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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尔克的长诗《给一位朋友的安魂曲》与《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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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2-31 19:5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给一位朋友的安魂曲   

我有我的死者,我让他们离去,
并惊异地看到他们那么安详,
那么快地安于死亡,那么快乐,
那么不同于他们的声誉。只有你
归来,掠过我,徘徊,试图撞击
什么,使那声音泄露出
你的存在。呵不要从我这里带走
我正缓慢学习的一切。我想你已走上歧途
如果为这个空间的所有事物
患了怀乡病。我们改变了那些事物;
它们并不真实,它们只是我们生存
光亮外壳上的映像。
 我以为你离开得那么远。你的迷途
烦扰着我,你,比起其他任何女人
有着更多的改变。
当你死去我们感到震惊……不,确切说:
你严峻的死暗暗打断我们。
撕掉从“此时”直到“彼时”——
这关系到我们:让它完全遵从秩序
是摆在我们面前的经常性工作。
但你也震惊,即使现在
仍激起你的恐惧,在这里恐惧将没有意义。
于是你甚至失去了你最小的
永恒的碎片,保拉,你来到
这里,这里还不存在任何事物;部分地
被最初的时间扰乱,由于疏忽
你没有抓住力量无限的
光辉,如你在人世抓住的每件事物;
于是,来自那已经接纳你的王国,
一些陈腐的引力
拉你回到适当的时间——:
它常常在夜晚无梦的睡眠中
惊吓我,像贼爬进我的窗子。
如果我能够说,你的归来,只是
在仁慈之外,在你的极端丰富之外,
因为你是那么安然,那么自我容忍,
于是你能在所有的地方留连,像一个孩子,
不怕任何等待着你的伤害……
但不:你正祈求着。这深深打动我,直到
我的每块骨头,像一把锯在锯我。
非难你幽灵的巨痛将带走我,
将向我尖叫,在夜晚,当我撤回
到我的肺中,到我的大肠,
到我心的最后裸露的房间——
于是痛苦带给我的寒冷
远不如这种无声的祈祷。你要的是什么?
 告诉我,我一定要远行?你抛开
一些事物,一些地方,它无法忍受
你的缺席?我一定要到你从未见到的
国土,虽然它远离你
那么近如你自己所感觉?
 我将航行在它的河流、探寻它的山谷,考察
它古老的风俗;我将久久地
站在那儿,在门廊中同女人们交谈
并观看,直到她们喊自己的孩子回家。
我将看着他们在田野和草地古老的劳作中
使土地缠绕着自己,将请求
被带到他们的国王面前;将贿赂牧师
领我到他们的寺院,到他们保存着的
最有力的雕像前,
然后引我离开那里,关上他们身后的大门。

