视你的朋友,我呢,监视狱里的通信。”
  大家一点没有想到西蒙,但是西蒙有他的计划。
  他在我们叙述的这场审问快要收场的时候来了,他来打听消息,探得公社的这个决定。
  “只须一个合法的控告,”他说,“便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等五分钟,我就把这控告人带来。
  “你说些什么?”主席问。
  “我说,”鞋匠回答,“勇敢的女公民提松,她要控告贵族的同党穆里斯的不明白的勾当和另外一个假爱国者他的朋友罗兰的可疑行为。”
  “当心,当心,西蒙!也许你的爱国热忱使你迷失了正道,”主席说:“穆里斯·林德和西亚生特·罗兰都是经过考验的人。”
  “我们且到法庭去看吧,”西蒙回答。
  “好好想一下,西蒙,这场公案将会引起一切的好爱国者的忿恨哟。”
  “忿恨不忿恨,我哪关心那个,我怕忿恨吗?叛逆者的真相总之要搞明白的。”
  “那么,你坚持要以提松女人的名义提出控诉了?”
  “今夜晚我自己就向科得里页起诉,主席公民,如果你不下令逮捕穆里斯那个叛徒,我就连你一道控告。”
  “呃,就是这样,”主席说,按照那不幸的时代的习惯,他在叫得最厉害的人的面前发抖了。“好,就是这样,我们就逮捕他吧。”
  当要逮捕他这件事在作决定的时候,穆里斯已经转回丹普尔去,那里有一封信正等待着他:
  
  我们的值卫强暴地受了阻止,很可能在明天早上以前我不能够再看见你,请来同我早餐,用餐时你再把西蒙所发见的阴谋告诉我。
  人说西蒙控诉的原因,
  莫非为了一朵康乃馨,
  我对于这桩鬼祟,
  要去请教玫瑰。
  明天,轮到我来把亚得米斯回答我的告诉你。
  你的朋友
  罗兰
  
  “没有新的消息,”穆里斯回答:“今夜平安地睡觉,明天不要等同你早餐,因为日里的事故,明天在正午以前我可能不会出来。”
  
  我愿变作和风,好将一吻送给你所说的玫瑰。
  我许你玩味我的散文,正如我玩味你的诗句。
  你的朋友
  穆里斯
  附言:我想所谓阴谋不过是一场虚惊罢了。
  
  真的,由于那鞋匠凶猛的行动,罗兰和他的联队在十一点钟离开了监狱。
  他做了一首四言诗来慰解这个侮辱,如象他在那首诗里说的,他要去看亚得米斯。
  亚得米斯高兴看见罗兰来了。如象我们说过的,天气很是晴明;她建议沿着河岸去散步,罗兰立刻同意了她。
  他们沿着炭巷走去,一边谈着政治,罗兰说他已经被驱逐出丹普尔,刚在找寻怎样会成了这样的原因,他们到了巴尔街,忽然看见一个卖花女,也象他们那样,沿着塞纳河右岸上行。
  “呃!罗兰公民,”亚得米斯说,“我很希望你去买一束花来给我。”
  “怎么!”罗兰说,“如果你喜欢,我买两束。”
  两人加速步伐去追那卖花女,可是她也赶快跑起来了。
  到了玛丽桥,那少女停住了脚,凭着栏杆,她把她篮里的花完全倾倒在河里去了。
  散落的花在空中飘荡了一会。成束的花受了重力的牵引,落得更快一些,于是花束同花朵浮在水面,跟随流水飘走了。
  “嘿!”亚得米斯望见那卖花女做了这样一桩奇怪的买卖,说:“怎样说……呃是……呃不是……呃是的……啊!好奇怪呀!”
  那卖花女把一根指头放在嘴唇上,好象是请亚得米斯保持沉默,转身便不见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呀?”罗兰说,“你认识这个凡人吗,女神?”
