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罗什富科公爵的箴言录ZT

奥利维埃

第四篇 道德箴言
删去的箴言（3）

41
那些想把胜利说成是天生而来的人恨不得称胜利为女神，因为女神出生的地方是无法寻找的。其实，胜利产生于无数的行为，这些行动不以取得胜利为目的，这些人仅仅是出于自己的个人利益而组成一支浩荡的大军，为他们自己的荣誉和地位、为获取巨大而广泛的好处而奋斗。

42

从未经过危险的人，奢谈勇敢是毫无意义的。

43

模仿总令人生厌，所有伪造的东西与其原型相比都是令人不快的，而那些自然的原型却令人感到愉快。

44

我们很难把那些一般的、施诸众人的仁慈和精心炮制的伪善区别开来。

45

为了能够永远当个好人，就得让别人相信，如果向我们行恶就会受到惩罚。

46

信赖快乐常常反而常常造成不快乐。

47

我们之所以对其他人信任，主要是因为我们对自己信任。

48

有一种普遍的革命，它不仅改变了人的观念，而且也改变了世界的命运。

49

真实是至善和至美的基础和根源。一件事物，不管是什么性质的，假如它不是它所应是的那样完全真实，假如它没有它所应有的一切，它就不会是美的和完善的。

50

有缺陷的善物，有时比它在十全十美时更加光彩夺目。

51

骄傲之心借其宽容大度的一面来约束自己，并进而控制一切。

52

在某些国家中的奢侈豪华和过分风雅是它们在走向衰落的可靠征兆，因为人人都关注自身的利益，对公益就漠不关心。

53

当哲学家们说死亡并不是一件坏事时，他们并没有足够的自信，他们说付出肉体痛苦是为了通过生命的消灭来建立声名的永垂不朽。这些说法却无法得到证明。

54

在所有的激情中，我们最不了解的是懒惰，它是所有激情中最炽热和最有害的，虽然它的猛烈难于觉察，它造成的损害十分隐蔽。如果我们认真审视其能量，我们就会看到，在任何情况下，我们的感情、兴趣和欢乐，都受懒惰情绪的影响。懒惰是头鱼，它具有使那些最大的船停止前进的能力。这是一种风暴前的平静，对于那些最重要的事情来说，它比暗礁、比最大风暴要危险得多；懒惰的宁静是心灵的一种神秘魔力，能使最狂热的追逐和最顽固的决心突然中断。最后，为了对这种情绪有个确切的概念，应该说，懒惰是心灵的最大福分，心有所失它来安慰，心有不足它来填补。

55

爱情尚未确立时爱起来容易，有了爱情以后却难以再摆脱了。

56

大多数女人抗拒不了追求是因为软弱而不是靠激情，因此那些敢作敢为的男人通常比其他人更易获得成功，尽管他们不是更可爱。

57

在恋爱中若即若离、不冷不热，才能够保证被爱的持续。

58

情夫和情妇都要求对方，在将来爱情丧失时，把真话说出来，这并非想预先得到对方不再爱自己的通知，而是想得到一个更确切的证明，只要对方还没有说不爱，自己就仍然被爱着。

59

对爱情能够做的最恰当的比喻是发烧，因为，无论是它的猛烈程度还是它的持续时间，我们都无法加以控制。

60

不太精明的人的最大精明是知道仿效别人的好行为。

奥利维埃

第四篇 道德箴言
删去的箴言（4）

（二）
第二版后被删去的箴言

61

当一个人不能在自身中找到他的安宁时，在其他地方寻找也是枉然。

（三）

第四版后删去的箴言

62

由于爱与不爱皆非人能自主，情夫抱怨情妇用情不专，或情妇抱怨情夫轻浮，都无法保证其公平性。

63

当我们厌倦了爱时，我们很容易忍受别人对我们的不忠，以便我们解除自己的忠诚的义务。

64

如果我们自己都没能对别人保守秘密，那么我们就不能要求别人保守我们的秘密。

65

懒惰者充分享受懒惰之后，为显得自己勤快而催促别人的时候，比任何人都显得更加着急。

66

未能发现朋友感情的冷淡，是我们自己的友谊很淡的一个证据。

67

国王任用人如同铸造钱币，他们随心所欲地给人们规定价格，于是大家不得不按照他们的市价而非按照他们真正的价值来接纳他们。

68

有一些罪恶，凭它们的巨大影响、数量众多和趋于极端变得无罪甚至光彩夺目，这样一来，公开偷盗成了聪明能干，而毫无道理的攻城掠地则被称作征服。

69

人们给自己的认识定一个界限是容易的，但要对自己的希望和私欲定出界限就比较困难了。

70

朋友们逝去了，我们感到痛惜，但想到并非总是他们卓越的才华，而是想到了我们自己的需要，想到了他们对于我们的很高的评价。

71

人们喜欢猜测别人，但不喜欢被别人猜测。

72

依照一套非常严格的饮食及繁琐的规则来保持身体健康，本身是一种烦人的疾病。

73

当人们刚刚对别人大献殷勤之后，总是害怕看见自己的爱人。

74

我们应当因我们勇敢地承认自己的缺陷而感到宽慰。

奥利维埃

第四篇 道德箴言
杂感录（1）

1
关于真实

一个事件的真实性，并不会因为在和另一个事件的真实性比较的过程中而降低分毫，无论这两件事情差别有多大，一个事件的真实性是根本不会降低另一事件的真实性的！真实，可能有大小、明显与否的区别，但是从真实的角度来说，它们完全是平等的，重大事件的真实性和小事件的真实性是一样的。战争的艺术和诗歌的艺术比较来说，更加宏大、高贵和辉煌；但是诗人和战胜者之间是可以比较的。同理，当立法官和画家都呈现他们的真实面目时，他们也是可以比较的，而别的人或者事也是这样。

本质相同的两个人表现可能不同，甚至完全相反，如西皮翁（Scipion）和安尼巴莱（Anibel），法比乌斯•马克西莫斯（FabiusMaximtis）和马赛勒斯（Marcellus）。但是，他们的本质同样真实，可以独立存在，不会因为比较而彼此降低存在的真实性。亚历山大（Alexandre）和恺撒（Cesar）赠送一个王国，而一个寡妇赠送一枚小铜币，他们的礼物当然不同，甚至相差太远，但是他们每个人的慷慨却一样真实的，相等的，他们付出的是和他们的身份相称的东西。

一个人可能在很多方面都是真实的，而另外一个人可能只是在某一方面是真实的；那多方面真实的人可能价值更大，他在另外一个人没有成就的地方似乎特别光彩四射；但在另一个方面，如果两个人都是真实的，他们就同样地杰出了。伊巴密浓达（Epaminondas）是一位杰出的领袖、优秀的公民和伟大的哲学家，他比诗人维吉尔（Virgile）更被人称道，因为他比维吉尔有更多的真实。但是作为一个杰出的领袖的伊巴密浓达和作为优秀诗人的维吉尔是一样了不起的，因为，在诗的领域，前者和后者一样真实。一个孩子因为挖掉一只乌鸦的双眼，所以被执政官判处死刑，但是这个孩子的残忍，和杀掉自己儿子的菲利普二世（PhilippeSeconde）比较起来，没有什么区别。那孩子的残忍可能还没有夹杂其他的罪恶，但是如此残忍地对待一个小动物，就使这个孩子和最残忍的国王相同了。因为他们虽然残忍的程度不同，但是残忍真实性是相同的。