只有那时,当我学到足够的知识,
我将去观看那些动物,并让
它们一些沉稳的东西缓缓滑进
我的肢体;将看到我自己的存在
深深在它们的眼中,这些使我停留了一会儿
然后让我离去,安详地,不带任何判断。
我将让园丁走近我并仔细讲述
许多种鲜花,在那只有着它们悦耳名字的
小陶罐中我将带回
一百种花的余馨。
还有水果;我将买些水果,在它们的芳香中
那片乡间的土地和天空将重新复活。
 因为那是你熟悉的:成熟的水果。
你放它们在画布前,在白色碗中,
并用你的颜料称出每一个的重量。
你将发现,女人,也是水果,还有孩子,被改变
从内心,直到他们的存在方式。
最后,你看到自己像一枚水果,你脱掉
衣服并将赤裸的身体带到
镜子前,你让自己走进
只留下你的凝视;赫然地,它留在镜子前,
并不说,那是我;而说:这是。
你的凝视变得
那么自由,那么没有欲望,面对
贫乏的现实,它没有欲望,甚至
对你自己;它不需要什么:圣洁地。
 就这样我爱抚着你——深深在
镜子里,你把自己安置在那里,从整个世界
远远逃离。为什么你这样回来
并如此否定自己?为什么你想使我
认为在琥珀色头巾中
你披着你的自画像,那里仍有无法存在于
宁静的油画世界的
一种沉重?为什么你用你站立的方式
显示给我一种邪恶的势力?
是什么使你阅读你身体的轮廓
像刻在手掌上的纹路,于是
现在我无法看清它们除了命运?
 走进烛光。我不怕
面对死者。当他们归来,
他们有权,就像做任何事情,
在我们的视境中中止和恢复他们自己。
 来吧;而我们将沉默片刻。
看着我桌角的这支玫瑰:
光环绕它不正是像光照着你
一样胆怯?它也曾不在这儿,
它曾在花园中开花或长叶,
在外面,从不影响我。可现在
它活在小小的瓷瓶里:
它在我的知觉中发现了什么意义?
 假如现在我理解了它请不要害怕;
它正在我体内升起,啊,我正想去抓住它,
必须抓住它,即使我会使它死去。必须抓住
你所在的那里。像一个盲人抓住一件物体,
我感到你的命运,但无法为名命名。
让我们一起哀恸有人把你
从镜子深处拉出。你还会哭吗?
不;我看你不能。你把浓稠的泪水
和压力,变为成熟的凝视,
并改变着你体内的每一种液体
成为一个强健的实体,它将在平衡中
盲目上升和分布。
然后,为最后的时刻,机会来临并撕开
你,从你的小径上最后前进的脚步
进入一个世界,肉体在那里有着自己的意志。
并不立即:先撕成一个碎片;
然后,环绕这个碎片,一天又一天,
真实的世界扩张,膨胀,变得沉重——
你需完整的自我;于是你去
打破自己,痛苦地,在碎片中,
不受它的控制,因为你的需要是高贵的。
然后从你心中幽暗温暖的土壤中
你挖出种子,仍然碧绿,你的死亡
将从中萌芽;你自己,你完美的死亡
这是你全部生命完美的果实。
你吞下死亡的核,
像吞下其它的果实,吞下它们,并惊奇地
发现一种你不曾指望的
甜味。一种在你嘴唇上的甜味,在你的
感官中你已经是那么甜美。
 啊让我们悲恸。你是否知道你的血液
是多么犹豫,多么勉强,当你呼唤它,
从它无可比拟的空间返回?
它那么不安地再次提起
身体中狭隘的循环;充满
怀疑和惊奇,它流进
那只胎盘并突然
被长长的归途所耗尽。
你继续驱赶它,你推它向前,你把它
拉向那只火炉,像一个人把一只受惊的
动物拉向祭坛;
在一切之后,希望它快乐。
你最终使它:得到快乐,
它达到并放弃。而你以为
由于你习惯于用另一种方式,
这只会用一小会儿时间。
但此时你在时间里,而时间悠长。
时间继续着,时间长大,时间
像一种久病后的复发。
 你的生命看上去那么短促,如果现在你把它
同你在寂静中经过的空洞时间比较,顺从
在它们程序之外你充裕的未来产生的
充裕力量,进入那新的生命
它又一次变成命运。一件痛苦的使命:
一件超越所有力量的使命。可日复一日
你做着这件工作,你把自己拉到它面前;
你从织机上扯下可爱的织物
用你的线织成与众不同的图案。
仍有参加庆典的足够勇气。
 当完成它,你指望得到酬劳,
像咽下可以使他们康复的
半甜半苦药水的孩子。
于是你选择自己的酬劳,平静地
从人们中远远移开,即使那时,没有谁
会以为这些酬劳使你喜悦。
可你自己知道。你坐在你的儿童床上
面前是面镜子,它映出
所有事物。这个夜晚
你正好在它前面;里面只是幻像,
每个女人甜美的幻像,她们微笑着
当她们戴上珠宝和梳理头发。
 于是你像女人们惯常的那样死去,
在家中,在你温暖的卧室,女人们
分娩时的老式死亡,她们试图
封闭自己但无法办到,因为那种
又为她们生育而返回的古代黑暗
不择手段地闯入。
 往昔,仪式上的挽歌将会被诵唱;
女人们将彻夜为你捶击胸膛
并哀哭,当一切沉寂。
现在我们怎能寻找到这样的风俗?许多
要付出很多时间,自从它们消失或被否定。
这是你来寻找的一切;找回
被我们遗漏的挽歌。你能否听见我?
我愿抛出我的声音像
那块覆盖你死亡的布,并拉住它
直至被撕得粉碎,
而在声音的碎片中我全部的话语
不得不环绕着颤抖行动;
如果挽歌足够。但现在我必须控告;
不仅是那个从你自我中收回你的男人
(我无法找到他,他看起来像每个人)
不仅对这个人,我控告:所有男人。
 当我内心深处,升起
一个孩子的活泼感觉
我经历过的纯粹和芬芳的
童年:那时我不想去理解它。
我要从那种感觉中构造一位天使
并推他向前,进入天使们的
前列,他们尖叫着,提醒着上帝。
 因为这种痛苦已持续得太久;
我们中没有人能够承受;它过于沉重。——
这种虚假的爱的缠结的痛苦
按照习惯建立在契约上,
自称是权利,并在不公正中滋生。
指给我一个有权到自己领地的男人。
他能占有无法控制的它的自身,
只不过,不时地,愉快地
捉住它,又迅速丢开
像孩子在玩一只皮球。
低微如一位船长也能拿起一个
胜利女神雕像从他的船头转向外面
当她神性的光突然
使你上升,进入明亮的海风:
那么小,我们中的一个可以召回这女人
她,现在已不再看见我们,独自
行走在她存在的狭路上
仿佛依靠奇迹,非常安全。
除非他希望做错。
 因为如果有什么错了。这就是错误:
不是用一个人能召来的全部内心自由
去扩大一种爱的自由。
对于爱情,我们只需这样:
相互自由。因为执著
会轻易地来到,我们不需学习