  “不,我起初以为是……可是真的我弄错了。”
  “可是她给你打手势,”罗兰坚持说。
  “为什么她今天早上做起卖花女来了呢?”亚得米斯向她自己问道。
  “你承认你认识她,亚得米斯?”罗兰问。
  “是的,”亚得米斯回答,“她是我有时向她买花的卖花女郎。”
  “总之,”罗兰说,“这个卖花女售出她的货品的方法是太奇怪了。”
  他们两人最后再把这些花望了一眼,它们已经飘到了木桥,在那里受着河流的另外一条支流的冲击,继续它们的行程向拉伯流去,那里正是他们打算一道吃饭的地方。
  那件事暂时没有结果,只是,因为它既奇特而且带有神秘的色彩,它便深深地刻在罗兰的诗人的想象里了。
  可是提松女人的控诉,对于穆里斯和罗兰的控诉,在雅各宾党的俱乐部里,掀起了大的骚动,穆里斯在丹普尔得着公社的通知,池的白由是被人民的忿怒所威胁了。这无异是告诉那卫队少年队员,如果有罪,须得躲藏起来。但是穆里斯,良心坦白,仍然留在丹普尔,所以别人来逮捕他的时候,他还站在他的岗位上。
  穆里斯立刻接受审问。
  穆里斯仍然坚决地相信他的朋友们与这件事无关,可是他并不象小说上的英雄沉默无语,可笑地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他请求把那个卖花女找来盘问。
  罗兰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五点钟了,他立刻得知穆里斯的被捕和他要卖花女来对质的请求。
  在玛丽桥上把花扔在塞纳河去的那个卖花女立刻回到他的脑子里来,这简直是忽然的启示。那个奇特的卖花女,那两个地区的符合,亚得米斯的一半招认,这一切都自然地向他说明,穆里斯所要求解决的秘密就在那里。
  他一个纵步走出了他的屋子,好象长了翅膀那样,飞下了四层楼梯,一口气跑到理性女神跟前,她正在一件蓝纱袍上刺绣金星。
  这是她做女神时要穿的袍子。
  “且停下你的星星,朋友,”罗兰说。“今天早上穆里斯被逮捕了,也许就在今晚我也要遭到逮捕。”
  “穆里斯被逮捕了吗?”
  “呃!我的天!是的。这时候,伟大的事情并不稀罕,大家见惯了,所以不注意,就是这样。差不多大事件都起于琐细的情节,所以我们不说忽略琐细的情节。亲爱的朋友,今天早上我们碰见的那个卖花女是谁?”
  亚得米斯骇得打抖。
  “哪个卖花女呀?”
  “唉!我的天!把她的花那样慷慨地扔在塞纳河里去的那一个卖花女。”
  “唉!我的天,”亚得米斯说,“这件事有那样严重,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吗?”
  “那样严重,亲爱的朋友,我请你立刻回答我的问题。”
  “我的朋友,我不能。”
  “女神,没有事情对你是不可能的。”
  “我拿荣誉打赌去保守缄默。”
  “我呢,拿荣誉打赌一定要你说出来。”
  “但是为什么你要这样地坚持?”
  “为着……天呀!不要使穆里斯的脖子割断。”
  “啊!我的天,穆里斯要杀头!”那骇坏了的少妇叫道。
  “就是向你讲话的我自己,还不敢说我的头是不是还能在肩膀上。”
  “啊!不,不”亚得米斯说,“那一定会把她毁了。”
  这时候罗兰的勤务员冲进亚得米斯的屋子里来。
  “呀!公民,”他叫道,“赶快逃,赶快逃!”
