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蒙托夫诗全集》(附年谱)

mu

哥萨克摇篮曲

睡吧，我漂亮的小心肝，
悠啊悠，嗯——
天上明亮的月亮悄悄看，
望着你的小摇篮。
妈妈给你讲个故事，
再把歌儿唱几段。
睡吧，快闭上你的小眼，
悠啊悠，嗯——
捷列克河在乱石中奔流，
波浪拍打着两岸。
可怕的车臣人爬到岸上，
正在磨快他的刀剑。
但你爸爸是个老战士，
战火中受过锻炼：
睡吧，小宝贝，不用怕，
悠啊悠，嗯——
终究会有那么一天，
你自己也要去作战，
你会勇敢地踏上马镫，
带上自己的刀剑，
妈妈用丝线给你绣一个，
征战用的小马鞍……
睡吧，我亲爱的小乖乖，
悠啊悠，嗯——
你定会长成一个威武战士，
会成为哥萨克好汉。
临别时我送你到门外，
你把手一挥，脸一转……
那天夜里妈妈一定想念你，
忧伤的眼泪擦不干！
甜甜地睡吧，我的小天使，
悠啊悠，嗯——
妈妈日夜想你，好不心酸，
眼巴巴地等着你回还。
妈妈在黑夜里为你问卜，
白天里又祷告上天，
妈妈想你一个人在异乡，
一定也思念家园……
睡吧，趁你现在还不懂事，
悠啊悠，嗯——
上路前送你一尊小圣像，
让你把它带在身边，
你要是想向上帝祈祷，
就把它供在你面前。
去参加危险战斗的时候，
要把妈妈记在心坎……
睡吧，我漂亮的小心肝，
悠啊悠，嗯——

mu

莫要相信自己

说到底无须理会那种大喊大吼，
不论出自诺言震天响的骗子手，
殷勤的推销商、制造大话巨匠，
还是在辞令上又叫又跳的小丑。
—— 奥·巴比埃

莫要相信自己，年青的幻想家，
你要提防灵感，像提防溃疡。
它只是你病痼心灵的呓语胡话，
或是你的囚禁中思想的反抗。
莫要灵感中枉然寻找天国音讯：
那是感情冲动，那是精力过旺！
快用繁杂事消磨掉你的生命，
快斟上一杯含鸠毒的琼浆！
如果你在朝思暮想的美妙瞬间，
在你那早已喑哑无声的心房，
找到一股无人知晓的处女泉，
正发出纯真而又甜蜜的声响，
你莫要倾听，莫要沉迷于这声音！
给它蒙上一块遗忘之布吧：
即使用铿锵的诗句和冷静的语言，
也无法把它的微妙含义表达。
倘若深深的哀愁袭上你心头，
倘若激情带着风雨拜访你，
莫要在此刻带着放肆的女友，
去参加人们那些喧闹的宴席。
莫要失去尊严，要耻于卖弄感情，
莫要时而大怒，时而又忧伤，
要耻于对着心地善良的平民百姓，
高傲地显示你心灵伤疤上的脓疮。
你痛苦与否与我们有何相干？
我们何须知悉你内心的不安？
何须知悉你早年愚蠢的打算？
何须知悉你忿忿不平的遗憾？
你看看，世人走在你的面前，
依旧在惯常道路上迈着方步；
快活的脸上一丝焦虑隐约可辨，
却看不见一颗不大体面的泪珠。
然而他们之中未必有一个魂灵，
不在生活重负下累得精疲力尽，
没有造罪孽，也没有遭不幸，
就落得额头上刻满了皱纹！
听我说，你那老调门的哭泣和埋怨，
在他们的眼里显得可笑不堪，
有如一个涂脂抹粉的悲剧演员，
正在舞弄着硬纸板做的剑……

mu

无题

１月１日

时常置身于五光十色人群间，
冷眼看乐曲嘈杂，舞步凌乱，
犹如梦境中展现在我的面前；
一个个戴着温文尔雅的假面，
装腔作势地低语着老生常谈，
像没有灵魂的躯壳团团转转。
一只只纤纤细手早已不畏缩，
以都市佳人玩世不恭的胆量，
触到这一双冰凉冰凉的手上。
此时我表面沉迷于娇容艳色，
心里却爱抚着对往昔的遐想，
旧时富有魅力的声音在回荡。
如果我在顷刻间想得出了神，
便会像一只自由的小鸟飞翔，
振动记忆翅膀追上刚逝时光，
看见童稚的我正嬉戏在故乡，
身后是一幢雍容华贵的高房，
花园中还有温室的断壁残墙。
恬静的池塘上罩着青草细网，
池塘后的村庄袅袅炊烟飘香，
一片薄雾升起在田野的远方。
我正走在一条幽静的小路上，
晚霞余辉透过树丛向我张望，
黄色枯叶在我脚下沙沙作响。
于是一种莫名忧愁涌入胸膛：
我思念，我倾慕，我惆怅，
我热爱这位美丽的幻象女郎。
她有一对炯炯发光的蓝眼睛，
她带着一副艳如玫瑰的笑容，
宛如黎明时林后初露的曙光……
俨如奇异国度一位至高君王，
我独自一人呆呆地想了半晌，
任凭激情风暴交加，疑云飞渡，
这记忆栩栩如生地留在心上，
犹如浩渺大海中清丽的小岛，
湿润的旷野上径自花草芬芳。
蓦然间我从虚幻中醒过神来：
人群的喧哗吓跑了我的幻象，
像喜宴上驱走不速之客一样。
唉！我真想搅乱他们的欢畅，
把充满苦涩愤怒的铮铮诗句，
狠狠地摔在男男女女的脸上！

