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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8 2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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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我希望这首诗的标题自身是能够说明问题的,它是我们的诗人在移居大洋此岸后不久写成的。他的离去曾在其故乡引起轩然大波;他被指责为背叛,说他在灾难的时刻离开了自己的国家。是的,灾难的确降临了,但却是降临于诗人离开英格兰之后的什么时候。此外,正是他,十余年来一直在不断地发出那灾难即将降临的警告。说到灾难,无论一个人有着怎样的洞察力,他也无法道出灾难降临的时间。而指责他的那批人,恰恰是那些看不到灾难来临的人:他们或是左翼的,或是右翼的,或是和平主义者,等等。再者,他移居美国的决定与世界政治也很少关联:其移居的原因有更多的私人性质。我希望,我们以后再来谈谈这一点。现在要谈的问题是,在战争爆发的时候,我们的诗人发现自己已置身于新岸,于是,他至少要面对两类读者:故乡的读者和他面前的读者。让我们来看一看.这一事实对他的语汇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现在,从这里开始……
我坐在一家下等酒吧里
在第五十二大街上,
犹豫不决,满心担忧,
那些聪明的希望吐出
这个卑下虚伪的十年:
愤怒和恐惧的电波
在这地球上光明的
和黑暗的土地上传送,
将我们的私生活托乱;
死亡那不便提及的气味
在伤害九月的夜晚。
让我们从头两行开始:“我坐在一家下等酒吧里/在第五十二大街上……”在你们看来,此诗为什么要这样开头呢?比如说,为什么要有这“第五十二大街”的精确呢?这又精确到了什么程度?是这样的,精确到第五十二大街,就是在指明这不可能是欧洲的一处地方。足够了。我认为,奥登在这里想扮演的是一个新闻记者的角色,如果你们愿意,也可以说是一个战地记者的角色。这个开头有着明显的报道气息。诗人所说的话,有些像是“记者从……向您报道”;他是一位正在向英格兰的同胞发回报道的记者。在这里,我们发现了一些非常有趣的东西。
注意一下“下等酒吧”一词。这绝对不是一个不列颠词汇,是这样的吗?“第五十二大街”同样也不是。对于他那记者的身份而言,它们显然是直接的帮助:对于其故乡的读者来说,这两者都同样具有异国情调。这一点使你们看到了我们将要讨论一番的奥登的一个特点:美国语汇的侵入,我认为,对美国语汇的迷恋正是促使他移居此地的原因之一。这首诗写于1939年,在随后的五年里,他的诗句充满了美国词汇。他几乎在着迷地将那些美国词掺进其总的不列颠词汇之中,通过诸如‘下等酒吧”(dives)和“粗俗的城”(raw towns)这样一些词,他的语言结构——以及整个英语诗歌的语言结构——都明显地富有生气了。我们将逐一讨论这些词汇,因为对于一个诗人来说,词以及词的发音方式比思想和信念还要重要。至于一首诗,在其发端之处总有一个词。
在这首诗的开头处,有这么一个“下等酒吧”,这个下等酒吧很可能对诗中的其余部分负有责任。他无疑喜欢这个词,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未使用过这个词。但是随后,他又想到:“哼,在英格兰,从语言上看,他们会以为我只是一个在贫民窟中混日子的人,我不过是将这几个美国新词挂在嘴上而已。”于是,接下来他首先用“生活” (lives)来与“下等酒吧”押韵,除了使古老的韵律焕发了生机之外,这个韵脚本身也道出了足够多的东西。其次,他用“一家”(one of the)对这个词作了限制,于是便减弱了“下等酒吧”的异国情调。