两座完美和谐的建筑之间，无论彼此之间比较起来有多么不协调，但是也不会因对方的存在而逊色。因此，尚蒂伊堡（Chantilly）虽然美丽绝伦，但是也不能使里安库宫（Liancourt）黯然失色，而里安库宫也不会使尚蒂伊堡逊色。因为，尚蒂伊堡的美是和亲王殿下的尊贵地位相符合的，而里安库宫的美则适合于一个平民的身份，它们的美都是真实的。有些女人的美丽和一般的美丽标准不太适合，但是她的艳丽，往往会压倒一些真正的美人。不过，因为美的标准和审美的情趣很容易相互影响，况且美丽女人的美一般不会相同，即使出现不太美丽的人压倒了别的人的情况，那也只是短暂的；因为光线和时间的差异，会影响到对线条和色彩中的美的分辨，所以有时候不美的人看起来很美，但是别的人身上的真实的美却无法显现出来。

奥利维埃

3
关于神态和举止

每个人都有一种和自己的相貌和能力相适合的神态，要是不用这种神态，这人总要吃亏。我们应该尝试一下，知道哪种神态适合我们，然后总是采用这种神态，并且尽量使之逐渐完美。

许多孩子可爱的原因，就在于他们是一种天生的神态和举止，根本不知道除了天生之外的还有其他的东西。在告别孩童时代之后，他们就会改变这种神态举止；他们觉得模仿别人身上的东西是必要的，但是他们又不可能模仿得那么完善。因为在这些模仿中总会搀杂着一些虚假和不确切的东西。他们的举止和情感还没有定形，他们不表现自己本来的想法，却去表现那些并不是来自内心的东西。每一个人都希望成为另外一个人，而不是他自己。他们想拥有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相貌和思想，他们装腔作势、扭捏作态，他们在自己身上尝试这些东西，他们没有想到，适合有些人的东西，并不一定适合所有人。说话的腔调和行为从来都没有一个适用于一切的标准，而且也不可能模仿的。但是，如果大家都按照自己的本性去做事情，两个彼此不模仿的人反而可能在很多事情上一致。可惜根本没有人完全按照自己的本性去做事情。每个人都喜欢模仿，甚至人是在无意识地模仿别人，有时为了模仿别人的优点，结果看不到自己的优点，但是别人的优点又常常是不适合自己。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要我们把自己封闭起来，让我们不要主动地去向别人学习，取得那些对我们有用的、而我们天生又没有的必要的优秀品质。很多人都可以精通艺术和科学，高雅的风度和礼貌则每个人都应该具有。不过这些后天取得的品质，应该和我们自己原有的品质融为一体，逐渐地拓展和提升我们的品质。

我们有时会进入到一个更高的阶层，取得比原来高得多的荣誉和地位，甚至一个意料之外的新职位。所有这些都必须有一种相符合的神态，不过这些神态和我们天生的神态并不一定总是相宜。我们命运的变化，经常会改变我们的神态和举止，使神态更加庄重。但是这种神态在没有和我们天生的神态融合的时候，就会显得很虚假，所以必须要把两者融合在一起。

人们在谈论不同事情的时候，必须使用不同的腔调和手势。率领队伍前进的时候，和一个人散步的时候的姿态当然不同。不过一切必须自然，应该用一样的神态自然地讨论不同的事情，用不同的姿态自然地走路——率领队伍前进有一种姿态，散步也有一种姿态。

有的人因为有了新的地位和头衔，于是摆出相应的神态，但是他们又不满足于仅仅抛弃自己原来的自然的神态。甚至还有一些人，他们在没有达到自己希望的高贵地位之前，就摆出一种那样的姿态。有多少将军在学着摆法兰西元帅的姿态啊！又有多少法官在模仿朝廷中大臣的样子啊！又有多少中产阶级妇女扭捏作态，似乎自己就是公爵夫人一样啊！

这些东西经常使人反感，就因为他们不知道把自己的神态举止和自己的面部表情融合起来，也不知道把腔调、语言和自己的思想感情融合起来。他们用一种虚假而怪异的东西把原来的和谐毁坏了——人们忘掉了自己的身分，在无意识中距离自己越来越远。所有的人似乎都难免在某个地方陷入这种误区，但是没有任何人能够有准确的听力去理解这种韵律。有很多拥有可爱的品质的人却让人反感，也有许多没有才气的人让人喜欢，原因就在于，前者希望表现出和他们自己的本来面目不同的东西，但是后者却表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总之，无论上天赋予我们的条件是有利或者不利，只要我们的神态、腔调、举止和感情，与我们的地位相适合，我们就会受到欢迎，反之，就会让人反感。

4

关于交谈

交谈中使人感觉快乐的谈话对手很少，主要原因就在于每个人想的都是自己希望说什么，而根本不想别人说了什么。要是你希望别人听你说，你首先应当去仔细听别人说；你应该让别人有说话的自由——即使他们说的是一些无聊的、没有意思的事情；反驳或者打断别人的谈话——人们经常都这样做——是不合适的；恰恰相反，要仔细倾听别人的想法和意趣，要投入，表明我们在听，并且要经常说一些有关他们的事情，赞同他们的谈话中那些值得赞同的内容；你应该让他们明白，你的赞同是针对他们谈话的内容，而并不是在讨好他们。我们不应该在一些琐碎的事情上反复争辩，要避免提一些没有意义的问题，千万不要让别人觉得我们自认为自己比别人更有道理，而是应该乐意把判断的权力交给别人。

谈话的时候应该针对对方的性格和爱好来进行，谈话的内容应该是一些朴素自然、方便交流和不太过严肃的事情，不要急迫地要对方同意我们的意见，甚至不要急着要别人回答。要是你用这种方式达到了礼节上的要求之后，就可以表达自己的看法了。不要带什么偏见，不要太固执，不要走极端，要站在听话者的立场上来同意这些意见。

不要总是把话题围绕自己，不要总是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要尽量地去理解谈话对方的性格和理解力，补充他的思想，还要尽量让他相信，这些意见是从他身上推论出来的。必须巧妙地不要把涉及的话题的内容全部说完，要给别人留下一些思考和谈话的余地。

永远不要摆出一副权威的姿态，也不要使用夸大的语言和词汇。要是你的意见是正确的，你可以持保留的态度；但是持保留态度的时候，永远不要去冒犯别人的感情，当然也不要显示出好像自己被别人所说的话冒犯了的样子。总而言之，想要自己控制整个谈话的过程，或者总是谈论同一件事情，这都是不利的。应该巧妙地把话题转移到眼前出现的、使人高兴的事情上去，但是绝对不要让别人觉察到你是在特意转移谈话的主题。