  “为什么?”罗兰问。
  “因为宪兵来了,他们正在破门要进来的时候,我从屋顶翻到隔壁房子里去,急忙跑来通知你。”
  亚得米斯发出一个可怕的呼叫。她真的爱罗兰。
  “亚得米斯,”罗兰从容地说。“把一个卖花女的生命拿来同穆里斯的生命和你的情人的生命较量吧?如果真是这样,我告诉你我不再把你当做理性女神,我把你叫做疯狂女神。”
  “可怜的爱罗依斯啊!”歌剧院的旧日的舞女叫道,“如果我出卖了你,这可不是我的过错啊。”
  “好!好!亲爱的朋友,”罗兰一面说,一面把一张纸交给亚得米斯。你已经把她的受洗的名字赐给我;现在再把她的姓名和她的住址告诉我吧。”
  “啊!写下吗,绝不,绝不!”亚得米斯叫道,“对你说,就是了。”
  “那么,说吧,放心,我不会忘掉的。”
  于是亚得米斯大声地对罗兰说出那个假卖花女的姓名和住址。
  “她叫爱罗依斯·提松,住在惹朗府页街二十四号。”
  罗兰听到这个姓名,高声大叫,拔足便跑。
  他还没有跑到街口,一封信就送到了亚特米斯的手里。
  这封信只有下面这三行:
  
  亲爱的朋友,不要一个字提到我,泄露了我的姓名必然把我毁了……等到明天再说出我的姓名吧,因为今夜我才能够离开巴黎。
  你的爱罗伊斯
  “啊!我的天!”那未来的女神叫道,“如果我早猜到那个,我一定会等到明天。”
  于是她扑向窗口去喊罗兰,是不是还来得及,可是他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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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25 08:54 | 只看该作者
  二十四
  母与女
  
  我们已经说过,在几点钟之内,这件事当做新闻早已传遍了巴黎。真的,在那个时期里,政府方面的疏忽是很容易了解的,因为它的政策的决定和改变,都取决于街头巷角。
  这个可怕而且威胁的谣言传到了老圣·扎克街,穆里斯被逮捕后两个钟头,她们就得着了那个消息。
  由于西蒙的活动,这阴谋的详细情节迅速地就传出丹普尔;只是每一个传说的人都加添一点色彩上去,到了硝皮厂主人那里,真相却有一点改变了,他们说王后得着的那朵花是有毒的,她可以拿来麻醉值卫的兵士,以便逃出丹普尔去。在这个谣言上更添上人们说,桑特尔前一天因此事辞去了联队里的职务,并且说有几个兵士在人民的恨恶下已经牺牲了。
  但是在老圣·扎克街,关于事情的原因和性质,一点也不会弄错的,穆朗和迪克斯麦尔立刻分头地离开了,只留下让维也芙在深沉的失望里。
  真的,如果有不幸落到穆里斯身上,让维也芙就是这不幸的根源。就是她把这少年盲目地投到牢里去的,很可能他不能再从那里出来,除非从那里走上断头台去。
  可是,不管怎样,穆里斯不会因满足让维也芙的私意而愿意牺牲掉自己的脑袋。如果穆里斯被判了刑,她会出面自首,招认一切,她负起全部责任,即使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去救穆里斯的。
  她爱这个青年,她爱他比较一个不能自主的女人所能表现的还多。这是她想把她的灵魂交还给上帝的一个方法:这灵魂的纯洁无疵,交还时应当是和接受时一样的。
  穆朗和迪克斯麦尔一出门就各走一方。迪克斯麦尔向哥德芮街的方向走去,穆朗却跑到罗朗得页街去。他到了玛丽桥的桥头,看见一群游荡好奇的人,在一件事发生之时或发生之后喜欢留在出事地方的巴黎人,他们好象乌鸦盘旋在战场上面那样。
  穆朗看见这个景象,立刻停了下来;他的腿软了,不能支持他,他不能不靠着桥上的栏杆。
  在几秒钟以后,他终于恢复了奇妙的能力,在大事件发生的环境里,他总是能够保持这种能力,混在人群里面去探询,他才明白在十分钟以前在罗朗得页街二十四号有一位少妇被逮捕了,她真的犯了她被控诉的罪,因为要捉她的时候,她正在收拾包裹,图谋潜逃。
  穆朗跑到俱乐部里去探询那可怜的女孩将要怎样地受审。他才知道她已经被带到总队部去了,他立刻奔向那里。
  俱乐部里塞满了人。但是穆朗藉着肘和拳掀推的力量,终于挤到一个旁听席上去。他所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那身材高大、面貌尊贵、具有鄙视气概的穆里斯,他站在被告席上,用眼光压着正在滔滔不绝的西蒙。
  “是的,公民们,”西蒙叫道,“是的,女公民提松控告林德公民和罗兰公民。林德公民谈到一个卖花女,他想把他的罪推在那女人身上去;可是我可以预先给你们说明,这卖花女是找不着的;这是贵族社会所做的一个阴谋,他们这些怯懦的人互相推卸责任,如象抛球那样。你们看得很明白,我们去捕他的时候,罗兰公民已经先溜掉了。哼!他和卖花女一样,是不能找着的。”
  “西蒙,你在撒谎,”一个忿怒的声音说,“你看他在这里,怎么找不着呀!”