与此同时,“一家”加重了首先光顾下等酒吧的谦逊效果,这一谦逊效果也很符合他的记者身份。他在这里将自己的地位降得相当低:肉体上的低,即置身于事物的中部。仅此一点便提高了可信度:人们更愿意倾听从事件发生地发出报道的人。使整个事情更为可信的,是“第五十二大街”,因为诗歌中毕竟很少用到数目宇。很可能,他的第一个冲动就是想说:“我坐在一家下等酒吧里。”但是接着,他意识到,“下等酒吧”对于故乡的人们来说在语言上也许过于突兀了,于是他加上了“在第五十二大街上”。这多少减轻了事情的分量,因为在第五大道和第六大道之间的第五十二大街当时是世界的爵士乐领地。顺便说一句,所有那些在这些三音步诗体的半韵脚中回响的切分音,也是由此而来的。
记住:显示出你们这首诗的韵律上将去向何方的,不是第一行诗,而是第二行。它还向有经验的读者介绍了作者的身份,即他到底是个美国人还是一个不列颠人(美国人的第二行通常是相当大胆的:它违背着带有其语言内容的格律所具的约定音乐;一个不列颠人通常则倾向于保持住第二行诗音调上的可预见性,只是在第三行、或者更常是在第四行,才道出他自己的语汇。试将托马斯·哈代四音步的——甚或是五音步的——作品与E.A.罗宾逊、或者最好与罗伯特·弗罗斯特比较一下)。然而,更为重要的是,第二行正是给出韵律方案的一行。
“在第五十二大街上”完成了所有这些活计。他告诉他们:这将是一首三音步的诗,作者很难被确定为一个本地人;韵律似是不规则的,更像是准韵(用“满心担忧” (afraid)与“大街”(street)押韵),并有进一步开放的倾向 (这儿的“光明的”(bright)实际上是通过“担忧”(afraid)与“大街”(street)押韵的,“担忧”(afraid)又扩展为“十年”(deeade))。对于奥登的不列颠读者来说,这首诗实际上开始于这里,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开始于“第五十二大街”制造出的这种有趣的、然却非常平淡的氛围。但是问题在于,我们的作者如今所面对的已不仅仅是不列颠人:今非昔比了。这个开头的美妙之处,就在于它的左右逢源,因为,“下等酒吧”和“第五十二大街”向他的美国公众宣布,他能很好地使用他们的语言。如果人们没有淡忘此诗的直接目的,那么,对语汇的这一选择就绝对不会是令人惊讶的。
二十年后,在为悼念路易斯·麦克尼斯而写的一首诗中,奥登表达了一种“如若可能,欲做大西洋的小歌德”的愿望。这是一个非常意味探长的表白,这里的关键词,不知你们相不相信,是大西洋而不是歌德。因为,在开始其诗歌生涯的始初,奥登的脑中就已意识到,他用来写作的语言是一种跨越大西洋的语言,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种帝国的语言:这并非指不列颠的殖民统治,而是指一种能造就一个帝国的语盲。因为,帝国的统一不是借助政治或军事力量、而是借助语言的。试以罗马为例,或者,最好以古希腊为例,在亚历山大大帝死后(他死时很年轻),古希腊便立即瓦解了。在古希腊和罗马的各政治中心崩溃之后,是伟大的希腊语和拉丁语使它们又存在了几个世纪。帝国首先是文化的实体;真正起作用的是帝国的语言而非军团。所以,如果你们打算用英语写作,恕我直言,你们就必须掌握从弗雷斯诺到吉隆坡的所有英语熟语。否则,你所言一切的重要性便难以越出你们小小的教区,当然,这个小教区是完全值得称道的,而且,还有那著名的“一滴水”(一滴水可以反应整个世界)可以使你们自慰。这很好。然而,你们本有无数的机会成为伟大英语的公民。
好的,这也许像是煽动;但这里没有恶意。再回到奥登这里来,我认为,上面所讨论的一切程度不同地影响到了他,使他作出了离开英格兰的决定。此外,他在故乡的名气已经很大,他所面临的前景可能就是加入文化权贵的行列:因为,在一个阶层严谨的社会中没有其他的路可走,没有更多的事好做。于是,他走上了这条路,语言为他拓宽了这条路。无论如何,对于他来说,帝国不仅在空间上,而且也在时间上得到了扩展,他从不同来源、不同层次、不同时期的英语中汲取营养。很自然地,像他这样一个常被指责为在《牛津英语词典》中搜寻古词僻字的人,不大会忽视美国所提供的机遇。
