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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寻找霁虹桥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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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2-24 10:3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Giorgio 于 2014-12-30 21:04 编辑

                                                                               我要去寻找霁虹桥的美

       你要将目标集于一点,这样才会产生概率最低的重合;在你精神或非外在的孤寂的世界里,一定有志同道合的存在,但它藏身于最隐蔽的角落。这样的路最荒僻,但你要坚信有这样的路。
                                               《喀戎的箴言》
我迷上霁虹桥的资料收藏已有些时日。我的理解是:作为一门集摄影、历史、文化、建筑、水文地理于一身的知识门类,对每一项进行详细的研究将会是一项极有意义的工作。可是,一开始我面对的,却是图书馆浩繁的书卷,民间一些夸大其词的传闻,或者事不关己的敷衍,再或者是顺着你的思路倾向引导出的一些谎话。没办法,为了更进一步研究,在查找那些年代不详、考证失据,有时还要进行合理推断的问题时,只能一会看看这本,一会看看那本,结果桌子上扑满了翻开的书。残缺不全、相互矛盾的资料肯定会挑战你不服输的傲气,吸引你疑难上探索的积极与好奇,研究者在秉烛夜读时一定经历了相当大的乐趣。对一些艰深的古文进行翻译和推敲让你精进不小。而焦头烂额之后的豁然开朗则会让你体验到极大的成就感,现在你已对你学识上的精深感到无比骄傲。不过,有些结论最终得到的结果往往是失望,因为我的一个最具想象力的推断,问题最后回到了原点。困难还远不止于此。我也看到了自己的愚蠢,我对这种热情和理性已深感厌恶,尽管我像个化学家那样差不多已获得了它的结晶及分子模型。
我想起我们之间曾有一个秘密,可轻率的张扬和病态的迷恋,把维系我们原本的那根线斩断了。我失去什么了,竟又孑然一身?幸而我知道,如一个人身处绝境,即使已走出很远,都应该接受原路返回的事实。原来的地方已是荒草遍野,凄凉不堪。可是,一想到那令人喜悦的作为一切快乐的基础和阶梯的山,我又急不可待的渴望这种指引。

据我所知,霁虹桥确实获得过巨大的承认;而我却是慢慢才明白,它究竟承受了这个世界多少沉默无言的愤怒和滔滔不绝的同情。翻开私人、网络、图书馆收集的几千张霁虹桥不同时期的照片,觉得比起那些沉重的铅字,或许更能发现很多问题;而钻进去的越深,发现自己不知道的也越多。接下来我还将在那些民间遗存中寻访,这种诱惑力当然可以想象。按照一般的公认,县文化馆保存的一幅霁虹桥彩照堪称经典,在没有认识作者老杨以前,我甚至以为是某位英国的探险家发表在地理杂志上的。这张照片之所以让人感到敬佩(或者兴奋)在于它所拥有的黄金比例,还有一个理想的拍摄角度。我上次去那儿,黄金角度已失去意义,因为古桥已消失,站上土堆,新修的便民桥躲在石刻后面。有一张有异曲同工之妙的照片是摄影家徐晋燕的竖拍,使悬崖的高和险得以完整,也没有放过所有重要的细节,石刻所占的比例也达到令人赞叹的1:0.618,其余是桥、两岸的大树、石刻,均非常清晰。然而他刻画了最大程度的纵深,却又没有表达它震撼的跨度。当我知道八十多岁的老杨还是个记者时,也就毫不讳言其中的遗憾,比如:在那道讨厌的滑坡上能不能考虑再后退1—2米,能不能使用更小的光圈以确保更多清晰的细节,甚至使用更宽广更细腻的中画幅、“超广镜”,以期获得更丰富更扎实的图像等等。杨老对此非常理解的表示赞同,这就证明在艺术追求的道路上我们是一致的,辛劳的付出并不是为了些许的赞美和某种实际。他很高兴我能看出其中的问题。不过他当时却是尖着嗓子(那其实是他的风格),急切地叫道:
“那不是我的问题!我已经是把三脚架插在陡坡上了,那里已无法驻足。我们那个时候用的也是203、120、135、莱卡、尼康、华夏这些高档货。那天我把三脚架摆在那个滑坡的土堆上,那是一个尼康的135胶片机,设置好了参数,可惜只有一只50mm的标镜,请我的同伴在旁边控制着快门线,当我背着我的邮政背包,快步的跑上桥头那一瞬……”随后他让我看了他的三脚架——真像他的牙齿一样松动,虽然很轻。
我看他的表情,仿佛和我一样:“我也是多么希望能够重来一次,完美的拍照啊!如果有飞思IQ280后背、广角镜,呆几个月,搭一个拍摄台,我也能将气势恢宏的书法石刻、碧绿的江水(或者滚滚江水)、两岸壁立对峙的悬崖、陡岩上的飞阁和仙人掌、锈蚀斑斑的铁索、几经摧毁仍在风雨中屹立的残破牌坊过亭永久重现的啊!”