  罗兰冲进法庭来了。
  “让我进去!”他推开观众,叫道,“让开!”
  于是他站到穆里斯的旁边去。
  罗兰这样走了进来,态度是简单而又自然,并且带着青年人性格上的坦爽和勇敢,在法庭上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大家高声喝起采来了!
  穆里斯满意地微笑,向他的朋友伸出手去,好象要说:“我早知道不会一个人许久站在被告席上的呀。”
  观众们显然带着兴趣望着这两个美少年,他们正受着那丹普尔里龌龊鞋匠的控诉,好象一个嫉妒青春和美丽的恶魔在控诉一般。
  西蒙觉得观众开始对他有一种不好的印象,他决意去作最后的攻击。
  “公民们,”他呼叫道,“我请求传询那高贵的提松女公民,我请求她发言,我请求她控诉。”
  “公民们,我请求首先传询刚才被逮捕,就要被带到你们面前来的那个年轻的卖花女郎。”
  “不,”西蒙说,“这又是一个假证人,贵族的同党,何况那提松女公民热切地要向法庭剖明真象哩。”
  这时候罗兰和穆里斯谈起话来。
  “是的,”旁听的人叫道,“是的,提松女人出来作证;是的,是的,叫她来作证!”
  “提松女人,在法庭里吗?”主席问。
  “无疑她在这里,”西蒙叫道。“提松女公民,说你在这里。”
  “我在这里,我的主席,”那看监的女人说:“但是,如果我作证,你会把我的女儿还我吗?”
  “你的女儿对于我们所审问的这个案子没有丝毫关系,”主席说:“先作证,然后再向公社请求,索回你的孩子。”
  “你听见吗?主席公民命令你作证,”西蒙叫道:“立刻来作证吧。”
  “等一下,”主席回头望见通常很猛勇的穆里斯变得那样沉静,说道,“等一下!市卫队队员公民,你没有什么话要先说吗?”
  “没有,主席公民;除非西蒙提出确切的证据以前,不要就把象我这样的人叫做懦夫和叛徒。”
  “你说,你说什么?”西蒙反复地说,带着巴黎平民特有的讥俏的声调。
  “我说,西蒙,”穆里斯忧愁多于忿怒地说,“你看就要来到的事,你会残酷地受着惩罚哩。”
  “有什么事要到来呀?”西蒙问。
  “主席公民,”穆里斯不回答他的丑陋的控告人,说道:“我同我的朋友联合请求你在听这可怜的女人讲话以前,你先审询刚才逮捕的那个少女,无疑大家会对提松女人的作证发嘘声的。”
  “你听见吗,女公民,”西蒙叫道,“你听见吗?那边的人在说你是一个假证人!”
  “我,假证人吗?”提松女人说。,“呸!你瞧吧,等着瞧吧。”
  “公民,”穆里斯说,“命令那个不幸的女人闭口。”
  “嗄!你害怕,”西蒙叫道,“你害怕了!主席公民,我要求提松女公民来作证。”
  “是的,是的,作证!”群众呼叫道。
  “安静!”主席叫道:“请听公民们转来了。”
  那时候大家听见外面有车轮在滚动,而且夹着武器声和呼号声。
  西蒙焦急地转身朝门边一望。
  “离开证人席吧,”主席对他说,“你没有话说了。”
  西蒙下来了。
  那时候警察刚随着一群好奇的人涌了进来,把这群人推开以后,一个女人被拥到审判台前。
  “是她吗?”罗兰向穆里斯问道。
  “是的,是的,就是她,”穆里斯说。“啊!那不幸的女人呀,她毁了!”
