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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杨柳风
肯尼思·格林厄姆《杨柳风》,适合在冬天看的书。每年到了这个季节,我都会相当怀念獾先生的厨房。老旧的红砖地,高背靠椅,厚重的橡木桌和长凳,屋椽上挂着一只只火腿和一兜兜葱头,火苗在壁炉里欢快地跳跃。这种地方适合十八世纪乡村的丰收节,青年农夫的婚礼,或者矮人们的庆功宴。白铁缸子撞击在一起,泛着泡沫的啤酒流溢出来,到处是喧哗和大笑,但置身其中,却会让人觉得安心并且有了睡意。
鼹鼠、河鼠、蟾蜍和獾,四个好朋友,各具特色的乡间住宅,牧歌式的田园生活,主线则是蟾蜍先生狂热而多变的爱好,冒险和越狱(事实证明,假如主角不是一位电眼帅哥,越狱通常会演变成悲剧或者闹剧)。格林厄姆说,在这个故事中不涉及任何命题,也没有额外的含义。然而河鼠和鼹鼠惬意的河畔野餐,黎明时分牧神潘的笛声,田鼠小兄弟们的圣诞欢歌……却都让我想起勃兰兑斯对司各特小说的两句评价:“对往昔的怀念以及对文物古迹的醉心”,“力图以最吸引人的方式去描述传统”——更不要说人与自然,泛神论,原本就是英国小说和诗歌里常见的主题。
这就是长大之后读童话的坏处,总有一堆名词自以为是地跳出来,永远没法知道《杨柳风》在童年的我眼中会是怎样的世界。好在还有些东西不会改变,那也正是我把这本书看了一遍又一遍的原因——春草的芳香,躺椅上酣然的熟睡,冬夜里滚烫的甜酒,翻开书就能感觉到的温暖绿意。那个世界里的时间仿佛不曾流动,带着一种久违了的宁谧,只有芦苇、灯芯草和柳树里的风声在耳畔作响。
第九章《天涯旅人》中,河鼠对航海老鼠描绘的海上生活憧憬不已,随着航海鼠的讲述,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幅幅生动而壮美的画面:“它究竟是说话,还是时而变成了歌唱,变成水手起锚时高唱的号子,帆索在呼啸的东北风里的嗡嗡低吟,日落时橙黄色的天空下渔人拉网的歌谣,游艇或者帆船上弹奏吉他或曼陀林的琴音?……他时而在海岛探宝,时而在平静的泻湖钓鱼,时而又整天躺在温暖的白沙上打盹。他听他讲深海捕鱼,用一哩长的大网捞起银光闪闪的鱼群;听他讲突如其来的危险,在月黑风高的夜晚,排山巨浪的狂吼,还有大雾天头顶上忽地冒出巨 轮高耸的船头;听他讲返回故里的欢乐,船头绕过海岬,驶进灯火通明的海港;码头上人影晃动,人群在欢呼,大缆索啪地甩了过去,水沫四溅;他们吃力地走上陡峭的小街,向那挂红窗幔的温煦快意的灯光走去。”
我觉得格林厄姆写这段话的时候有一种真正的心醉神迷,就像艾柯在《傅科摆》中那句“现在一切都没了,我可怜的圣堂武士”,似乎包含了一种真正的伤感。谁说的,英国人是一种水陆两栖动物,对海洋的憧憬和对田园的留恋往往洋溢在他们的字里行间。继续着安稳的乡绅生涯,啜饮着下午茶的河鼠,也许会在内心深处永远埋藏起一个关于远航的梦境。格林厄姆最终让蟾蜍“改邪归正”,但谁知道,他会不会偶尔怀念起蟾蜍那些异想天开的主意,以及骄傲热切的目光?毕竟,宁静的酣眠和狂热的冒险,都是我们童年时代心底里的希冀,甚至一生中萦绕不去的梦想……周作人曾经订购了一本三先令半的《杨柳风》,拿到手里便从头到尾一口气读完,并且很后悔没多花三先令去买插图版。他引用了扉页上的一段书评,那确实是对这部作品相当适切的描述:
“这是一本少年之书,所以因此或者专是给少年看,以及心里还有少年精神活着的人们看的。这是生命、日光,流水,树林,尘土飞扬的路,和冬天的炉边之书。这与《爱丽思漫游奇境记》相并,成为一种古典。”
PS1:
The Wind In The Willows , Kenneth Grahame(1859-1932)
文中引述段落为杨静远先生译本
PS2:
“一定要伯金斯的出品,别家的我不要……家制的,不要罐头。”喜欢这只英国老鼠买东西的腔调,简直就和007那杯“只摇匀,不搅拌”的马提尼一样诱人。
PS3:
冷舌头冷火腿冷牛肉腌小黄瓜沙拉法国面包卷三明治罐焖肉姜汁啤酒柠檬汁苏打水麦片粥煎火腿杂烩汤……永远受不了这种诱惑,事实上,我是那种看到《一头驴子的回忆录》里满木槽“清香的盐渍土豆皮”都想去啃两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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