作为文化考古者,他认为霁虹桥地理特殊,堪称东方的君士坦丁堡,并认为未来很可能是海陆空的交汇点。他还极有兴致的回忆了一位见证者对霁虹桥水毁的描述:
“杨德兴跟我提到:‘好几天的雨终于放晴了。我们三个蹲点的检疫员,正在桥东面的检疫房里做晚饭。平地一声下潜极深的闷雷,引起房子剧烈的晃动,山坡上砂砾簌簌落下。我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怖。
“‘可能发生了地震。我是负责人,应尽快带他们两个转移到安全地带。但我惊骇的发现江里没有水,还是第一次看见裸露如龋齿一般空洞的河床。在这几秒钟时间里,我努力揣测这末日景象的真正含义,是不是蚂蝗塘那儿整座山坍塌了?但峡谷那边雾气弥漫什么也看不见。这儿还暂时没事,但又闷又热,静得出奇。
“‘我们开始撤离。这时,我看到后面离我们较远的小伟突然中了邪,半蹲起身子,脚底像安装了弹簧,整个人一下子腾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他一贯有些调皮,但现在搞恶作剧还真不是时候。我很生气,喊他时才发现自己发出的不是声音,而是咿哩哇啦的像闷在水中。我们的动作也是异常迟滞,好像是受到了一种迟钝的撞击,失去了抵抗,空气和时间已凝住了我们惊惧而挣扎的脸……
“‘突然,我看见了后方峡谷的高空中伸出一个金黑色的大喇叭口,巨怪一般的遮天蔽日,正向我们的方向缓缓盖过来。我们本能的向山坡形成的死角躲避。山坡救了我们。我看见首先是桥前面的一株大树拦腰折断,紧接着桥亭和铁链也甩了出去。
“‘这时,大洪水赶到,犹如万箭齐发,在那些礁石上疯狂的宣泄。我们这才听见了彼此的说话声,也意识到桥已经不在了。’
“我事后去查看了灾情,”老杨最后补充说,“桥前方确实有一棵树只剩下一半的树桩。我觉得杨德兴的描述应该是真实的。”
“是的,真生动。那么,您觉得如何才能欣赏到最美的霁虹桥?”我问老杨。
老杨叹了口气。“任何美好的描述都已不存在。即使存在,你也不能表现它的全部;而且,即使表现了它的全部又能如何?各个时刻,它都具有不同的气质;单独来看,石壁、古桥、江水,每一样也有它不同的最佳欣赏角度。”
老杨以为我还在讨论摄影,却没发觉我其实是在自言自语。是啊,最具记念价值的东西已经死去并被埋葬,难道它不会厌烦这些无休止的凭吊?