我们必须注意，无论是什么样的谈话——严肃庄重的，或者风趣幽默的——都不一定适合于全部上层社会的人。我们必须选择对每一个人都合适的内容，甚至挑选谈话的时间。要是说谈话的技巧很多的话，沉默的技巧也是一样。有时候，沉默的力量甚至超过了谈话，它经常可以用来表示赞同或者否定。有时候，沉默表示讽刺；有时候，沉默表示尊重。谈话中的风度、措辞和手势，有时会使谈话变得使人高兴，有时又使人讨厌；有时会增加谈话气氛的温文尔雅的程度，有时又会显的无礼和刻薄。只有很少人才真正掌握了这些技巧。不过，我们宁愿让人看到我们谈话中的疏漏，也不要装腔作势；宁愿倾听，保持沉默，也不要没有话而故意找话。

奥利维埃

9
关于爱情和生命

爱情就像生命的影像：两者都很容易被同类的改变而影响。爱情和生命的年轻时期都充满着快乐和希望：人因为年轻而快乐，和人在恋爱中所感受到的幸福是一样的。这种幸福激发了我们对别的更持久的幸福的渴望：人们不仅仅满足于生存，还需要进一步发展，所以我们就努力发展，努力去保持自己的幸福；人们寻求高官、大臣们的庇护，甘心为他们服务，但是我们无法容忍别人追求我们所追求的东西。这个竞争蕴涵着担忧和痛苦，这些担心和痛苦最终在成功的幸福面前消失：当所有的愿望得到了满足，没有任何人会想像，自己有一天会有不幸。

但是这种幸福几乎都是不稳固的，时间长了，开始的幸福就会悄悄地消逝。为了重新拥有我们过去期望的东西，我们又必须进一步地去希望。

我们对我们自己拥有的东西总是容易习惯；无论是多么美好的东西，都经受不了时间的侵蚀，都会因为时间而使我们反感。我们在悄无声息地改变自己，但是我们自己却没有察觉到这些改变：当我们得到的东西成为我们的一部分，那时候，失去它我们会苦恼，而保存它，我们又感受不到幸福。幸福的感觉退化了，我们必须到别的地方，到过去十分渴望的东西之外去寻找幸福。

这种无可奈何的变化都是时间导致的，无论我们是否情愿，时间对我们的爱情和生命都产生了影响。它每天都在悄悄地侵蚀一些青春和幸福，并且把那些最真实的魅力都侵蚀掉：人的行为更严肃了，把激情和具体的事情紧紧联系在一起；爱情没有独自存在的力量，必须借助外力才可以存在。

当爱走到这一步，说明它已经开始老迈，人们在里面开始看到它的终点是在哪里。但是，人们没有力量自己去结束，在爱情和生命的衰退中，那些即将发生的令人反感的事情，是所有的人都没有办法果断地防备的；我们还要为痛苦而生活，却不再为幸福而生活了。

嫉妒、怀疑、担心被别人厌恶和抛弃，这一切苦恼都是和爱情的衰退紧密联系的——就像疾病和年长的生命紧密联系一样，人只有在觉得自己生病的时候，才觉察到自己还是有生命的——人只有在感受爱情的一切苦恼时，才觉察到自己还在爱；而人只有在意识到这样下去，总是令人烦恼和烦闷时，才会从这种因为长时间眷恋而导致的迷糊状态中解脱。总之，在各种衰退中，爱情的衰退是最痛苦的。

10

关于情趣

有些人智力高超但是没有情趣，有些人情趣盎然却缺少才智。和才智相比较，情趣更丰富，更加富于变化。

“情趣”这个含义很广泛，而且容易被误解。指引我们接近某些事物的情趣，和引导我们按照规律去认识辨析这些事物本质的情趣，两者是不同的。我们可以很喜欢喜剧，但是缺乏足够的感觉去判断它的好坏，我们也可以有优秀的评论喜剧的能力，但是我们并不喜欢喜剧。有些情趣指引我们无意识地接近那些展现在我们眼前的东西，还有一些情趣则需要凭借强制的力量以及时间，才能引导我们。

有些人的情趣完全错误，有些人情趣的错误只局限某些事情上，但是对于容易理解的事物则是健康而正确的；有些人情趣很怪，他明知不好但是没有办法改变；有一些人的情趣变幻莫测，全部由偶然性来控制，他们的变化太快了——朋友说一句话可能使他们兴奋异常，也使他们十分郁闷；还有一些人总是先入为主，他们被情趣所奴役，用情趣指导一切事情；有的人特别喜欢美好的东西，看见不好的东西就很讨厌，他们的观点清晰明确，他们依据自己的智慧和判断力，知道他们为什么有这种情趣。

有些人依照自己都莫名其妙的本能来判断面前的事情，并且总是可以判断正确。这些人的情趣超过才智的原因在于，他们的自尊和天性根本没有压制他们天生的良知，在他们身上，这些东西都一起和谐地行动，保持统一。正是这种和谐一致使他们可以正确判断事物，形成一种真实的概念。但人们通常都没有固定不变的、脱离其他人之外的情趣，他们被榜样和习俗所同化，他们的情趣差不多都来自模仿别人的榜样和习俗。

在上面提到的这些不同的情趣中，基本上没有——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这样一种高尚的情趣：它可以判断每一个事物，透彻了解每一个事物的价值。这种情趣很少见的原因在于，我们的知识局限性很大，通常我们只有对于那些和我们没有直接关系的事情，才具有良好的判断力。要是和我们自己有联系，我们的情趣就不会有那种必然的正确性了，因为现实的考虑会干扰我们的判断，所有和我们有关的东西，都会换一副面孔显现在我们的面前。所有的人在观察与他有关和与他无关的事物时，并不是用同一双眼睛。我们的情趣这时被自尊所干扰，自尊和天性使我们变换了眼光，使我们被少数的变化和迟疑所控制。我们的情趣不再是我们的了，我们已经无法控制它，它会自己变化，同样的事物以各自不同的面貌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最终会无法辨认那些我们曾经看到过，或者感觉过的东西。

11

关于人和动物的相似点

动物的种类有多少，人的嘴脸就有多少种。有些人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就像一些动物对于不同种类的另外一些动物。有多少人的生活是建立在无辜者的鲜血和生命的基础上的啊！有的人像老虎那样凶残；有一些人像狮子那样外表上雍容大度；有一些人像黑熊那样笨拙野蛮；又有的人像狼那样喜欢掠夺，凶残无比；还有的人像狐狸那样诡计多端，依靠欺骗生活。

还有多少人像狗啊！它们同类相残，为了讨好主人去追捕猎物；有些狗寸步不离地跟着主人，有些狗专门看家；有一种因为勇敢而闻名的猎兔犬，天生喜欢争斗，勇猛中显示出一种高贵；还有一种恶狗是天生残暴；也有一些狗一点用都没有，只会乱叫，偶尔也咬人；甚至也还有一些狗是专门用来看守花园的。有些猴子和长尾猴，故意用一些古怪的动作来讨好人类，它们很机灵，总爱胡闹。

