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雨无伦次朋友所引出的关于卡夫卡作品的阅读建议

云起时

早上回复雨无伦次朋友“关于《一次斗争的描述》”时的回复，因为觉得另发主题有利于讨论，故而再写于此，原来的回复已经删除。
这是信手写来，因而没有过多注重行文，但核心的内容酝酿已久，相信还是表达出来了，视朋友们的回复情况，或更作表述上的校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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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完维特根斯坦再读《庄子》，效果会比较理想。因为维特根斯坦最后阶段的哲学论述很重视一个情形——精确的描述。如果《庄子》给你的印象都是别人所定义的或道家、或亲儒、或自成一体，有什么什么样的观点什么什么样的结论，这一切一切都只会妨碍你，或仅增加一些阅读趣味。《庄子》这样的书，重要的不是结论，而是其过程。

像是离题了的一段话，其实是相对于像卡夫卡一类的作家来说的。人们总在探索这些作品之后的含义，像猜迷一般地猜想，这当然会使局面变得热闹非凡，异常有趣。我想知道的是，有没有人意识到或下意识地以“读”作为对待卡夫卡作品的终极行为——不在乎解释、结论，只在乎读这个过程。

我不是根据楼主所提到的作品那个“描述”的字眼而提到描述的，根据我的阅读经验——只能是经验——《庄子》、卡夫卡的中短篇作品很大程度上属于一类作品——其叙述过程会引起诸多结论，但无论你得到什么样的结论，都不会善罢甘休，都会再去读它一遍，但你无法将体会通过总结性的语言传给没有读过这些书的人们（这是相对于其他作品的情况，严格意义上所有作品都不能，这是相对更不能，这里不作深论），因为它们的精妙之处在于过程。
《庄子》里有一个这样的叙述：“斫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轮。”我极注意的是其中的“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那就是说，这一种斫轮的力度奇妙在于不能归结为一个结论，而只能作“不徐不疾”这个启示，当你只知道这个启示而不切身去试，就算是老匠人的儿子，也不能传承斫轮的手艺——题外：如果你没有相应的切身体会，你连我这个越俎代疱式的启示外的启示也不得其要领。

说到这里，我最想说的方法出来了——切身体会。
卡夫卡看似乱写的叙述，其实都是他精神世界的切身体会，他运用高明的技巧以求达到那种描述的精确。大家都知道卡夫卡曾说过，他之所以写作，是因为他内心有个庞大的世界（类似的话）。我认为这是卡夫卡的老实话。我与卡夫卡在不少篇章中相遇上了，最甚的一篇是《地洞》。两点：挖地洞的动机与挖地洞过程中那种常人可归之为“犹豫不决、忐忑不安、疑神疑鬼”之类文字的思虑过程。读到这类文字，就像是重读、重新开启、旁观“完成状态”之下的精神体验。这就像是一个会斫轮的人听到另一个会斫轮的人说到斫轮“不徐不疾”时所心领神会到的情况一样，很多情形下，这个听别人叙述的同样会斫轮的人，只会报以“啊”“嗯”这样的字眼。

对于这种切身体会，或者卡夫卡与庄子都意识到这就像斫轮技巧般的不能言说，但，他们最终都留下了作品，这不是矛盾吗？而这正是卡夫卡与庄子的伟大之处。他们正是用语言去超越语言，用这种超越去引示那种本来不能用语言来表达的东西，重要的是，这种东西不是任何结论，而是一个过程，这正是完成了维特根斯坦的那个主张——精确的描述。这就比“不徐不疾”这样的表述更高明了一层。这种高明本身也是不能言说的，这是一种足以开启一个文学时代的精妙之处。就像叔本华曾在《补遗》里所说：“读过去伟大的作品，并不能教会你同样的创新，只能给同样天赋潜伏着的人们以启示。”当然，关于说这高明，这几句话是真正的离题了，但这有利于本文的结尾，而在这个意义上来说，结尾也是离题的，这个结尾只是对于大家思维习惯的一个安抚。

对于卡夫卡的作品，对于三类人有三种阅读后果——1。就像叔本华所说“潜伏着同样天赋的人”。这类人的模糊的潜力会随之而有所启发，但真正达到那种“开创一个时代”的伟大，还须要不断的写作体会，就像斫轮，必须要亲身尝试。    2。有过类似切身体会的人。这就像上述所举会斫轮的人听了同样会斫轮的人的叙述，报以“嗯”“啊”以及会心的微笑、由衷的佩服。    3。没有此体会，天赋也有所不同的人们（不是说不如，只是有所不同）。对于这类人，读卡夫卡或许只是收获了“有趣”二字。不断的猜想，更增加了这种有趣，不过，也仅此而已。但也无妨，也许不久的将来，当你有了类似的体会，再回过头来一想，便会恍然大悟，再次抱起卡夫卡的作品，那就是另一番天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