带着各种不满和疑问,以及积累的经验,我想到一种新的观察。我知道一个更为有利的角度——朱庇特的神鹰,张开巨翅凝固在空中,能俯瞰地面的一举一动。简言之,我爬上险境,到了被我称为“杉阳的脊梁”的地方。从远处看,这是一道巍峨的城墙,梳齿一般伸展的细纹,把岩面分割成一瓣一瓣橘子状堆叠的隆起,更远处是天幕下阳光熠熠的山脊,抖动起来既像波浪又像火焰。陪我同去的两位朋友,虽不能看出什么子午寅卯来,也算为了观光,拣点石头回去独自欣赏吧。这儿确实很高,从鹰的视角能看到整条澜沧江蜿蜒的流向,还有山势的来龙去脉——如脏腑一般的盘曲裸露,像生命混沌的原始状态。
我也是经历四个小时翻山越岭的徒步,才到了一般人到不了的地方。我知道这边的山脉很有特点,现在换个方位,只是为了完整的理解这种形态有何更深的暗示,是在长久的沉睡还是昭示死亡?事实印证了我的预感。这一次,我看到了真正的沉睡者。过去,我曾以别人对那近在咫尺的奇迹视而不见为傲,但现在却产生了新的疑问:图坦卡蒙算不算已经死亡了?可这样又会扯到毕达哥拉斯与伊壁鸠鲁学派无休止的争论,而且我也是模棱两可。因为对面还有更高的罗岷山,大神的存在,我不知道它——作为另一半,或者严格地说,是被澜沧江分割成的三分之二部分——还有什么余下的解释。这个悬念没有留太久,因为我已经懂得了鹰的高明之处。也是一个偶然的机遇,在某个远处的山巅,我看到了它的侧面,这可能是唯一理想的角度(因为我在别的任何地方都没有看到如此清晰明示的效果)——原来三者是浑然一体的。且新的发现竟具有如此相似的意味,衔接得如此紧密,又被抬得如此之高,简直就是一场悲壮的凯旋。
如果这命定的进程是写在这几百万年前就已形成的深刻的皱褶中,那我也该平静坦然的接受注定到来的痛苦。

瑟缩而落寞的干冬是苦等的季节,往日的繁盛似乎已决定不再回头,正如我那内心的焦灼,唯有将其隐藏于深沉而巨大的阴影里,压缩成一个没有体积的点来避免伤害。潞江坝途中阳光充裕,广阔的天空晶莹如澈,像一个巨大的蓝色水晶软体,充分的匍匐在熠熠生辉的绿色波浪上。永昌知府陈孝升设计过两座桥:“霁虹”和“双虹”。这座“现存最美的铁索桥”,我应该能从她身上看到两姐妹共同的特点、神韵,或者说我所不知道的需要我去理解的东西。是啊!多么痛苦的追寻,也只有这样,爱才更有意义。看到怒江了,我站在江畔驻足凝望,似火盛开的攀枝花和碧绿的江水给了我符合期望的那种迎接。我充满感激的注视着这座精美的桥(其实是两座),如久别重逢,又有些失落,我意识到我已进入到历史中。古桥,果然和照片比对基本没有两样,那些镶砌的石块、铁链、飞檐的瓦顶,解开了我许多长久以来停留在霁虹桥上的疑问。江水碧绿清澈,走近却又澎湃不止。时光温柔的飞逝和历史瞬间的凝固巧妙交织,可能自己本来就是踩在明清时期的霁虹桥上面;或者,我其实是那个时期的一位旅人;又或者,是那个时期的去过霁虹桥的一位旅人出现在这里的桥头上。我难以确定,或者根本不想确定。站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海拔最高的战场上,我开始思考敌我双方起决定性胜利的要件到底是什么?
让我们再来谈谈卡尔卡斯的那个神谕:双方最勇敢武艺最强的将领竟不是伊利昂城生存或毁灭的决定者!阿基里斯的叫嚣还能为他赢得一份光荣;回到营帐,可以坐着舒适的羊绒毯,享受一串串烤好的还在滴油的牛脊肉,还有阿开奥斯姑娘端来的蜜酒,欣赏忒西科瑞的舞蹈;赫克托尔则也在城墙上竖起旗帜:“赫克托耳与伊利昂同在!”然后继续躺在注满热水的澡盆,任由安德洛玛刻温柔的抚摸。三个条件中,雅典娜不会因神像被移走而有何改变;而皮洛斯的作用也只是对一个手无寸铁的衰弱老人大展神勇、痛下杀手上;那么,就剩赫拉克勒斯之箭所等待的那个无人在意的目标了。后人却说俄诺涅步前夫的后尘自尽是对自己的见死不救的懊悔,念及旧情,伤心欲绝的表示;但为一个自己见死不救的负心汉而殉情是难说通的,何况是冷酷的女仙。突然想到她能理解神谕,因为她竟会置自己国家的灭亡而不顾,这才是她无法承担的后果!