还有孔雀，它们仅有的财产就是美丽，声音使人厌恶，并且总把自己的住所弄得一塌糊涂。

有些小鸟只会用叫声或羽毛来取悦人们；有多少鹦鹉总是在说自己都不明白的话；有多少喜鹊和小嘴乌鸦，十分温顺，它们只会盗窃东西；有多少猛禽的生活就是抢劫食物；有多少温顺和敦厚的动物是用来作为喂养其他动物的食品的。

有些猫一直在窥视，狡猾奸诈，伸出藏着尖利爪子的脚；有一种蝰蛇嘴里有毒汁，但是身上其他的部分都有用的；还有蜘蛛、苍蝇、臭虫、跳蚤，这些类东西总让人反感；还有癞蛤蟆的身体里有毒液，让人一见就觉得恐惧；还有猫头鹰，天生害怕光明。

有多少动物为了保全生命而生活在地底下！有多少马被人们支使着干各种各样的活，但是不能被役使了就会被抛弃；有多少牛一辈子劳动，其实只是让那些给它上轭的人赚钱；蝉一生都在歌唱；野兔害怕一切东西；家兔每天都是战战兢兢，有时又很勇敢；公猪在放纵和污泥中度日；家鸭出卖同类，把野鸭引诱到捕猎者的网中；乌鸦和秃鹫就吃腐烂的食物和尸体度日！有多少候鸟总是在满世界地飞，为了生活它们必须经历多少困苦！有多少燕子总是追随着美好的季节；金龟子确实盲目而莽撞；飞蛾投入烧死自己的火！蜜蜂则尊崇它们的蜂王，过着严肃的生活，而且拥有超长的智慧！大胡蜂无所事事地到处流浪，总是想依靠小蜜蜂生存！蚂蚁依靠预先的准备和勤俭来生活！鳄鱼假装出痛苦的呻吟，用叫声引诱那些被靠近的动物！有多少动物因为不清楚自己的力量而成为奴隶！

人具有所有这些特点，人对待其他人的方式，就和我上面提到的那些动物一样。

奥利维埃

12
关于疾病的根源

要是考察疾病的本质，我们就会发现，疾病来自于激动的情绪和精神的痛苦。黄金时代没有激情和精神的痛苦，所以就没有疾病；黄金时代之后的白银时代，还是保持着黄金时代的纯真；青铜时代开始产生了激动情绪和精神痛苦，这种激情和痛苦渐渐成形，但是比较轻微，因为还有孩童时期的软弱；但是到了黑铁时代，这种激情和痛苦的影响就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因为这种激情和痛苦可以腐蚀一切，爱情——也只有爱情——它导致无边的痛苦比其他一切痛苦的总和还多，而且任何人都无法用语言表达；但是爱情也让生活幸福，所以我们不要诋毁爱情，而是保持沉默。对于爱情，人们是又恐惧，又敬畏。

13

关于错误

没有人不犯错误，错误各式各样。有些人的错误在于，他们总想不让人知道自己的真实面目；有的老实人天生喜欢犯错误，总是看不清事物的本质；有些人思想正确，却判断错误；有些人思想不正确，判断却有时正确。当然，也有人没有任何错误，无论是判断还是思想。这种人真是太罕见了，因为在这两方面都完美无缺的人，通常是一个也没有。

错误的普遍性来自于我们的品德和判断力没有确切性和清晰性。我们无法准确地判断事物的本质，对事物的判断不符合实情，要么高了，要么低了，不能用一种同时适合事物和我们自己的状况和品德的方式来看待事物。这种缺陷导致了我们的心灵和情趣产生无数错误，我们的自尊因为表面上善良的东西而满足。但是，能够使我们的虚荣和气质激动的善良是各种各样的，但是我们喜欢善良的又常常是因为习惯使然，别人是这样，我也这样，却从来没有想过，其实不同的人对于同一种感情，观念并不是完全一样的，而执着的程度也是各不相同的。

人们总是担心别人会发现自己的情趣有偏差甚至有错误，正直的人不应该有先入之见，而是应该赞同和追随真正值得的东西，不要因为别的事情而洋洋自得。但是要做到这一点，必须要很强的辨别力和洞察力，而且需要知道区别一般的善行和仅仅与我们有关的事物，让理性指导我们走向自己所钟爱的事物。如果人们希望坚持自己的义务的条件下，凭借自己的能力来出人头地，那么，他们的观念和行为就不会有任何偏差。他们展现在别人面前的就是真实的自己，他们判断事情的标准就是理性，并且会爱护自己的理性。他们对自己的观念和感情都会保持一个尺度，他们的意见就会是真实的，是属于他们自己的，而不是盲从于他人的。他们的行为会遵循自己的选择和观念，而不会遵循习惯或者一时的冲动去做事。

要是一个人因为赞同了不对的事情而导致错误，那么想用自己的品德去赢得别人欢心的人也同样是错误的。这个人的品德的确很好，但是我们却并不认同。例如，一个官员要是总是想表现自己的勇敢，那就是不正确的，虽然他在有的场合的确是很勇敢的。他在一场平息叛乱的活动中应该表现坚毅的性格，根本不需要怕出错误；但是他如果在决斗场也是这样，那个错误就很可笑了。一个女人可以喜欢钻研学问，但是她并不是适合所有的学问，对于有的学问她根本就不应该迷恋，否则就是永远错误的。

应该按照理性和良知判断事物，让这些事物来使我们的情趣赋予它们应该得到——同时也是我们应当给予它们——的位置。但是，差不多所有的人在评价事物的和定位的时候都会犯错误，而且错误总是存在于这些偏见和失误中。

那些最了不起的帝王在这方面最容易犯错误，他们想在事业、学识、风度以及其他的每个人都可以追求的各种品质方面比别人强，但是这种想在每件事情都要超过别人的心理，如果过分了就会导致错误。帝王的好胜心应该放在其他方面，他们应该学习亚历山大，只和帝王们在战场上决战，他应该记住，帝王们只能在他们独特的能力上比试。一位国王不管多么勇敢，学识渊博和被人拥戴，他肯定可以发现，和他们一样拥有这些品质的人是无数的，而想要比所有人的强的观念始终是错的，而且永远不可能实现。但是，要是他真的忠于职守，慷慨大度，真的是一位了不起的政治家和统帅，对待人民公正大度，为人民分忧，保持国家的荣誉和安宁，那么他在这个高贵的决斗场里的对手只是帝王，在这个正确的、宏大的谋略中，就只有真实和伟大。比他人强的愿望就是正确的，这才是帝王应有的好胜心，他应该追求的就是这种荣誉。
14
关于自然和命运造就的典型

命运富于变化，反复无常，但是偶然也会改变习惯，同大自然联合起来造就一些杰出和特别的人，留作后人景仰的楷模。自然给予品质，命运则负责让这些品质发挥出来，并且按照所要达到的目的，让这些品质为大众所知。也可以说，命运和自然模仿着画家遵循的法则，目的就是向我们提供一些它们希望表现的美丽图画。它们首先选择一个人，然后按照制定的计划，把这个人的诞生、教育、先天和后天的品质、机会、场景、朋友和敌人全部安排好；它们让人了解到这个人的品行和弱点，在行动中遇到的幸运和不幸；它们甚至能结合大环境和小环境，巧妙地让人的行为和动机——按照自然和命运所安排的面貌和色彩——显示出来。