mu

苦闷又忧愁

苦闷又忧愁，当痛苦袭上心头，
我又能向谁伸出求助的手？
期望……总是空怀期望有什么用？
惟见岁月蹉跎，韶华难留！
爱……去爱谁？钟情一时何足求，
而相爱不渝又万万不能够。
反身回顾？往事消逝无踪无迹：
欢乐、痛苦，一切不堪回首……
激情是什么？须知那些甜蜜的沉迷
迟早烟消云散—— 只消理智一开口。
而人生，只要你冷眼四周看看，
便知是儿戏，空虚喧闹直到头。

mu

被囚的骑士

默默坐在牢房的小窗下，
从此处可见蔚蓝的天空，
百鸟于碧空中随意嬉戏，
此情景更令我羞愧心痛。
嘴里无亵渎神灵的祈祷，
也没有赞美爱人的歌声，
只是回忆着以往的战斗，
记得铠甲坚固，宝剑沉重！
如今石头铠甲裹住身躯，
岩石头盔重压在我头顶，
战马奔逸，无拘无束，
抵挡刀箭的盾牌舞不动。
我忠诚的坐骑—— 飞逝的时光，
我的头盔—— 牢狱的盖顶，
我的石铠甲—— 四面的高墙，
我的盾牌—— 监房的铁门。
飞逝的时光啊，再快一些，
这一身新铠甲叫我喘不过气，
到终点，死亡为我扶住马镫，
待下马，我立即将面罩丢弃。

mu

因 为 什 么
我悲伤，因为真心把你爱。
你青春年华恰似鲜花盛开，
却难逃脱流言蜚语的迫害。
为了少许甜美或片刻良辰，
你得将泪与愁偿付给命运。
我悲伤，因为你如此欢欣。

mu

感谢

我感谢你，为了一切的一切：
为了激情带给我内心的痛楚，
为了辛酸的泪水和含毒的吻，
为了朋友的中伤和敌人报复，
为了心灵火焰在空寂中耗尽，
为了平生曾欺骗过我的一切……
但求你这样来安排我的命运：
让我今后再也谢不了你几天。

mu

云①

天上的云啊，永恒流浪者！
似茵绿草毯，如一串珍珠；
从可爱的北方匆匆奔南国，
同我一样，像放逐的囚徒。
是谁逼迫你：命运的决定？
隐秘的嫉妒？公然的诽谤？
折磨你的是心中的内疚，
抑或朋友们恶毒的中伤？

①        本诗作于１８４０年。是年，莱蒙托夫第二次被放逐高加索，动身之前写下这首诗，借景抒情，托物喻志。

不，荒凉的田野令你厌倦，
狂热和惆怅与你格格不入；
你一贯冷静，永远向往自由，
没有祖国，也就没有放逐。

mu

遗言

很想与你坐在一起，
聊聊心里话，兄弟！
人们说，在这个世界上，
我再也苟延不了几日。
你很快就可以转回家乡，
请看望……谁也不必看望；
老实讲，没有什么人，
把我的命运挂在心上。
倘若真有人问到我，
不论他姓名是什么，
就说我不巧负了伤，
枪弹打中了我心窝；
就说我为沙皇而献身，
我们的医生实在无能；
就说我曾托你带回去，
对家乡父老的致敬！
你也许见不到我的双亲，
恐怕他们已不在人世。
说实话，我真不愿意，
让他们为我而悲戚。
假如他们有哪位还活着，
就说部队又重新开拔，
我也懒得写信回家，
请他们不要再等我了。
我的邻居有一位姑娘，
不知你能否记得起——
我们离家的日子太久！
她不会打听我的消息，
反正一样，告诉她实情，
不必怜悯那无情的心。
就让她好好哭一场，
这对于她没什么要紧！

mu

祖国

我爱祖国，却有奇异的爱，
心中的理智无法将它战胜。
流血换来的辉煌光荣，
高不可及的信仰虔诚，
年代久远的神圣传说，
唤不起任何欣慰的憧憬。
但是我爱—— 不知为何——
她那茫茫草原清冷寂静，
她那无际森林随风摇动，
她那江河奔流如海潮汹涌。
我爱驾马车奔驰在乡间，
从容看夜空垂落幕帘，
蓦然想起寻找投宿之处，
顾盼旷野村庄灯光闪闪。
我爱焚烧谷茬袅袅轻烟，
我爱夜宿草原车队一串，
我爱一对白桦泛着银光，
挺立在黄色田野中小丘上边。
我怀着人所不知的欢乐，
望见打谷场上禾堆如山，
望见小屋用谷草盖苫，
还有百叶窗和雕花护板。
我愿在露水浓重的节日傍晚，
伴随着酣醉农夫的闲谈，
看跺脚又打唿哨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