总之,“第五十二大街”扬起一阵清脆的铃声,吸引大西洋两岸的人们都来倾听。在每首诗的开头,诗人必须清除那层艺术和技巧的空气,这空气会为公众对诗歌的态度设置一层雾幛。他必须是令人信服的、明白清晰的——也许就像公众本身那样。他必须用公众的声音说话,如果他诉诸的是公众题材,他就更应如此了。
“我坐在一家下等酒吧里,/在第五十二大街上”符合这些要求。我们在这里听到的,是我们自己那平稳、自信的声音,是一位用我们的声调对我们说话的记者的声音。正当我们准备诗人将这种宽慰的方式继续下去,正当我们分辨出了这种公众的声音并已习惯了他的三音步时,诗人突然将我们抛进了“犹豫不决,满心担忧”这非常私人化的语汇之中。如今,这已不是记者的说话方式;这与其说是一个老练的、身着战壕雨衣的记者的声音,不如说是—个受到惊吓的孩子的声音。“犹豫不决,满心担忧”指的是什么?——是怀疑。这才是这首诗的——其实也是整个诗歌、整个艺术的——真正起源:充满怀疑,或是带有怀疑。那第五十二大街下等酒吧的确定转眼之间就消失了,你们获得了这样一种感觉,它们被摆在了最前面,也许就因为他一开始就“犹豫不决,满心担忧”:这就是他要依附那些具体东西的原因。现在,前奏结束了,我们真的要开始工作了。
在我们进行逐行分析时,我们不仅要考察这些诗行的内容以及它们在一首诗的整体设计中所具的功能,而且还要考察它们独自的独立性和稳定性;一首诗如果要支撑下去,它最好得有合适的砖石。如此看来,第一行有些不够稳定,因为它仅仅起一个引导的作用,诗人深知这一点。它具有自然说话的气氛,相当轻松,并由于其描写的活动而显得谦卑。主要的问题在于,它并没有使你对第二行做好准备,无论是在格律上还是在内容上。在“我坐在一家下等酒吧里”之后,什么样的格律都可能出现:五音步,六音步,双行韵,你们尽可去数吧。所以,“在第五十二大街上”才具有比其所提供的内容更为巨大的意义,因为它将此诗锁在了韵律之中。
“在第五十二大街上”中的三个重音,使得它像现实中的第五十二大街—样地坚实、笔直了。虽说“坐在—家下等酒吧里”与传统的诗人姿势并不相符,可它的新颖性毕竟是暂时的,就像与代词“我”相关的—切那样。另—方面,“在第五十二大街上”,倒是永久的,因为它是非个性的,同样也因为它的数目字。这两个方面的结合通过有规则的重音得到了加强,它给了读者以自信,使下文具有了合法性。
正因为此,“犹豫不决,满心担忧”才给了他们一种没有任何具体之物的感觉:没有名词,甚至也没有数字;只有两个形容词,就像是你们肚子里两眼慌乱突涌的小喷泉。由公众语汇向私人语汇的这一转换相当突然,此行仅有的两个单词起首处敞开的元音会使你们喘不过气来,会使你们孤独地面对一个比第五十二大街更长的世界所具有的具体的稳固。这行诗显然不是在坦陈思想。无论如何,诗人在试图给出一种合理的解释,说明他或许并无心滑入那个其背井离乡的处境可能诱他步入的深渊。这行诗也许正是他与直接环境不相协调的感觉所提示出来的(换句话说,就是一个人的肉体与任何环境的不相协调感)。我甚至要冒险地指出,这位诗人的身上或许一直存在着这样的感觉;只是他个人的环境,在这首诗中即为历史的环境,使那一感觉更加强烈了。
所以,他在此为所描写对象搜寻合理解释的做法是完全正确的。这首诗就由这一搜寻而展开。好的,让我们来看一看下面的诗句:
那些聪明的希望吐出
这卑下的虚伪的十年……
首先,相当多的英国读者在这里当头挨了一棒。“那些聪明的希望”在这里有多重意味:和平主义,绥靖主义,西班牙,慕尼黑,——所有那些为欧洲的法西斯主义铺平道路的事件,就像当今用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阿富汗和波兰为共产主义铺平道路一样。说到后者,使我们这首诗获得标题的1939年9月1日,正是德国军队侵入波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的日子。(好的,讲一点历史也许无害,是吗?)你们看,战争由于不列颠对波兰独立的担保而爆发了。这是一个战争借口。现在是1981年,在四十年后的今天,波兰的独立又何在呢?所以,严格地、公正地讲,第二次世界大战是徒劳的。不过,我离题了……总之,这些担保者是不列颠人,这个种名对于奥登来说仍然是具有某种含义的。至少,它仍是暗指故乡的,他对“那些聪明的希望”所持的明确、严厉的态度也由此而来。