命运和自然在亚历山大身上集中了无数的伟大品格，目的就是向世人表现一个崇高的心灵和勇敢。看一看，他出身的高贵门第，他所受到的教育，他的年轻时代，他的英俊的外表和强壮的身体，他在战争和科学方面显示出来的无比的智慧和渊博知识，他的优秀的品质，甚至他的缺点，他很少的军队和他的强敌，他那短暂而绚丽的生命，他的死亡，他的继承人和所有别的一切因素，你肯定可以发现，是命运和自然精密地安排了这么多的非凡的事件，而且把这些事件安排在他的生命历程之中，从而造就了一个这样的年轻征服者：他在个人品质上的伟大程度，远远超过他所征服的疆土的伟大！

要是我们思考一下，自然和命运是以怎样对我们显示恺撒的，我们也可以很清楚地知道，它们也是按照另一个计划开展的。它们没有给予恺撒这么多的勇敢、仁慈、大度，也没有给予这么多的军事才能、深刻的洞察力、智慧、完美的口才，甚至没有这么强健的体魄、杰出的处理战争与和平问题的能力。

但是我们还不清楚吗？我再重复一遍，自然和命运在这么长时间里，约束自己，没有给予和发挥这么多的才能，来让恺撒利用自己的能力反对他的祖国，所有的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给我们留下一个世界伟人中最著名的篡位者的典范吗！命运安排他生活在一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共和国中，这个共和国是依靠一批历史前所未有的伟人巩固和支撑着；命运在这些伟人中，挑选了最杰出、最强大和最让敌人畏惧的一个，在有的时候，命运又让他同其中一些最重要的人保持协调，利用这些人为他登上宝座而开辟道路；然后让这些人迷失方向，愚蠢地同他作战，战争使他成为最强大的统治者。命运让他克服了无数的阻碍，让他避免了无数陆地和海上的危险而安然无恙。

命运安排恺撒的伟大事业和摧毁庞培的计划时，显得多么坚定！为了让这些强大、自负、珍视自由的罗马人民屈从在一个前所未有的人的权威之下，命运甚至使用过所有的手段！它利用恺撒之死来衬托恺撒的生！无数预言家的警告，无数怪异的事情发生，他妻子和朋友们无数的劝告，都没有保全他。命运选择了他在元老院加冕的那一天，让他被那些他曾经拯救过的人和一个身上延续他血脉的人杀死了。

自然和命运配合的默契，在卡顿（Caton）身上显示得淋漓尽致，好像它们都在想方设法，不但把古罗马的道德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而且还要直接和恺撒的道德相对，这样就可以表现出，拥有同样的思想和勇敢的两个人，为了荣誉，一个成为篡位者，另一个成为杰出公民的典范。

我这么说并不是想比较这两个伟人，我只想表达，无论我们认为这两个人有多么伟大和尊贵，要是没有自然和命运的安排，把卡顿和恺撒放在对立的位置，就不可能把这两个人的所有品质集中在那个时候——正是在这个时候，这些品质发挥得最完美——表现出来。只有让他们两个人出生在同一时代和同一个国家，而且他们的能力和气质不同，在祖国利益和家庭利益上又相反：一个拥有伟大的抱负，野心勃勃；一个庄严克己，遵守罗马法律，热爱自由。两个人的道德不同，但是都同样声名显赫，而最让两个人名扬千古的，我敢肯定，就是命运和自然故意安排的对抗。

在卡顿的生命和死亡中，所有的安排都是井井有条的，时机和环境都恰到好处！共和国的历史，为命运想展现给我们的关于这位伟人的场景也做出铺垫，他的生命和国家的自由一起完结。

我们暂且放开过去几个世纪的例子，来看看本世纪的例子吧。我们同样可以发现自然和命运还是保持着我说过的这种配合，展现给我们两个在军事上耗尽心血的典型。我们可以看到：菲利浦•奥尔良亲王和德•蒂雷纳元帅如何争功，怎样通过伟大的功绩使自己可以配得上所获得的声誉。

他们都勇敢善战，经验老到，精力充沛，永远不知疲倦。他们有时配合行动，有时独立建功，有时又相互敌对。我们可以看到他们在不同的战斗中的胜负，他们依靠自己的行为和勇气所取得的伟大业绩，他们在危急关头显示出来的宽宏大量。他们都是这个国家的拯救者，同时又都想摧毁这个国家，他们是在用不同的方法把自己的能力显现出来。

蒂雷纳在实行他的计划时，总是规规矩矩，保持冷静；而亲王殿下显示自己的能力总是围绕着具体需要，他思考和处理事情采取一种特殊的方式。他能力卓绝，处理事情游刃有余，结果给他带来荣誉。他们指挥的最后几次战役中都是敌强我弱，这给他们两人提供了一个新的机会来表现他们的杰出能力。他们用自己的智慧弥补了军队的不足，取得了胜利。蒂雷纳的死正和他伟大的生相衬托，他死的时候发生多少异象啊！他死在一个多么关键的时刻啊！这不正是命运之神害怕的征兆吗？命运之神不敢去决定法兰西和帝国的命运。而这个命运之神，在一个他马上就要完成他那伟大事业的时候，把亲王殿下对军队的指挥权取消了，借口是身体不好，这还不是命运和自然联合起来告诉我们，这个伟大人物在私生活中，是怎样以自己的荣誉为支撑，去展示他那恬静的道德吗？难道丢失职位的亲王，就比不上取得胜利的亲王那么光荣吗？

奥利维埃

15
关于卖弄风情的女人和老人

要是说，把什么是情趣解释清楚很困难的话，那么，解释什么是卖弄风情女人的情趣就更加困难了。在一切可以使她们的虚荣得到满足的事情上，都显示出一种讨好别人的渴望，她们觉得自己和被她们征服的男人是很般配的。

不过她们的各种情趣中最难以理解的，我觉得该算是她们对那些在青年时期很风流的老人感兴趣。但是这种兴趣似乎太奇怪了，不过这种情况很多，所以必须找一个情感上的因素来解释，这种感情非同寻常，同时和人们对女人的观念也相抵牾。这难道是大自然的仁慈？我们还是要哲学家去讨论这个问题吧！也许大自然要安慰老年男人的寂寞，所以给他们奉献卖弄风情的女子，就像它在毛虫的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为它们奉献翅膀，使它们变成蝴蝶；但是，我认为不用深入到肉体这个深奥的问题中去，也可以从风情女人对于老年男人的异常兴趣中找到可能更敏感的原因。很明显，她们都喜欢显示自己的独特，也许再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比得上要一个死人恢复生机更能满足她们的虚荣心了。她们把一个快要死去的人挂在自己的战车上，感觉十分兴奋，因为这可以为她们的胜利增色不少，而且她们的名誉也不会因为这样而受到损害。