  “卖花女,卖花女!”旁听席的人在嚷,他们的好奇心被激动了:“她就是卖花女。”
  “我要求,在一切之前,叫提松女人作证,”鞋匠呼叫道:“主席,你已经叫她作证,可是她还没有作证呀。”
  提松的女人被唤了出来,她于是绘影绘声地谈出一段可怕的阴谋。按照她的话,那卖花女却是有罪的,但是穆里斯和罗兰也是她的同谋人。”
  这段见证在群众里显然发生了一点效果。
  西蒙仍然带着胜利的神气。
  “警察们,把那卖花女带上来,”主席叫道。
  “啊!真可怕!”穆朗把头蒙在双手里,悄悄地说道。
  那卖花女被叫了出来,放在审判台面前,面对着提松女人,她的见证显然使得这被控诉的罪很严重。
  于是她揭开了她的面罩。
  “爱罗伊斯!”提松女人叫道:“我的女儿……你,在这里……”
  “是的,我的母亲,”那少妇慢慢地说道。
  “为什么你被两个警兵挟着呀?”
  “因为我被控告了,我的母亲。”
  “你……被控告了?”提松女人焦急地叫道:“被哪一个人?”
  “被你,我的母亲。”
  一个可怕的静默,死的静默忽然降落到喧嚣的群众里,这可怕的一幕的痛苦情绪抓紧了在场人的心。
  “她的女儿!”低沉的,好象远远而来的声音悄悄地说,“她的女儿,不幸的女人啊!”
  穆里斯和罗兰带着深邃的怜惜和尊敬的痛楚两种情绪,望着原告和被告两个女人。
  西蒙一面希望这一幕赶快完毕,并且证实穆里斯和罗兰是同谋的人,一面企图躲开提松女人四下张望的眼睛的注视。
  “你叫什么名字,女公民?”主席说,他看见那少女那样的沉静而且安闲,有些感动。
  “爱罗伊斯·提松,公民。”
  “几岁?”
  “十九岁。”
  “住在哪里?”
  “惹朗府页街二十四号。”
  “今天早上卖给林德公民一束康乃馨是你吗?请看他正坐在那边的长凳上。”
  提松的女儿转身向着穆里斯,望了他以后,“是的,公民,是我,”她说。
  提松女人带着被恐怖扩大了的眼睛望着她的女儿。
  “你知道每一朵康乃馨里面都有一张给卡贝寡妇的字条吗?”
  “我知道的,”被告回答。
  一种恐怖和钦佩的骚动散布在审判厅里。
  “你为什么把这些康乃馨献给穆里斯公民呢?”
  “因为我看见他身上挂有市卫队的宽带子,我想他要上丹普尔去。”
  “你的同谋是谁?”
  “我没有。”
  “怎么!这个阴谋是你一个人做的么?”
  “如果那算是阴谋,那只是我一个人做的。”
  “穆里斯公民知道吗?”
  “这些花里夹得有字条吗?”
  “是的。”
  “穆里斯是市卫队的队员,不分昼夜,任何时候,他都可以面对面地看见王后。如果他有话要对王后说,既然他能够谈话,他就不须写信。”
  “你不认识穆里斯公民吗?”
  “我和我的母亲住在丹普尔的时候,我看见他来过,但是我也只是见过他就是了!”
  “你看,坏蛋!”罗兰一面向西蒙摇动他的拳头,一面叫道。西蒙看见事情转变了,低下头去,企图背着人逃走。
  “你看见你做的事吗?”
  所有的眼睛都很忿怒地转向西蒙。
  主席继续说:
  “既然是你卖的那束花,既然你知道每一朵花里有一张纸条,你也该知道那纸上写的什么?”
  “无疑,我是知道的。”
  “好呀,那么,告诉我们纸上写的什么?”
  “公民,”那少女坚决地说,“我已经说了我所能说的,特别是我所要说的。”
  “你拒绝回答吗?”
  “是的。”
  “你知道你冒着什么危险吗?”
  “知道。”
  “也许你希望依靠你的青春和你的美貌。”
  “我只依靠上帝。”
  “穆里斯·林德公民,”主席说,“西亚生特·罗兰公民,你们都开释了,公社宣布你们无罪,承认你们是好国民。警士们,把爱罗伊斯女公民带到区上的监狱里去吧。”
  提松的女人听见这些话好象从梦里醒了过来,迸出一声可怕的呼叫,想冲过去再吻一下她的女儿,但是警士阻挡住她了。
  “我原谅了你,我的母亲,”那少女被人带走的时候叫道。
  提松女人发出一声野性的怒吼,倒在地上好象死了。
  “高贵的女孩啊!”穆朗带着苦痛的情绪悄悄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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