还有,这一连接部位的主要角色,就是主人公欲借助合理解释压抑惊慌的尝试。这不可能做到,因为“那些聪明的希望”是一对相互矛盾的术语:希望如果是聪明的,那便是到来过迟的。在这个词组中,仅有的压抑功能来自“希望”这个词本身,因为它暗示着一个必定会得到改进的未来。这一矛盾形容法的最终结果显然是讽刺性的。然而,在这一环境中,讽刺一方面几乎是不道德的,另一方面也是不够用的。于是,作者垂下拳头,道出“这卑下的虚伪的十年”,这一句横贯了前面提及的向暴力妥协的那些例证。但是,在我们分析这一行之前,要注意到“虚伪的十年”(dishonest decade)的警句性质:由于相同的重音位置和相同的起首辅音,“虚伪的”构成了“十年” (decade)的一种精神韵脚。好了,对于其愿意来说,这一观察也许是过于细致了。
现在,你们想一想,奥登为什么要说“卑下的虚伪的十年”呢?好的,这部分地是因为,那个十年的确是非常卑下的——人们担心希特勒势力的膨胀,但却认为一切事情都可以顺利地得到解决,尤其是在欧洲大陆上。毕竟,这些民族勾肩搭背已经很久,更不用说,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大屠杀还清晰地留在他们的记忆中,人们很难设想会出现又一场枪战。对于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这像是一种十足的同义反复。伟大的波兰智者斯坦尼斯拉夫·杰尔西·列克(他的《断想集》得到了奥登的高度评价)在下面的评论中对这样一种精神状态作了最好的描述:“在悲剧之后幸存下来的英雄,并不是一个悲剧英雄。”这话听上去也许很美妙,不幸的是,在一场悲剧之后幸存下来的英雄,却要去面对另一插悲剧。于是,才出现了这些“聪明的希望”。
通过加上“卑下的虚伪的十年”,奥登制造出了一种进行严肃判断的效果。一般而言,当一个名词带有一个以上的形容词,尤其是在书面文字中,我们就会变得有些疑虑。通常,这样做是为了强调,但这样做的人知道这是要冒风险的。这里有一个顺便插入的看法:在一首诗中,你要试着将形容词的数量压缩到最低限度。设想让某人用一块能去除形容词的魔布覆盖你的诗作,那张白纸仍会由于名词、动词和副词而足够地黑。如果那张魔布太小了,那么你最好的朋友就是名词。还有,永远别用相同的词素来押韵。你可用名词押韵,却不应用动词来押韵,而用形容词押韵则是一个禁忌。
1939年,奥登已是一位老手了.他清楚两个或更多的形容词摆在一起会怎样,然而他偏偏这样傲了,而且,两个形容词还均为贬义的。你们认为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了谴责那个十年?可有一个“虚伪的”就已经足够了。此外,正直并非奥登的典型性格,它也不会使奥登忘记,他本人也是这个十年的组成部分。像他这样一个人,在选用一个否定意味的词时.不会感觉不到其中的自画像成分。换句话说,无论何时,当你们准备使用某个贬义词,请你们试着先用它修饰一下你们自己,以便获知这个词的全部分量。否则的话,你们的批评会逾出你们的系统,使你们自己也感到不快。这很像每一种自我疗法,只能治愈小病……不,我认为,诗人并排使用形容词的原因,是他的这样一个愿望,即用实在的重量来补充理性的反感。他只想填满这一行诗,那个沉重的、单音节的“卑下的”承担着这个任务。这里的三音步具有铁锤一样的力度。他本可以说“病态的”或“糟糕的”;可“卑下的”无论如何还是更稳重些,它也与下等酒吧的肮脏形成了呼应。我们在此所面对的不仅是伦理的都市风貌,而且也是现实的都市风貌,因为诗人正欲使整个事情继续在街道的层面上。
愤怒和恐惧的电波
在这地球上光明的
和黑暗的土地上传送,
将我们的私生活扰乱……