一个老年男子其实是装饰风流女人的物品，这种物品在她们的随从队伍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就像那部《阿马迪斯》的小说需要小丑——她们可能再也找不到这么温顺而有用的仆人了。因为拥有这样微不足道的朋友，她们可以表现自己的仁厚和自信。这个朋友会到处宣扬、赞美她们，使她们的丈夫更加信任她们，向这些丈夫们保证他们妻子的行为。要是他的信誉好，她们就会利用这种信誉从中获利，他会被牵涉到这个家庭的一切事物和需要之中。要是她们真的有了私情，他即使听见流言也根本不会相信，而且他会帮助她们解释，并且觉得大家是捏造；他会根据自己的经历，判断使一个这样善良女人的心动会有多么困难，越要他去争取宠爱和厚待，他就越小心和忠诚，他自己的利益已经足以使自己克制，保持沉默；他总是害怕被抛弃，别人可以容忍他，他就觉得很快乐。他很轻信别人对他的爱，因为别人挑选他的时候，根本没有顾及相貌，他觉得，这是对他过去的优点的一种优待，他对爱神充满感激之情，因为爱神在他一生中都眷顾他。

而她不愿意破坏自己的承许。她引导他去了解：她是爱他的！如果和他不相识，她就永远不知道爱是什么；她要他不要妒忌，要相信她；她承认自己喜欢社交——和上流社会的人交往，甚至同时和几个人交往——这样做的目的是要人不要发现她对待他有什么特别；要是她在那些平常说话没有顾忌的人面前，要他说几个笑话，那不过是因为她想经常提到他的名字，因为这是一种乐趣，要么就是为了更好地使她的感情掩饰起来。总之，他是她和教育界的主人，只要他高兴而且爱她，别的事情她都不在乎。听见这些如此有诱惑力的言语，这些他们年轻英俊时多次被欺骗的话，老人当然会放心了！可惜他太健忘，他已经不再年轻和英俊，而这个缺点几乎是所有被人爱过的老人都有。我甚至无法断定，对他们来说，是维持这种假相好，还是知道真相好呢？人们至少还很宽容地对待他们，使他们开心，使他们把目光从自身的凄惨境况中移开。但是他们陷入了一种滑稽的境地，这比起忧愁和无所事事，比起艰苦郁闷的生活，他们的烦恼是最小的。

16

关于不同的智力

尽管一个聪明的大脑可能有着各种智慧，但是每一个人都有一些独有的智慧：他学识渊博，行为得体，激情澎湃，洞察是非，能够理解那些大事，也可以判断和辨别最小的事情；他的思想卓绝，观念正确易懂；他的洞察力足以了解任何事物，使他拨开昏暗去发现下面别人无法看见的本质。但是，如果这些优秀的品质被情绪所控制，这个人就会肯定显得渺小和脆弱。

正直的人思考问题总是光明正大的，所以能够很快就发现一些特别的、使人高兴的和自然的东西；他要人从最合适的角度去看待这些东西，用所有最得体的装饰品加以点缀；他了解别人的情趣，可以帮助这些人摆脱思想中没有意义或使人痛苦的东西。一个平和、敏锐、深刻的人，擅长回避和克服困难；他知道应该何时退却；知道怎样去接触和观察那些与他交往的人的思想和情感；知道如何在顾全别人利益时，也增加和巩固自己的利益。有智慧的人可以看到事物的本质，让这些事物展示自己应有的价值，而且知道如何处理这些事物对自己最有好处，他很坚信自己的观念，因为他很清楚这些观念成立的理由和力量。

私心不多的人和讲求实惠的人不太一样：听人家谈买卖，但是不担心自己的利益，这是容易做到的；有的人在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中保持清醒，但是处理关涉到自己的事情时就很糊涂。另一些人正好相反，他们的能干只表现在关涉到自己的事情上，他们知道怎样在一切事情中找到自己的利益。

人们可以很严肃，而又经常说一些使人高兴的轻松话题，这种性格适合于所有人以及所有的年龄阶段。青年人喜欢幽默和讽刺的说话方式，这经常惹人反感。最使人痛苦的要算那些试图向别人献殷勤的苦心。其实，让别人高兴，然后得到一些欢迎，他们情绪恶劣的时候使人反感，然后受到侮辱，这两种情况比起来，前者根本不够弥补后者的。讽刺是一种最使人快乐的思想品质，但是也最危险；平和而机智的讽刺可以使人快乐，但是我们都很害怕那些随意使用讽刺的人。要是讽刺中没有任何恶意，而且把被议论的人也包括在内，这种讽刺还是可以被接受的。

一个有幽默天赋的人，是很难去假装严肃正经而不喜欢自嘲的，但是必须适度才可以经常开玩笑而又不会走入某个极端。玩笑要富有想像和愉快，让面前的东西显得可笑；人的性格肯定会影响玩笑——或者使玩笑变得温和，或者是刻薄——有一种绝妙的、使人觉得开心的玩笑：它只涉及被谈论的人自己都承认的那些缺点，事实上是赞颂，却要用讽刺的话语来掩饰，装作要隐瞒，实际上是宣扬这些人的优点。

有智慧和有心计是很不相同的。前者总是让人高兴：有智慧的人很机灵，思维敏锐，可以发现不容易察觉的东西；而有心计的人做事总是拐弯抹角，总是用曲折的方式和途径实现自己的计划，但是这种行径马上就会被人察觉，它总是让人担心，所以根本做不成大事。

热情澎湃的人和拥有超群智慧的人也有一些不同点：前者果断，行动迅速；后者更有生气和吸引力，做事更适度。

性格温和的人很随和，这种人要是风趣，总是会讨人喜欢。

天生谨慎、细腻的人做事总是规规矩矩地对待他们面临的问题，这种性格总是会把人局限在一些琐碎的事情之中，但是这种人和具有远见的人也不总是不相容的。要是一个人同时拥有这两种品质，他肯定可以出人头地，超乎寻常。

“才子”这个词已经滥用，虽然上面那些才智的不同品质，都适合于形容一个才子，但是因为这个称号已经授予了无数低劣的诗人和作家，如果我们再用这个词形容别人，就经常是为了讽刺这个人，而不是夸奖他了。

虽然可以用很多个描述同一种东西的形容词来说明性格，但是表达这些词的时候所使用的腔调和表情，却有很大的区别。但是腔调和表情不容易描摹出来，所以我也就不想去谈论那些根本无法说明的细微区别。但是一般习惯的使用方法，还是使这种区别可以很容易被觉察出来，所以在说一个人聪明、很聪明、非常聪明、聪明得无以复加的时候，只有说话的腔调和表情才可以把这些在字面上很相似，但是实际意义却不同的聪明的词汇的差异表现出来。

还有人说，某个人只有一种才能，或者说他多才多艺，或者说他有很多方面的才能。但一个拥有很多才能的人可能是白痴，而一个才能很少的人也可能很聪明。

聪明这个词汇含义很模糊：它可能包括上面说到的所有类型的聪明，但也可能并不确指其中任何一类。人们有时的说话可以显示一种智慧，但是没有具体行动；人们也可能有些小聪明，但是不多。一种聪明可能适合某些事，而不适合别的事；有人也许很聪明，但是一事无成，就算是很聪明的人，也可能令人反感。似乎这种聪明只不过就是用来使谈话更有意思而已。