回过头来,我们看到,敌我双方,甚至官与匪,还在你争我夺中,把这些桥炸来炸去、拆来拆去……仿佛都是在拿这些无辜的建筑撒气,但重点还是有的——那就是江水的存在。也有人说怒江、澜沧江保护着我们的国家。我对澜沧江一向有极大的尊崇:它源头的七月雪山,我是在画报上第一次看过如此震惊的景象,就像我们第一次看见自己被剖开的腹腔,那里面一尘不染、热气腾腾、鲜活跳动的心脏一样。再往下,生命的禁区——神圣的卡瓦格博大雪山也在守护着这条江,并让自己巨大的融冰川壮大了这支荣耀的队伍。而怒江,三姐妹中唯一的自由者,她岌岌可危的命运是否也正好维系着某种重大命运的结果呢?
我在这江岸的桥头胡思乱想有多久了?全没注意桥上还有一人——扑在铁索上,也在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江水。我等她离开有些时候了。如果我直接走过去,势必影响到她,而我也将被看见,这也是我所不愿意的。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她转过来了,投来一个弯月般洁白的微笑。那张脸,竟让我想到麦琪•塔利弗——为何跟我与生俱来的熟识?我也笑了,笑意中回报以相应友善的致意,为了麦琪。然后我举起三脚架做了个要到前面的手势,并马上恢复了原有的姿态。她明白了,也赶紧效仿我,转回头,又继续开始认真看她青绿色的江水。
我爬到对岸的山顶俯拍,沉醉在这明清建筑的风韵中。但我发觉其实不用如此艰难的跋涉,这里估计也是博南道的一段。我又从山顶沿马帮路转下来,选到了一个侧面拍摄的黄金角度。
后面响起了摩托声,并掀起一阵灰尘。两个骑手中的一个绊倒在崎岖的大石头上,另一个则去搬开不是把他的同伙绊倒的另一个石头。他们继续在坎坷中跋涉,但来得很快。
“请等一下,我的三脚架挡到路了。”我歉然的表示。
不是被石头绊倒的小伙冲在前,用急躁的口气快速的说:“不用,我能过去。”
他估计有些绝活,想切着“碗边”状的路肩行走,顺便展示一下引擎的动力。可惜我已移开了三脚架。我看到了他那一张涨红的还显稚气的瘦长脸颊上难掩的失望之色。愤怒的油门轰鸣声给我留下了滚滚的浓烟。
紧接着是桥上传来的一阵哐啷声,那些家伙带来了极大的混乱。印象中,俯拍时,我从悬崖陡壁间探出身躯,能看到有着蜿蜒意味的古桥静静的横卧江上,殷红点点的攀枝花在碧水蓝天的映衬下格外娇艳醒目;而那些家伙走过之后又留下一片沉寂。现在我又从取景器的目镜中把专注力集中在桥上近在咫尺的风景:从粗笨的石块垒砌的桥墩到封闭的过亭和镶有飞檐瓦顶的石牌坊门,从一截一截相互串起的铁链,再到一根一根铺好的枕木,仔细琢磨,然后是呼吸均匀的江水……到底是什么,吸引我如此细致的观察呢?
我三步并作两步爬上路口,那里有个卖脐橙的汉子。
“看见那个穿黑衣服戴红色便帽的女子上来了吗?”