 你仍在这儿?你正站在哪个角落?——
你清楚这一切,你曾能做
很多;你经过如此开放的生活
到达所有事物,像一个清早。我知道:
女人痛苦:因为爱意味着孤独;
而艺术家在工作中有时觉察到
他们必须保持变化,在他们所爱之处。
你开始具有双重性,你生存在
损耗你的名声和破坏二者中。
呵,你远在所有的声誉之上,几乎
无形;收回你的美丽,轻柔地,
像一个人在假日后灰色的早晨
降下一面色彩鲜艳的旗帜。
你只有过一个愿望:一种长年的工作——
它不会结束;没有人会结束它。
 如果你仍和我在这里;如果在这片黑暗中
仍有地方使你的精神同我的声音
所激起的浅浅声波共鸣:
听我说;帮助我。我们可以轻松地
从我们努力完成的一切中溜走,
突然进入我们从未企望的生活;
就会发现我们被捕获,像在梦中,
并死在那里,永不醒来。
这能够发生。任何一个把自己的血液
输入长年工作中的人都会发现
他无法承受它,引力
是不可抗拒的,它徒然返回。
在日常生活和伟大作品中间
存有一种古老的敌意。
帮助我,在说这些时,能理解它。
 不要返回。如果你能承受,保持
死亡的状态。死亡有着它们固有的使命。
但帮助我,如果你能不带有任何焦虑,
有时最远的事物最有帮助:对于我。

        (张曙光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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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音(组诗)   

    题记   

富足和好运很可以沉默不语,
没谁想知道他们的究竟。
但贫困却需要表白自己,
需要说出:我是个盲人,
或是。我快要变成盲人了,
或是:我这里情况不佳,
或是:我有一个生病的孩子,
或是:我身子好像要散架……

可也许那样还远远不够。

要不然谁都会不关心他们,
正如他们不关心别的,他们必须歌唱。

于是你也听到几支美好的歌。

人们可真奇怪;他们或许会
在儿童歌唱队听出阉割的声音。
但上帝亲自来到并且待了很久,
当这些被割切的人使他烦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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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乞丐之歌   

我常常逐门逐户地走去
接受施舍和辱骂,
忽然问我宁愿把我的右耳
藏在我右手的掌心。
这样在我听起来
我的声音就好像无比陌生。

这样我就弄不清是谁在叫喊,
是我还是别的什么人。
我叫喊只为了极少极少,
诗人们却为了更多才呼号。

到最后我就把脸面
连同双眼一齐贴在我手上,
当它在手上放下了全部重量,
看起来真像是在那儿休息。
这样他们就不会认为
我甚至没有让脑袋安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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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盲人之歌     

我是盲人,你走开吧——那是一声咒骂,
一个矛盾,一件相反的事物,
有点像常见的困难。
我把手扶着我妻子的胳膊,
我灰白的手扶着她灰灰的胳膊,
她便领着我穿过——不是别的,只是空虚。

你活动灵便而认为壮健,
如同各色的石块;
但你可错了:只有我
活着,备受着折磨,而且呼喊。

我体内有一种永无休止的哭嚷,
我不知道那哭的是我
还是我的心或者肝脏。
你知道这些歌吗?这些歌你没有唱过

没有用这样的歌调唱过。
因为每一个早晨,新的亮光
来到你开阔的住所使你温暖,
你有面对一切的感觉,
而它怂恿你甘心去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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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徒之歌     