虽然聪明导致的结果很多很多，我觉得还是大概地可以分成这几种：有些东西很美，所有的人都可以看见和感觉到；有些东西尽管很美，却令人反感；有些东西很美，所有的人都可以感受到它、欣赏它，但是并非所有的人都知道原因；也有一些东西细腻而且柔美，只有少数的人才可以理解它的美；而另一些东西其实有缺陷，但是被说得完美，被人支持和宠爱，最终得到人们的赞赏。

奥利维埃

17
关于喜新厌旧

对于普通意义上的喜新厌旧，我在这里可不想为它们辩护，更不想为因为轻浮而导致的喜新厌旧辩护，不过，把所有爱情的反复都归罪于喜新厌旧，这是不合理的。在爱情里面，可能会有第一枝美丽娇艳的花朵在渐渐枯萎，就像结果前的花朵似的，这个责任不在于任何人，只不过是时间导致的。在起初的时候，面容美丽，情感一致，我们追求着幸福和美满。我们很高兴对方幸福，因为对方也给予我们幸福，我们力图让对方知道，我们愿意为自己所爱的人付出一切。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我们就没有我们认为一直都可以感觉到的东西了，火热的情感消失了，没有新鲜感；而美丽的容貌——这在爱情中的地位是很重要的——衰退了，或者再也不能够给人过去那样的感觉了；爱情仅仅是一个名义上的存在，但是已经没有开始的对方和情感了。我们出于照顾面子或者习惯，或者是为了让自己相信自己没有变化，所以还是像过去一样履行自己的职责。

要是在开始的时候就知道最后的结果，谁还会去爱呢？要是现在相聚的心情还和初次见面一样，谁还舍得分开呢？控制我们情趣的是一种自豪感，但是它永远不会满足，不过可以从新的乐趣中安慰自己；对爱情的忠诚已经没有意义了：在一种让人如此幸福愉快的关系中，忠诚已经不重要了，眼前的快乐和第一次的快乐韵味相同，回想起来也是完全相同的；移情别恋甚至还没有被意识到，人们还会用一样的心情去相爱，因为人们可能总有相爱的理由。友谊的变化和爱情的变化，原因都是一样的，而且变化的规律也相似。要是说爱情的乐趣和快乐更多，友谊就应注重互相尊重，庄重而认真。但是时间可以改变人的性格和兴趣，也可以毁灭爱情和友谊。人是如此软弱，如此反复无常，不可能长时间担负友谊的重担，古代有很多这方面的例子。在我们这个时代，比起真正的爱情来，真正的友谊更罕见。

18

关于隐退

我要是在这里只谈论那些让老人从社交活动中隐退的自然原因，那肯定需要长篇大论。他们就像许多动物一样，随着性格和长相的变化，以及身体器官的衰退，于是无意识中就减少了和同类的来往。自负——这种和自尊心紧密相连的东西——此时在老人身上取代了理性；很多可以让别的人满足的东西，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自尊了。

他们的经验告诉他们：青年时代所渴望的东西的真实价值是什么，人也不能长时间占有那些东西的。对青年人敞开的通向光荣、幸福、荣誉和辉煌的路，因为种种原因——要么因为命运的错误安排，要么因为自己不检点，要么因为别人的妒忌和不公平的对待——对于他们都不存在了；人要是走上歧途，要回到正路，是很困难的，而且需要很多时间；他们似乎无法克服这些困难，但是年龄又不允许他们重新回头；于是他们对友谊冷漠了，不仅是因为他们可能从来没有遇到真正的友谊，而且因为他们看见过许多朋友，根本还没有辜负友谊时就已经死去。所以，他们自然就认为，那些过世的朋友比还活着的朋友更忠实于友谊。

年轻时使他们幻想联翩的财富，如今已经不属于他们，甚至荣誉也没有了——因为他们从前得到的荣誉，已经随着时间而褪色——在老迈的过程中，人失去的荣誉比得到的更多。每天他们身上的一部分都会失去一些；他们已经没有足够的生命力享受他们的拥有物，更不要说得到希望得到的；他们看见的只是担忧、疾病和衰退。

所有的都已经经历过，再没有任何新的东西，生命悄悄地把他们舍弃。他们不适合去评论事情，也无法让别人评说。最幸运的人还可以被接纳，别的人则遭到漠视。他们惟一的办法就是把他们可能向世人显示过多的东西掩饰起来。他们的兴趣在这时已经脱离了那些没有意义的欲望，转移到那些和世界没有关系和没有感情的事物上——建筑物、农业、经济、研究等等。他们可以随意地涉及这些东西，可以任意地接触或者离开；可以任意选择自己想做的事情；因为不再依赖别人，所以他们就依靠自己。

最聪明的人知道怎样去安排自己不太多的生命，为了自己的灵魂而行善，这样对得起自己的生活。别的人只好自己来面对凄凉的生活了：他们生活着，逐渐衰老；些微一点的轻松就是他们最大的幸福；而有瑕疵的大自然比他们更聪明，经常让他们变得宁静而摆脱欲望的折磨；最后，他们把这个世界遗忘了，而世界早就要忘掉他们了；他们的虚荣也因为隐退而得到安慰，于是他们带着无尽的烦恼、迷惑和衰老的身体，因为怜悯、理性，更多是因为习惯，担负着这平庸而枯燥的生命的沉重担子。
19
本世纪的重大事件

历史告诉了我们世界上发生的所有事情，无论是重大事件还是平凡事件。这些事件混在一起，经常会使我们对那些在每个世纪都会发生的、隐晦的奇事。我觉得在我们这个世纪里，发生了几件比过去更特别的事情。我想写出其中几件，以提醒那些愿意思索这些事情的人。

亨利四世（Henrile Grand）的妻子，法兰西的王后，玛丽•德•梅迪西斯（Maris De Medcis）是法王路易十三的母亲，也是“法兰西之子”德•加斯东（De Gaston）、西班牙王后德•萨瓦（De Savioe）公爵夫人和英国王后的母亲。法国曾由她摄政，她控制作为国王的儿子和王国有很多年。她把阿尔芒•德•黎塞留（Armand De Richelieu）提升到枢机主教的位置，要他担任首相，成为国家和国王的精神主宰。她既没有太多美德，也没有什么太多缺点，根本不会让别人敬畏。但是经历了许多的光荣之后，这位王后——亨利四世的寡妇和几个国王的母亲——却被她当国王的儿子关进了监狱，她亲手提拔的黎塞留主教也痛恨她，她的其他几个当国王的儿子也不管她，甚至不敢接纳她去自己的国家。她最后在科隆（Cologne）因穷困死了——在遭历了十年的虐待和迫害后，几乎是饿死在那里。