我没有用“一个”,而是“那个”,实在是颇费心思的策略。
他伸出左臂,粗笨的食指往前方一点,那老长老长的黝黑指甲在一瞬间非常的显眼:“骑自行车往西,走了20分钟左右。” 然后他还加了一句:
“我看你应该能追上。”
他没有说“没有”、“没看见”、“根本就没有什么黑衣女子”这类话,真是感谢上帝。明确的回答让我感到一阵轻松,这是一次满意的旅程啊!心情一下子更愉悦了。接下来我还想往东,继续欣赏余下来的风景。

到目前,我还有一个机会——一个离霁虹桥很近的机会。我不知道这样的我能多得到些什么。从“脊梁”下来那天,我曾打算趁江水退落,亲自去查看那块石壁。不过,按照同行朋友的劝阻:“下去了你就会完蛋!”
这次组织的澜沧江之行,自己虽是抱有一种半陪同的态度,但直觉中还是充满了期待。我们的队伍不小,但都是朋友,一些能尊重彼此想法的人。在永保桥下午两点钟的渡口,我们顶着九月寂静无风的高温,从早已白热化的水泥台阶依次而下,一大堆人像熬成了一滩滑动的浆糊,被搭着木板的游船张开的大嘴迅速吸个一干二净。船长是我老乡,身体粗壮,宽宽的额头上头发不多,面孔黝黑,憨厚的微笑——印象中上嘴唇老挂着个鼻涕泡,现在则是两颗显眼的大门牙。他以自己粗鲁的随意,完全忽视了我们的不安。救生衣和救生圈挂在船舷两侧,完全够用,但看来全很简陋、肮脏——至少,我如果要带着它上岸,嘴里是免不了要吞几口浑水的。
当船尾喷起一股股沸腾的泡沫,大家都共同为起航欢呼,我也受到了感染。是啊!我暂时离开陆地,离开生活的羁绊,离开了它险恶威胁和种种敌意,真是苦役犯的一种休息啊!
我们从永保桥的阴影下驶过,抬头如仰望摩天大厦:那流线型的几何体,被切割出锋利的棱和强光下清晰而粗糙的突起,还在顺着眼光不停的生长。船开足了马力,迎着清风,好些人已忘记了危险,跑到船头凉快。当我们像箭一样的向着壮丽的峡谷冲去,我的心也悬浮起来,我问自己究竟想奔向哪里?
“奔向黑暗,还有冰冷的铁一样的无情,没有生命的荒原,只要不是我所熟知的厌倦。”
“还有呢?还有什么?”
“肯定有过去及未来;还有那位夭逝的仅留残碑的久远恋人,我为何还从未与之谋面?”
“等到你懂得了那种旅行,肯定能看到。”
“这样啊……”
我是第一次身处澜沧江的怀抱,感受它的呼吸。岸边墨绿而油亮的灌木丛掺杂着成片泛白的鸡罩花,使清风中带来一丝淡香。阳山面一道道贫瘠的长岭,植被倒像柔软舒适的毛皮,被雨水冲刷过的斑痕则像它清晰的纹理线条。我们绕过峡谷中一些气势恢宏的大湾,就像从一座座帝王的陵寝之间穿过。岸边啃草的岩羊,轻巧的撑着一条条笔直而细长的腿,与身躯是统一折成直角的脑袋,静止的注视我们的目光很是怪异。水中不时有鱼啪的一声跃在空中,银白闪亮的腹部瞬间一摆又变成四溅的水花。这些该死的鱼把我的律师朋友惹恼了,因为鱼碰到了他好几次,有一次竟打到嘴上,非常狼狈。于是他不再顾及西装的拘谨,决意实施报复:俯身于船舷,举着一只削尖的竹竿,空明的蓝天和枯瘦的山岭勾勒出他一个小问号模样的后脑勺和像半道括弧的背脊。他可是徒劳了。那些鱼有些故意欺负他。我们很快就遇到了岛屿般的垃圾,还有猪和羊鼓胀的尸体。它们集中在某些区域。据说夜间的大风还会把它们带回到很远的上游几百公里。它们像好望角的鬼船上漂泊的荷兰人,不定时出没,莫名其妙消失。在某些水域,船也无法通行,要躲来躲去。船长倒也习惯了,用铁铲和伙计们铲煤一样在给船开路。这些垃圾像已退回到地面,或者说已经开始入侵地面。我们有一个人不失诙谐的说,这样就可以预先在这儿先占好一块地盘啦,种庄稼、开商店什么的,即使简易房出租屋也不是不可能啊。