“电波”显然是电台的广播,然而,这个词的位置——紧接在“虚伪的十年”之后,位于新的一句开头——却会给你们以缓解,是一个变调;所以,一位读者原来会将“电波”理解为一把浪漫主义的钥匙。好的,由于一首诗位于书页的最中间,四周则是巨大的白色边缘,所以,诗中的每一个词、每—个逗号都承载着巨大的——也就是说,是与废置的空间成比例的——暗指和含义。诗中的词,尤其是那些位于行首和行尾的词,全是超载的。这不是散文。这像是白色天空中的一架飞机,其中的每一个螺栓和每一个铆钉都有着巨大的意义。正因为如此,我们要逐一地来讨论它们……无论如何,“愤怒和恐惧”也许正是那些广播的实际内容:德国入侵波兰以及全世界对此作出的反应,包括英国的对德宣战。这或许是那些与美国风格截然不同的报道,正是它使我们的诗人在此摆出了记者的姿势。不管怎样,这里是暗指新闻,所以也就引出了下行的动词“传送”;但这仅为原因的一部分。
对于这个动词来说,负有更直接责任的是上行末尾的“恐惧”一词,这不仅是因为这种感觉总是反复出现的这一特性,而且还由于它所伴有的不连贯性。“愤怒和恐惧的电波”这一句调子过高,超出了前几行服帖、平稳的词汇,于是,诗人决定来削割他自己,采用了这个技术性的或者说是官僚主义的,总之是不带感情色彩的“传送”一词。借助这个无人称的、技术性的动词,他便能安全地——也就是说,不冒情感肤浅之险地——采用“光明的和黑暗的”这两个暗指丰富的词,这两个词既能描绘出地球的实际面目,也能勾勒出地球的政治风貌。
“愤怒和恐惧的电波”显然是与诗人自己“犹豫不决,满心担忧”的心态相呼应的。无论如何,后者是前者的条件,它同样也为“将我们的私生活扰乱”提供了前提。这一行中的关键词显然是“扰乱”,因为,除了能传导出那些新闻广播和通俗小报的重要性外,它还引出了一种纵贯整个诗节的羞耻感,并在我们把握“我们的私生活”这句话的含义之前,就先给这句话投下了一层嘶嘶作响的咝擦音的阴影。就这样,那位向我们说着话并谈论着我们的记者所摆出的这个姿势,掩盖着一个自我厌恶的道德家,“我们的私生活”也成了一种关于某些不便言说之物的委婉说法;那些东西对本节的最后两行负有责任:
死亡那不便提及的气味
在伤害九月的夜晚。
在这里,我们又一次感觉到了一种不列颠语气,一种起居室中散发出的气味:“不便提及的气味”。诗人为我们并列出两个委婉的说法:一个修饰语和一个客体,我们几乎看了一个皱起的鼻子。“伤害”一词也是如此。总的说来,委婉的说法是出于恐惧而产生的一种惰性。诗人真正的恐惧和绕圈子的话语(像他的读者一样不愿有啥说啥)的混合,使这几行诗具有了双倍的可怕。你们在这两行诗中所感受到的厌恶,与其说是“死亡的气味”以及那气味与我们鼻孔的接近,不如说是那种使得它“不便提及”的感觉。
整体地看,“犹豫不决,满心担忧”这本节诗中最重要的表白,其源头并不在于战争的爆发,而在于导致战争的那种感觉,最后两行模仿了这种感觉。不要犯下错误,认为这两行诗是一种滑稽的模仿:绝对不是。它们仅在作者的驾驭中各尽其责,将每个人和每件事带进集体罪恶的中心。他仅试图展示,那文明的、委婉的、超脱的话语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所导致的结果是什么,即一堆腐肉。现在,若以这样的情绪来结束一节诗,自然是过于强烈了,于是,诗人决定给你们一小块呼吸的空间;于是,有了“九月的夜晚”。
尽管这“九月的夜晚”由于被添加的东西而有些堕落了,可它仍是九月的夜晚,仍富有相当不错的暗喻。在这一点上,诗人的策略——除了他忠于历史的总的愿望之外——就是为下一节诗铺平道路:我们不应忘记这样的考虑。所以,他在这里给了我们一个自然主义和高度抒情性的混合体,这一混合体既刺中了你们的内心,也刺中了你们的神经丛。无论如何,这节诗中最后的东西,是一个发自内心(尽管是颗受伤的心)的声音:“九月的夜晚”。它并不是提供出太多的缓解:但毕竟,人们可以感觉到还是有地方可去的。诗人是在用“九月的夜晚”来提醒我们,我们是在阅读一首诗,那么,在这之后,让我们来看一看,我们的诗人又欲将我们领向何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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