昂热•德•儒瓦伊尔斯（Ange De Joyeuse）公爵，权倾一时的大臣，法兰西元帅和海军司令。他年轻、有钱、风流潇洒，他主动抛弃了一切荣耀去做一名嘉布遣（Capucin）会修士。几年之后，因为国家召唤，他重新回到世俗之中，教皇免除了他对神的誓愿，而且命令他去指挥国王的军队攻打胡格诺派（Hugnenot）。他这样过了四年，在这段时间里，他又重新陷入青年时期使他兴奋不已的狂热中。战争结束了，他又一次抛弃尘世生活，披上了嘉布遣的道袍。他长时间过着严格遵守教规的圣徒生活，他曾在尘世的繁华中战胜过虚荣，但是虚荣却又在修道院的高墙中战胜了他，他被推选为巴黎修道院的守护人。但是有些教会的人反对他的当选，他以如此老迈的年龄，经过长途的艰难跋涉，徒步去罗马。而且，在他回来以后，因为那几个教会的人又一次提出异议，他又再次返回罗马。仅仅是为了一件和他的身份根本不相称的小事，他因为疲劳、担忧、郁闷和衰老而死在路上。

三个葡萄牙贵族，带领他们的17个朋友，还有跟随他们的印度人，一起造反，他们没有联合人民和任何外国人，更没有和城堡里的人勾结。这很少的几个选择者成为了里斯本（Lisbonne）宫廷的主人，他们赶走了为西班牙国王摄政的王太后芒图（Mantore），煽动了整个王国。在这场混乱中，只有王国的一个叫做马斯孔塞略斯（Vasconcelles）的大臣和他的两个仆人死了。但是发生了一件大事：布拉冈斯（Braganle）公爵在没有参与这件事情的情况下，被拥戴为国王。这和他本人的意愿是相反的，于是他成了反对这项选举的惟一的葡萄牙人。他在位14年，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功绩，他寿终正寝，把一个富裕和平的国家留给子女。

主教黎塞留在国王没有完全相信他，仅仅让他行使治理国家的权力时，他仍然是法兰西王国的绝对主宰。主教对国王也不信任，他不愿意去见国王，生怕被杀死或者被囚禁。但是国王却为了满足主教报仇的愿望，把自己的宠臣辛格•玛尔斯（Cinq Mars）送上断头台。当主教临终立遗嘱的时候，安排了国家的一些职位和爵位，使国王——尽管国王怀着强烈的怀疑和仇恨——在主教死后，仍然服从他的意志，如同主教活着时一样。

奥尔良的安娜•玛丽•路易丝（Anne Marie Louise D’Orleans）是被称为“法兰西孙女”的欧洲最富裕的小姐，命运安排她一定要成为最伟大国王的妻子。她吝啬、冲动而又自负，在45岁的时候，她突然冲动地想嫁给洛赞（Lauzun）家族的小儿子比居尔汉（Puyguilhem），那是一个相貌和智力都很一般，只会无耻钻营的人。所有的人对此都感到惊讶，但是，更让人惊讶的是，大郡主之所以做出这个荒谬的决定，是因为一种奴性——比居尔汉是国王的随从。她梦想成为一个宠臣的妻子，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年龄和门第，尽管没有爱情的因素，她也主动接近比居尔汉。最后这个出身一般的青年似乎动情了。有一天，她告诉比居尔汉，只有一个男人可以作为她的丈夫，比居尔汉要她说出这个名字，但是她没有勇气说出来，她想用金刚钻把它们刻在玻璃上。比居尔汉当然已经知道她要写的内容，可能是因为想要她写出来然后加以利用，所以故意假装一副可以讨郡主欢心的兴奋的神情对她说：“把感情写在玻璃上，那就意味着永远不变的。”他的阴谋得逞了，小姐当晚在纸上写了“就是你”几个字，然后亲手把纸条装进信封，用火漆封口盖印。但是当时是星期四，小姐把纸条交给比居尔汉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她不希望自己好像不如他谨慎，又担心星期五不是好日子，她要他承诺，必须到星期六再打开那张写着重大消息的纸条。小姐说这个消息将会为他带来的幸福，好像根本没有超出他的预料。他想利用这位小姐的任性，于是鼓起勇气向国王报告了。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份如此显赫，世上没有别的君王会像他这么傲慢自负。但是，国王并没有惩罚这个狂妄的敢向他诉说心声的比居尔汉，却允许他保留这份希望，而且还商议好，要四名王国的官员来觐见国王，请国王同意这桩出人意料的、御弟和亲王殿下都不知情的婚事。这件事情马上传遍了整个社会，大家都觉得震惊和气愤。国王在这个时候，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对他的荣誉和尊严有损，他只是认为，在一夜之间使比居尔汉成为王国的大人物，这显示了自己的伟大。而且，无论地位多么悬殊，他认为比居尔汉还是有资格和他攀亲的，可以做法兰西的第一重臣，可以拿50万利弗尔的年金。不过，在这项很荒唐的计划中，他最满意地导致了一种轰动，为一个他喜欢的人实现了一个出乎其他人意料的事情，他的内心充满快乐。比居尔汉可以在三天之内，利用命运安排的奇迹，和大郡主结婚。但是比居尔汉忽然想有一个奇特的念头，他不愿意用和他的身份相符的仪式和大郡主结婚，如果这样的话，是无法满足他的虚荣心的。他希望国王和王后为他证婚，希望国王和王后参加婚礼，使这个婚礼变得更加辉煌。这一胆大妄为的念头，使他把马上可以为他带来幸福的那三天，全部用来做无益的准备和拟定婚约。

蒙泰斯潘（Montespan，国王的情妇）夫人讨厌他，但是她迎合了国王，首先是赞同这件婚事。但是社会的流言提醒了她，她要国王察觉了只有他一个人还没有察觉的的事情——公众的反响，使节们的惊诧，王太后和整个王室彬彬有礼的指责和抱怨。如此多的反对意见，使国王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他很抱歉地告诉比居尔汉，他不能公开赞成他的婚事。但是他同时安慰比居尔汉，说这仅仅是表面的变化，实际上是没有改变的，这是因为外界舆论的指责，使他只好让步，禁止这门婚事的，但是他本人并不想让这道禁令阻碍比居尔汉的幸福。国王要他秘密结婚，而且许诺，他的失宠最多只持续八天。无论这些话对比居尔汉造成什么伤害，他还是对国王说，他很高兴放弃所有他所期望的幸福，因为国王的名誉可能因此受损，他说，和国王分开八天的损失，是任何幸福都无法弥补的。国王被他的忠诚感动，他想方设法地促使比居尔汉利用大郡主的弱点，而比居尔汉也想方设法让国王知道自己的牺牲。但是，使比居尔汉这样做的动机并非他的无私，只不过他相信：这样可以为他永远赢得国王的欢心，以后就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剥夺他的恩宠。但是他任性而虚荣，结果做得过分了。他觉得这桩重要而且地位悬殊的婚礼让他无法忍受，因为他不可能像希望的那样举行奢华的仪式了。但是他中断这门婚姻的主要原因，是他可以在大郡主的恼怒中得到好处，他想不和她结婚，但是也可以从她那里得到东布（Dombes）的统治权和蒙庞西耶（Mont-pinsiez）公爵领地。正是这种想法才导致他拒绝了国王希望赐予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