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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你走进一片迷雾的密林,那个时候我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也许你不会再回来了。
这个时候你是乘着我送你的帆船荡舟在拉·斯皮兹亚海湾荡舟。你说喜欢我写的《堂·璜》,我便把那个印在船帆上送给你,你却突然生气,要改成艾瑞儿——结果你就真的成了暴风雨中的精灵了。
你的身体一向不好,我也一样。我记得某个医生确诊了你有肺病,一定会在三十岁前要了你的命。你果然没有活过三十岁,但是他没有想到你不是病死而是淹死的。
起风了,那是暴风雨的前兆。
我就着枝形的烛台在凑着韵角,意大利的八行体在我看来是很好用的格式,这个在我写《别波》的时候就有体会了,但刚开始写《璜》的时候我却没什么信心,至少没有想到会写成象现在这么长,我几次把稿纸扔到进了废纸篓打算另写一个开头的时候,是你把那些稿纸捡起来对我说只要我写下去一定会成为伟大的诗篇,是你看见过的最美丽的诗篇。你知道么,我一直觉得我看过的最美丽的诗篇是你写下的那些诗句,那才是真正的瑰丽,我一直知道在你那纤细的身体里有着多么惊人的想象力,也只有你的笔能把你想象的那个世界描画得那么美丽,那是个美丽真世界,但只有我们的后人才能看到了。
后来,诗的第一章出版了,果然不出你意料,大受好评,连歌德都从德国寄了信过来,只是他们不知道,如果不是你,这些文字早就被我付之一炬了。
既然你喜欢,我就会写下去。但我其实并不想写太长的东西。因为我担心我没有时间写完,我的家族的人似乎很难活过四十岁,而现在我的身体也每况愈下,热病成了我挥之不去的噩梦,三天两头就光临一次。在我年幼的时候,一个吉普赛女人就预言了我活不过三十七岁,离现在只有两三年了。你是彻底的无神论者,我却只是失望于神并不值得人去信奉——我相信东方的宿命论。
我以为我会比你先死,却没料到这么快就要为你送别。
风声越来越响了,即使紧闭着所有的窗户,烛光还是摇摇欲灭,在这样的烛光下写字根本已经不可能了。我只能吹熄了蜡烛站了起来。
我推开窗,瓢泼的雨便窜了进来,瞬间湿透了我身上的衣服,我赶紧把窗户又重新关上。白天的时候,这些窗户根本没法打开,只要一打开,对面那些闲极无聊的从英国来的贵妇便会支起了望远镜,然后我就会变成了以后几天里沙龙里和小报上的谈资。
雨是大的。这个时候你在什么地方?可曾*岸?可有地方避雨?暴风雨中不能再扯满帆,不然一定会翻船。那海湾的水是深的,去年我刚刚在那里游过泳,结果是被晒伤了背,一个月无法洗澡只能趴着睡,那段时间对我可真是个折磨,那时候幸亏有你陪着我谈论诗文,我们总是一个又一个通宵的不睡。
你对水似乎有着一种执念,可是你竟然不会游泳。在瑞士,我们一起在莱蒙湖上泛舟的时候也是,突然就起了暴风,你抱着胳膊端坐不动,似乎有着听天由命的释然。但我不会让你被他们带走,我开始脱外套,准备跳下水带着你一起游到对岸,可你只是摇头说不,说是不希望因为你而让我的生命蒙受危险。你的担心大可不必,水流的湍急程度还远比不上赫勒斯旁海峡,那距离更是不会被我看在眼里,要救下你是绰绰有余。
几天前,你走的时候,我劝你不要去,你不听。
于是我只能叮嘱你一路小心,你只是笑笑。
而现在,你若是落水,我却无法赶到你身边救下你来了。
希望你平安无事。我在心里默默祈祷。可是向谁祈祷,那些从前我们都不信仰的神祗,这时节可会愿意向你伸出援手。
风剧烈地撞击着,一下一下都象是撞在我的心口上,我觉得我无法呼吸了,我艰难地支撑着身体,走到了门边,因为我听到了急促的敲门声。
打开门来,进来的是玛丽,你的妻,她看起来那么焦急,上气不接下气,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只是几日未见,她看来就见消损不少,原本瘦小的身材看起来可怜,真难为她在风雨中赶了这许多路而没有被暴风卷走。
她的脸色苍白,只是略略地顺了一口气,就忙不迭地问道,“珀西有没有到你这里来?”
我摇头。
我看见她黯然的神色,眼睛里似乎有泪水在滚动,却一直没有落下来。她干枯的嘴唇颤抖着,“不,不可能,他会在哪里?他说过今天会回来的……”
我看看外面的雨势,想到我那个不详的预感,不,不会这样,我摇摇头,走上一步,“玛丽——”我想要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但我现在连欺骗自己都做不到,我分明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在从我的身体里剥离……
“玛丽……”我再一次唤她的名字,却还是没有找到可以安抚她的词绘。
她抬起头来,笑了笑,看起来,她已经自己振作了起来。
“谢谢你,阿尔贝,我没事了,如果有珀西的消息,请尽快通知我。”
“好的,我会的。”
“太晚了,我也该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吧,不要再熬夜写诗了。”
我来不及挽留,她便走出了门去,外面的风势雨势没有一点减弱的迹象。
迎接她的,是肆虐的凄风苦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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