但船毕竟一直朝前开着。我们经过了王家庄、锁水阁、老虎洞,淹没区的一些遗弃的房屋,低矮而扁平,像某些动物的巢穴,半泡在水中,或者废弃太久,都已站立不住,快要在强烈的阳光下瓦解了。仍有一些牧羊人还在岸边晃荡,努力想保持他们原有的生活。大家都不太想讲话,有些则放低了声音。我也克制着烦躁情绪,索性在船尾抱着臂膀,低头踱步。一个无需说明的原因,发动机已经关闭,船开始自由滑行。我实在受不了自己情绪上的折磨,就像一个囚犯,背对着刽子手。我克制着要跳船的冲动。当然,我也瞟眼看了蚂蟥塘的大滑坡,看到它已自我修复到很坚固的程度。
驶向两岸绝壁对峙的“天堑”,壮丽的峡谷风光和宏伟的桥梁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就为了这一刻,大家纷纷合影。我也微笑附和着,眼睛却去望那些更高的天上,现在我感到我的眼睛实在已经没有地方可放了。我希望大家都成为聋子或瞎子,因为今天的行程,还有我的崩溃,已达到高潮。前方的垃圾更高更厚,船长尽管做着最大的努力,挥动着铲子乱戳一气,但这些冰川却像是在慢慢围攻我们。
有人拍了我一下,仿佛灼热的铅丸已镶进我身体引起的一震。我的精神解体了。我不知我还有什么力量来把头转一下。
没想到却是一双手用力扳了我的肩膀一下,我确定在这个过程中我没有耗费任何的力气。
“快看!下面——你的霁虹桥!”
他这是什么意思?我将目光转向这个恶心的律师。可这个捣蛋鬼一副嬉皮笑脸的猥琐样,还将头向后拉,两腿也是一副劈开的姿势。他肯定为脱离一道左勾拳的轨迹而预先作了防范。
我得承认他很明智。
我低下了头,像是很痛苦。他则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很想安慰我又有所顾忌。
我听到什么了?哦,是了,我没听错,他是在说“我的桥”,是说“我的霁虹桥”。现在这个无赖因为怕我,已经躲到船尾去了。我则在体味着这句话。为什么只是“我的”,而不是别的什么人?我若有所悟。这时我们的船正好在两道对峙的峭崖之间停住了。一切都已静止,我的心也停止了跳动。两岸青黑色的悬崖慢慢旋转,悄悄的相互靠拢,仿佛寻找金羊毛的阿耳戈号遇到的“撞岩”,即将要把你挤碎,沉入无底深渊。
这时,隐约有“你的桥,你的桥……”的声音跟着整个峡谷旋转、回响,像是由渊底发出的深沉的声音。听见了,听见了,终于意识到这是她对我的回答!而且我也深信她一定愿意这么回答。原来深水长眠的你并未完全死去。长久以来,我也意识到我们一定是息息相通,相互知晓的;而自己本身,也是靠接触这个死的世界,才活了下来。但事实上一切又总是杳无声息,简直如暗夜中无声行走的船。有时,一点微弱的波动引起的激动,差不多就是激励我生活下去的全部意义了。事实上,我已得到了比一切多得多的——爱,以及你的承认。还有什么更大的满足?终有一天,虽然我也将会像你那样,被蛆虫啃噬,被垃圾掩埋,瓦解成无形中的无形,虚空中的虚空,但你要相信,我已保留下你的形式,还有你所赠予我的你内在的精神!

点评

www.jin896.com/du/12601/ 风流老师全文阅读  发表于 2015-3-8 22:24
……——自然已让人乏味,但风景中的你,却让我回味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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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动版|Archiver|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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