它不在我体内。它来去自如。
我想抓住它,它却被酒抓住,
(我不明白它究竟是什么。)
酒为我取得这个又取得那个
直到我整个儿依赖于它。
愚蠢的我。

如今我是在它的戏法里了,
它用耻辱包围我并且至今
任凭我堕入兽道和死亡。
当它终于战胜我,肮脏的纸牌,
它就要用满是灰斑的爪子把我抓住,
并且扔进泥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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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杀者之歌   

好吧。再等一分钟。
他们想割断
我的绳索。
此刻我一切都准备就绪,
已经有一点儿永恒
在我内脏里。

他们把汤勺向我举来,
勺内满盛着生命。
不,我并不需要。我再也不要,
请让我吐掉。

我知道生命完备又美好,
整个世界就是满满的一锅。
可是对于我,它溶不进血液,
光只上升到我的头脑。

对别人它提供营养,然而只让我生病,
你明白我为什么拒绝不理。
因为我需要吃喝,
到现在至少已经一千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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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寡妇之歌   

一开始生活对于我挺好,
它使我温暖,让我休息。
对所有年轻人它一向如此。
此外我怎么能知道!
我不懂活着是怎么回事——
忽然间年复一年
不再美好,不再新鲜,不再奇异,
仿佛从当中被撕成了两半。

那不是他的也不是我的过错;
我俩彼此间除开忍耐再没有什么,
而死亡呢它一无所有。
我看见他来了(他来是什么意思),
守着他取走又取走;
反正生命并不是我自己的。

可什么才是我的,我自己的?
连我悲惨的存在
不也是从命运借来?
命运可不只需要幸福,
它还要痛苦和哀哭,
为老年它购置了残破。

命运存在而且要求
我脸上每一种表情都等于乌有,
包括我讲话的方式。
那是一种日常的出卖;
而且当空空如也时它便抛开我,
让我一无挂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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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痴之歌   

他们并不妨碍我,
却听我自便。
他们说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多么美妙。
不会有什么事,一切都永远
围绕着圣灵①转来转去,
围绕着某种精神(你明白)。
多么美妙。

不,人们一定没想到
那里边存在着各种危险,
当然呵有血。
血是最了不起的。血是悲惨的。
有时我以为我不能继续下去——
多么美妙。

啊,那是一只多漂亮的球,
又红又圆像任何地方。
好,那是你所创造的,
是否有人呼唤它就会来到?

所有那些行为是何等古怪,
跑在一起,却各自游开;
友善,但有些冷淡;
多么美妙。
①“圣灵”二字,原文中是大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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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儿之歌   

我什么人都不是,也不会是什么人。
对于做人我现在当然太小,
但已经迟了。

母亲们和父亲们,
怜悯我吧。

的确不值得费心来将我抚养:
反正我会给抹杀。
没有谁能够利用我;目前还太早,
到明天可又太迟了。

我只有这一身衣裳,
早已破旧,早已褴褛,
但它或许会经历永劫,
即使在上帝面前。

我只有这一撮头发,
(这唯一仅存的)
往日那是某个人最爱的。

如今呢他什么也不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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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侏儒之歌     

我的灵魂也许是正直而善良;
但我的心,我被搅乱的血液,
所有伤害我的一切事物,
我无法把它们弄直。
它没有花园,没有床铺,
它带着可怕的扇动的翅膀
挂在我精瘦的骨架上。

我的双手再也做不成什么。
它们是何等发育不全呵,瞧这里:
它们活动时阴冷、笨重而潮湿,
如同雨后的小蛤蟆。

我其余的一切也都
陈腐、老旧而悲惨,
上帝可怎会犹豫
不把它们安置在粪土里?

他是否因为我这副脸孔
和执拗的嘴唇而恼怒?
这脸孔时常准备
变得光辉、清楚,
但却没有谁像一条大狗
那样靠近他跟前。
而狗们是没有这种脸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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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风病者之歌   

瞧,我被人们遗弃了。
这城里没谁知道我,
我得上了麻风病。
我敲打我的发声器,
把我愁苦的叹息
敲进每一个
走过我身边的人的耳朵。
那些偶尔听见了的人
不朝这边看,这里发生了
什么事,他们不需要明白。

在我的拍手声所到达的范围,
我十分自在;可是也许
是你使我的拍手声这么响亮,
打算躲开不走近我的人们,
没有准相信距离我很远;
于是我能够走很长的路,
看不到少女、妇人、
男子或儿童。

我不愿去吓唬野兽们。

    (以上 陈敬容译)
因为选择了你,我的孔雀屏合上。
                                     ——菲利普·拉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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